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你說什么?”老爺子忽抬頭看她。 云卿業(yè)已放松的心弦一根根繃緊,略一怔后,立刻道:“說要爺爺答應我一個——” “不是這句!”慕老爺子突然起身,繞過書桌疾步逼到跟前追問,“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云卿全然不知自己到底觸到了老爺子哪一句的忌諱,然而老爺子目光如狼似虎直直盯著她,云卿肩膀一縮,然而終究生生忍住沒有倒退,卻不可避免帶著三分慌亂說:“說、說夫妻同、同心……爺爺……” “不是這一句!”慕老爺子勃然大怒,步步上前,云卿亦不得不步步后退,卻見老爺子怒目圓睜,竟開口道,“你從哪里打聽得這句話?你聽誰說的?裴文柏?不,那小子不可能知道!還有誰?還有誰知道?你究竟聽誰說的?” 云卿終于曉得這的確只是誤會,于是方才敢辯駁說:“我不知道,爺爺,爺爺你究竟在說什么?到底是說什么?” 慕老爺子原逼得云卿步步后退,聽聞此言突然停下,目光炯炯有神,仔細掃過云卿每一絲神色,最終忽放松了些,沉沉嘆了一口氣。半晌,見云卿仍是受了驚嚇的模樣,方淡淡笑了,雙手背后,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穩(wěn)穩(wěn)走回書桌前。 云卿看著那背影,忽明白過來方才發(fā)生了什么——她碰觸到了老爺子不愿提及的一個過往,她的某一句話牽動了老爺子深深隱藏的恐懼! 眼看著老爺子扶著桌子坐下,云卿靈光一閃,會不會和當年夏家舊事有關呢? 當年夏家舊事,雖是蔣、裴、葉、慕四族聯(lián)手,但蔣家是恨屈居,裴家是為掠奪,葉家是為宮闈,唯有慕家悄聲無息憑空崛起,現(xiàn)在想想,冒這樣大的風險做那樣多的經(jīng)營,總不至僅僅為了財富吧? 可是她究竟是哪一句話觸及老爺子心事了,又是怎樣不為人知的心事呢? 慕老爺子卻已穩(wěn)穩(wěn)坐下,笑著打量了她半晌,許是覺得她臉上茫然的確是真真切切的,便笑說:“阿涼禁足,許多事辛苦你了。不過你若做得好,恰巧也能讓他歇一歇。有句話你說得極是,夫妻同心,你便替他多擔待一些吧?!?/br> 云卿驚魂甫定,連忙點頭說:“是,爺爺?!?/br> 慕老爺子點點頭說:“蔣家之事,七夕見分曉,此言你既出口,我便當真等著了。若需人手,慕家上下隨你調配,若需銀錢,先到賬上支取。你是懂事的孩子,當知道有什么是我絕對不能容忍的,自己把握著分寸便是。” 云卿忙不迭應下。見她點頭,老爺子如常揮手要她退下,云卿便也如常告退,可是及至退出關門卻一時腳軟,不免多待了一會兒。不久見天問閣大丫鬟青桑過來,未免誤會云卿正要離開,卻清清楚楚聽到里頭老爺子低沉嘆息:“物華上下,唯我二人,足以匹配,唯我二人,足以匹配,唯我二人……” 云卿訝然,心知詭異,一刻不敢停留地回去了。 出了天問閣,云卿仍是腳步虛浮。芣苢候在外頭,見她出來便問:“是回房還是出門去?” 云卿看她天真乖順神色,不由在心頭暗嘆,若是蒹葭在身旁,這些事必能與她一道理理清楚,興許蒹葭還能為她出出主意,可如今卻只有芣苢陪著,且芣苢只能是陪著!念及此處,越發(fā)覺得心里頭不踏實不痛快。 “大奶奶!” 云卿一愣,抬頭循聲看去,立時笑了:“蒹葭!” 蒹葭匆匆趕來,見是在天問閣門口,便謹慎地說:“大奶奶可是要出門嗎?我如今不能跟大奶奶出門實在遺憾,便讓我略送大奶奶兩步吧!” 