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dāng)歸雙眼笑成彎月形，搖頭說：“我才沒有那樣的本事，只不過聽老嬤嬤說過，茉莉蜂蜜烏發(fā)膏最招螞蟻，我才想出來這個辦法。四嫂你若涂上這種發(fā)膏，也可以指揮螞蟻?！?/br>
    “烏發(fā)膏？”商氏不解，“就算簪子上有這種東西，又怎么能證明鹿瑤偷簪子？”

    何當(dāng)歸從容解釋道：“洳姨娘方才說，這簪子來源不清楚，有可能是鹿瑤本人的簪子，是我們冤枉了她。雖然我的確沒見過這支簪子，不過之前點查嫁妝，我瞧見燕王妃所賜嫁妝之中，一枚別針上鑲的寶石和這支簪子是同樣材質(zhì)，學(xué)名‘海底紅’，色澤紅中帶蘭，表面有紋理。這種寶石質(zhì)地松，并不多珍貴，卻非常罕見，所以我猜簪子和別針用的是同一塊‘海底紅’，只要比對寶石紋理，首先就可以證明，這支簪子是我的嫁妝之一，直到門鎖被破壞之前，它都妥善收藏在箱子里。”

    陸氏聽到這里，忍不住笑了：“哎唷！什么海底紅、海底黑的，我可是連聽都沒聽說過。meimei你尚且說自己眼界淺，不知自己嫁妝的價值，那我們這樣的，都是睜眼瞎了！”

    商氏也沒聽說過“海底紅”的名目，覺得陸氏是在嘲笑她庶女出身，沒見過好東西，立刻憋紅了臉。

    何當(dāng)歸繼續(xù)說：“倘若能證實這簪子就是燕王妃給辦的嫁妝，現(xiàn)在又驗出，泡過簪子的水里含有茉莉蜂蜜烏發(fā)膏，那么，把簪子偷出箱子的人，八成就是鹿瑤了?！?/br>
    “為什么？”蘇夫人問。

    何當(dāng)歸順了順耳鬢碎發(fā)，指著鹿瑤的手，笑道：“今天媳婦兒首次被婆婆召喚，在妝扮方面格外上心，新拆了一瓶茉莉發(fā)膏滋養(yǎng)發(fā)梢，而負(fù)責(zé)給我梳頭的人，就是鹿瑤。婆婆有所不知，鹿瑤磨磨蹭蹭，一把頭發(fā)足足梳了半個多時辰，所以我猜她手上一定沾滿了發(fā)膏。這東西氣味幽香，女孩兒家都喜歡，所以我又猜，她一直留著沒洗去?！?/br>
    鹿瑤臉色一白，自己忍不住先聞了聞手，果然有濃郁的茉莉芬芳，嚇得她低叫一聲。這一聲低叫，也暴露出她的心虛來。

    蘇夫人恨得頓足，太可惡了！這些孟家的家生子，雖然名義上是丫鬟之身，可這些丫鬟都是年幼時就被領(lǐng)進園子來，由教習(xí)嬤嬤悉心調(diào)教的。她們的吃穿用度都是不凡，代表的是孟家的臉面?，F(xiàn)在居然被爆出偷盜的行徑，偷的還是新媳婦的嫁妝，實在可恨！

    何當(dāng)歸面無表情地問鹿瑤：“鹿瑤，你真的看見我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了嗎？你能否指一下，在什么地方，都說過什么、做過什么？”

    鹿瑤一陣慌亂，張口結(jié)舌地答不上話來。

    何當(dāng)歸又看向蘇夫人，虛心請教道：“主子奶奶的cao守清白，這種事關(guān)系何等重大，鹿瑤身為二等丫鬟，也足夠體面了吧？她這么渾說出來，丟的是誰的臉面？”

