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何當歸瞟一眼滿臉戲謔的柏煬柏,氣鼓鼓地問:“不是說算一次十兩銀子嗎,十兩我還出得起,你愿意給我算一次嗎?你真的靈驗嗎?” “哼,十兩就十兩,”盤子興趣缺缺地說,“拿去賭一把也好,賭到二十兩能買一千個燒雞翅膀,賭到一百兩就能買一屋子美嬌娘了!那么,美麗的小姐,你的生辰八字是多少呢?” 何當歸仔細地道出自己的生辰八字,然后盤子就一言不發(fā)地躺在桌上了,而后它的主人柏煬柏卻摸出一串銅錢來推算,煞有介事地在桌上擺著。 何當歸不禁疑惑:“不是說是‘三世姻緣盤’給我卜姻緣嗎,怎么還是大叔你在算?” 柏煬柏解釋道:“它剛才用‘盤語’給我透露過答案了,可我怕你聽不懂,所以就推演給你看,反正我和它是一家的,它算和我算不都一樣嗎,你把我當成它的代言人就對了!呵呵?!闭f著又推了幾下桌上的銅錢,擺出幾個卦形來,然后有嘀嘀咕咕著什么“阿權的八字是……”“那小子的八字是……”“咦?我的八字也來對一對,呵呵”,最后,他終于抬起頭宣布答案,“你還是阿權的小妾,這輩子?!?/br> 何當歸心頭一松,這樣最好,她其實也無意去領什么休書,這樣的結果正合她心意??催^母親二次嫁人,在背后被人戳脊梁骨嘲笑的情景,“休書”和“和離書”已然變成她頭腦中的禁忌詞。 雖然她至今未跟寧王講上話,不過她到底是他名義上的妾,一旦被休,別的不說,整個羅府就會先炸了窩,各種新的談資會在下人那兒滋生,各種污水也會潑向她和母親。而以老太太為首的那三房人也絕對不會給她和母親好臉色,雖則她這個三小姐嫁入王府至今,還未帶給過他們什么好處,可他們在外人面前早就用炫耀的口氣宣揚出去了——“外甥女嫁進了寧王府!”也從外人那里得到了“可喜可賀”的恭賀言辭,他們怎能容許她失去寧王小妾的身份? 因此,從一開始知道自己中了金風玉露散,她就立刻往死路上想,就是因為思及了羅家那些舅舅舅母的嘴臉,思及了母親幽怨無助的臉龐,她才會想要一死以保名節(jié),不去給母親添麻煩。 一年前,在她出嫁之前,老太太曾把她叫到房中進行過一次長談,那是老太太生平跟她說的最長的一次話。 老太太說,“逸姐兒,老身知道你心里怨羅家對你不好,可你這不也平平安安地長到了十四歲?說到罪魁禍首,還是那個殺千刀的何敬先!無情無義的狗東西,讓個窯姐弄得五迷三道的,還娶回家做了正妻,這些年從沒有來找過你們娘倆兒一回。那個何阜更不是個東西,你娘好好的一份兒嫁妝,田產(chǎn)宅子,金銀細軟,全倒貼了這個白眼狼……” 當時,何當歸聽得蹙眉,每次聽這些事都一陣揪心,她只是一個孩子,什么錯都沒犯過,為什么人人都跟她反復提這個?好似騙走坑走母親嫁妝的人是自己一樣!明明是母親遇人不淑,明明是外祖母逼迫母親再嫁,而自己本來也是這些舊事中的受害者!自己什么都沒張口怨苦過,為什么老太太等人張口閉口就朝自己抱怨! 老太太見她神色不忿,只好搖頭嘆氣說:“唉,老身也知道你是個苦命孩子,可憐見的,也不忍多要求你什么??闪_家里住的人都是你的至親,打斷骨頭連著筋,你須得謹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羅家榮耀了,你在王府里也有底氣,對不對?