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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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頭攏著火盆,夜寒不沾衾被。 何當歸被外面一陣不同尋常的動靜鬧醒了,醒來時天已亮。開始她也不大在意,專心做著自己的事。 洗漱梳妝,煮茶粥,打珠絡(luò),繡袖邊,給孟瑄補衣袍上的磨損。 孟瑄說了要帶她拜見公公保定侯,空著手去不太好,所以她寫了一張以滋補藥材為主的禮單,打算先進城準備這份禮物。還有,昨日孟瑄口中那個“懲罰”性質(zhì)的雨霧退兵陣,也要找柏煬柏幫忙才能做成。 寫完禮單,收拾筆墨,孟瑄處理軍務(wù)的案臺上,一封信的紙質(zhì)不同,引起她的注意,隨手打開看,不由怔愣。心中升起巨大的疑惑,想立刻找孟瑄問清楚,才發(fā)現(xiàn)孟瑄的枕頭被褥都沒動過,昨晚沒回來睡! 這時,帳外的動靜還是一波接一波,不是軍中正常cao練的聲音。她披衣出去,想看個究竟,跟迎面過來的人差點撞上。 不是別人,卻是她昨日救下的小陶。一身蔥綠裙裝,底下綴著點水粉褲腳,是丫鬟的慣常打扮,懷里揣個包袱。 小陶見了她,臉色變得古怪,可還是上來恭恭敬敬行了個蹲禮,感激道:“多謝公主昨日搭救,不然就讓那個惡女人得逞了!沒想到她那么狠,想置我于死地!” 何當歸讓她免禮,打量一番她的裝扮,才開口道:“沒事就好了,你身上還有傷,在這里養(yǎng)傷多有不便,正好我今日進城,帶你一起走吧。軍中到處都是粗魯男子,咱們來這里已是不大合規(guī)矩,如果比較顯眼,難保不惹出什么亂子來?!?/br> 小陶一愣,問:“進城?帶我去……什么地方?”懷里的包袱緊了緊。 何當歸溫和地說:“聽孟瑄提過,你已不是關(guān)府的丫鬟,也無處可去才來投奔。正好,我在城里有幾樣產(chǎn)業(yè),酒樓、客棧、戲園子、藥鋪、衣裳鋪和首飾鋪都有。小陶你從前是宋夫人的得力幫手,肯定是本領(lǐng)不小的,如果你愿意來幫我打理產(chǎn)業(yè),我亦不會虧待你。除了工錢和補貼外,住處三餐都有安排,比當丫鬟自由很多?!?/br> 這般說法已經(jīng)夠客氣了,盡管小陶沒明說,但好端端被關(guān)府攆出來,肯定有故事在里頭。一般情形下,不會再有任何一個大戶人家肯再用她當丫鬟,等于斷了后路。何當歸卻先征求她意見,問愿不愿意來鋪子里幫忙,待遇還從優(yōu)。 論理比從前當丫鬟強多了,不用簽賣身契,就是個自由人。有錢又有自由,還求什么? 可小陶卻很失望,盡管竭力掩飾,但并沒逃過何當歸的眼睛。 小陶低頭,輕輕道:“我只是個丫鬟,沒什么本事,只懂得伺候主子,公主說的那些鋪子里的活兒我都不懂,也不敢去。公主發(fā)個慈悲,讓小陶跟著孟……跟在您身邊,繼續(xù)當丫鬟吧?!?/br> 頓了頓,何當歸微笑道:“薄荷蟬衣都不在身邊,我確實缺人了,可相士說我命硬克人,沒克著孟瑄,卻克了底下的人。丫鬟里面除了薄荷蟬衣,其他人的結(jié)果都不太好,丟命的丟命,失足的失足,實在傷了我的心。如果小陶你有此志向,我不好過分勸,但想讓你再考慮考慮?!?/br> “可是,我……”小陶聽得漲紅了臉,為自己之前的失言而懊悔。 她想跟的人是孟將軍,可怎么竟大意說出口了?