    ☆、第611章 七奶奶被禁足

    更新時間：20140224

    蘇夫人壓著怒火說：“張嬤嬤，將那名賤婢拖去刑房做事，讓刑房管事管管她的嘴。三天后，直接將她發(fā)回本家，永不再錄用?！?/br>
    刑房是孟家的特色機構(gòu)，至于有多特色，只有孟家老資格的女人才明白。聽了蘇夫人對鹿瑤的處置辦法，何當(dāng)歸和劉氏還沒啥感覺，商氏和陸氏卻冒汗了。上一回領(lǐng)到“在刑房做事三天”懲罰的臼嬤嬤，是失手把大少爺?shù)膬鹤訖蹈鐑核さ降厣峡钠屏祟^，櫟哥兒差點沒命，臼嬤嬤才領(lǐng)了這么重的量刑。

    現(xiàn)在，鹿瑤犯下的過錯，一是偷簪子，二是聲稱目睹七奶奶與男人有染。誰都能比較出來，偷簪子不過是小錯，攆出園子就是最重的懲罰了，污蔑主子才是重頭戲。

    可何當(dāng)歸繞了一個大圈子，一點兒不提她“私通男人”的事，也沒為她自己辯解，只揪住一件鹿瑤偷簪子的事不放，最后成功擊潰鹿瑤的心防，使她露出破綻來，再一問“七奶奶私通男人”的細節(jié)問題，鹿瑤現(xiàn)編也編不出來。那張皇失措的眼神表情，等于間接承認(rèn)了她純屬污蔑主子！

    商氏和陸氏想通了這里面的門道，不禁心驚于何當(dāng)歸的掌控能力，居然可以在劣勢中扭轉(zhuǎn)局面，還恰到好處地抓住了蘇夫人要保護孟家顏面的心思！

    商氏和陸氏侍奉婆婆多年，要抓住婆婆的心思當(dāng)然不難，可何當(dāng)歸今天才第一次拜見蘇夫人，能辦成這樣的事就很驚人了。更何況，她還被冤枉與男人私通。這種帽子落在哪個女人頭上，都夠人喝一壺的吧？商氏自問，要是自己攤上這樣的事，嚇都嚇個半死了，還抓什么小偷去？

    這個年紀(jì)輕輕的七奶奶，不是個簡單角色……商氏、陸氏眼神復(fù)雜地看向何當(dāng)歸。

    鹿瑤“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伏在地上，拼命地磕頭求饒：“夫人饒命、七奶奶饒命！我不想死，饒命饒命呀！”

    笨蛋！商氏心道，鹿瑤越這么著，蘇夫人越不會饒她，真是蠢透了。

    商氏想了想，又說：“就算簪子上沾著茉莉發(fā)膏，也未必能證明是鹿瑤偷的吧？說不定這支簪子七弟妹曾經(jīng)戴過，頭發(fā)上的發(fā)膏沾在發(fā)簪上，只是記性不好渾忘了，最后賴給丫鬟。弟妹你可要想清楚了，別冤枉了丫頭呀！為一支簪子就發(fā)配丫頭去刑房，往后家里的下人見了你可都要嚇得繞著走了?！啊薄?/br>
    商氏就是一把突火槍，平日里在家里就和所有姨娘、妯娌不合，逮誰刺誰。她第一眼瞧何當(dāng)歸不大順眼，就在話語里連諷帶刺的，以為找到了一個新的欺壓對象，沒想到何當(dāng)歸一點兒不買賬，還敢開口還擊，沒有半分新媳婦的怯懦忐忑。所以現(xiàn)在，商氏就跟犯了強迫癥似的，執(zhí)意找上了何當(dāng)歸的碴子。

    何當(dāng)歸微微一笑，說話好似竹筒倒豆子：“雖然我的身份壓鹿瑤一頭，也不會隨便冤枉人。茉莉發(fā)膏我已說過，今天才拆封，頭一回用，鹿瑤荷藕二人都可以作證，封紙我還沒扔。我今天戴沒戴過這支簪子，大嫂子記性好，打牌時又坐我對面，想必還有印象。這簪子是燕王妃給準(zhǔn)備的嫁妝，一件不落地全抬進孟家，鎖在屋里沒動過。屋子的鑰匙我曾問過，全都在竟嬤嬤手里保存，而竟嬤嬤跟老太太去了廟里，現(xiàn)在才回來，對不對？”

