她仿佛忽然間堅(jiān)強(qiáng)起來了一樣，再也不會因?yàn)檫@種事而顯得傷心了。

    容杞很高興看到自己的娘親面對著自己的時候又有了笑臉，可是容鉉卻知道，章繡錦不過是將事情埋在了心中，不會輕易在眾人面前暴露出來。

    夜半無人的時候，他抱著章繡錦，輕聲道：“若是想哭，就哭出來吧。祖母去了，你心里面難受我自然是知道的?！闭吕C錦抬起頭和他對視，片刻后之后悶悶地低下頭去：“哭不出來了?！?/br>
    她這個時侯倒是不怎么掩飾她的難過：“大概是已經(jīng)難過完了。況且，就算是祖母在，向來也是不愿意見到我這樣日日為她哭泣的?！?/br>
    容鉉低聲應(yīng)是，柔聲說：“以后若是還想哭，可以靠著我?！闭吕C錦悶悶地一聲笑：“你可比我小?！?/br>
    “比你小也沒關(guān)系?！比葶C說，“我是你的夫君。夫君生來，不就是給娘子依靠的嗎？”他低頭在她額上親吻：“有時候，我看著你很嫻熟地利用我的人卻不肯對我撒嬌一下，我就覺得，我和你之間還是隔著一輩子?！?/br>
    章繡錦一怔，隨后手指勾上他的手：“胡說，我現(xiàn)在就在你身邊，中間哪里隔著什么。”

    容鉉悶悶地笑，將她抱在懷中：“是嗎？你沒有感覺，可是我卻有這樣的感覺。”他不肯多說，卻將章繡錦抱得更緊，“我多希望，你能多依靠我一點(diǎn)，而不是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了。”

    章繡錦明白了他的意思，卻沉默了下來。

    屋內(nèi)靜悄悄的一片安靜，夜風(fēng)被擋在窗外，屋內(nèi)只有冰盆散發(fā)著幽幽的涼意。

    章繡錦在容鉉懷中悄悄地抬起頭，他的下巴在自己頭頂上方。雖然比自己小，可是不知不覺的時候，已經(jīng)長得比自己高太多了呢。腦海中掠過這樣的想法，章繡錦忽地笑了笑：“若說我不肯依靠你，你還不是一樣，獨(dú)斷專行，將……的習(xí)慣繼承了個徹底?！?/br>
    容鉉一怔，略微松開她一點(diǎn)，騰出手來捏她的鼻子：“我何曾這樣做過，我不是一直都很聽從你的意見嗎？”章繡錦回答得飛快，“只是聽，而不是從?！?/br>
    她伸手將容鉉的手拂下去，將他的手握在手中，道：“我知道我也不該要求你所有的事情都聽從我的意見，可很多時候，聽從兩個字，你對我也只有前面一個字而已。你對我保持了足夠的尊重，卻從未將這份尊重貫徹到日常中。”

    容鉉聽著章繡錦的話，心底一陣悸動。

    章繡錦所說的，對他而言幾乎是從未想過的一面。細(xì)細(xì)想來，他竟然覺得，章繡錦的這幾句話居然有幾分歪理。

    可是又仔細(xì)一想，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你覺得，尊重不夠貫徹到日常中，是指什么？”

    章繡錦在他懷中輕笑了一聲，道：“不過是，對你而言，我像你遠(yuǎn)遠(yuǎn)看著的敬佩的人，像佛龕中的佛像，可是并不是你生活中陪在你左右的人。”

    “這不可能?！比葶C飛快地反駁，“我從來沒這樣想過你。我一直以來，都想要擁有你想要讓你陪在我身邊，這樣的感情，怎么可能是佛像是遠(yuǎn)遠(yuǎn)看著的人？”他覺得自己心緒混亂了起來：“我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思，我真的……”

    章繡錦無聲地拍了拍他的背：“不要生氣?？墒?，這是事實(shí)。不過，這其中也有我的原因?！?/br>
    容鉉竭力對自己說著平靜，然后真的慢慢地就平靜了下來：“你的原因，是什么？”