云卿知她有事,便笑道:“說得這樣可憐巴巴。不就一道走兩步么?一起吧,園子里牡丹正好呢!” 說著三人一道繞過牡丹花圃不緊不慢往前走,到了周遭場景一目了然、確然四下無人的地方,便聽蒹葭小聲說:“涼大爺讓我給大奶奶你帶句話兒。涼大爺說若你今兒若要出門,不如就費心再去蔣大爺那兒一趟,然后與蔣大爺一道去跟裴大爺簽訂買賣藥材的契約。涼大爺還說萬一哪一步出了岔子,或是裴大爺有一丁點故意刁難,恐蔣大爺都要算在大奶奶你頭上,到時候費盡心思還要落埋怨,不值當,提醒大奶奶你更細致更謹慎些,莫要掉以輕心呢!” 云卿一邊聽,一邊暗暗握緊了手。聽蒹葭說話多了去了,可是聽她替旁人奔波遞話兒,這還真是頭一回,分明是她的人,是她最得力最親密的人,如今卻不能用! 如此一想,越發(fā)恨得牙癢癢,宋長庚那個混蛋硬留蒹葭,生生是削了她左膀右臂?。∪缃裣募业氖滤緹o人可商量,眼下只能當這慕家的驢子,日復一日為慕家打拼了! 062 新茶 這年的五月初四是個黃道吉日,一大早,全馥芬二樓探出一張清麗脫俗的俏臉,可才往外瞧了一眼就又縮回去,下一刻,便聞得一男子朗聲大笑,伸手挑出一支竹竿,拖起長長一掛爆竹,用火石點了末端后猛甩出去。 爆竹聲聲震耳,云湄嚇得要躲,那蔣寬卻及時伸出手,溫厚的手掌穩(wěn)穩(wěn)捂住她耳朵。 云湄向上瞧,便見蔣寬唇角勾笑,神色平靜,目光篤定。 他此番實是勢在必得。 遠在慕家大宅的云卿已經(jīng)有幾日沒出門了,五月初四的早上她起得較往日里稍晚一些,穿戴整齊后出門,便見一張八仙桌正對著門口,兩個娃兒昭和曦和并排坐著,小臉兒正對著門口正對著她,而那坐在娃兒對面、背對著她的,今兒身著一襲銀灰色織花大氅,袖口用銀白硬繭絲繡了怒放的海棠,神色怡然自得,姿態(tài)雅致慵懶,舉止漫不經(jīng)心,言辭簡單利落,那是她的相公慕垂涼。 起初她求慕垂涼來教兩個娃兒,慕垂涼恨得咬牙切齒,無論如何都不答應,可后來云卿當真請了先生回來,因是一位極為俊俏的小秀才,慕垂涼又厭得心煩意亂,黑著臉把人攆了出去。 他笑意不善地提醒:“咱們這院子里,你膽敢再請進個男人試試?” 念及此處,云卿倚在門廊上吃吃笑起來。這一笑,前頭坐著的幾人都曉得她來了,一時教的也沒興致教,學的也沒興致學。 便見慕垂涼放下書卷,徑自道了一杯茶,便往唇邊送便懶懶散散道:“家里茶葉都喝厭了,你今兒出去捎些子茶葉回來?!?/br> 云卿曉得他是在提醒什么。他雖禁足,但依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心里清楚今兒是什么日子。于是便上前說:“好,原就是這么打算的?!?/br> “吃了飯沒?” 云卿道:“沒有呢,想著一會兒子就要去喝茶,到時候難免要叫幾樣糕點,不妨留著肚子待會兒再吃?!?/br> 慕垂涼卻蹙眉說:“留了粥的,喝了再去。” 云卿欲辯,慕垂涼卻翻了一頁書,不容置疑地吩咐說:“聽話?!?/br> 云卿不免笑了,由著慕垂涼吩咐下人將清粥小菜給她端上來,又眼看著她一面遣了兩個娃兒玩一會兒,一面拿筷子夾了菜送到她碗里去。云卿便依他吩咐坐下吃粥,吃了兩口,見他目光仍落在她身上,便笑說:“放心,今兒只是去喝茶,又不是鬧事。我喝了茶吃了糕點,再買兩筒茶葉,來回也就一個時辰的事兒?!?/br> “我倒不擔心你,”慕垂涼夾了一塊鵪鶉給她,頗有些心事重重地說,“如今四族太平,無甚大事,所以落了閑的人如今都盯著蔣寬呢??