    商氏被噎得夠嗆，最后憋出一句：“你怎么說就怎么是，我怎么會知道?！?/br>
    王姨娘為商氏解圍說：“大嫂體恤下人，我早就有所耳聞，她就是這么個古道熱腸，對不認(rèn)識的下人也很回護，而且這件事的確奇怪，七奶奶你不說清楚，我們心里都揣著疑惑呢?！?/br>
    何當(dāng)歸勾唇道：“何止王姨娘疑惑，我也有點兒納悶，鹿瑤放著嫁妝里的金元寶不偷，卻拿了不怎么值錢的簪子，是相中簪子好看，還是別有所圖？說到這兒，我倒想起來，我還有個證人能幫我說話呢。”

    “證人？是誰？”大家互相看。

    “冷嬤嬤?！?/br>
    “冷嬤嬤？”

    “對。”何當(dāng)歸沖人群中一臉莫名其妙的冷嬤嬤微笑，“記得冷嬤嬤去太太那兒稟事時說，她想請我網(wǎng)開一面，饒了園里攆出去的十九個下人，在三間園子里找不見我，才一路尋到太太的祥云園去。那也就是說，在我走之后、竟嬤嬤回來之前的這段空白時間里，冷嬤嬤也來過園子里。她又是一位置身事外的嬤嬤，不會偏幫任何一方，大家何不問問她，當(dāng)時園中的情況？”

    冷嬤嬤聽得心里冒涼氣兒，啊呸呸！早知這事還會往她的頭上扯，她就不留下來看這個熱鬧了！說出真相吧，她公正不阿的名譽受損不說，還可能丟了差事；不說真相，一旦被查出來，她就成了包庇和同謀，蘇夫人的怒火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

    冷嬤嬤看向七奶奶，對方也正噙笑望過來，只一雙眼睛中不帶半分笑意，那幽深若井水的目光，沒的把人瞧得背脊涼颼颼。冷嬤嬤當(dāng)即決定說出實話，把一個可能釀成大錯的錯誤，說成是人情世故的小無奈：“夫人、七奶奶，事情其實是這樣的，鹿瑤的妹子鹿媞，前個兒也因為淘氣缺勤被七奶奶打發(fā)了。她娘是鹿山家的，跟老奴有點兒交情，就求老奴去跟夫人說說此事，說法不責(zé)眾，只要所有人聯(lián)名，就有機會翻身。老奴別不過情面，只好答應(yīng)下來?！?/br>
    “只好答應(yīng)下來？”蘇夫人霍然睜大眼睛，厲聲問，“你答應(yīng)了她什么？”

    冷嬤嬤端正跪下，一五一十地報告說：“鹿山家的讓我不要單獨問七奶奶，只等太太回來，逢太太、七奶奶都在時回話，七奶奶顧及太太的看法，興許就答應(yīng)了。所以老奴就是奔著太太去的，根本沒來過三間園子。”

    蘇夫人聽后一陣?yán)湫Γ骸澳銈兊购軙@空子，仗著資格老幾分，就算計起主子來了！”

    冷嬤嬤連忙磕頭分辯說：“這全是鹿瑤與她娘出的主意，與老奴無干哪，老奴已經(jīng)撇開她們的人情，說出了真相，求太太寬?。　币Я艘а烙终f，“依老奴瞧，鹿瑤的心眼兒壞著呢，不光要給她meimei謀差事這么簡單，她這么污蔑七奶奶法兒，居心惡毒呀！”

    蘇夫人立刻轉(zhuǎn)移了怒火，大步走到鹿瑤跟前，揪著鹿瑤的衣領(lǐng)問：“冷嬤嬤所說可是實情？你再不招認(rèn)，你老子娘跟你一起倒霉！”

    鹿瑤早就嚇癱了，她萬萬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哆哆嗦嗦地說了句：“是……我冤枉……七奶奶……饒命！”就驚嚇過度失聲了，雙手抱頭，一副懼怕蘇夫人會打她的樣子。

