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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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擊便真有可能致命,薛純早就嚇得臉色蒼白,飛身撲過去把宇文徠撞開。竹篾正好抽在薛純臉上,雖然有頭盔遮擋,還是在他腮邊劃出一道血痕,皮rou翻卷血流披面。薛純不能對恩師的遺孤動手,撲通一聲跪在楊末面前,抱住她的腿道:“八小姐,末兒妹子,你要殺就先殺我吧!陛下命我全權(quán)負責太子在洛陽的安全,太子若有半點損傷,叫我提頭去見。我死不足惜,但我家中還有八旬老母、妻女幼子要人供養(yǎng),沒了我他們何以為生?薛大哥求求你,求你看在咱們以前還有過一點交情、看在我老母親的份上,讓我安安穩(wěn)穩(wěn)地把任務(wù)完成了去向陛下交差,行不行?” 楊末被他按住雙腳動彈不得:“薛大哥,你事母親至孝,我和我爹爹難道不是骨rou情深?將心比心,喪親死別之痛,仇人近在眼前,你要我如何隱忍?” 薛純道:“大將軍待我恩重如山、如師如父,你不管對我怎么樣我都不會還手。但是陛下的旨意我也不能違抗,護衛(wèi)太子是我職責所在,你如果真要殺他,哥哥我只能以身抵擋?!?/br> 楊末哪能對薛純下手,想抽身又被他死死抱住。她把手中染血的竹篾往地上一摜,指著宇文徠道:“別再讓我看見你,不然下次照樣取你狗命!” 宇文徠神色平靜。自從知道楊末是楊令猷的女兒,這樣的情形他早就料到,并不意外。他還記得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淪陷,記得自己當時說過的話:“末兒,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姑娘?!彼褪沁@樣的姑娘,堅毅果敢、愛憎分明,只是他很不幸地從愛變成了憎。 七郎等人趕上來把楊末拖回去,薛純也被下屬扶到一旁,大娘立即吩咐下人為他倆處理包扎傷口。 七郎曾見過楊末和宇文徠上一次的對峙,當時就有疑惑,一直不敢追問她,今天看到他倆再見的情形,二人顯是有故。他低聲道:“末兒,要不你先回房去吧,這里有娘和大哥處置,省得你在這兒看著他難過?!?/br> 楊末冷冷道:“七哥覺得我是那么怯懦的人嗎?我看著他不難過,只恨自己無能不能為父報仇?!?/br> 七郎搖頭嘆氣:“末兒,你這是何苦……” 出了這一番變故,宇文徠并沒有離開的意思。楊夫人道:“殿下也看到了,我家現(xiàn)在著實不便待客,殿下還是請回吧?!?/br> 宇文徠理了理被戳破的前襟:“孤與楊老將軍雖戰(zhàn)場對陣兵戎相見,但老將軍的風骨德度令人敬佩,無關(guān)敵對立場。如今兩國休戰(zhàn)言和、締結(jié)友好,孤終于可以直抒仰慕之情,特上門吊唁聊寄追思,還望老夫人允肯?!?/br> 楊夫人道:“殿下何必強人所難?我能站在這里和殿下平心靜氣地說話,已經(jīng)是我一介女流最大的氣量。請殿j□j諒老身行將就木還要受喪夫喪子之痛、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莫再勉強了?!?/br> 宇文徠也不堅持:“既然如此,孤就在此處祭拜老將軍,只要心意誠摯,形制禮節(jié)并不重要?!闭f完撩起前裾,對著將軍府大門跪下。 這一跪非同了得,門口聚集的人立刻左右散開讓出他的正面。他是魏國的儲君,只跪天地祖宗、父母大人,就連見了吳帝也無需行跪拜之禮,更沒有向楊令猷下跪的道理。 楊家人面色各異。雖然宇文徠跪祭楊公逾禮,但誰稀罕仇家所謂的誠意?以往有身份輩分比楊公高的人來祭拜,七郎和楊末都要還跪,這次兩個人也都站著不動。 楊夫人緩緩道:“殿下萬金之體,先夫受不起您的大禮?!?/br> 宇文徠道:“無回嶺一役,孤有意與老將軍握手言和,無奈所行不當,陰差陽錯之下反倒令名將折隕,引為平身憾事,追悔莫及。戰(zhàn)勝而罷兵和談?wù)吖艁砩儆?,足見孤求和心愿之誠。此番僅率百人入?yún)嵌?,更是為了向友鄰證明我鮮卑與南朝罷兵戈、結(jié)友盟、永世修好之決心。孤才疏德寡,于兩國友好一事已無法再做更多,力盡于此,問心無愧,唯有老將軍之死難辭其咎,今日長跪謝罪,此其一也。” 楊夫人問:“此既其一,焉有其二?” 宇文徠微微低頭:“其二……論輩分,老將軍應(yīng)當算我的長輩。孤上跪天地,下跪父母,除此之外從未向任何人屈膝。老將軍膝下有一女未嫁,承將軍衣缽,豐姿秀貌,質(zhì)潔氣華,孤偶然有幸得見,心傾意折。孤年二十六,東宮正位空虛,愿求得老將軍之女下嫁,他日孤身登大寶,令愛就是我大魏的國母。于公魏吳結(jié)為秦晉之好,同氣連枝共存共榮;于私彌補我誤傷老將軍及諸位公子之過,翁婿即同父子?!?/br> 他今日說的話句句都如同平地炸雷,連楊夫人都料不到他竟會求娶楊末,并許以皇后之位,其余眾人更是驚得目瞪口呆。 