你怎知將來靠不上羅家?” 何當歸暗暗咬牙,心道,至親?至親!她住在羅家這幾年,誰把她當成至親!就在幾天前,在寧王府來人提親之前,大舅母還說全家人吃團圓飯的時候不能讓“老外”上桌,卻沒有一位“至親”張口為她說一句話,最后,一頓三房諸人難得參加的“羅家團圓飯”全家人吃得熱熱鬧鬧,而她卻蹲在旁邊小板凳上,手捧著個木碗,受著來往的眼風眼刀吃一碗白飯!如今終于滿了罪孽了,可以脫離苦海了,她為什么還要靠羅家?她再也不要回到這個家!她要走得遠遠的,徹底擺脫這個沒有人情味兒的冰窖一樣的家,切斷跟這個家的一切關系,去過她自己的美好新生活! 老太太摘下手腕上的念珠,轉動著說:“逸姐兒啊,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是千古不變的鐵則。你小時候的確苦了兩年,可那只能怪你于‘在家從父’的時候沒有‘父’,千怪萬怪也怪不到羅家頭上來,是不是?羅家待你再刻薄,始終也供養(yǎng)了你十幾年,是不是?” 何當歸緊緊咬住牙關,止住自己下巴的顫抖,她從未怪過誰,反而是別人都“以為”她在怪他們,怨恨他們。她不想跟他們爭辯,她只想逃離這個地方,與這班親戚老死不相往來。 老太太慈祥地拉過她的手,把隨身戴了多年的念珠套在她的雪腕上,最后勸導說:“不要因為小小的爭執(zhí),就遠離了你的至親家人,也不要因為小小的怨恨,就忘記了別人的大恩惠。無論如何,你還有個親娘住在羅家,逸姐兒,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以后做任何事之前都先想想你娘吧。要飲水思源,即使榮耀時不能恩澤親人,假如某天不幸獲罪了,也莫要牽累你外祖一家。” 親娘?親娘……這兩個字仿佛一根小針的針尖,輕輕一戳,就戳破了她攢了幾年的氣。是啊,她還有一個又軟弱又沒主見的親娘,她親娘還事事靠著羅家給拿主意呢。 盡管她對親娘也有一肚子的怨氣,也恨不得從此切斷了關系。在王府來提親之前,所有人異口同聲地說她嫁不出去或只能嫁寒門,她就只是母親眼中的恥辱和空氣,母親對她的疼寵還比不上羅白瓊幾人。而王府來提親后,所有人又異口同聲地夸她有福氣有前途,母親十幾年在羅家抬不起頭來,因了她這個女兒而突然抬頭挺胸了,于是母親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一種望女成鳳的期盼和希冀。 那種眼神,她幾年前也曾見過一段時間,那時,母親給她穿上彩衣彩裙,讓她苦學唱歌跳舞去討好何阜一家,讓她“彩衣娛親”,想要利用一個美麗乖巧的女兒去挽回丈夫的心。那是一種熱切的,期盼的,以及利用的眼神。 那種眼神讓她委屈,讓她不忿,也讓她心酸,可是,那是來自她的親娘的眼神哪。那個臉龐圓圓,眉宇間永遠有揮不去的愁的美麗女人,就是她的親娘哪。她還有一個親娘住在羅家哪——帶著這樣一句刻骨銘心的話,她才從煙雨朦朧的江南,來到了終年刮著西北風的寒冷邊陲鎮(zhèn)甸,做了一個名義上的寧王侍妾。 羅家人不會容許她丟了寧王侍妾的身份,這身份是她母親在羅家的護身符和通行證。 