    蘇夫人火氣一冒，就真的揚手給了她一巴掌，勒令立刻把她拉到刑房去。

    兩名膀大腰圓的嬤嬤一左一右地壓著鹿瑤，拖著走開。何當(dāng)歸目的已經(jīng)達到，不由在心里微微笑了。雖然這件事來勢洶洶，其中的疑點太多了，但如今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鹿瑤一口一個“七奶奶偷人了”，真是其心可誅。何當(dāng)歸再伶牙俐齒，再為自己辯解更多，也不如鹿瑤說一句“是我冤枉七奶奶”。有這么一句話，才能洗刷她的清名。

    處置完鹿瑤，蘇夫人又瞄向冷嬤嬤，還沒等開口，派去外院查問護衛(wèi)長的下人回來了，報說：“江護衛(wèi)長十分肯定，最近今天府中守衛(wèi)非常嚴(yán)密，連一只外來的耗子都沒有，更不要說人了。”

    蘇夫人松口氣，嫌惡地看一眼那條作為證物的深褐色單褲，吩咐拿來火盆當(dāng)眾燒了，又掃視著眾人說：“今天的事是下人作亂，欺負(fù)新主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查清是一場誤會。今后要讓我聽見明里暗里有人還議論此事，我就剪了那個人的舌頭，把他送到家廟念經(jīng)去?！?/br>
    蘇夫人的音量不算大，還帶著一絲沙啞疲憊，可字字句句都敲擊在人心上，被她的目光掠過面頰的人，都不自覺地低下頭。其實只要稍微有腦子的人，都看出今天這個事絕對沒那么簡單，水下文章深著哪，當(dāng)事人還有竟嬤嬤及其手下幾名丫鬟，讓她們出來說一說，那這件事還能往深處挖，那個所謂的jian夫有沒有真人，也可以再探一探，何當(dāng)歸未必能摘得干干凈凈。

    丫鬟找來一個火盆，打著火石，眼看就要點著那條臟兮兮的褲子……“慢著！別燒它！”

    有個聲音在一片安靜的環(huán)境中響起，打破了詭異的沉默，也讓丫鬟的動作來。眾人扭頭一看，阻止的人竟然是何當(dāng)歸！她還有什么可說的？蘇夫人已經(jīng)足夠袒護她了，她不應(yīng)該是最希望銷毀褲子的人嗎？

    “怎么了，meimei？”陸氏提醒何當(dāng)歸，“這種不潔之物，多半是鹿瑤準(zhǔn)備了陷害你的，絕對不能留著。”

    何當(dāng)歸蓮步走上前，彎腰細看了一會兒火盆中的那坨東西，然后回頭沖眾人笑道：“呵，這倒十分有趣，若真是鹿瑤準(zhǔn)備的，那我猜她可能錯拿了她娘的褲子——大家快來看這條褲子的款式，雖然褲腿肥大一些，但的的確確是一條女褲?！?/br>
    什么？！竟然是女褲？眾人一片嘩然，蘇夫人、陸氏和王姨娘都走過去驗看，發(fā)現(xiàn)果真如何當(dāng)歸所說，這不過就是一條又臟又舊的老婆子的褲子！呸，這也太誑人了！

    麻痹的！是誰第一個說這是條男人褲子來的？

    這下子，蘇夫人的面色徹底緩和了，覺得這樣一來，就算是徹底洗白了七兒媳的名節(jié)清譽。想到七兒媳剛才受驚兼受委屈，蘇夫人剛要出言寬慰幾句，外院卻有一個人來報：“小的給夫人請安，老爺讓小的傳信，要立刻將七奶奶禁足，而且任何人不許探視?！?/br>
    ☆、第612章 蘇夫人染疫病

    更新時間：20140225

    酉正時分，祥云園里，蘇夫人用過了晚膳，又差管事媳婦去打聽，老爺可從部里回來了，讓老爺過來喝一碗牛骨髓茶湯解解乏。“”

