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鋒
相比于剛剛辯解時的激動, 容凰此時更顯鎮(zhèn)定, 眉睫間一片從容:“啟稟太皇太后, 臣妾之罪有三:其一,知而不報,讓皇上蒙受奇恥大辱。其二, 不但不揭發(fā)赫舍里氏,反而為她隱瞞真相。第三……第三則是臣妾知曉了這驚天秘密,還茍活于世……” 隨著她的聲音越來越輕, 孝莊臉上的恍惚之色漸濃。容凰故意沉默著, 好給孝莊一點思考的時間。 她剛剛所列的前兩項罪名看似都是罪過,實際仔細想來無一不是為皇家打算。 首先她沒有揭發(fā)赫舍里氏, 不但體現(xiàn)了她的寬容大度, 還保全了皇家尊嚴, 避免了皇后失身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丟盡皇室臉面。孝莊和康熙最注重面子, 這也是他們沒有選擇立即廢后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至于第二條看似與第一條相似, 單獨列舉出來卻又大大不同。要知道忍住不捅出去一個秘密本身已經(jīng)很難,可保守住一個驚天秘密長達四年之久更難!尤其是這樣一個可以輕易將對手置于死地的秘密, 容凰本來可以借他人之口將此事傳出去,然后坐收漁翁之利……可是她沒有這么做, 就說明她認為皇家的尊嚴高于一切利益,甚至對自己的阿瑪都沒有透露半分! 要知道遏必隆和鰲拜可都是人精,如果被他們知道了這個事實,肯定在第一時間就會想辦法利用此事打壓赫舍里家……所以往深了去想,容凰兄妹還保持住了四輔臣間的平衡,讓康熙的皇位更加穩(wěn)固。 而容凰所說的第三條罪過,就是她為了讓孝莊相信自己而故意說的了。要知道怕死乃人之常情,連人格近乎完美的名士嵇康在臨死前都會后悔自己的魯莽,她一個小女子怕死又有什么錯呢?而且孝莊如果想得再深一點,容凰為什么要用偷生來形容自己的處境?因為赫舍里氏狠毒,因為怕赫舍里氏滅口! 這么一對比,顯然容凰就成了寬容、識大體的代名詞。而和赫舍里氏聯(lián)系起來的,就只有狠毒、失貞和欺君。 相比之下誰更適合做后宮真正的主人,已經(jīng)顯而易見了。 在容凰的沉默中,太皇太后長嘆一聲,緩緩道:“好孩子,苦了你了……”孝莊說著便俯身親自扶起容凰,沒想到因為跪得太久雙腿發(fā)麻,容凰的身子竟控制不住地歪倒在一邊。 孝莊見狀略顯自責(zé)地嘆了口氣,她抬眸遞了個眼色給侯在一旁的蘇麻喇姑,蘇麻喇姑便急急忙忙地走過來扶起容凰。 “瞧瞧哀家,到底是老了,怎么忘了你昨兒是頭回侍寢。跪了這么久,肯定累壞了?!闭f話間,孝莊又恢復(fù)了平日里慈祥溫和的模樣,不過與以往不同的是,她的眼底已經(jīng)多了幾分真心。 她以前雖然也看重容凰,但對鈕祜祿氏總歸是有個心結(jié)擺在那。如今這個心結(jié)解開了,她就要考慮著如何培植容凰接手后宮了。她說自己老了也不是開玩笑,今年孝莊已經(jīng)將近六十歲。后宮雜事繁多,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的確cao心不來。 “請皇瑪嬤放心,臣妾無礙?!比莼隧斨粡垜K白的面孔,硬是對孝莊擠出個笑來。 她本就生得極美,這樣凄楚一笑,倒是讓孝莊忍不住暗嘆“我見猶憐”,心中更是對容凰生出幾分好感:“可別仗著年輕就硬撐著,回去好好歇歇才是,哀家還想著把懿嬪那事兒交給你查查呢?!?/br> 容凰一呆,為難道:“懿嬪?皇瑪嬤,臣妾剛剛?cè)雽m……”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yīng)該明白哀家的意思。