所以,一聽仙盤宣布了“你還是阿權的小妾,這輩子”,她立刻松了一口氣,同時暗笑自己,怎么她居然還考慮到要不要寧王休書的問題,世上哪兒有女子去求夫君的休書的?莫說她夫君是那樣完美的男子,就算是他只是個不成材的平庸之輩,她也不能萌生別念,看母親的情形就知道了,何阜對母親那么無情,母親都一如既往地守著那樣一個名義上的丈夫。 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是千古不變的鐵則!她用這話催眠自己,只要按著這個規(guī)則走,或早或晚,她也會迎來自己的好日子,過上有丈夫有兒子的正常女人的日子。老天都在上面瞧著呢,自己的堅忍不屈和忠貞之心,老天都看得到,就算一時時運不濟,命途多舛,老天最終不會辜負好人。 柏煬柏推演幾下銅錢,又說道:“你的前世……唔,才十歲就死了,真短命,好像死得還挺冤,是非正常死亡,所以無姻緣可卜。今世吶,你的桃花只一朵,就是我家阿權了。至于來世么……阿嚏!”窗外一股涼風灌進屋里,把最后一盞如豆的油燈也熄滅了,室內(nèi)倏然就陷入了異樣的黑暗和沉默中。 何當歸凝視對面那一雙黑暗中依然不減神采的雙目,低聲問:“我……在玉樓中遭遇的那些事……真的僅是一場夢么?” 那一雙眼睛帶著笑意說:“安心吧小meimei,你跟你夫君圓房時就明白了,現(xiàn)在跟你解釋不清?!?/br> 趁夜溜回王府,沉沉一眠到天亮,早晨睜開眼睛后,她覺得就像做了一個從頭到尾全醒著的怪夢,每個細節(jié)都歷歷在目,可是過程卻離奇得超出她過去十五年經(jīng)歷的總和。她跟心儀已久的夫君在夢中有了一點進展;一個陌生男子在幻夢中與昏迷的她一起“解毒”;然后,她認識了高貴有氣質(zhì)的夫君的那毫無氣質(zhì)的老師,大俠柏煬柏。最后,她終于終于不用再在太善的敲詐和威逼下生活了,她也可以心無掛礙地踱出房間,在溫暖的太陽下走一遭了。 于是,她溜達出院子,溜達進王府花園,聽聞了一個最新消息,古嬪昨夜被王爺點名去侍寢,直到現(xiàn)在還沒從王爺房里出來呢。她心中滋味莫名,碾碎了兩朵秋海棠,而后開始嘗試著用柏煬柏留下的聯(lián)系方法去找他,昨晚臨別時他說,他愿意向她伸出援手,幫她得到夫君的愛。她不知道能不能信他,但她想摸著石頭過河,抓住這個機遇搏一搏。 作為女人,什么都可以沒有,但不能沒有夫君的愛,否則就是無根的海棠花,美麗得脆弱,短暫得只能在太陽下走一個花期。 ☆、247 更新時間:20131019 半年之后,在柏煬柏的幫助下,何當歸內(nèi)外兼修,一舉變成了朱權的寵姬和助手,與柏煬柏一起做伍櫻閣閣主的“影子”,并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柏煬柏容顏不老的秘密,提出讓他幫自己駐顏,在那些流水般的日子里,與柏煬柏你來我往地斗智斗勇斗嘴,并樂此不疲。 