    蘇夫人在外住了幾天，回來聽見的第一件事兒就是七子孟瑄被老爺派走了，后來七兒媳那里出了事故，鬧鬧哄哄查了半天，雖然事情原委不十分清楚，但原系下人作亂，主子是受害的一方，這是絕對沒錯的。這邊兒，還沒安撫七兒媳，那邊老爺卻讓人傳信禁足了她，什么理由都沒給，弄得在場的媳婦子一通眼神官司，猜想發(fā)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才會讓從不問家事的老爺插手內(nèi)幃。

    蘇夫人自己也挺郁悶的，不說為七兒媳的事抱屈吧，單是老爺“越權(quán)”處分了她的管轄領(lǐng)域，這點就讓她十分不爽。當(dāng)時顧著老爺?shù)拿孀?，她不能不照辦，可是，單關(guān)一個七兒媳太扎眼了，于是她讓人封了三間園子，將七兒媳、洳姨娘、褒姨娘三個人全禁足了?，F(xiàn)在，她一定要叫來老爺問個明白。

    一碗甜湯用完，管事媳婦小跑來回報，說老爺已去李姨娘那兒歇息了，讓夫人別等他，早點安寢。蘇夫人聽了冷笑幾聲，把湯碗調(diào)羹一撂，和衣就睡。

    蘇夫人的正房大氣華美，七尺寬的沉香木矮足榻邊懸著鮫綃寶羅帳，暗紅綾紗錦帳上遍繡灑珠銀線纏枝花卉，風(fēng)起綃動，如夢似幻。榻上設(shè)著秋香色金線蟒引枕，鋪著軟紈蠶冰簟，疊著捻金銀絲線滑絲錦被。

    老爺孟善常年在外放任，在京中呆的日子短，家中十幾房妻妾好容易盼得他在家里長住的這段時光，尤其是幾位年輕的姨娘，個個花盡心思打扮，有的寫了“悄悄話”往外院里老爺?shù)臅窟f，有的做了這個羹、那個露的給老爺送去。蘇夫人年長莊重，自然不跟她們爭這些，不過冷眼旁觀她們的鬧劇罷了。

    今天家里出了這么多事，蘇夫人揣著滿肚子的疑問，才叫老爺過來問問情況，老爺竟連這個面子都不給！還哪里都不去，專揀李姨娘房里去，不是存心給她添堵嗎？

    蘇夫人帶著怨氣上床，又嫌房中氣悶，大敞著窗戶睡，后半夜就感覺頭腦沉重，鼻子也塞住了。上夜的丫鬟聽見蘇夫人鼾聲沉重，端著油燈過去一看，見她面色潮紅，額上一層薄汗。丫鬟不敢怠慢，趕忙叫來前個兒給老太太瞧病的女大夫胡楊來看，診視之后，竟然十分酷似時疫的癥狀，可愁死一屋子丫鬟了，祥云園登時亂成一團！

    同樣也是后半夜，一身魚鱗裝的熠彤，突然從一間小黑屋的地面上冒出來，形容滑稽。

    此時，何當(dāng)歸還在夤夜整理自己的嫁妝，蘇夫人只封鎖了她的園門，又沒強制要求將她關(guān)在屋里，她當(dāng)然要在這有限的空間里活動活動了。

    老爺?shù)慕懔顏淼檬滞蝗?，不過孟瑄走前曾說過，他爹娘里面，爹是“忠”的，娘是“jian”的，娘處理后宅女子的雷霆手段，一向是出了名的軟刀子。孟瑄不放心，特地拜托他爹關(guān)照兒媳婦。所以何當(dāng)歸聽說孟老爺禁她的足，也不至于像陸氏想的那樣，要將自己關(guān)在屋里哭幾天幾夜。

    禁足令下達之后，大奶奶商氏、王姨娘幾個人難免有點幸災(zāi)樂禍，二奶奶陸氏卻難得地征求了婆婆首肯，多陪何當(dāng)歸回房坐了一會兒。

    在房里飲茶時，陸氏不經(jīng)意地提起，孟家的刑房是一個很可怕的去處，上一回被判去刑房的臼嬤嬤，是因為摔壞了大爺?shù)膬鹤訖的?。本來那位嬤嬤也不至于領(lǐng)這么重的罰，不料大奶奶商氏非得出頭，為一名不與她相干的嬤嬤苦苦求情，于是大爺疑心，那嬤嬤是受到了商氏指使，故意摔壞他的庶子。臼嬤嬤的罪名一下從“過失”變成了“存心謀害主子”，被罰去刑房做事，商氏也受到大爺?shù)呐猓U些被休棄。

