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恒閉上雙眼，過了一會兒又疲憊地睜開，有氣無力地說： “還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支撐著，哪里像是還好的樣子，張子寧心里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轉(zhuǎn)頭看著身邊正在努力搬開石頭的救援隊，忍不住催促道：“你們快一點好嗎，他快不行了！”

    “沒事，我罪不可赦……救出來也沒用了?！碧K玉恒苦笑了一下，緩緩朝她伸出手，他的手上全是灰，從堆積的碎石中間顫巍巍地伸出來，張子寧會意，趕緊抓住他的手，感覺到他輕輕地捏了捏她幾下，力度就像是嬰兒一樣。

    他的嘴巴一張一合，聲音也很輕，像是被風(fēng)一吹就散了：“對……不起……”

    張子寧懵了一下，什么對不起？

    對不起誰？對不起我？還是我的父親？

    “我欠你很多，無以為報……還是希望你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

    意識到他在交代遺言，張子寧點了點頭：“你說?！?/br>
    蘇玉恒咳嗽幾聲，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不要告訴孩子，我是他的……父親，不想讓他，討厭我?！?/br>
    這一句話用盡了他最后的力氣。又或者說，他是為了親口對她說這句話，才支撐了這么長時間等到救援隊找到他。

    看著蘇玉恒一點一點在自己眼前合上眼睛，張子寧的眼淚毫無征兆地留了下來。她以為自己可以鐵石心腸，可以面不改色，她曾經(jīng)設(shè)想過要如何將這個可恨的男人碎尸萬段五馬分尸，可是真的到了這個關(guān)頭，她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這個曾陪伴她走過青蔥歲月的男人，這個給她帶來過無數(shù)歡聲笑語的男人，這個讓她知道什么叫因愛生恨的男人，她在這一刻，想起了他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如果有一天我變得不像人了，那也是被這個世界逼的”，她突然能夠明白了他背負(fù)著的那些異于常人的孤獨。也許他才是這世界上最可憐的人吧。

    現(xiàn)在，他終于能夠放下了。

    在離開人世之前，他終于可以勇敢地直觀那些被隱藏在自己心里的情感。

    其實他還想對她說三個字，可是或許連老天爺也覺得他沒那個資格吧，那最后一口氣終是卡在了喉嚨里沒發(fā)出來。

    半晌，張子寧點了點頭，“好”，雖然知道他已經(jīng)聽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蘇的結(jié)局就是這樣了。一年前就在我的筆記本上設(shè)計好了，現(xiàn)在終于寫出來了！

    ☆、第49章 終章

    五年后，四月份的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

    本應(yīng)該是享受美好午覺的時間，張子寧卻在一家賓館的客房里開著電視，坐在沙發(fā)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劇情老套的肥皂劇打發(fā)時間。

    浴室的方向間或傳來一陣子淅淅瀝瀝的水聲，停了一會兒又再次響起。不知道過了多久，張子寧實在等得不耐煩了，忍不住走到浴室前敲敲門，扯著嗓子大聲催促道：“你好了沒有啦，怎么洗個澡比女人還磨磨蹭蹭的！”

    話音剛落，哐當(dāng)一聲，門被推開。

    一條線條修長的大長腿從里面邁了出來。

    熱浪撲面而來，水霧彌漫中張子寧看見任易宸什么都沒穿，就那么赤條條、大喇喇地站在對面，拿著一條白色毛巾隨性地擦著頭頂濕漉漉的黑發(fā)。

    他毫不約束地在張子寧面前展示著自己的肌rou，眼神卻是漫不經(jīng)心的，“急什么，還早。”

    “不早啦，這里離幼兒園挺遠(yuǎn)的，要是塞車了怎么辦！”張子寧語氣雖然焦急，視線卻一直不由自主地在任易宸身上各處打轉(zhuǎn)。

    任易宸看著她那賊溜溜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勾了勾嘴角揶揄笑道：“干嘛一直盯著我？這么饑渴啊?！?/br>
    “我哪有?！睆堊訉幱行┎缓靡馑?，低聲囁蠕道：“你整天在監(jiān)獄里呆著，周圍都是男人，你才比較饑渴吧?！?/br>
    對這種雙性話題任易宸可從來不會害羞，便順著張子寧的話點了點頭，單刀直入地承認(rèn)道：“是啊，我是很饑渴?！?/br>
    張子寧被他那直勾勾的眼神盯得臉上發(fā)燙，眼睛在他身上飛快地瞟一眼，就低下頭不敢再看了，試圖轉(zhuǎn)移話題：“倒是快點呀，真的要遲到了！”