忽然有一天,柏煬柏說,丫頭你跟我一個姓吧;她對之嗤之以鼻,心道這家伙又在開玩笑; 忽然有一天,柏煬柏說,丫頭,我這輩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第一次遇見你時做的那件事;她以為他后悔救了自己,于是擂他一拳,笑說后悔也晚了,本小姐現(xiàn)在一點都不想死了;她也曾試探地問夢中那個陌生男子的身份,可他一提起此事就面如寒鐵,即使神經(jīng)大條如她也能感覺到他的不開心,于是暗猜他和那人的交情變壞了因此不愿提那人; 忽然有一天,柏煬柏說,丫頭,咱們做完了這趟任務就一起私奔吧,雖然你是阿權的愛妾,不過他不會為了你跟我鬧翻,就當是我對不起他好了,我會設法補償他的,他有幾十幾百個女人,也不缺你這一個,我卻已離不開你了;她摸他額頭,老伯你喝高了,這是哪出戲里的臺詞,還蠻動聽的;他捶墻大罵,我是瘋子,我是傻子,我是這世上最大的傻子,我還活著干什么,我要重新活一次,我要從十年前開始活;她驚慌,老伯你什么事想不開,你是不是缺錢了; 忽然有一天,柏煬柏說,丫頭,當年那場姻緣占卜我還沒說完,其實咱們倆也有夫妻緣,就在來世,不如咱們一起殉情吧;她點頭,好啊,大兄弟你先殉,小妹隨后就來;他火爆地叫囂,勞資說的是真的,勞資真才實學算出來的,你不信我難道還不信姻緣盤么;她嗤之以鼻,一個破盤子哪里會說話,當時你用的是腹語術吧,事先用無色絲線把盤子吊起來,再扯動手中的線頭,房間那么黑還不由得你玩,這些招數(shù)都不新鮮了,老伯你過時了;柏煬柏氣得跳腳,丫頭我不老,我健壯又長壽,絕對比你活得長,你信我這一次,這一次我真的沒騙你;她安慰他,知道你長壽了,別上火了,上火傷肝,傷肝折壽; 忽然有一天,柏煬柏說,丫頭,你又懷孕了對吧,那我以后不能幫你駐顏了,那個湯浴是孕婦禁用的,你以后別再來我家找我了,我要出遠門;她連忙問,瀅瀅粉呢,孕婦也禁用嗎;他慢吞吞地說,那個是可以用的,丫頭你愛阿權對吧,你很緊張你們的孩子是吧;她一臉“未來母親”的光輝,抿嘴笑道,原本以為快三十了不會再有孩子,誰知從前心心念念求的時候沒有,如今不求不念,突然就有了,柏大師你幫我算算,我這一胎能順利生產(chǎn)嗎;柏煬柏點頭又搖頭,最后說,我能看見你抱著個孩子開滿月宴,但是我看不到你們開周歲宴;她很緊張地問,那是什么意思,柏煬柏你別嚇我;柏煬柏搖頭,我也不知那是什么意思,可能最近酒喝得太多,影響了我的天目吧;她關懷道,老伯你少喝點酒,當心以后上了年紀關節(jié)痛。 …… 數(shù)月后生完了女兒,她心中升起一點不安,只因夫君的恩寵驟減,足足一個多月沒歇在她的房里了,而且夫君新近迷上了一個十六歲的江南少女,丫鬟出身的侍妾。 何當歸以為是自己的容色衰退,拿過鏡子照時,鏡中人青春妍麗,傾國傾城,只是眼神變老變陌生了。于是,她又開始惦記柏煬柏的駐顏湯浴,跑去他的家里找,那里早已人去樓空,偌大的豪華宅子滿目破敗的積塵。她用伍櫻閣的特殊渠道反復聯(lián)系他,讓他給自己寄點保養(yǎng)藥材來,等了很久只收到一封薄薄書信,忙不迭拆開信封一看,里面只一張白紙和一片風干的桑葉。 她研究白紙無果,什么藥方都沒發(fā)掘出來,見柏煬柏小氣得只寄一張真正的白紙給她,她氣得跑去他家里亂砸,砸得自己吃了一頭一嘴灰土。有一瞬間,她覺得有人在門縫中偷看她,那雙明亮的眼睛熟悉得彷如她在鏡中見到的自己的眼睛,不是柏煬柏是誰,可她踢開那門的時候,門外空空蕩蕩,什么人都沒有。 