    大家都以為商氏栽了大跟斗，沒想到過幾日，臼嬤嬤暈倒在刑房，大夫給她一看，大家才知道，這臼嬤嬤早就中風(fēng)竅閉，手拿不穩(wěn)東西，說她是故意摔壞小少爺，實在是冤枉了她，連帶商氏也是被冤枉的。蘇夫人讓大爺去給媳婦好好賠個罪，商氏著實風(fēng)光了一場。

    這還不算完，商氏有個胞弟商覺，要在兵部謀個什么職缺，不早不晚也趕到那兩天，商氏一求大爺，大爺就幫著辦了，商覺輕松入部。本來依著孟家家風(fēng)，這種私相授受的事是大忌諱，不過大爺為自己前幾天的疾言厲色慚愧，這件事權(quán)作補償了。

    陸氏幽幽嘆道，別瞧大嫂平時看著魯莽沖動，論起精細的計謀，十個比不上她一個。

    何當(dāng)歸想了想，讓陸氏捎話給婆婆，就說她私心覺得鹿瑤的懲罰太重，不如打幾下攆出去就算了，省得嚇壞她園里的其他丫鬟。

    陸氏贊同地點點頭，她正是想提醒何當(dāng)歸，婆婆喜歡柔順的女子，一上來就留下個“小辣椒”的印象可不好。婆婆雖然給鹿瑤定了重罰，但也有可能是一種考驗，看何當(dāng)歸會不會求情，性子是不是軟和。

    送走陸氏之后，何當(dāng)歸就帶著竟嬤嬤和幾名丫鬟，對著禮單點查嫁妝，發(fā)現(xiàn)那一屋子價值不菲的東西果然都是燕王妃給的嫁妝。而且禮單上并未明確列出這些東西的貴重性，都是“紅色錦緞三十匹”、“珍珠頭面八套”等字樣就概括過去，要不是親眼看，誰能知道錦緞是蜀錦，珍珠是南珠、夜明珠！

    粗略一估計，這些東西不下兩萬兩白銀之?dāng)?shù)，作為嫡母給庶女的嫁妝，已經(jīng)不是人情送往這么簡單了。

    何當(dāng)歸只知道燕王妃徐無菡是名將徐達的嫡女，能文能武，有賢德美名，再多的就不清楚了。這件事有古怪，徐妃為什么要送這樣厚重的嫁妝給她，非得設(shè)法問明白了才行。已經(jīng)抬進婆家的嫁妝，再往外抬是犯忌諱的事，所以東西已不能還給徐妃了，可徐妃若有什么別的想法或要求，而她又不能答應(yīng)，那就只有花錢“買”下這些東西。

    正在燈下觀賞一套香木嵌蟬飛瀑連珠，何當(dāng)歸的耳朵很尖，突然聽見相隔不遠的一間屋子里傳出古怪的動靜來，好像動物用爪子刨地，又好像是什么東西直接從地里鉆出來……

    大半夜聽見這樣的動靜，不可謂不驚悚，何當(dāng)歸心里突突跳得厲害，抓起一把寶石短弓防身，打算去那間屋子看看。

    回頭望一眼還在強撐精神作陪的竟嬤嬤和薄荷，何當(dāng)歸笑了：“瞧瞧我，自己興頭上睡不著，把你們也拘住了！上吊還得喘口氣，何況咱們有的是時間，嬤嬤你和薄荷都快下去休息吧，養(yǎng)足了精神，咱們明天繼續(xù)。”

