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節(jié)
何當歸瞳孔驟縮,頓了頓,她指揮右邊侍立的徐婆子,“帛兒以下犯上,且泄露主人機密,賞她三十耳光,叫她長長記性,舌頭生疔,臉蛋就得遭殃。” 徐婆子得意地接令,上去揪住極力躲避的帛兒的領口,左右開弓一通狂扇。她跟帛兒之間也有一筆價值四兩銀子的恩怨,如今逮著報仇的機會,還不下狠手地扇?反正是何當歸下的令,她執(zhí)行而已! 只十記耳光下去,帛兒就滿面桃花朵朵開了;二十多掌摑下去,白皙的臉龐被吃痛的淚洇濕,左鼻孔流了點血;三十掌過去,那位不大識數(shù)的徐婆子還未停手,旁邊幾個識數(shù)的也懶怠提醒她。 “夠了你們,我跟她才沒孩子,小逸你拿她撒什么氣?有氣沖我來?!币宦曧懫痼@四座。 ☆、第500章 改嫁曉樓哥哥 更新時間:20140108 “小逸你拿她撒什么氣?有氣沖我來?!?/br> 說話的是個童聲,其他人聽后受驚,是因為屋里沒有這么一個小孩子,有種撞到鬼的心情,包括正在被掌摑的帛兒都受了驚。而何當歸驚詫,是因為那個童聲聽口吻,根本就是孟瑄本人!雖然是個脆生生的孩童聲音,可那干凈明麗的聲線,與帶著點兒哀怨的語氣,都讓她無法錯認,說話的一定是孟瑄本人。 “你騙了我,我恨你?!彼淅浠氐溃窒掳淳o了那把貼身收藏的匕首。 孩子的聲音有點兒急了,低叫分辯說:“除了你我還能愛誰?我就只差把心剖給你了,小逸你怎能恨我?!?/br> 第二道童聲,也是從何當歸的身體里出來,令室內其他人都見鬼一般,撤步遠離于她。她深深埋頭,低低說道:“我不要你的心,過兩日,我就改嫁曉樓了。” “咿呀——”懷中那把匕首突然發(fā)出了一道尖銳刺耳的童哭聲,無法攔截,無法終止,就像是燒開了的沸騰的一壺水在跳躍著鳴叫。這聲音只持續(xù)了小片刻工夫,卻在眾人耳中停留了更久的時間,他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徐婆子率先開口問:“娘子?你這是……同誰說話呢?!?/br> “威尼斯水怪?!焙萎敋w面無表情地答道。 “未死水怪?”眾人重復,“那是什么?” 何當歸解釋道:“是一種水鬼,會吃人,愛吸食腦髓,喜歡住在有人跡的湖底?!?/br> 眾人面面相覷,帛兒哆嗦著嘴唇說:“你胡說八道什么,你當老娘嚇大的!”她心中卻有三分信了何當歸的話,因為搬進這里來的小半日里,從窗口憑望,她已經看見過好幾次那湖面上起大漩渦的景象,問馮氏,對方只說那是風吹的,而且湖里有不少放養(yǎng)的草魚,什么漩渦不見。帛兒只覺得馮氏說那話時眼神閃爍,好像在騙人。 何當歸優(yōu)雅起身,坐到炕邊上含笑凝望已經氣息奄奄的帛兒,先跟一旁侍立的徐婆子說下,“她敢亂動,再教教她規(guī)矩?!比缓笳业讲瘍旱氖滞螅]目勘察,摸完右手摸左手,還摸了肚子。帛兒不知她這是干什么,雖聽說她是醫(yī)藥世家羅家出來的,可見她年紀不大,遂也不十分忌憚她,反正她是有“喜脈”的人。今天她眾我寡,忍她一時之辱,等下回見了燕王,就說何當歸瞧不起燕王,經常多番私下里辱罵詛咒…… 少頃,何當歸放開了帛兒,臉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兩分,看得帛兒不大舒服,冷冷道:“你笑什么,你們這些生不出孩子的,不都眼紅別人的兒子么?”何當歸身子纖弱,一看就是不好生養(yǎng)的那種,想兒子?早著呢。 