眼瞧著皇帝就要下早朝了,指不定又會去翊坤宮,你先回去準備吧?!碧侍鬀]有再給她推脫的機會,干脆地下了逐客令。容凰無法,只得應(yīng)聲告退。 這樣一番折騰下來時候果然已經(jīng)不早,茹蘭見她臉色不佳,忍不住問:“主子,咱們還去長春宮見皇后么?” 容凰伸出手,緩慢又有些沉重地搭上瑞蘭遞過來的手腕,聲音略微有些發(fā)虛:“去,當(dāng)然要去,本宮剛剛才贏了很兇險的一仗,總得找個人分享成功的喜悅吧?” 茹蘭心疼她cao勞,剛要出聲勸阻,只聽景怡在身后不遠處輕喊道:“娘娘,肩鑾到了?!?/br> 容凰“嗯”了一聲,轉(zhuǎn)過身在瑞蘭的攙扶下緩緩坐了上去。景怡也不待容凰吩咐,便在一旁面無表情地道:“起駕長春宮?!?/br> 茹蘭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此時再勸什么也是遲了,只得默默地跟在鑾駕后面。誰知這時容凰突然吩咐道:“茹蘭你先回宮去,要是皇上去了翊坤宮,你就裝得著急一點,說本宮被皇后傳去長春宮了?!?/br> 其實經(jīng)過和孝莊的這一番較量,容凰的確已經(jīng)很累了。可她仍然堅持去長春宮見赫舍里,不是為了逞一時之快向皇后示威,而是想要……借刀殺人。 這還是太皇太后剛才的一句話提醒了她。按照昨天晚上的熱乎勁兒來看,小皇帝今天應(yīng)該還會來翊坤宮。容凰現(xiàn)在這副臉色蒼白的虛弱模樣,不在康熙面前裝裝可憐實在是浪費了。 長春宮位置較偏,如此行了將近半個時辰才到地方。鑾駕在長春宮門前穩(wěn)穩(wěn)停下之后,容凰也不待門口的宮人通傳回來便搭著瑞蘭的手款款走下鳳輦,如入無人之境般走進長春宮。 在來之前容凰早就想過長春宮的狀況可能好不到哪去,可是等她真的來了還是被這里的破敗模樣嚇了一跳。這哪里像是一國之母住的宮殿?房屋陳舊,顯然久未翻修。草木凋零,花園中一片荒蕪。整個長春宮都安靜極了,透著一股沉沉的死氣。 而且奇怪的是除了門口守著的兩個太監(jiān)一個宮女,她們竟然一個宮人都沒遇著!想來是瞧著皇后失寵,一個個都偷懶去了。 容凰一邊走一邊默默提醒自己,絕對不要被赫舍里做出的這個樣子所迷惑。芳兒不可憐,她一點都不可憐。如果當(dāng)初不是容凰狠下心,如今遭這份罪的就是她了……而且不久前赫舍里剛剛出手,硬是把她從貴妃的位份拉到了妃位上!想到這里,容凰長長吐出一口氣,嘴邊不自覺地揚起淡淡的笑意。 無論如何,贏的感覺,真好…… 就算赫舍里現(xiàn)在是皇后又能怎么樣?容凰想把她拉下來隨時都可以做到,只不過是她暫時不想罷了。誠然她有意坐上皇后之位,但絕對不是現(xiàn)在。她是穿越女,知道康熙還有很多很多年可活,現(xiàn)在坐上皇后之位就等于坐上砧板,時時刻刻都要承受著來自康熙和孝莊的壓力,那可不是她想要的。 而且還有一點原因就是,雖然穿越女們大多想要改變歷史,可是在內(nèi)心深處她們更害怕大幅度地改變歷史!因為歷史一旦改變了,事情就會不按照她們所預(yù)計的發(fā)生。未知的,才是最讓人恐懼的! 這一點潛意識,就連容凰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昭妃娘娘留步!”眼看著她就要踏進正殿,前面突然冒出一個打扮不俗的宮女。容凰定睛一看,忍不住就笑了:“本宮還當(dāng)是誰呢,原來是倩怡姑姑。難怪三年前姑姑便對皇后娘娘關(guān)照有加,原來你早就是皇后娘娘麾下的奴才了?!?/br> 倩怡板起臉,忍住滿腔的怒火沉聲道:“人在做天在看,昭妃娘娘您已經(jīng)把皇后娘娘逼至絕境,難道還不滿足么?