    章繡錦輕輕地笑，仿佛在他耳邊響起：“因?yàn)?，我還是沒有將你完全的放在心中啊?！?/br>
    容鉉頓時怒意就涌了上來，他想要說什么，卻被章繡錦死死地抱住了，他感受著手臂上傳來的溫度與力度，慢慢地終于冷靜下來。好一會兒之后，他才低聲地問：“為什么這么說？雖然你這樣說了，可是我也不曾覺得……你沒有將我放在心中?！?/br>
    章繡錦溫柔地靠在他懷中，輕聲道：“我上輩子到了最后，已經(jīng)可以當(dāng)好很多人面前不同角色的存在了。我是兒子面前的慈母，媳婦面前的威嚴(yán)婆婆，還是孫子面前的和藹祖母。在外人面前，我也可以是老朋友，或者是平淡之交，又或者老封君?！?/br>
    容鉉一時之間沒有聽明白章繡錦在說什么，等到章繡錦的聲音告一段落之后，他在黑暗中慢慢地想著，過了好一會而才回過神來：“你是說，你已經(jīng)成功地可以讓他人不發(fā)現(xiàn)你在戴上面具了？”

    章繡錦說是。

    容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心疼又或者心涼。

    上輩子的經(jīng)歷造就了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人。可是這樣的經(jīng)歷，既是自己愛她的緣由，也是自己討厭她某些地方的理由。

    他沉默著，擁抱著她，在黑暗中寂寂無聲。

    章繡錦聽著容鉉的呼吸聲，輕輕地說：“所以，我不知道如何回應(yīng)你的時候，我就戴上了面具，出現(xiàn)在你眼前的，會是一個慢慢對你有了好感的，最后漸漸地如同親人一般的存在?！?/br>
    容鉉摸了摸她的頭發(fā)，輕聲道：“現(xiàn)在為什么忽然將這一切敞開來說？”

    章繡錦的聲音中充滿了回憶：“自然是因?yàn)?，不想再騙你。而且，也想讓你看到我的真心。我們之間，需要一點(diǎn)改變?！?/br>
    容鉉沉默下來，最后輕輕拍拍她的背：“明天起來說吧，今天夜晚了，先睡吧?！?/br>
    章繡錦在心中嘆了一聲，柔順地應(yīng)一聲是。

    這樣的坦白對容鉉來說，是很難接受的失敗吧?？墒蔷蛻{他能現(xiàn)在還擁抱著自己，還沒有起身離開，章繡錦覺得，自己就已經(jīng)足夠滿意了。

    他對自己的真摯，自己已經(jīng)收到了。那么，自己捧上去的真心，他可曾會收下？

    雖然心緒不寧，可是章繡錦難得一夜好睡。早晨醒來，身邊人已經(jīng)不見了蹤跡，梳洗打扮，與容杞一同吃過早飯，然后讓嬤嬤帶著他去玩，自己處理完家事之后，章繡錦發(fā)現(xiàn)，從早晨到已經(jīng)日頭高起的現(xiàn)在，容鉉一直都沒有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一時之間，她有難得的忐忑。

    若是容鉉一直放不下那一點(diǎn)不快，一直對自己懷著芥蒂，那自己的日子，還能如同過去一樣舒適嗎？自己會難過嗎？

    章繡錦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玩得滿頭大汗的容杞跑起來，看到章繡錦這一幕，飛快地站到章繡錦邊上去：“母親，你生病了嗎？是胸口疼嗎？”

    章繡錦低頭，他的眼中有淺淺的害怕。章繡錦的心頓時一暖，將他抱起來，輕聲道：“母親沒有生病了，只是在想事情。”

    容杞胖乎乎的小手指按上章繡錦的臉頰：“沒有生病就好了。要是娘親生病了，一定要告訴杞兒，杞兒會讓父王去請最好的太醫(yī)過來，一定會治好娘親的。娘親也不能不喝藥，要乖乖地喝藥才能好。”

    這么一長串話說出來，章繡錦頓時笑了起來，額頭抵著小家伙的額頭，軟軟地說一聲好：“杞兒也會關(guān)心母親了，母親覺得很高興?！?/br>
    容杞笑起來，門口卻忽然傳來容鉉的聲音：“你若是生病了，就別讓杞兒太靠近你，若是將病氣傳給了杞兒，可就不好了。杞兒是小孩子，身體比大人要弱，生病了就太難受了。”

    容杞飛快地回頭，對著容鉉招手：“父王父王，娘親沒有生病，娘親說自己在想事情?！?/br>
    容鉉一怔，隨后臉頰微紅：“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你生病了?！蓖Ａ艘煌?，他在章繡錦對面坐下來，對容杞招招手：“杞兒快過來，快告訴父王，你今兒做了什么？”