三個月后,她被周妃和羅家人聯(lián)手陷害,被朱權下令關進暗無天日的冰寒水牢,嗓子被熱炭燒成啞巴,女兒被孫氏和羅白瓊放的毒蛇咬死,她用長著凍瘡的手指沾著井水在石壁上卜卦,卜來卜去都是死局??伤幌胨溃绱搜L咸斓脑┏?,如果就此被埋葬于水牢,塵封于地下,那么她也無意再去輪回轉世,去繼續(xù)下一世的人生。人生如此,生又何歡,死又何懼? 她不畏死,因為死是解脫;可她怕死,因為死是終結,冤仇的終結,復仇的終結。她不能死,她要報仇! 她忽而就想到了柏煬柏,她忽而憶起多年之前,第一次參與指揮刀光劍影的暗殺行動時,她驚惶地躲在柏煬柏身后說,這樣殺來殺去,最后會不會殺到我的頭上來,我不想死,我剛剛才找到活著的樂趣。 然后柏煬柏就安慰說,丫頭別怕,只要有我在,你永遠都不會死,我活多長你就能活多長。 她還是很怕,搖頭說,刀箭無眼,要是我突然被一支冷箭射死了,你也沒轍是不是? 柏煬柏的聲音難得變的溫柔,他說,你還不清楚我的能耐么,無論如何,我總有法子不讓你死,死了也能把你救回來,因為你是我下一世的老婆么,你死了我豈不是要連著兩世打光棍。 她被逗樂了,笑道,你這話不通,我不死怎么做你下一世的老婆。 他拽起她的袖子往箭陣里走,沒正形地說,來吧丫頭,咱們殉情去,一塊兒投胎當青梅竹馬去。 水牢中的她想起這些往事,于是就盼著柏煬柏來救她,把她帶出王府,治好她的嗓子、凍瘡和關節(jié)痛,然后出謀劃策地為她復仇??墒?,可是,在冰水中苦熬了幾個月,她也未見著柏煬柏的鬼影子,她一面憂心是不是他的消息閉塞,至今不知她出了事,一面又悲觀地想,他跟朱權的關系更親近,自己跟他雖是朋友,可朋友也分親疏遠近,為了幫他的好學生朱權守住驚天秘密,他一定不會來救自己。 最后,柏煬柏真的沒有出現(xiàn),直到她吐出最后一口溫暖的氣,閉上絕望悲憤的眼睛。最后一刻,她恨的人有很多,其中還包括了柏煬柏。所以這一世初見的時候,她把他當成了半個敵人對待,覬覦著他的不老秘方,而在之后的相處中,她被他插科打諢的笑鬧沖散了那點點怨氣,又重新把他當成了前世的那種死黨好友,親近而不加防備。 其錄園中,她聽到了令她心驚的東西—— 齊玄余講故事一樣說,禁術之所以稱之為禁術,就是因為禁術能做到的事,全部都是神靈能做到而凡人做不到的事,而凡人若是破格做到了,自然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那刺星中裹挾的魂魄碎片,大概就是他們把那東西送過來的代價吧。道圣若是肯付出魂飛魄散的代價,他就能辦得到這樣的事。 何當歸焦急地回想著前世跟柏煬柏的種種,越想越覺得他可能真的喜歡上了她,他會不會在她死后才驚聞了她的死訊,一時想不開,就拼著“魂飛魄散的代價”用那三世結魂禁術讓她浴火重生,回到了十八年前? 何當歸的胸口如塞了一團棉花,想回其錄園竊聽更多的消息,可又不想跟朱權等人打交道,方才偷聽被朱權察覺后,他們肯定有了防備。怎么辦?她真的欠了柏煬柏一魂一命嗎?她這一世真的跟他有夫妻緣,要做他的妻子來償債嗎?可她只把他當成無性別的朋友,而這一世的他顯然并不愛她。 “當、當”,床邊突然響起兩聲悶響,何當歸抬目去看,只見孟瑄竟也脫了靴子,往床上爬過來。她驚道:“你要做什么?” 