倸w不論再人多事雜你都要謹記兩件事,一來有蔣寬在,誰也傷不到你姑姑,不必你出那頭費那心;二來你此番前去所為何事你心里頭得有個數(shù),做事么,奔著一個目的去就是了,縱心里想要的再多也只能一個一個拿,貪心不足蛇吞象,這話你得記著。” 云卿嗤笑:“喲,你倒還真不擔心我?鬧了半天,不是怕我受人欺,而是怕我去欺負旁人?” 慕垂涼并無玩笑意思,徑自琢磨一會兒,又夾了一點新鮮脆爽的萵筍絲到她碗里,催促她吃。待到云卿重又拿起勺子,方聽慕垂涼仔細斟酌著措辭,十分慎重地說:“我自會,極盡全力,保你周全,不受人欺。但,私心里,仍然希望你,說話做事,更加謹慎,更加穩(wěn)妥,更加周全。切記來日方長,不可急于一時?!?/br> 這話理兒倒是不錯的,但慕垂涼突然提醒起這些,倒叫云卿不免好奇起來,于是問說:“你是說,今兒全馥芬恐有人鬧事?” 慕垂涼蹙眉看著遠處兩個娃兒鬧,略嘆口氣說:“猜測而已……你帶上秋蓉吧,只一個芣苢恐不足以應對?!?/br> 云卿還琢磨著恐有人鬧事一事,聽聞慕垂涼此言一時未開口。紫株伺候著收了碗筷,兩個娃兒有眼力勁兒,見這廂聊完了便匆匆過來,云卿遂起身,與初過來時一般將一手搭在他肩上,立在他身邊默默不語。 “帶上秋蓉,聽到了嗎?”慕垂涼咬著字詞重復。 云卿看他分明心事重重,便道:“好,記下了?!?/br> 過了一會兒,慕垂涼又道:“替我道喜。告訴他,縱他怨恨于我,如今見他長大,我亦真心歡喜?!?/br> 云卿拍拍他肩膀,答說:“好。” 慕垂涼遂點頭,卻分明不大放心,還想要交代些什么,略一思索,終是沒說,最后拍了拍她放在他肩上的手,接著又捧起書卷向前望去。那目光分明清清淡淡不含喜怒,兩個娃兒卻皆是一激靈,迅速挺直了腰板緊張地盯著慕垂涼。 便聽慕垂涼冷冷清清慢慢悠悠念:“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全馥芬茶樓在慕家東北方向,云卿、芣苢、秋蓉三人乘馬車出門,過沁河,繞蔣家,入瓊花巷口,將車停在蘇記跟前。如今的蘇記只剩殘垣斷壁,雖經(jīng)數(shù)月風雨,遭火吻的痕跡仍然清晰可見。雖臨近的商鋪恐蘇記蕭瑟觸了客人霉頭,早就能遮就遮能擋就擋地將蘇記收拾了一番,但畢竟大不同于往日了,云卿見狀,難免唏噓。 可是蘇記斜對面,大約是蔣家人暗中幫扶了一把,今兒的全馥芬極為熱鬧,其中不乏大富大貴之人。云卿此行本不欲招搖,便尋了個空檔帶秋蓉和芣苢混進人堆里去,直到在一角落里坐下,也沒被蔣寬等人發(fā)現(xiàn)。 芣苢小聲道:“若要不被發(fā)現(xiàn),恐也難吧?如今的全馥芬敞亮多了,藏不住人的?!?/br> 秋蓉好奇,不免問說:“茶樓不都這樣?從前還有什么不同的?” 云卿便笑著解釋說:“從前怎么不同,那得問你們家涼大爺去。他自個兒不愿人瞧見他在全馥芬做什么,所以著人用湘妃竹骨的簾子,將每一張桌子都與外頭隔開,進到簾子里頭就是個小隔間兒,客人們自己喝自己的茶,不怕被看見也不怕被打擾?!?/br> “倒也有趣,”秋蓉四下看看,見如今十來張棗紅色八仙桌整整齊齊在堂中擺著,熙熙攘攘都是人,便問道,“只是如今為何給撤了?敞亮倒是敞亮不少,但太過熱鬧,倒不像品茶的地兒了?!?/br> 云卿低低笑出聲來,搖頭道:“蔣家茶又豈會這樣寒酸呢?所以恐只是一樓如此。不信,你們上二樓瞧瞧?!?/br> 秋蓉與芣苢都好奇,見云卿縱著,便果真上樓去轉了一圈兒。她們前腳剛走,便見蔣寬望著她們這一處收了笑,不久,親自上前問說:“你又來做什么?” 