    容杞笑瞇瞇笑呵呵地掰手指：“今天跟著奶娘去了花園，蕩秋千，還有玩球，還有撲蝴蝶，我還給娘親摘了一朵花，可是回來的路上就不好看了。”

    他扭著手指，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我丟掉了?！?/br>
    容鉉一怔，隨后就想笑。好在他死死地忍住了，否則小家伙難免自尊心受損大哭起來。章繡錦聽了心情越發(fā)愉快，笑微微地夸了容杞兩句，后者扭著身體，趴在容鉉懷中，不好意思地埋頭在他胸前。過了一會兒之后，飛快地回頭，對章繡錦道：“娘親不生氣，明天我再給娘親摘更好的花?！?/br>
    容鉉沒好氣地敲了敲小家伙的頭：“你這家伙，可曾想過你父王我?！?/br>
    容杞眨眨眼，從他懷中抬起頭和他對視，滿是驚奇：“可是父王你喜歡的東西，王府里不會有呀?！?/br>
    容鉉笑瞇瞇地問：“那你知道父王喜歡什么？”

    “知道，”容杞飛快地答道：“父王喜歡書，喜歡美人圖，還喜歡弓箭?！?/br>
    容鉉頓時哭笑不得，書和弓箭就算了，美人圖算什么。他捏了捏小家伙的臉頰，道：“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比蓁洁阶欤骸安挪皇?，是皇帝叔叔告訴我的。”

    容鉉頓時就愣了一下：“你皇帝叔叔，為什么會這么說？”容杞羞羞臉，飛快地說：“皇帝叔叔說這就是父王的喜好，才不會騙我的。”

    章繡錦在邊上露出笑意，容鉉抬頭和她對視一眼，她的笑意慢慢地就收斂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章繡錦道：“杞兒熱不熱，要不要先去讓嬤嬤給你擦擦身上，然后我們一起吃午飯？”

    容杞點(diǎn)頭說好，從容鉉懷中掙脫，叫著奶娘的名字出去了。容鉉手中一空，面對著坐在對面的章繡錦，居然有些不太好意思面對。

    兩個人沉默一會兒，章繡錦輕聲道：“你的飯要不要擺到一起？”

    容鉉也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輕聲說好。

    兩個人再次沉默了下來。

    吃飯的時候飯桌上寂寂無聲，可等到飯后，容杞立刻就像模像樣地躺倒在椅子上，摸著自己的肚子，嘆道：“吃得真飽?！?/br>
    容鉉的手頓時一頓。

    章繡錦笑起來：“你們父子兩人，還真不愧是父子，這吃完飯之后的動作，還真是一模一樣?！比蓁胶闷娴乜聪蜃约旱母竿酰l(fā)現(xiàn)果然對方也已經(jīng)抬起了手，正準(zhǔn)備摸肚子。

    他的笑容立刻就清冽地綻放了：“原來父王和杞兒有一樣的愛好?！?/br>
    炫耀似地看向章繡錦，容杞臉上寫滿了求表揚(yáng)。章繡錦笑瞇瞇地對容杞點(diǎn)頭，道：“因?yàn)楦竿鹾丸絻菏歉缸?，所以很多小?xí)慣都是一樣的喲?！?/br>
    容杞越發(fā)好奇起來，問章繡錦到底有什么小習(xí)慣。

    章繡錦撿著不怎么起眼的說了兩樣，容杞最開始還有幾個習(xí)慣不承認(rèn)，等到叫了奶娘來雙方一說，容杞一張小臉就皺了起來，扁著嘴看了看容鉉，又低下頭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容鉉在邊上看著這一幕，心中復(fù)雜難明。

    好一會兒之后，他輕聲問章繡錦：“下午可還有事？”章繡錦回神，對他溫柔一笑：“并無，可有什么事？”容鉉溫柔道：“底下人給我進(jìn)貢了新出來的荷花露，我想著下午也許可以和你一起喝?！?/br>
    章繡錦微笑著說好，容杞在這個時侯抬起頭來，非常嚴(yán)肅地說：“杞兒要改掉這些小毛病?！?/br>
    容鉉一怔，回過神對容杞問道：“為何？”

