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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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兩日前在西殿出現(xiàn)的凡人女子,就是折清神君的母妃。這倒是奇怪了,當(dāng)時那千洛魔尊也是在場的,再怎么也嫁了人家的兒子,怎么人家等了一晚上,求見一面都不肯呢?“人群中或有私語,并沒有刻意放輕,在周遭一派墨一般的寂靜之中便尤為的突兀。 這些人在四界之內(nèi)都頗有幾分名頭的萬年散修,又同曦玥有些許不淺的結(jié)交,說話自然也是隨心而無所拘束。 我隱在半空之中,瞧見屋內(nèi)折清垂在身側(cè)的指尖驀然一縮,顯然是聽見這句話了,面容上卻沒顯出什么不好。語態(tài)盡量平靜的對屋內(nèi)站著的另一老者道,”母上如今情況如何了?” 我這時才透過窗子看到床榻上躺著的女子,眉眼之間同折清頗有幾分神似,卻柔弱溫和了許多,帶著幾分孱弱之態(tài)。 或許那孱弱只是我的主觀的認知,畢竟凡人這種生物,實在是太過于脆弱,即便是長期呼吸接觸到魔界空氣之中的戾氣都足以讓他們致命。 “神君與千洛魔尊不合,早也不是什么秘密。以魔尊那后宮三千的涼薄性子,又怎會將一個所謂的凡人母上放在心里頭?!?/br> 襯著院外的竊竊低語,院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更是顯然。 那老者支起身,朝折清愧疚的搖了搖頭,“白歆王妃乃凡人之軀,實在是,不好醫(yī)……” 其實,我看白歆眉心處淡淡的黑霧就已經(jīng)明白,她如今早就是燈枯油盡了,或許在來魔界之前就是。 她一介凡人,續(xù)命如此之久,早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 而那老者頓了頓,也將這事說了出來,“白歆王妃之事,實屬不幸,雖然……但王妃其實在來魔界之前,壽命就已經(jīng)將盡了,她應(yīng)當(dāng)是來見統(tǒng)領(lǐng)您最后一面的?!?/br> 院內(nèi)老者聲音落下,院外頓時響起一陣低嘩。 “嘿嘿,你看這魔界偏心得,把人都弄死了,還要開脫,說人家壽命早就該盡了?!?/br> “白歆好歹是天族的王妃,弄幾顆靈丹,續(xù)點命這種小事難道還難了不成?” 老者聽罷,慍怒的冷哼一聲,朝著院外,“老朽說的都是事實,爾等鼠目寸光不明境況,怎敢來詆毀吾尊上!” “詆毀?你家尊上聲名在外,還需要我來詆毀?”女子的聲音受到挑釁之后,陡然尖利起來,一紅衣女子搖著柳腰從人群中大搖大擺的擠出來,渾似不將屹堅守的鬼將放在眼中,“我還就說了,有什么了不起,那千洛魔尊,可是搶了我小相公的人。老娘巴巴養(yǎng)了他幾百年,還一口沒吃,就被洗干凈了給送到了你離鏡宮,結(jié)果呢?她千洛魔尊將之吃干抹凈了,還記得他是個誰?!我的寶貝心肝就被她這么糟蹋了,晾到一邊,老娘難道應(yīng)該忍著?” “放肆!”老者一聲怒喝,猶若一堵黑色城墻的鬼將頓時齊齊動作,黑霧帶這滔天煞氣涌動,無數(shù)把漆黑的魔槍便是抵上了那紅衣女子的脖頸,剎那間就見了血,卻未刺多深。 滾滾的冰寒魔氣好似怒海之水,在庭院之內(nèi)陡然蔓延開來,墻根野草霎時凍結(jié)成冰。 這魔氣與他們這些成名已久的老散修無礙,卻難免傷及垂危的白歆。 我心中一凜,顯身而下,落至庭院窗前。一道屏障揮袖而成,阻隔了那至寒的魔氣。 眾鬼將身軀一震,面容皆慘白了兩分。 “收斂魔氣,勿要傷人,他們皆是曦玥的客人。” 眾鬼將齊應(yīng),收槍而退,站定之際,身姿仿佛再度化為了一堵堅不可摧的城墻。 院外切切私語聲一頓,歸為寂靜。 而那紅衣女子卻渾似不在意的抹了一把脖頸上的鮮血,好似被激怒之后的毒蛇,非要咬人一口才甘心,“喲~尊上竟然還會親自過來,怎么,是要親自來殺我么?” 我平淡的掃了那陰陽怪氣的紅衣女蛇魔一眼,只為曦玥的面子,也不好當(dāng)眾將她如何。 對著鬼將淡淡吩咐了一句,”清場”后,便不予理會的轉(zhuǎn)了身,對著折清,“你將白歆喚醒,我可以救她?!?/br> 折清掃眸而來,原本墨玉溫潤的瞳黯淡而空冷,他盯著我,良久,“千洛,你明知道她已經(jīng)喚不醒了,何必再來虛偽?” 連一縷清醒的神識都沒有了,的確連我也無力回天。就算有清醒神識,我也只能拖著她多一個刻鐘左右的命,天道不可逆。但是倘若她受我魔力順暢的話,雖然幾率極小,這一刻鐘我也能夠嘗試給她灌魔,將之救下來。 說到底,都是晚了。 她想必是來見折清最后一面的,可為什么來尋的人卻是我呢? 我一頓,道,“我從未見過你母后,仙族也未有拜謁的帖子,我那日不知道是她來了。” 話語落時,白歆的手指忽而輕輕顫動了一下。 折清身子一顫,便是在白歆床邊跪下,恍若碰著一個將碎的白瓷,小心翼翼的握住白歆的手,音線脆弱,輕聲喚著,“母上?” 只那背影單薄蕭瑟的模樣,蘊著濃郁的哀切。猶若一不知所措的小獸,輕輕依偎在白歆身邊,瑟瑟的顫抖著。 血脈親情。 我站在折清的背后,感知著他真切的顫抖,忽而便想到了千溯。 想著倘若此時此刻安靜躺在床上緊閉雙眼的是他,我的心中該是如何的黑暗。 也因這份黑暗,心底愈來愈沉,好似被拉扯破了一個大洞,連同墜落一起永無止境起來。 白歆終歸是沒有了反應(yīng),微弱的心跳也在某一個時刻突兀的停掉了。 我怔在原地。 折清亦并沒有什么過激的反應(yīng),像是半點沒有感知一般,依舊是安寧的捧著白歆的手。 ”人都道我與母上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的模樣,便是我的模樣?!闭矍迓曇艉茌p,甚至于幾分飄渺,并沒有多少責(zé)備,卻實打?qū)嵉睦釉谖倚目冢澳阏f你,不知道?“ 這便是碎了,我的心中有輕微的聲響。 一份從紅毯喜燭、恣意輕狂的起端到竹屋荒院、晦澀難言的結(jié)尾,牽扯了近百年的感情,連帶著一個若白瓷般精細而美麗的女子,一同碎了。 我的眼睛瞎了,瞎了近十年,他卻從來不曉。 那夜眼傷復(fù)發(fā),所以我才不知道。 可我還能怎么解釋呢?是我首先要瞞他的,他亦不會再信我了。 魂縈也好,次心也好,都不過是我一人的天真,以為拼命的去努力了,便能得一個好些的結(jié)果。 千溯果然是個高瞻遠矚的人,他自打一開始就提點過我,不用對折清上心。 我固執(zhí)己意,沒有聽話。落得如此的境地,又能怨誰? …… 離鏡宮中飄搖起了些許小雨夾雜些許晶亮的雪花,折清抱著漸漸冰冷的白歆破雨而去,白歆終究是仙族的王妃,理所應(yīng)當(dāng)是該葬在仙族的。 熱鬧沒了,看熱鬧的人自然也就散了,星星亮亮,還余了兩三人坐在相去不遠的墻頭,滿臉不屑對著我指指點點。猶若城墻一般的鬼將背對我而立,堅守在雨中。 守在門邊的老者給我遞上來一把青傘,低低道,”尊上,外頭著了些涼雨,您還是撐傘而行吧?!?/br> 我也覺著這個地方不好讓我久待,神識之內(nèi)許久不曾有過的刺痛感竟然又是席卷而來,點點頭,接過傘走了。 ”好一個涼薄性子,便是虛偽的眼淚都沒能擠出來一滴,帝王無情啊~” “這仙魔聯(lián)姻倒算是走到了盡頭,誠然對人尊上而言,也不過少了萬花叢中的一朵而已,著實無關(guān)痛癢?!?