    任易宸好像理解錯了這個“快點”的意思，大掌一撈就把張子寧拉進(jìn)懷里緊緊摟著了，“搞不搞？二十分鐘就行，我盡快?！?/br>
    “什么搞不搞！”太久沒這樣貼身接觸，張子寧像個青澀少女，一下子被他挑逗得面紅耳赤，只能瞪著眼裝糊涂。

    “十分鐘也行?！比我族坊馃岬拇劫N著她的耳畔，沒穿衣服正方便，雙手直奔主題就去接她的褲鏈。

    張子寧又氣又笑地拍開他的手，“你正經(jīng)點行不行，時間真的不早了！”

    任易宸猶豫良久，微微嘆了口氣，雖然覺得有些可惜，但最后還是依言放開了她，吃不到rou的日子他已經(jīng)過了五年了，也不急于這一時，只不過香軟美人抱在懷里不太舍得放手罷了。

    張子寧從架子上隨手扯下一條浴巾披在任易宸身上，他這么一具劍拔弩張的男性身軀一絲不掛地站在她面前她還真有一種眼睛不知該往哪放的感覺。

    任易宸撇撇嘴角翻了個白眼，像是覺得多此一舉，不過為了照顧張子寧，還是按捺住沒把那浴巾扯下來丟掉。

    等任易宸乖乖聽話地把浴巾在腰間圍一個圈，把關(guān)鍵部位遮好，張子寧才將他帶出客廳，

    張子寧早就準(zhǔn)備好了一行李箱的服裝，讓他自己挑選，西裝和休閑的運動服都有，打扮好了再出去見人。

    今天是任易宸刑滿出獄的第一天，這男人自己一個人生活的五年里根本不注意打理形象，整天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張子寧實在看不下去了，這才不得已在趕著去參加大王的家長會和妞妞的生日派對之前，先將他接到附近的賓館里洗個澡、換套衣服，幫他尋找回一個正常人的模樣。

    還好人雖然邋遢了一些，不過收拾收拾之后，還是那個帥氣的任易宸。五年光陰過去了，就連平常注重保養(yǎng)的張子寧笑起來時眼角都能看見一兩條皺紋了，他卻好像仍舊一點沒變，還是那么英俊挺拔、神采飛揚，歪嘴笑的時候那股帶點痞氣的風(fēng)流味道，不管多少歲的女人看了都會控制不住臉上發(fā)燙。

    一想到即將和五年沒見的兒子女兒見面，任易宸難免期待又緊張，尤其是未曾謀面的親生女兒，他甚至還沒有抱過她，沒聽她叫過自己爸爸……

    一想到這些，任易宸就不再是那個果斷爽快的任易宸了，變得婆婆mama起來，猶豫不決地問張子寧，“你說我穿什么好？大王和妞妞會喜歡？”

    “如果是為了迎合他倆的口味的話……”張子寧拎起一件紅紅藍(lán)藍(lán)的衣服，“那你穿這個最能達(dá)到效果。”

    任易宸低頭一看，不由皺起了眉毛：“這是什么鬼？”

    那藍(lán)色的連體衣，大紅色的內(nèi)褲，還有那鮮紅的披風(fēng)……分明就是一套超人的衣服。

    張子寧聳聳肩，笑著說：“因為他倆總有事沒事就追著問我你去哪了，我只好瞎編說你去拯救世界了啊，所以他們一直認(rèn)為你是超人嘛，你穿這個正合適。

    “……”

    任易宸認(rèn)真地思考了一番可行性，還是決定放棄了，哪個爸爸會穿成這幅德行去參加小孩的家長會？多半有病吧，私下穿穿給他倆看還差不多。

    最后，還是選了一套中規(guī)中矩的西裝。任易宸活了三十多年，穿正裝的次數(shù)卻屈指可數(shù)，只覺得手腳都被這一套衣服束縛住了，渾身不舒服。

    站在鏡子面前，任易宸不停審視著鏡子中的自己，一邊整理領(lǐng)帶一邊回頭猶豫地詢問張子寧的意見：“穿西裝會不會太嚴(yán)肅了？要不我還是換套休閑點的吧?！?/br>
    小孩子幾乎都有點害怕排斥西裝革履、不茍言笑的黑衣人，他不想因此讓大王和妞妞對他產(chǎn)生距離感。

    張子寧卻覺得他純粹是想多了，實在等得不耐煩了，一手拿上包，抓著他的手就直接往外走，“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啰嗦了！……放心吧，不管穿成什么樣，他們只要見到你就會很開心了！”