就算說也不該對著何當歸說,應(yīng)該私下里悄悄說與孟將軍本人的。 何當歸,一看就不是個能容人的。什么叫丫鬟全沒好結(jié)果?沒想到比宋知畫還狠! 心念一轉(zhuǎn),小陶抬頭說:“其實我在揚州救過孟將軍一次,這回無親可投,才想到來投奔將軍。我想厚顏討個恩,讓將軍幫幫我?!?/br> 慢慢笑了笑,何當歸道:“奇了,孟瑄跟我說是他救你,小陶你卻說救過孟瑄,看來里面的緣故夠曲折的,讓當事人產(chǎn)生這么大的歧義?!毙√漳樇t,睜大眼睛想說什么,又憋回去。 于是何當歸又道:“也罷,出門在外誰不靠個朋友,宋夫人的丫鬟也算得我的舊識。既然是我們夫妻的舊識,小陶你想讓我們幫什么忙,不妨直說?!?/br> 這大概是她近年來最好心的一次援手,因為宋知畫與其說舊識,倒不如說是害過她的人。宋知畫踢出去的丫鬟,怎么看都與她無關(guān)。 但小陶依舊不大領(lǐng)情,低頭答道:“也沒什么要開口的地方,只是投奔而已……對了,怎么不見將軍?” “孟瑄這兩天忙,我也在找他呢。” “他……不在軍中?” “嗯,應(yīng)該還在,昨兒沒聽他說要白天離營。小陶姑娘急著找他?” 小陶眼珠滴滴轉(zhuǎn)了兩下,說:“要不是將軍及時來救,小陶就含冤莫白,死得冤枉了??傄?,當面謝謝將軍的救命之恩?!?/br> “呵,”何當歸點一下頭,繞過小陶往前走,“我先暫且代他收了你的謝意,等你下次見到他再當面謝吧。關(guān)于去鋪子里幫忙的提議,你還可以再考慮兩天,我覺得挺不錯,比賣身做下人強些?!?/br> 話到這里,小陶心里想什么,再猜不出來的就是傻子了。 昨日從紫霄鞭下救小陶和力保小陶的,從頭到尾都是何當歸一人,孟瑄不過姍姍來遲,為沖突畫了句點。因為這個事,何當歸還領(lǐng)了孟瑄的“重罰”。于情于理,小陶該要當面致謝的對象,都是何當歸才對。 所謂識人不清,所謂東郭先生與狼,說的是不是眼前這種情形? 救了小陶,小陶恩將仇報地跑來——搶男人。 何當歸率先走開了,小陶猶豫一下,也跟在她身后走,并自動進入丫鬟角色了,“公主還沒用過早膳吧?我的手藝還行,揚州的家鄉(xiāng)菜,公主能叫出名兒的我都會做。不知公主想吃什么?” “你帶著傷就別忙活了,先回帳篷養(yǎng)傷吧?!?/br> 何當歸站住腳,偏頭掃一眼小陶的俏麗穿著,還有桃紅的腮和赤朱的唇,涼涼加了一句,“燕州騎兵出了名的軍紀嚴明,卻是當初在燕王手底下的時候,現(xiàn)在經(jīng)孟瑄一管,沾惹了他的隨性,竟多出不少色狼……這里帳篷多,拐角多,不防從哪里冒出一只手來拖人也未可知,小陶你當心點?!?/br> 小陶一僵,脊背漫過酥麻涼意,卻還沒被嚇跑。 又跟著何當歸走了一會兒,她期期艾艾地問:“孟家是個大世家,人一定不少吧?我聽說,支數(shù)是關(guān)府不能比的?!?/br> 何當歸話家常的口吻道:“確實不少,孟瑄有十個兄弟,都是相仿的年紀,最小的孟瑜也只比孟瑄小四歲。家里的三個姑娘也到了出嫁的時節(jié),這樣論起來,年輕一輩就分出十四支來,每一支再誕育兩三個孩兒,又是生生不息的局面了。”說到這里她自顧自笑了,有點出神,“將來孩子長大,那就是三十個差不多年歲的男孩女孩,在一起吵吵鬧鬧的場面,光是想想就很有趣?!?/br> 小陶急忙問:“孟將軍有子女嗎?” “他?沒有哦?!?