孟瑄悶著頭爬過來躺下,禮貌地要求道:“枕頭分我一半,謝謝?!?/br> “憑什么?”何當歸往后一縮,絞著眉毛說,“孟瑄,我上上次已跟你說清楚了,當年大家都是小孩子,這樣躺在一起沒關系,如今……” “小逸,”孟瑄溫柔地打斷了她的話,溫和地望著她,“就算你我之間發(fā)生了一些不愉快,但我們還是朋友,對不對?所以請別躲著我,我是這世上唯一不會傷害你的人,你別怕,我只是想幫你。”說著趁她發(fā)怔之際靠近,拉走她的一半枕頭,面朝她躺下。 盡管孟瑄“不計前嫌”地向她示好,可何當歸還是不大適應那一張有著男人硬朗線條的俊顏在眼前無限放大。她別開臉說:“就算我拿你當成柏煬柏那樣的好友,但你我男女有別,實不該如此相處,孟瑄你快下床,我們跟小時候不一樣了。” 孟瑄從錦被下找到她的左手握住,微微一笑說:“是跟小時候不一樣了,小時候我還要分走你一半的被子,現(xiàn)在我只躺在被子外為你傳功。” 何當歸往回收自己的手,謝絕道:“那一成功力我不急用,等你離開揚州的時候再來還我吧,你不是要去參加什么武林大會嗎,多一分功力多一分保障,真氣放在我這里也不會孵出一個蛋?!?/br> 孟瑄緊緊扣住她的左手,又去被子里搜尋她的另一只手,溫和地向她解釋道:“我不是要還你功力,而是要給你看一個好玩的把戲,保證你喜歡,快點,把手給我!” 何當歸將信將疑地遞上自己的右手,口中嘟囔著:“我又不是小孩子,對那些取樂小把戲早沒了興趣,我還有沒做完的事等著我呢?!?/br> 孟瑄不介意她的態(tài)度,用一雙大手包裹住她玉雪幼滑的小手,兀自閉上了雙目,默了長長一刻,他閉著眼睛問:“你有什么感覺?有沒有覺得涌泉xue有一種又燙又酥麻的感覺?”口吻中帶著誘導,仿佛在哄小孩子。 何當歸不知他神神秘秘在搞什么,忍不住在面紗下撅了嘴:“老兄你是不是搞錯了?你握的是我的手,又不是我的腳,我的涌泉xue怎么會發(fā)燙呢?就算你給我輸真氣,把我的奇經(jīng)八脈全熨燙一遍,也到不了那么遠的地方?!毙闹袧u漸浮起一層燥氣,她開始后悔,剛剛不該一時激動折斷樹枝,否則她就能繼續(xù)偷聽朱權和齊氏兄弟的密談了,那三人的談話中一定有她最想得到的信息,關于刺星的,關于柏煬柏的,關于朱權那些異常舉動的解釋,這些都是她迫切希望知道的。 在這樣的浮躁心緒中,她漸漸感覺到自己腳底的涌泉xue變得guntang,仿佛泡到了沸騰流動的溫泉之中,她不由沖孟瑄驚呼:“你做了什么?我的腳心好燙,酥麻難當!” 不等孟瑄答話,齊玄余的聲音突然在何當歸的耳畔響起:“王爺,找到偷聽的人了嗎,用不用把咱們的人召來,細細搜查一回其錄園?” ☆、第248章 天機子道天機 更新時間:20131019 何當歸這一驚非同小可,不自覺地裹著被筒往孟瑄的懷里一縮,過了一會兒,她竟然又聽見了朱權的聲音:“不用了,我已經(jīng)把其錄園里里外外全搜過了,我很確定除了我們?nèi)送?,此園方圓五十丈內(nèi)都沒有一個活人。方才我一聽見聲音就奔出去,這天底下沒有我追不到的人,所以,園子外那一聲動靜大約是鳥獸弄出來的,并非有人在偷聽。” 何當歸靜靜聽完了這些話,忽而松了一口氣,因為她發(fā)現(xiàn)齊玄余和朱權的聲音雖然清晰地響在耳邊,卻并非響在蘇眉院中!