何當歸倒不大在意,悠悠站起身,直接出門往渡口登船去了,只當帛兒是個無關緊要的死人,而她說的那些話全是死人的鬼話。徐婆子賣弄殷勤,又教訓帛兒兩個耳光,并呵斥道:“你敢在馮奶娘面前賣舌,說我們來過,老婆子我再帶好東西來伺候你?!辈瘍罕黄圬摰闷鄳K無比,她深諳形勢比人強的道理,含淚點點頭。 眾人重新乘舟回對岸時,心中不禁都有些惴惴,冷三問出眾人的疑惑:“娘子你怎能跟水下的妖怪說話?難道你是個懂法術的神人?” 何當歸抿唇笑道:“哪里有什么水怪,我嚇唬那個女人的?!彼h(huán)視那一張張困惑的面容,微笑解釋說,“剛才說話的是七爺前些日子買回的一只金剛鸚鵡,聲音跟小孩兒差不多。那鸚鵡平日里愛亂飛亂叫,我到哪里它到哪里,剛才它落到了那房間的煙囪上,對著煙囪說話嚇了大伙兒一跳,我聽出是它,這才將計就計地跟它說話。當時我就坐在火爐子那兒,因此你們聽起來,兩個聲音都出自于我。” “哦~”眾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是這樣。徐婆子笑道:“娘子露的這一手可真夠嚇人的?!比欢腥硕紱]有看見,他們身后的湖面上突然泛起一個方圓半里的橢圓形漩渦,渦心中央隱隱有光華閃動,很像是什么古獸睜開了一雙眼睛,冷冷斜視他們這群蠅營狗茍的人們。 此時,徐婆子跟另一名張婆子交頭接耳地嘀咕,“不知道那個帛兒怎么又跟馮奶娘抱成團的,記得帛兒剛到的那些日子,馮奶娘明里暗里的都罵她是小娼婦?!薄翱刹皇?,還因為馮奶娘多占用廚房人力的事大吵了一架,怎么馮奶娘還肯回頭幫她?!焙萎敋w聽后引起特別關注,著意詢問了一回,于是兩名八婆就講給她聽。 登岸后各自散去,何當歸尋了個僻靜無人的角落,掏出匕首抽開刀鞘,又撫摸又說話,可刀上的小人再沒有任何回應,就只是一副沒有生命跡象的小像,似乎剛才的那一番對話和尖叫用盡了他這些天來積攢的全部力量。何當歸說,“我改嫁段曉樓,改嫁羅白及,改嫁你的兄弟?!毙∠竦谋砬榫蛻嵖恍?;何當歸說,“我說氣話呢,我氣你說拋就拋下了我,你這就當真了?!庇谑牵∠竦谋砬榫腿岷桶г挂恍?。 何當歸嘆一口氣,難道她的余生只能在一把刀里尋找情意了? 往水謙居行去,半路上,她卻看見蘇子在花園東廁的門口站著,還扭著頭同里面的人對話。何當歸覺得奇怪,走過去詢問情況,蘇子尚未說話,里面卻“嗷嘮”響起了一嗓子:“小逸!你的瀉藥怎么這么厲害?底下沒沾到藥的牛rou都不能幸免!” 何當歸聽得是青兒的聲音,詫異地問是腫么一回事,但聽得東廁內嘰嘰呱呱說了一頓,惹得她十分好笑。原來,那馮氏不如傳聞中的那么貪吃,她只問了一句,“品嘗裝”能不能當贈品帶走,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也就作罷了,完全不被牛rou干的香氣誘惑。等送走馮氏后,青兒看著那包白白浪費的牛rou干,不由心疼不已,擇出一塊底層的吃了,然后——她就一直蹲在東廁里出不來了。偏廁紙也不夠用了,虧得在門縫里窺見蘇子,命送了紙來,否則情況就更更悲劇了。 何當歸氣一陣,笑一陣,最后叫青兒收拾了出來,在她腳踝骨處施了三針,果然奏效,止住了她下瀉的糟糕情況。 三人同回水謙居,青兒捂著肚子說:“我怕拖延她的時間不夠,就又跟她悄悄說,我們兄弟的商鋪也關門大吉了,裙翅打八折,馬上就推過來賣了。馮氏聽了挺開心的,說回家拿銀子去,咱們還要不要再坑她一回?” “免了,”何當歸笑道,“用公中的錢物坑了她,回頭還得我來填坑。