    薄荷打著哈欠說：“我服侍小姐就寢，鍋還在火上煨著，我去倒水?！?/br>
    “不必麻煩了，”何當(dāng)歸道，“我再看看那一套鼻煙壺就鎖門，你們不用管我，快去睡覺！”薄荷一向清楚小姐的脾氣，對下人不講虛頭巴腦的規(guī)矩，說一是一，于是拉著竟嬤嬤去松園休息了。

    下午時，何當(dāng)歸問竟嬤嬤，七爺看上去也似一位文采風(fēng)流的公子，怎么自己住的地方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才從竟嬤嬤那里了解到，這事兒也是大奶奶商氏給鬧的，商氏喜愛三間園子的梅樹，想要其中一間，就為分園子不公平的事鬧了幾年，暗地里嗔怪蘇夫人太偏心。

    孟瑄把住的園子當(dāng)成練武場來用，平時連熠彤等侍從也不敢輕易靠近他的園子。孟瑄怕和大房的女眷們住太近，練劍太專心的時候會誤傷到人，因此就裝作完全不知道大嫂的心意。過了一段時間，他練武時“不小心”把三間園子的梅樹砍傷了十幾株，又說園丁們動靜大影響他讀書，不再讓園丁來伺弄園中的梅樹。園子不久便荒了，商氏也不打園子的主意了。

    何當(dāng)歸聽后，大致明白孟瑄不給園子取名，也是在故意埋汰這三間園子。不過如今這里已變成她的家，名字還是得取一個，既然這園子從前以梅樹聞名，又正好是緊挨著的三間園子，用“歲寒三友”提名就很恰當(dāng)。

    她住的這間叫“竹園”，左邊下人的叫“松園”，姨娘住的叫“梅園”。改天她寫幾張大字，拿去讓匠人刻成匾額掛上，再叫來園丁，將滿園半死不活的梅樹收拾出來，給松竹梅園改換一番新貌，就等著看看，那位神氣活現(xiàn)的大奶奶還吃了她不成？

    等薄荷、竟嬤嬤走得很遠了，何當(dāng)歸才全副武裝，向著有聲響傳出的那間屋子走過去?，F(xiàn)在正是夜色未央的時候，萬一這不速之客是個大男人，被竟嬤嬤瞧見就不好了，就讓她一個人來會會那位訪客吧……

    “啊！你、你是！”

    何當(dāng)歸一推房門，就借著月光看見一個光溜溜的男人脊背，唬了她一跳。再細看時，這個光身子的男人，不是熠彤又是誰！她生氣地問：“你這是什么意思？想故意陷害我嗎？莫非……白天竟嬤嬤看到的黑衣男人就是你！”

    熠彤也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手忙腳亂地套上中衣扣上扣子，才單膝跪地回道：“奶奶別怕，小的絕對沒有惡意，是專程進來報信的，白天那個男人也不是我?！?/br>
    “哦？”何當(dāng)歸來了精神，“你還知道那個黑衣男人的事！莫非當(dāng)時你也在場？”

    熠彤點點頭說：“沒錯，那個人已經(jīng)被我制住，現(xiàn)在關(guān)押于一個秘密之所。下午，我聽說了老爺禁足七奶奶的事，心中焦急萬分，七爺臨走前嚴(yán)令我照看好奶奶，奶奶少一根頭發(fā)，他就從我頭上拔一百根。小的生怕變成禿子，怎敢不盡心呢？”

    何當(dāng)歸被熠彤的表情逗笑了，讓他起來回話?，F(xiàn)在她最關(guān)心的問題，就是——“老爺為什么禁足我？是我有什么錯處，還是另有別的原因？”

    ※※※

    祥云園亂成一鍋粥！女大夫胡楊診出蘇夫人染上了時疫，還說這種疫病不是當(dāng)時感染、當(dāng)時發(fā)作，很有可能是幾天之前染上，今天吹了涼風(fēng)也顯出苗頭來。這種疫病跟北方大規(guī)模爆發(fā)的時疫不一樣，它的傳染性非常強，而且目前無藥可醫(yī)，染上了就是絕癥。京城已有三名達官貴人感染這種疫病，看的是最好的太醫(yī)，用的是最名貴的藥，可沒有一個人能保住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