    不僅是大王和妞妞，我也是。

    大家都很想你。

    ……

    三天前，周五下午四點半，結(jié)束了一天繁忙的工作后，張子寧照例準(zhǔn)時離開公司，去幼兒園接大王和妞妞。

    這個時間點正是幼兒園門前最熱鬧的時候，熙熙攘攘的人群快把外面的一條馬路都占了，張子寧一輛路虎橫在路中間更顯得礙事，惹來了不少不滿的罵聲。

    幸好沒等多久大王和妞妞就背著小書包跑出來了，張子寧迅速將他們接上車后就趕緊離開了這個擁擠的是非之地。

    艱難地倒完車行駛到寬闊的公路上，張子寧無意間往后視鏡里瞄了一眼，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坐在后座上的妞妞不知何時紅著兩只濕漉漉的大眼睛，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張子寧嚇了一跳，雖然女兒性格一直都比較柔弱，流眼淚就像家常飯一樣，不是什么新鮮事了，但她還是立馬靠邊停下車，轉(zhuǎn)過身去查看妞妞的狀況。

    “怎么哭啦？哪里不舒服嗎？”

    小公主搖頭不語。

    張子寧又問：“肚子餓了？”

    還是搖頭。

    “被老師批評了？”

    “不是……”

    “那為什么哭啊，告訴mama好不好?！?/br>
    又搖頭了。

    在妞妞這里久久找不到突破口，張子寧只能轉(zhuǎn)向一旁看好戲的大王，板起臉故意裝作生氣：“說，是不是你欺負(fù)meimei了！”

    大王躺著也中槍，忙不迭瞪圓了眼睛、搖頭擺手地為自己澄清：“我什么都沒做?。∥覐膩頉]欺負(fù)過meimei好不好！”

    張子寧瞇著眼睛一副不相信的樣子，“是嗎，我昨天還看到你搶妞妞的糖吃！”

    大王眼睛瞪得更圓：“……真的不是我！”

    一旁的妞妞擦了擦眼淚，總算是開口說話了：“同學(xué)說我的名字不好聽，很土?！?/br>
    仿佛找到了證人，大王一下子激動地大叫起來：“看吧！都說了不是我！”

    張子寧轉(zhuǎn)過頭，捏了捏妞妞可憐兮兮的小臉，“誰這么沒品味啊，敢說我家小公主的名字土，妞妞明明很可愛?！?/br>
    妞妞淚眼朦朧地?fù)u搖頭：“一點都不可愛，小區(qū)里不是有條狗也叫妞妞嗎?！?/br>
    張子寧一時無言以對：“……”

    好吧，其實她也覺得這名字有點土，但這是你爸他老人家的意見，我有什么辦法咧！

    想了半天，張子寧才無奈地說：“你要是真的這么不喜歡這個名字，那以后我們就不叫了好不好？不過你要想清楚喔，這可是你爸爸給你取的名字耶，你舍得丟掉么，爸爸知道了會很傷心的呀?！?/br>
    妞妞頓時就不說話了，一雙大眼睛里飽含著猶豫和掙扎，看來正在激烈地衡量爸爸和名字哪個更重要。

    每一次妞妞嫌棄自己的名字，張子寧就會搬出任易宸這張王牌，然后妞妞很快就會妥協(xié)了，這招比零食勸誘還管用。

    果然，沒過多久就聽到她小聲地說：“那不改了……”

    張子寧忍不住想笑，但笑完之后又止不住地心酸……

    她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妞妞的腦袋，安慰道：“不哭了，爸爸很快就會回來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妞妞抬起頭弱弱地問：“爸爸這次真的會來我的生日party嗎？”

    一聽到爸爸這兩個字，大王連忙也擠了顆腦袋過來，小臉上閃爍著興奮：“爸爸這次真的會來我的家長會嗎？”

    張子寧點頭道：“是的呀。”

    “可是你都騙了我們好幾次了?！毙⌒∧昙o(jì)的大王臉上露出了大齡怨婦般的表情。

    張子寧趕緊解釋：“哎呀，不是跟你們說了嗎，爸爸是超人，很忙的，要拯救世界，所以之前才會沒趕上你們的生日嘛，你們要多諒解他對不對?！?/br>
    見兩個小家伙仍舊耷拉著臉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張子寧只好加重了語氣再次保證道：“這次爸爸絕對會來，騙人我就是小狗！”

    兩個小家伙嘟囔著小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才不再有異言了。

    晚上，一對兄妹非要纏著張子寧給他們講故事才肯睡覺，這已經(jīng)成為他倆的習(xí)慣了，不聽睡不著。

    但是睡前故事來來去去就那么幾個，他們沒聽膩，張子寧都講膩了，因此便有些不耐煩了，匆匆道：“好啦好啦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跟我去拜山?！?/br>
    “啊？怎么又要去拜山??？”兩個小家伙一臉不情愿地異口同聲道。

    張子寧板起臉說：“你們這是什么態(tài)度，清明節(jié)去看看外公外婆天經(jīng)地義，一點都不孝順！”

    “……嚶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