云卿放了一錠銀子,笑盈盈說:“來茶樓能做什么?自然是喝茶與買茶。你那新茶仍是叫碧波流嵐?這里是十兩銀子,我要一壺熱茶,幾樣點心,余下的包成茶葉我要帶走?!?/br> 蔣寬陰沉著臉,面色不善。 云卿不免笑了,低聲說:“涼大爺被禁足不能過來,所以叫我過來替他道一聲恭喜。他還說,縱你怨恨于她,如今見你長大,他亦真心歡喜?!?/br> 蔣寬原只是厭惡看到她,生怕她再去找云湄所以試圖趕她走罷了,但她此言一出,卻見蔣寬原本十足厭棄的神色變成了深深的惱怒。 他分明極力忍了一番,但話到嘴邊,到底是說出來了:“怨恨?我怨恨他?是啊,都是他的錯,他干什么非要娶你呢?從前什么都好好的,就是因為娶了你一切才變成今日這般模樣!若不是要娶你,我阿姐也不會被禁足,若不是要娶你,我與阿湄也不會這么難,若不是要娶你,他也不會為了幫你治手而觸犯家規(guī)!自小就只有他與阿姐待我最好,如今我做茶開鋪子,他們二人竟都不能來,這都是因為你!我不能恨他,我只恨你!整個物華,我最恨就是你!” “這恨來得倒不算意外,”云卿點點頭平靜地說,“你放心,喝完這壺茶,我這個月都不會再來。至于帶走的茶葉,那是他開口要的,所以煩請你或多或少都好,一定給我拿最好的?!?/br> 蔣寬聞言神色更復雜,這時候,卻見芣苢拉著秋蓉匆匆從二樓下來直跑過來欣喜說:“果然!果然那二樓——蔣、蔣大爺!” 從前蔣寬還是物華惡霸的時候不慎打過芣苢,因此芣苢如今對他甚是懼怕,如今他又惱恨著正是十足兇神惡煞的模樣,芣苢當即驚叫一聲,慌忙甩開秋蓉的手戰(zhàn)戰(zhàn)兢兢站到云卿面前,還未開口就帶了哭腔。云卿正要勸,卻見芣苢抽了兩下鼻子,抖抖索索面對蔣寬張開手臂護住云卿說:“蔣、蔣大爺,你不、不能打……” 這一來,附近幾桌客人不免都看向此處,亦有人開始議論紛紛。蔣寬頃刻之間臉更黑了一圈兒,盯著芣苢看了半晌,直把芣苢嚇哭了,他方抬頭看向云卿,卻是咬牙切齒恨道:“我的茶,統(tǒng)統(tǒng)都是最好的!”說罷甩了袍子轉身大步上樓去了。 云卿與秋蓉忙扶芣苢坐下,芣苢嚇得發(fā)抖,嗚嗚哭了一會兒,最后委委屈屈抬頭說:“大奶奶,咱們回去吧!你莫要嚇我了,我不如蒹葭聰明,許多事恐做不好,萬一這回蔣大爺他打的是你呢?我、我怕……” 云卿心下感動,正要開口作勸,卻聽“咚”一聲擊鼓之響,一個沙啞的嗓音傳來:“卻說這蔣家,如今倒很有些當年夏家的派頭……” 063 旁聽 “夏家?那個滿門抄斬的夏家?” 云卿回頭看去,見那大堂正中間兒一張桌上圍了七八個人,一個頭發(fā)花白的瞎眼老頭兒被眾人簇擁著,在她對面坐下。那瞎子眼仁兒是荔枝樣的乳白色,遠看像泛著一層水光,清透得有些不尋常。但他分明是瞎了的,縱旁邊有人攙扶著,仍是磕磕碰碰才坐安穩(wěn)。這才坐下,先將手上一面海碗口大的破舊牛皮鼓放在面前桌上,還摩挲著轉了半圈,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正了。待覺放好了,方露出略略釋然的笑來,將探路的竹竿靠在桌旁,點頭說:“夏家便是夏家,這物華,哪里還有第二個夏家?!?/br> 近旁便有人應道:“說來也是,當年夏家可不就是咱們物華頭一號的大戶嗎?如今蔣家那財富,較之夏家,倒有過之無不及。” 另一搖扇的公子亦笑說:“這么比較倒甚是有趣。說來當年夏家在宮里有一位漓嬪娘娘,如今蔣家則有齡嬪和應嬪兩位娘娘。