帛兒那女人的情況我已探明清楚,她是吃了一種能引起妊娠反應的藥物,小腿浮腫的樣子也很有問題,尋常大夫都摸不出來,我也是反復勘探后才發(fā)現(xiàn),她的喜脈是假喜脈。” 青兒驚喜之余,贊揚道:“尋常大夫都摸不出來,你卻能摸出來,真了不起!” 何當歸剛要謙虛兩句,橫道里卻插出一個人,冷冷道:“姑娘太天真了,這世上把沒喜脈的說成有喜脈,以及將有喜脈說成假喜脈的事多了去了,此之謂‘指鹿為馬’也。” 凝目看來人,不是常諾又是誰,只是,他作什么怪在這里打埋伏,還插嘴這些閨閣言論。青兒愣一下,醒悟過來,常諾這是在諷刺何當歸說謊,帛兒有了喜,卻說她是裝的,再暗中打掉她的肚子。青兒一怒,橫眉立目道:“臭小子,你算哪根蔥,也敢來管我們的閑事,誰許你一直待在清園的?” “我。”又一人從花叢后轉出來,平靜道,“我許他住在這里?!辈皇敲乡钦l。 青兒看清孟瑛也在,卻毫不買賬,冷笑說:“你交的好朋友,在外面鬼混還不算完,還帶回家里來欺負我們,這算什么?!?/br> 孟瑛硬邦邦地說:“放肆,敢對信武將軍無禮,他可以治爾等之罪,卻沒這么做,足見寬容?!?/br> 青兒從未聽孟瑛這么跟她說過話,奇怪之余倒忘了生氣,圍著他東轉西轉,又拍又問:“一月不見,你也跟你弟一樣,男大十八變了?喂,我跟你說話呢,你的眼神怎么躲著我,做什么虧心事了?還是你欠我銀子了?” 而孟瑛的反應更奇怪,站的硬邦邦如一塊石頭,眼不抬手不舉,仿佛很畏青兒似的,最后連眼睛都合上了,蹦出一句“姑娘自重”,頓時把青兒逗樂了,“我自重?孟瑛你開什么玩笑,我生下來十九年也沒輕過一回呀,我拍一拍你就輕浮了,那你上兩回強壓著我脫褲子又怎么算?”看著孟瑛古板而驚駭?shù)拿嫒?,青兒更不解了,耍流氓的事,他都已經做過了,她連說說都不行嗎? 何當歸本來還未多注意這個新來到的孟瑛,可見他的態(tài)度舉止跟往常大有區(qū)別,于是抬眼多看了兩回,她還未多說什么,孟瑛倒先緊張了起來,吞咽口水問:“你看什么?你待怎樣?” 何當歸想了想問:“王姑娘近況如何,她跟你一塊兒走的,是一起回來了呢,還是留在北方了?” 孟瑛想了想回答道:“留在北方了?!?/br> 何當歸聞言垂眸,一把將青兒拉到自己身后,含笑說道:“三公子跟常將軍老友相聚,怎么不多聊兩句,瞧這風吹的,不如我讓人在后花廳備下便宴,兩位過去喝幾盅暖暖身子?!?/br> “不必了,”孟瑛辭道,“我們都趕時間,要將倉廩中的兩萬石糧食起出來救濟災民,既然你也有空,那就幫我們安排一下轉運的騾馬車輛吧。嗯……鑰匙你帶在身上了,還是擱在你住的地方了?”話的尾音帶了點兒顫,仿佛說一句話要消耗他不少能量。 何當歸眸心鎖了他一下,旋即低頭笑道:“怎么可能帶在身上,又涼又硌人,狗兒才戴鈴鐺呢?!?/br> 孟瑛仍問:“不在身上,那就在水謙居了?” 青兒十分驚奇地看他:“孟瑛你怎么了,你撞邪了,一點也不像你了!”她的話說的孟瑛面色凝滯,說的常諾鼻尖冒汗,而何當歸卻一掌拍懵了青兒的腦門子,回頭抱歉笑道:“對不住二位,我這jiejie思慕三爺成癡,只要一見了三爺?shù)娜?,那就必定要犯她的癡呆之癥,二位不用介懷。至于那倉廩的鑰匙,前個兒馮奶娘說七爺讓她備份一個,就取去了,現(xiàn)還沒給送回來?!?/br> 孟瑛急火火地說:“那就快去取,我們在這兒等著,要快?!?/br> 何當歸捅一捅青兒,擠巴著小臉問:“我要瀉肚,你要不要一起?”在孟常二人看不見的死角,何當歸沖青兒和蘇子猛打眼色,好在她們兩個還算有一點兒機靈氣,在何當?shù)臍w眼皮子漸開始抽筋的時候,她們雙雙福至心靈,都捂著肚子裝成很疼的樣子,連呼受不了了。 