皇上已經(jīng)免了所有后妃給皇后娘娘的請安禮,為什么您還要來長春宮看皇后娘娘的笑話?” 容凰鳳眼微挑,瞥她一眼,悠悠道:“倩怡,你現(xiàn)在是在質(zhì)問本宮么?虧你還是教授秀女禮儀的姑姑,這點規(guī)矩都不懂?” 跟在容凰身旁的景怡適時地上前一步,呵斥道:“大膽賤婢,見到昭妃娘娘還不跪下請安?” 倩怡被這主仆二人唬得一愣,剛才她一時氣憤,還當(dāng)容凰是三年前無名無分的秀女呢。被景怡這么一喊,她立即反應(yīng)過來,撲通一聲朝著容凰跪下。容凰輕哼一聲,也不看她,優(yōu)哉游哉地繞過倩怡,抬腳跨進正殿。 有點出乎意料的是,赫舍里竟然穿著一身皇后朝服端端正正地坐在正殿中央。短暫的錯愕之后,容凰神色坦然,一步一步地走向赫舍里氏。 芳兒抬起頭,冷冰冰地看向容凰。 她們兩個早已在四年前就撕破了臉皮,如今在彼此面前沒有半點偽裝的必要。容凰亦明白這個道理,笑瞇瞇地看向赫舍里:“幾年不見,皇后娘娘一切安好?” 赫舍里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低哼道:“就算為了不讓你如愿,本宮也得好好活著!怎么,本宮沒有被你逼死,你失望了么?” 容凰眼角彎彎,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說的這是什么話?臣妾今兒是來和您敘舊的,不是和您吵架的?!?/br> “敘舊?你想敘舊的人是皇上才對吧?只是不知道皇上還愿不愿意和你敘舊?”赫舍里冷笑一聲,清秀的面龐上顯露出與之外貌極度違和的狠絕:“看你這么得意,本宮真不忍心提醒你——皇上已經(jīng)懷疑你謀害我整整三年了!你以為皇上還會喜歡你么?” 容凰好笑地搖了搖頭,正待開口說話,忽見瑞蘭低著頭小跑過來,看樣子像是有事稟報。她附耳過來,只聽瑞蘭壓低聲音說了句:“皇上已經(jīng)到長春宮門口了!” 容凰聞言迅速作出反應(yīng),想也不想地咬住嘴唇,還沒愈合的傷口頓時又涌出令人觸目驚心的血珠。 她雙腿一軟,渾身無力地歪倒在地。再次抬頭看向赫舍里氏的同時,眼淚便順著蒼白的面頰緩緩流下。 這后宮容不下徹徹底底的好人,所以……就當(dāng)是為了活下去,她必須以這樣的方式生存。算計敵人,算計枕邊人,甚至……還要算計自己。 相比之下,赫舍里一下子就慌了,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竟然從軟榻上跳了下來,高高的花盆底一下子就才到了容凰的裙擺。她雖然沒踩到容凰的身體,容凰卻是故意呻/吟了一聲,皺著眉叫道:“臣妾對您三拜九叩還不夠么?為什么還要這樣為難臣妾?” 康熙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的皇后赫舍里氏穿著一身大紅色的皇后朝服,一只腳踩在容凰的身上,居高臨下地逼著他的寵妃行三拜九叩之禮。 在現(xiàn)下這種情況,如果赫舍里是個沒什么腦子的女人,等待她的就只有康熙的大發(fā)雷霆??墒撬黠@比一般女人聰明許多,所以就在這萬分關(guān)鍵的時刻,她忽然撲倒在地抱住容凰的身子,一臉的緊張之意:“jiejie你這是做什么,赫舍里受不起你的大禮呀……皇上既然已經(jīng)免了你的請安禮,你又何必違背圣旨,執(zhí)意來向我請安?meimei我懂你的心意,可是旁人看了去還只以為你是來長春宮向meimei示威呢!”說著說著,眼淚竟是簌簌落下,一副好不可憐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