換言之,也就是說,那兩個說話的人距離蘇眉院很遠,甚至仍在羅府另一側的其錄園,可是他們的聲音卻出現(xiàn)在了相距三里地的蘇眉院! 這是什么情況?千里傳音大法?! 何當歸抬目去看孟瑄含笑的眼睛,想要講話,又怕自己的聲音也會“傳”到朱權的耳中,于是在面紗下張了口欲言又止。而孟瑄立刻看出她的想法,于是率先出聲道:“無妨,咱們這邊可以如常說話,寧王他們絕對聽不到。小逸你為何戴著面紗,我瞧你額頭的肌膚煞白,你是不是生病了?” 何當歸新奇地睜大眼睛,顧不上回答孟瑄的問題,興沖沖地問:“這是什么戲法?為何我能聽見朱權的聲音,他現(xiàn)在是不是還在其錄園里?他剛剛沒追到咱們也沒發(fā)現(xiàn)咱們,是不是?”此時,耳中還能聽到朱齊二人的對話,話語中那二人已把方才的插曲判定為過路的鳥獸弄出了聲響,只因朱權認定世上沒人比他的速度更快。何當歸暗暗松了口氣,自負是朱權的最大缺點,當年曾讓他與大位失之交臂,如今自己也僥幸在他的自負下逃脫了一回。 孟瑄為她解惑說:“昔年我從一位異人手中學得這種技藝,可以聽到方圓五里內(nèi)的指定地點的聲音,雖然時靈時不靈,還不如高手直接用耳力去聽方便,不過卻勝在距離夠遠,就算是我叔叔那種級別的高手,也無法將三里外的人的說話聲盡收耳中,而這種技藝卻辦到了。” 何當歸好奇地問:“這技藝叫什么名字,學起來難嗎,為何還能跟別人共享聽到的聲音?” 孟瑄含糊道:“當年我學得匆忙,只學到一半,教我的那人就離開了,連此技的名稱也未及向我透露。如果你感興趣,我以后可以試著教教你,不過我自己也是半瓶子水,十次里只一次管用,這次可能跟你在一起的緣故,格外專注所以一次就成功了。“””這種“單向搜魂法”是上一世從柏煬柏那里學來的,也是柏煬柏的獨門秘技,而今世的柏煬柏從未教過他這些,因此他不能堂而皇之地拿出來顯擺,尤其,何當歸跟柏煬柏的關系又非同一般。 何當歸只覺得腳心的熱流一波接著一波襲來,酥麻的感覺迅速蔓延至全身,讓她不由呻吟出聲,低低叫了幾聲之后,對上孟瑄帶著笑意的眼睛,她羞赧地咬緊了牙關,緊閉上雙眼,靠聽朱權他們的談話來分散注意力。 這一次是齊川的聲音:“哥,既然你曾經(jīng)幫過清逸jiejie兩次,怎么現(xiàn)在又對她如此敵意,說她的壞話呢?” 孟瑄低聲安慰道:“我沒有笑話你的意思,只是覺得這呻吟聲有點耳熟,仿佛從前聽過一般,你無須強忍著,想叫就叫出來吧,反正這座院子里沒有外人?!闭f著他換成平躺的姿勢,把源源不斷的氣流導入那一對細細皓腕的脈門,閉眼說,“我什么都聽不見,你只當我不存在吧?!?/br> 何當歸悶哼了兩聲,顫聲問:“難道那熱流會一直持續(xù)下去嗎?能否用銀針封???” 孟瑄否決了她的提議:“不行,封住xue道就聽不見了,竊聽旁人講話總要付出點代價,而且這熱流也不是太難以忍受,其實我的涌泉xue也有同樣感覺,我都很習慣了,你第一次才會反應這樣強烈。你就大叫幾聲來紓解吧,我絕對不會笑話你,像這樣。”說著“啊”的大叫了一聲,給她做了個示范。 “噓——”何當歸蹙眉,“你別出動靜,我聽不見他們說話了?!?