咱們物華倒真是出鳳凰,只這蔣家就姑侄二人在御前侍奉,也難怪蔣家能呼風喚雨了?!?/br> 近旁人一時便議論紛紛起來。這時候,云卿的茶和點心也送上來了,秋蓉和芣苢一人斟茶,一人夾了點心到她碟子里,云卿便收回了目光,心道,怪哉! 一怪這老瞎子,她并不是沒聽說過。她隱約記得至少兩次,她聽說過物華有一言語頗為玄乎的老瞎子,那老瞎子甚至還說過物華城“回光返照”等胡話,可究竟是不是眼前這一位呢?若不是,那物華古怪的老瞎子未免太多了些。 二怪這老瞎子,顯然是旁人請來的。那瞎子的穿衣打扮,不像是有錢坐在全馥芬喝茶的人,且他分明是被人簇擁著進門坐下的,還就坐在正中央人人可見的地方,看來那請他過來的人,甚是想讓這老瞎子說些人人都能聽到的話。 三怪這老瞎子,分明是特特提的夏家! 可他,以及他背后之人此舉,究竟意欲何為呢? 云卿這邊開始吃茶點,那老瞎子的桌上也有人幫著叫了茶斟了一杯送上,那老瞎子接過茶杯抿了一口,嘆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闭f罷,一手準確無誤地拍上牛皮鼓,爾后將茶杯放下了。 近旁人聽老瞎子忽說起這樣的話,又念著方才拿夏家和蔣家作比較,如今又是在蔣家大爺?shù)牟铇抢?,畢竟覺得不吉利,一時也就沒人接話茬兒了。 “放屁!”卻聽一人朗聲大喝。 眾人皆皆看去,原是蔣家祁三爺。蔣祁身穿紫紅繭綢袍,上繡金蝶穿花圖,腳蹬厚底鹿皮皂靴,腰橫金絲串珠金腰帶,發(fā)束金鳳振翅方籠冠,單看著打扮也知必是出自蔣家。 云卿的手立刻收緊了,心底翻涌起強烈的恨意。蔣祁,就是這個蔣祁,害死了云湄的孩子,就是眼前這個囂張狂妄、不可一世的蔣—— “大奶奶,”秋蓉在對面柔聲道,“此處人多,不是品茶的地兒,或者咱們到樓上坐一坐?” 芣苢了然,忙不迭點頭說:“嗯嗯,方才我們上去看過了,樓上用畫屏弄了雅間兒和隔斷,十分雅致清靜,不如我們就……” 云卿卻死盯著蔣祁,分毫不動。 蔣祁進了門,便盯著老瞎子冷笑兩聲,爾后一甩袍角,抬腳就蹬在茶桌上,搖頭晃腦地說:“老東西,你剛剛說什么?再給你祁三爺說一遍?” 眾人自無人出這個風頭,一時四下里便靜悄悄沒人說話。卻見那老瞎子一派平靜神色,摸了茶杯略品一口,不急不緩道:“說這蔣家,大類夏家?!?/br> “啊呸!”蔣祁一口唾沫吐在老瞎子的舊鼓面兒上,接著伸手點著老瞎子腦門兒惡狠狠地說,“還真是個瞎了眼的才說得出這種話!它夏家算個什么東西,有資格跟我蔣家相提并論?退一步說,夏叢箴當年可是被當今圣上一道圣旨給砍了頭的,你這老瞎子這么說,難不成是說我蔣家的誰也要被砍了頭?呵,呵呵,真是笑話!” 云卿眼神更陰翳了幾分。 “我蔣家百年長興,久盛不衰,那是我蔣家祖上積德,先人庇佑!”蔣祁撣了撣袍角上的塵土,傲慢地說,“不是我蔣祁故意要嚷嚷,單說我蔣家每年捐助給朝廷賑災和打仗的銀子,都夠蓋百十個夏家了,這些年大的不說,逢年過節(jié)施米布粥散銀子,做的都是積德積福的事兒,這好事兒做多了難免家業(yè)就更興旺些,跟它夏家可不是一個路子!那夏家——” 蔣祁拎起老瞎子衣角,湊近了老瞎子耳朵說:“那夏家,是活該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拿它跟我們蔣家比,莫不是玩笑開大了吧?” 云卿臉色鐵青,一雙手緊握成拳,骨節(jié)發(f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