/br> “將軍……軍務(wù)繁忙太辛苦了,不知平日里伺候的人合不合心?” “嗯,我從沒問過他滿意不滿意我,下次有空問問?!?/br> 小陶吃驚:“公主親自伺候?qū)④??!難道說,將軍沒有專門伺候的人?” 何當歸做思考狀:“熠彤不在,所以就只剩一個熠迢了。現(xiàn)補的人,孟瑄又很挑,先將就幾天吧。我也難得洗衣做飯,手都生了。” 小陶想了想,勸道:“公主千金之軀,怎么能干那些粗活呢。而將軍他本來就辛苦,更該找個專門伺候的人打理他的衣食,否則一個不留神生了病,我們看著也著急。” “有道理?!焙萎敋w神情松動,點了點頭。 小陶心頭一喜。 只聽何當歸道:“正好今日進城,我問問孟瑄家里兩個姨娘更中意哪個,好叫過來伺候他。一個是御史家的庶女,一個是員外老爺?shù)呐畠?,雖然也不是天生伺候人的材料,可畢竟沒我金貴,不知不覺當上了公主。小妾之身,給夫君洗洗衣服擦擦兵器應(yīng)該不會覺得委屈?!?/br> “既然她們也是主子奶奶,不慣會伺候人……”小陶不死心地引導(dǎo)著,“粗活兒還是讓做慣了的人來做吧,將軍用著也舒心?!?/br> “將軍夫人來了!” 有個大粗嗓門突然一喊,嚇得小陶脖子縮了縮,躲到何當歸身后。 剛才小陶的心思全放在說服何當歸上面,連這里最大的sao亂都沒注意到。一群負責做飯的火頭兵,手里拿著鍋鏟瓢盆,油鹽米面,煞有介事地站在一頂暗紅帳篷前,指指點點地說著什么。何當歸一走近,就有人喊了一嗓子,讓所有人都看見她,掩口收聲。 “這么熱鬧?”何當歸笑吟吟地詢問,“早飯還沒做呢,大伙兒不餓得慌?” 那些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個領(lǐng)頭模樣的人站出來說:“回夫人的話,我等正要宰殺雞鴨,不料那幾只畜生掙命,全逃跑了。” “跑哪兒去了?”何當歸明知故問。 看這些人合圍紅帳篷,一雙雙眼睛巴巴望著帳篷的架勢,估計就是這里了。可一群大老爺們?yōu)樽字浑u就鬧成這樣,怎么看都覺得詭異,除非他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仿佛呼應(yīng)她所想,只聽領(lǐng)頭廚子說:“我等追趕雞鴨到了帳前,雞鴨消失不見,想必是鉆到里面去了,我等不敢貿(mào)然進去。夫人既來了,正好為我們做主!” “里面住的誰?” “紫霄姑娘?!?/br> “哦?!焙萎敋w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好,這個主我做得,你們知會她一聲就進去抓雞吧。” “可……里面睡的不只她一人,還有一個人?!?/br> “還有人?誰呀?大老爺們別磨磨唧唧的,話能一次講清楚不?” 廚子被何當歸看得有點局促,別開目光,紅著臉道:“其實五更天的時候,紫霄姑娘的帳篷里點了一鍋清酒雞湯,說是……孟將軍要喝的。還有我們不少人都看見,紫霄她不是一個人睡,有個男人的影子投在帳布上。”末了補充,“因此我等不敢進去打擾?!?/br> 聞言,小陶臉色一白,淚水唰地落下來,凄楚地搖著頭說:“不可能,將軍他竟然跟那個女人……” 何當歸也是愣了,旋即冷睨著那廚子的臉看,看得對方極不自在。 幾個火頭兵人過來勸,“將軍夫人息怒,紫霄姑娘本就是將軍的枕邊人,您來之前,大伙兒都見到過。” “是呀是呀,孟將軍年少英雄,多幾個美人配也是常理,哈哈!” “夫人你看那雞,抓還是不抓?”一個人斗膽問道。 