于是,何當歸匆匆謂孟常二人道:“二位稍待,若實在急的不行,那你們就自己去取吧,馮奶娘她人很好說話,就是太精細了些,常常問起來沒完沒了的。那么,我們先去了,拜拜~~”說罷,拉著青兒她們一溜煙地跑開了。 原地的常諾二人面沉如鐵,常諾沉吟著問:“你怎么看,她這算是認出你來了嗎?” 孟瑛攤手道:“我說了扮不像,你非得讓我來?!?/br> 另一頭,何當歸和青兒氣喘吁吁地跑進水謙居,青兒緊張又興奮地問:“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個孟瑛是假的,對不對?根本就沒有什么王姑娘,他領走的那個是蕭素心呀!” “算你不是太遲鈍,”何當歸喘氣道,“小白狼呢?得快去陌茶山莊找些人來,咱們這里缺人用了?!?/br> ☆、第501章 馮奶娘失陷了 更新時間:20140108 青兒一聽先著急起來,為難道:“剛才我瞧見,小白狼它們夫妻倆跑出園子,往北去了……怎么辦,那個假孟瑛一定是常諾寧王他們一伙的人,打咱們糧食的主意,早晨那一出沒騙成功,現(xiàn)在又來第二出了,他們會不會來硬的?會不會一刀殺了咱們?” 何當歸沉吟著搖首說:“常諾他們若是只想要糧食,那么大可不必用本人的真容,扮成蒙面強盜,一隊兵沖進來,誰是他們的對手?這附近有住家二十四戶,就算每家只有兩千石稻谷,那這將近五萬石的谷物,加之其羸弱的守衛(wèi),豈不是常諾等人眼中的肥羊,干嘛獨獨割咱們一頭?” “嗯?干嘛?”青兒表示不理解。 “這說明,他們多半是沖著‘孟家’這塊招牌來的,”何當歸分析道,“早上那次失敗了,常諾住下來想再徐徐圖之,卻偶然聽說孟瑛去了北方有一段日子了。我聽孟瑄四叔說過,孟瑛從前仿佛投靠過寧王一些日子,他們說不定暗中制過孟瑛的面具,圖謀以后做什么壞事,于是這次就拿出來派上用場了。那個人又遲鈍又木訥,倒讓我想起一個人來……司馬明月,從前他假扮風揚,就是這副德行?!?/br> 青兒待要再打聽,外面卻有徐婆子匆匆來報,尖聲說:“不好了不好了娘子!外面突然有一大波的難民往咱們這兒涌,各家各戶門口都塞了個水泄不通,一個個又像蝗蟲又似餓狼的,可怕人呢?!?/br> “難民?有多少人?”何當歸問。 “不計其數(shù),”徐婆子搖頭嘆氣,“沒有一千也有八九百人,后面說不定還有。杜管家已經叫人封閉了清園各處進出口,也將能派出去的人手全派去守門了,可那群賊匪都餓得只能在地上爬了,力氣卻大得很,近百號人站到咱園子最外圈的鐵柵欄門上,只兩下?lián)u動,門就松了!” 青兒不悅地駁斥道:“什么賊匪,那些是難民,受苦受累的窮苦大眾!” 徐婆子不以為然地訕笑兩聲,又說:“娘子,有兩個事兒跟您匯報一聲,一是馮奶娘,她剛才買了一趟貨推回她家去了,不知為何又出去了個第二趟……” 何當歸和青兒聞言對視,莫不是被青兒說的那個“裙翅”給勾搭著哄出去了?但聽徐婆子接著說:“賊、難民來勢洶洶,咱們抵受不住,杜管家說不能單為了等她一個,就把那一群沒有秩序的難民放進來。他們個個都餓紅眼、餓瘋了,你就是嚷嚷給他們,‘我們愿意賑災,請稍等’,他們也鬧鬧哄哄地只是聽不見。放進園子里來,不知要毀壞多少東西呢,咱們就是熱乎乎的一顆心想贈糧食給他們,見他們一鬧一搶也冷了?!?/br> 何當歸無法否認她說的對,受災于地動洪水和干旱的難民,她前世曾見過許多次,因為大明建朝僅三十年,國庫一直不充盈,每次能拿出來的賑災款項跟難民數(shù)量都有一個極大的差額比?!啊币簿褪钦f,皇帝在擬定每一筆賑災款的時候,已經打著要餓死其中一部分人的算盤了。