/br> 聽覺太過敏銳也并不算樂事一樁。 尋常而言,并不會叫我有半點觸動的戳脊梁骨的流言,如今卻成了鉆心之刺,叫我連辯解都不能。 我的皮膚泛起了層冷意,許久不曾這么覺著透心的寒過,一時倒有些不適應(yīng)。 繞過幾重庭院,抬眸所見茫茫的雨幕下,蜿蜒的流水邊,有人著一襲淡泊藍衣,撐一把青傘,靜靜佇立。 那回眸的一眼,恍似所有的凄風(fēng)冷雨,都在他身遭散去,不過留下一派寧靜的祥和。 可惜,卻不能成為我的歸屬。 我別開莫名朦朧的眼,便想避讓,忽而的得見一抹青意飄然墜落,跌至潺潺流水之中,順流而下。 我一怔,再抬頭,夜尋的墨發(fā)之上已然點綴了晶亮而細小的水珠,微微濕潤著,并未再看我這方。迷離的光線,似乎在他身遭勾勒出一道光弧,明晰著那絕美的側(cè)顏。 我不明所以,快步上前,將他也避于傘下,“唔,你做什么?” “沒帶傘?!?/br> 我默了默,“……我剛看見你把傘丟了,什么?你原來有間歇失憶?“ 夜尋終是回眸,朝我款款一笑,垂落頰邊的發(fā)尾上點著晶亮的水珠,連眼睫亦是濕漉漉的。低眸之間,便顯得格外的溫柔,緩緩帶笑道,“想讓你到我這來而已。” 我深深的望進他的瞳中。 落荒而逃。 …… 我病倒了,自從長大之后,這還是第一次。 小紗嘟嘟囔囔的拭去我額上的冷汗,還以為是因為淋了一場夾雪的小雨,將我翻來倒去的折騰一番,及至暮后才離開。 我腦中渾噩,紛紛雜雜總會有無盡的畫面浮現(xiàn),也因為陣陣涌來的刺痛而始終維持著一份清明,不能徹底的睡去。 身子愈來愈沉重的時候,竟會始終渴望著一雙偏冷的手將我抱起,輕輕同我道,不會有事了。 我知道那雙手的主人是誰,也知道…… 我心底的念想,像是毒芽一般壓制不住的破土而出了。 ”洛兒,你往后記著莫要當(dāng)一個負心之人才好。”耳邊總是有人玩笑似的重復(fù)著這一句。 回蕩著這一句時,也恍惚的想起那夜我獨自在屋內(nèi)躺著,千涼伴著千溯坐在屋外,那一宿的哭訴。 我抱著枕頭,側(cè)耳傾聽的那一夜,腦中只盤繞了一個懵懂而決然的念頭。 予以承諾,卻悔而負心之人,該死。 …… 猶記得起初同折清相好,兩人成天到晚黏黏糊糊,夜間都要傳紙鶴的日子。便想著,所謂變心,當(dāng)就是一時熱切過后,死灰燃盡的冷清。 熱切時沉溺而忘乎所以,漫天承諾。雖然種種變故,卻是我心守不堅,才讓自個這么一顆心,慢慢冷卻,最終自縛為繭。 …… 翌日,小紗將我拖到庭院中曬太陽,說這樣病能好得快些。 她手頭還有旁的事,在我身邊呆了一陣便離開了,諾大的庭院,唯有陽光正好。 庭院外繞進來一個人,月白的衣袍,站在陽光下很是晃眼。 少年還是從前的模樣,山水清秀不及他眉間的明媚,如今輕輕望去,亦會叫我心底緩緩觸動。 “白歆已經(jīng)葬下,你可要隨我去看看她?仙族的侍女道,她最后都想見你一面,可惜魔界卻太遠太遠,她一個人,終是走不到你面前?!?/br> 折清的嗓音依舊是輕緩著的,那樣的語調(diào)讓我想起多年前,我掀開花轎的簾幔,將手遞到他面前時,他淺淺一笑應(yīng)下的明朗。 身子沉重著,幾分昏沉。我笑著從躺椅上起身,揉了揉眉心,散去那份暈眩,朝他笑著,“我同你去。” 折清并沒有上前來,我緩緩踱步到他的面前。 兩者相離的距離不長,滿庭寂靜之下,竟都能聽到心跳的聲音,漸漸的,從起初的紊亂趨于平穩(wěn)。 “夫君亦在,他道此事同魔族無關(guān),亦叫我不要因此事同你心生芥蒂。” 我站定,在距離他一臂之遙,釋然的一笑,“好……” 胸口意料之中的沒入一柄冰冷,像是至冷的寒冬,忽而有人往你衣領(lǐng)中塞了一捧雪,冷得我身子微微的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