何當歸收回盯那廚子的目光,噙著冷笑問:“說吧,你收了紫霄多少銀子?竟敢替她撒這樣的大謊話,抹黑將軍的清譽?!?/br> ☆、第774章 紫霄的帳里人 “您說什么,小的聽不懂。”廚子腦門冒汗。何當歸盯著他冷笑,把他笑得很心虛。 旁邊有個膽大的,幫腔了一句:“我們哪敢說謊,的確是將軍在紫霄姑娘的帳篷里住著,我們捉雞到了門口,不敢進去捉?!?/br> 何當歸的目光和瘆人的笑容在空中一轉(zhuǎn),落到說話者的身上,對方打個激靈,閉嘴了。而且周圍都沒有人再有勇氣說話,實在是讓人做惡夢,后悔在這個事里插一腳。 剛才還很嘈雜的一群人,此刻雅雀不聞,個個像被貓兒叼了舌頭。 一片陰風慘淡中,何當歸笑呵呵地問:“你們口口聲聲稱將軍在這個帳篷里,有誰是親眼看見了,能站出來作證的?” 有個幾人緩緩舉手。 何當歸拋出一句話加壓:“先前聚眾嚷嚷,可認作口誤;現(xiàn)在當眾指證將軍,一旦不屬實就觸犯了軍法,各種軍棍和罰跑圈,各位可擔待著點。帳篷上的人影,和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這兩者是有區(qū)別的,不用我跟各位細說了吧?” 舉手的幾人立刻收回了手,附加拼命搖頭。 何當歸巧笑倩兮,興致勃勃地問:“既然沒一個人親眼看見,還能為一個沒影兒的事在安靜的主營里喧嘩如斯,你們?nèi)舨皇浅燥柫藫蔚模€不是拿了某人的好處費,替她敗壞將軍名譽?” 小陶擦著眼淚說:“就是,那個兇女人的心腸也忒歹毒了!” 廚子急忙否認:“冤枉啊,小人沒拿過什么好處費,實在是那幾只雞……” “軍中的伙食倒真不錯,”何當歸話鋒一轉(zhuǎn),“早晨第一頓就有雞吃,想想就流口水了。我來這兩日見伙食寡淡,一直覺得你們都是少林武當下山的俗家弟子呢。” “這……” “早膳做好吃的,將軍和我也有份兒吧?” 廚子賠笑:“這是當然,那些雞鴨全都是給將軍和將軍夫人加菜的,是前日里熠副將特來囑咐的?!?/br> “啪!” 何當歸突然拍手,嚇了眾人一跳。她瞇起鳳眸,愉快地說:“這不就結(jié)了!我夫妻二人脾胃失和,決定不吃雞鴨改吃素了。各位別忙活了,還是速速去準備軍士們的吃食吧,他們才是第一位的?!?/br> 這些火頭兵面面相覷,也找不出反駁的話來,只好作罷了。 領(lǐng)頭的人想道,反正紫霄姑娘出一錠金子,只是買他們把將軍和她在一起的事兒鬧大,鬧得軍中上下無人不知的地步。現(xiàn)在也算圓滿完成了,紫霄姑娘也會滿意的。 眾人正要散去時,只聽一聲男性斷喝,“慢著!” 低沉如石,威壓如山,直直地壓下來。 那些火頭兵回頭看清了來人的面目,都露出了一點畏懼的神色,比對著何當歸的時候畏懼多了。 只聽那人厲聲說:“燕州兵自從南歸之后就異常懶散,皇上早就疑心是帶兵將領(lǐng)不盡心,在營中尋歡作樂,如今一見,果然不假!似這等情況再不嚴治,以后更要無法無天了,本監(jiān)軍決不能坐視不理!” 火頭兵人高馬大的,圍了何當歸一圈,正好擋住她的視線。她只能聽見自稱監(jiān)軍的人的聲音,冰冷嚴苛,看不見本人。 她忍不住反駁道:“我前日和天子討論起燕州兵的cao演,天子還對孟將軍贊不絕口,聽說他為救將士而親身入馬陣,差一點被箭傷到,天子擔憂得眉頭緊蹙。閣下是哪位監(jiān)軍,官在幾品,怎能任意顛倒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