久而久之,百姓對朝廷萌生了不信任感,覺得那么少的糧食他們一大群人分,一定要用“搶”的才有。于是,“撐死兇狠蟹,餓死軟腳蝦”,這樣的觀念漸漸就深入人心了,民間和官方里,都有把難民比作強盜的,青兒她這種外來人員聽不慣也難免。 “你說有兩件事匯報,還有一件事是什么?”何當歸問。 徐婆子掛上一點討好的笑容,點頭哈腰地說:“有位姓關的小姐,剛才大股難民流竄的時候,她就站在清園門口,來不及回她自己家去了,我就做主將她讓進來休息了。您看,是否安排一間凈室讓她小憩半天,等難民走光后再送她離開?” 青兒敏感地問:“哪個關小姐,她叫什么?” 院墻外轉出一身材高挑、修容素服的年輕女子,自有一般不食人間煙火的高潔味道,用下巴遙點著何當歸和青兒,冷冷道:“是我。”——她是關筠。 青兒看見關筠就來氣,哼哼說:“你是誰家的嬌貴千金,我家沒好房子給你住,你哥的園子就在一條街外,你沒事來站我家的賤門庭干什么?徐婆,送客、送客!我跟她不共戴天!” 關筠冷笑道:“你在我家住了兩三年,我也沒把你攆出去過,如今這里的主人并不是你,我做孟公子的客人,又干你什么事?” 徐婆子適時補充道:“方才來時路上遇見了三公子和常將軍兩個,常將軍認得關小姐,還出聲打招呼,關小姐卻道不認識那位將軍。老婆子趁機稟過三公子,說留關小姐住一晚,三公子他點頭同意了。”言外之意是,既然三公子回來了,那這里當然是三公子最大,他的意見才是所有人行動的指向標。何當歸同意不同意都沒什么作用了,何況何當歸的副手。 何當歸不語,思忖到,常諾假扮的風揚跟關家合開著織造坊,他認識關筠也不奇怪,可能是一時忘了自己的身份,在這里看見關筠又比較吃驚,一下子就忘情喊出聲來。而司馬明月當然不識得關筠,點頭也不過做個順水人情罷了,只是沒想到這樣就讓他們鉆了空子了。 青兒氣得沖關筠磨牙,低聲嘀咕說:“好沒臉的女人,勾搭完一個又一個,先是段曉樓現(xiàn)是孟瑛,頂數(shù)她最能。”因為心里太氣,她都忘了孟瑛為假的事了,倒真生了一回千里之外的孟瑛的氣。 何當歸回頭看一眼蘇子,吩咐道:“你引關小姐去麋鹿堂,挑一間敞亮的客房,安排關小姐入住。”又看向徐婆子說,“你略站一站,我有兩件事要交代給你。” 于是,蘇子引著那位高傲中伴隨幾分冰雪之姿的關小姐出去了,何當歸親眼透過圍墻的花格,看見關筠走遠了,才轉向那同樣露出了關懷表情的徐婆子,冷下臉來問:“你對她倒是殷勤周到得很,我都有點嫉妒了,要是哪日我拜訪關家的園子,他們家的下人對我比對關筠還熱絡,我非感動到賞她一串錢不可?!?/br> 青兒醒悟過來,圓溜溜的眼睛瞄向徐婆子,揚聲問:“你是不是收了她的錢,才自作主張的把她放進來?”越想越有可能,否則一向巴結何當歸的徐婆子,無緣無故干嘛為外人而得罪何當歸。咦,也不對呀,關筠就算給徐婆子十兩銀子,徐婆子也不值得為了眼前這點小利,給將要服侍一輩子的主子找不痛快哪。還是說,“你要跳槽?!”青兒指著徐婆子的鼻子叫道。 徐婆子不明白“跳槽”的含義,但是也連連擺手,辯解道:“老奴可沒收她一文錢,那么多人看著,她在門外一招手,我就給她開門了?!笨粗鄡簻喨徊恍诺谋砬?,徐婆子咬咬牙道出了實情,“老奴有一個女兒,現(xiàn)服侍的是這關小姐的jiejie周大姑娘,我女兒全指著周大姑娘呢,我沒有道理干看周大姑娘的meimei落到那些個臟亂臭的賊匪手里。娘子你和青姑娘平素不都是寬懷大度的人,怎么這回又計較起這點子小事來,想法子打發(fā)了那一群劫匪才是正經?!?