/br> “……孟子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這是齊玄余的聲音,“當初我贈衣物鞋襪給她,還為她在羅老太君面前說好話,皆因我同情她那樣的弱者,又見她五官清麗,料想如果她能長大,將來也是個有造化的,可沒想到的是,她的造化竟然要從王爺這里找補,因此有些話我不能不說,哪怕泄露天機會招致禍端?!?/br> “你說吧?!边@是朱權的聲音。 強烈的異樣酥麻如流水一樣在全身蔓延,何當歸咬牙悶哼著,傾聽“天機子”齊玄余道出的天機:“那一次我大贊何當歸的命格好,引起在場的一個胖婦人的不滿——”齊川插嘴說“那肥婆是羅白前的后媽”,齊玄余沉聲說,“見她們還是不信何當歸的命格不克親人,我就拿出銅錢來認真卜了一次,這一卜把我也驚到了,又拿著她的八字細細研看了兩回。之前我還納悶,羅家怎會有那么貴重的八字,原來這何當歸不是普通人,她是皇室中人的轉世!” 何當歸一頭霧水,不明白齊玄余在胡說八道什么,她就是她,帶著前世記憶而來的孤獨靈魂,誰的轉世也不是,齊玄余可能就是個騙人的神棍吧。 孟瑄忽而把臉湊近,用腦門貼了下她的額頭,低聲問:“你的頭冰冷又煞白,你哪里不舒服?” “是你生病了吧,你的頭燙熱,”何當歸不悅于他的親昵,冷哼道,“你為什么要救我?為什么要帶我逃出其錄園?你不是已經(jīng)認定,我跟寧王朱權有不正當關系嗎?那你怎么不把我丟給他!” 另一邊,在朱權和齊川好奇的追問下,齊玄余優(yōu)雅有磁性的聲音鋪陳開來:“我的天機卦是從父親那里學來的,天下獨一,這般技藝是連道圣都不及的,所以連續(xù)占卜幾次后,我?guī)缀跬耆隙?,何當歸前世絕對是皇室血脈。然后推斷她的年紀,可以算出,她的前身是死于十年之前,我想到自己久居京城,又常常出入宮闈,皇家的人沒有我不認得的,十年前薨逝的皇室中人我也有可能認識,所以,我就跟羅老太君討要何當歸的畫像一觀?!?/br> 孟瑄悶悶道:“從你一出桃夭院,我就瞧見了你,不自覺地跟上去,一直跟到其錄園外,看見你藏在草叢中偷聽里面人的談話,于是我也躲在不遠處的樹后一起聽。雖然我不知你跟寧王在鬧什么別扭,可是你既然選擇偷聽,就代表你暫時不打算跟他見面,所以見你弄出動靜驚動了寧王,我自然要掩護你離開。你不記得了嗎丫頭,我前幾日才對你說過的,我待你始終如一?!?/br> 何當歸繼續(xù)用鼻孔冷哼:“你的話真真假假,態(tài)度時冷時熱,真是讓我受寵若驚,無所適從,你哥不是說,你已有小妾和兒子了么,把你的始終如一留給他們吧,我不需要你的始終如一?!边@樣說著,她卻依然任由對方抓著她的手,借著他的神奇技法聽著齊玄余的胡言亂語,“羅家沒請畫師給她畫過像,不過有個丫鬟卻收藏了何當歸的自剪小像……” 孟瑄語帶焦慮地辯解道:“我從未騙過你,也沒跟別的女人生過兒子,那些話是我哥他編出來騙你……” “噓!”何當歸瞪他一眼,“你聲音太大把齊玄余的聲音都蓋住了!”不過聽了孟瑄的話,她的心中某塊地方突然就松快了一點,感到不解的同時,她口中又逸出幾聲低吟,這究竟是什么怪“竊聽術”?竊聽的同時還要忍受熱流和酥麻的襲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