    容杞回答得一本正經(jīng)：“因?yàn)殍絻翰荒鼙灰谎劬涂闯鰜硎歉竿醯膬鹤印；实凼迨逭f，作為父王的兒子，一定有很多人對杞兒不滿，所以杞兒要學(xué)會自己保護(hù)自己。要學(xué)會騙別人，自己不是父王的兒子才好?！?/br>
    容鉉聽得腦袋里的弦一振，心中惡狠狠地想著容鈞這家伙到底對杞兒說了些什么，一面卻又忍不住聽到容杞撒嬌道：“杞兒還是很喜歡做父王的兒子的。所以為了以后一直都做父王的兒子，杞兒要先學(xué)會騙人?！?/br>
    章繡錦在邊上聽得暗自心驚?；实蹖θ蓁竭@樣說，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只是看一眼容鉉，后者臉上的表情沒有什么變化，又讓章繡錦心中慢慢地安定了幾分。

    容鉉是不會讓自己的家人出什么事的。這樣自己是不是可以稍微放心一點(diǎn)。

    這樣想著的時候，容鉉開了口，對容杞道：“杞兒，為什么皇帝叔叔會對你說，做父王的兒子會有人對杞兒不滿？”

    容杞愣了一下，遺憾地?fù)u搖頭：“不記得了?；实凼迨瀹?dāng)時說了好多了，杞兒都不記得了?！?/br>
    雖然說出了這么一些驚天秘聞，可是容杞卻半點(diǎn)兒都沒有將這些事放在心上，吃過飯之后就鬧著要出去玩。章繡錦連忙喚了嬤嬤進(jìn)來，讓她先帶著容杞過去睡一覺，將下午正熱的太陽避過去。

    雖然容杞在一旁不斷抗議，可是終究還是被嬤嬤笑呵呵地牽著走了。

    等到容杞一走，容鉉就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對著章繡錦笑一笑：“娘子一同去小休片刻如何？廊下微風(fēng)吹過，也是很涼爽的?！?/br>
    章繡錦嗔怪地看他一眼：“剛剛用完午飯，總要先略略走兩步才好?！比葶C自然是答應(yīng)了，兩人攜手往水邊的樓閣去了，丫鬟們早已備下象牙織的冰毯，邊上卻如章繡錦所說，沒有放上冰盆。

    初始的時候略微有些熱，等到風(fēng)吹過，水汽被風(fēng)挾裹著從身上傳過，一陣涼意就襲來了。

    將丫鬟打發(fā)出去之后，章繡錦拖了外裳，在窗前躺下，容鉉沉默了一會兒，在她身側(cè)躺了下來。

    兩人彼此可以聽到對方的呼吸聲，可沒有一個人翻身去看對方的臉。

    好一會兒之后，章繡錦昏昏欲睡的時候，容鉉輕聲說：“你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這個時侯，章繡錦覺得自己的思緒仿佛已經(jīng)不在人間，這句話仿佛從遙遠(yuǎn)的外域傳來。但是，身體卻已經(jīng)先于意志做出了回答：“我已經(jīng)剖白了我的真心，我在等待你的回答?！?/br>
    容鉉笑了一聲：“是嗎？”

    良久，又是一陣沉默。

    章繡錦猛然間驚醒了過來。她側(cè)臉看看容鉉，后者枕在玉枕上，睜著眼根本就沒有睡過去的跡象。

    “你不相信嗎？”章繡錦問，“還是你覺得，我依舊在騙你？”

    容鉉搖了搖頭，卻也不知道說些什么來表明自己現(xiàn)在的心情。他覺得，現(xiàn)在自己的心情復(fù)雜得根本就難以用詞語來表達(dá)。

    總得來說，大概有一點(diǎn)不甘心，一點(diǎn)被欺騙的憤慨，一點(diǎn)聽到真心的喜悅，又或者還有一點(diǎn)對自己這么久居然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生氣，以及她居然一直都這樣看自己的不高興。

    他覺得，自己很難將這種情緒表現(xiàn)出來。

    到最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對章繡錦說什么。

    若說不原諒，舍不得，若說原諒，不甘心。

    于是，兩個人就著糾結(jié)在了原地。

    章繡錦盯著他的臉好一會兒，容鉉覺得自己的皮膚似乎都要燃燒起來?？墒沁@種燃燒的感覺，在身側(cè)傳來輕輕的一聲響動之后很快就消失了。等他回過神來，轉(zhuǎn)過臉去再看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章繡錦已經(jīng)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