/br> 青兒并不信她的話,駁斥道:“關筠有兩個jiejie我都見過,沒一個姓周,騙誰哪你?!?/br> 何當歸卻問:“那位周大姑娘年紀不小了吧?嫁人了嗎?” 徐婆子提起此事是一樁驕傲,笑道:“周大姑娘是個有本領的人,她本是關家的大女兒,早年因為相士說克父母兄長,叫想要女兒的京城周家給領去了,在那邊兒地位也不高,可她卻有辦法嫁進寧王府,您說厲害不厲害?聽說在王府里極得寵呢,生了個男孩,將來怕就是世子了,我女兒跟著她,算是有歸處了。” 青兒聞言瞪大眼睛看何當歸,而何當歸則重新細細打量了徐婆子幾眼,笑問:“看你頭上這裹巾纏的,難不成你還是苗疆出身?你女兒叫什么名字?” “娘子好眼光,我的確是個苗女,老奴的女兒名喚四娘?!毙炱抛有Υ鸬溃m然不知何當歸為什么對這個感興趣,但這也不算什么機密,既然她問起來,跟她說一說也無妨。 何當歸繼續(xù)向徐婆子確認:“借問,那位周大姑娘的閨名是什么?” “她叫周菁蘭。” 原來如此,遣徐婆子下去后,何當歸噙一口茶,諷刺地笑了。原來如此,原來關筠和周菁蘭是親姐妹,難怪頭一次見她,那一回在羅府欣榮殿里見著的時候,就覺得關筠像極了某個她深深厭惡的人。當時以為那兩個人只是湊巧長得像而已,連姓氏都不一樣,后來,又特意跟青兒打聽過,廖家或關家有沒有姓周的親戚或姻親,得到的也是否定的答案。還以為是自己想多了,原來是自己的眼神太利,原來是世界太小,事情太巧。 青兒在旁出謀劃策:“先把徐婆子給扣押了,讓她寫信召回她女兒,把老的小的一起殺了,一次鏟除兩個jian人,為世人除害?!?/br> 何當歸搖頭道:“不妥,這么做太莽撞,而且我懷疑前世殺死我的那種逍遙蠱,就是苗女徐四娘的杰作,女兒會,她娘保不齊也會,那么倉促對她下手,誰知她會不會使出殺手锏來對付咱們?!?/br> 兩人默默相對了一會兒,杜管家叩門而入。他是一個矮胖的八字胡老頭,在二門外請示道:“娘子,如今清園外面擠滿了成百上千的難民,我記得日前娘子找我談起難民的事,就有救助之意。我也跟你有相同看法,可如今那些難民到了跟前,真跟餓狼無甚區(qū)別,究竟如何處置,我也犯難了。” 何當歸斂容,吩咐道:“去把糧倉開了,先起一千石小麥出來,用石杵粗粗地碾碎了,和水制成糠餅子,里面多加一些鹽巴,將咱們庫存的所有食鹽都用上。做好了之后,讓家丁們均勻地往外撒,先解了那些人的一時之渴再說。” 對那些已然沒有半點后顧之憂的難民而言,只有肚里墊上了底,才能心平氣和地解決問題,此為一。二則那些人吃咸了、吃干了,必然會去二里外的鏡湖去找水,能遣散多少是多少,人數(shù)減少一些,才便于維持秩序。 杜管家也大概弄清了何當歸的意思,連說“這個辦法好!”何當歸正要取鑰匙給他,常諾和假孟瑛二人拂袍擺進院子,異口同聲地說:“不行,不能散給外面的人!”顯然,他們已在外面偷聽了一會兒了,此時見杜管家也在,剛好把假孟瑛搬出來發(fā)號施令。 果不其然,杜管家給假孟瑛施禮后,后者就態(tài)勢強硬地吩咐道:“準備一千桶稀釋的硝鏹水,對著每一個出入口噴灑一陣,等人群散開之后,就將園子里所有的車馬都準備上,將庫存糧食運出園子去!” 杜管家聽得咂舌,回頭看一臉寒霜的何當歸,按一般規(guī)矩,當然是二話不說聽三公子的話,可對著難民噴硝鏹水?這萬一傳出去,孟家的百年清譽都沒有了,三公子這算什么辦法?萬一再引起難民的暴動,本來分散跑到二十幾家的難民,全都集合力量,專打清園一家,那園子里的幾十家丁,如何是那近千名難民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