楊末氣得差點又要跳起來,被七郎和兆言死死按住?!澳愫λ牢业退膫€哥哥,我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還想我嫁給你?你做夢!誰稀罕做你們魏國的皇后,從來沒聽說過娶仇人家的女兒彌補罪過的,你這輩子都彌補不了!除非以死謝罪!” 宇文徠仍跪在階前,轉(zhuǎn)向她道:“末兒,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無法挽回,但我對你的盟誓,我會盡力做到。” “你也知道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無法挽回,在我爹爹和兄長靈前說什么小兒女的盟誓,你怎么說得出口!”楊末眼中含淚,她回首望向敞開的朱漆大門,門內(nèi)一道照壁遮住了靈堂,描金匾額也被素絹白花映得慘淡無光,“好啊,你想娶我、想做我爹爹的女婿是嗎?婚姻大事聽從父母之命,你叫我爹爹活過來,叫他認了你這個女婿,我就答應(yīng)嫁給你。” 一滴眼淚沒忍住,倏地從她眼眶落下,滴在兆言握住她胳膊的手背上。兆言抬起頭,輕輕叫了聲:“楊末……”她卻迅速抬起手把另一只眼眶里盈盈欲滴的眼淚拭去,轉(zhuǎn)身跨過門檻跑進院子里去了。 所有人都默然不語,不知此等情景該如何置評。楊夫人道:“殿下還是起來吧,這門親事我不能答應(yīng),先夫在天之靈也不會應(yīng)允?!?/br> 宇文徠默默望著楊末身影消失在院門內(nèi)被照壁擋住,這才站起身來。他又在門前站了許久,久到楊夫人再次下逐客令:“殿下請回,恕不遠送?!?/br> 兆言從人群里走出來道:“我正也要回宮,就由我替你們送一送太子殿下吧?!?/br> 楊行乾說:“如此有勞燕王?!?/br> 宇文徠很早就注意到楊末身邊有兩個人拉著她,一個是她的哥哥楊行艮,另一個就是這名十三四歲的少年,沒想到他就是吳帝現(xiàn)今的長子燕王。他這樣的年齡站在一大群人中并不顯眼,但是宇文徠掃了他一眼,目光就澀住了。 這個少年看他的眼神和其他人很不一樣,他無法形容那是一種什么眼神,只是覺得違和,不應(yīng)該在一個十四歲的少年眼中看到。 他聽說過燕王兆言,只知道他是微賤的宮人所生,并不受寵,現(xiàn)在由淑妃撫養(yǎng)。淑妃是楊令猷的三女兒,自始至終沒有出現(xiàn)過,宮宴上兆言也只是偶而露面,夾雜在人群中,吳帝隨意地指一指他一句帶過便罷了。 兆言跟宇文徠一起,由薛純的驍衛(wèi)禁軍護送回宮。吳帝盛情款待魏太子,留他住在宮中。兩人騎馬并行,一路無話,進了宮城下馬步行,宇文徠先開口問:“燕王殿下與楊小姐,該算姨甥?” 這個少年一路上都在不著痕跡地觀察他,那種探究、疑惑、或許還帶點敵意的目光讓他略感不適,他隱隱約約已經(jīng)明白是為什么。 兆言道:“論輩分她是比我長一輩,不過我們兩個年歲相近,自小一起玩耍,親密無間,倒沒有長幼輩分的隔閡?!?/br> 少年說這話的時候雙手背在身后,挺胸抬頭,頗有點不卑不亢的架勢氣度。兆言的年齡只有宇文徠一半大,吳帝與他敘為兄弟,兆言該稱他一聲叔父,但是宇文徠并不覺得自己在和一個年幼的小輩說話。 他笑了笑,以退為進:“燕王與末兒相識已久,感情深厚,令孤心生羨慕。我要是也能再早些認識她,就好了。” 兆言到底是孩子,經(jīng)不得誘,心里又一直掛著這事,忍不住問道:“太子殿下來洛陽之前就認識……就認識她?” “不只是認識,”宇文徠意味深長地側(cè)過臉看他,“否則,我何必來洛陽?” 兆言一滯:“我以為殿下親臨洛陽是為了兩國合盟?!?/br> “兩國合盟自有使臣接洽,但這件事,卻非得我自己來不可?!?/br> 兆言忽然就明白了,他不按常理孤身冒險入洛陽,過了既定的期限仍滯留不走,原來都是為了楊末。他們之間一定發(fā)生過什么,還有過誓約,宇文徠的承諾已經(jīng)揭曉,那楊末呢?楊末又應(yīng)允過他什么? 甚至,一對年輕的男女,到底要發(fā)展到什么程度,才會讓這個男人許諾娶她為妻?而且他不是普通的男人,他是魏國的太子,他的妻子就是太子妃,未來的皇后,這不是可以輕易許人的身份。就連兆言自己,他只是個不受皇帝寵愛的皇子,選納妃妾都不能自己做主,何況儲君?必然有非同一般的理由,才能讓他下這樣的決心。 兆言仰首看向宇文徠。他已經(jīng)拾步走上玉階,從下往上看去,更顯得身姿高挺,風采翩然,舉手投足都是青澀少年難以企及的風范。他腦中突然冒出以前聽楊末說過的一句話:二十五六正好,男子到這個年歲,成熟穩(wěn)重疼惜妻子,又不會太老,正是我理想的佳婿。 她喜歡的就是這樣的男子,絕不是比她還小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 她喜歡他,至少喜歡過他,所以才會有那樣過激的反應(yīng)。那一滴落在他手背上的眼淚,他還清清楚楚記得它的觸感和溫度,guntang的毒藥,蝕腐入骨。 但是幸好,楊夫人拒絕了。本來就不可能,魏國的太子,和剛剛死在他手里的楊大將軍的女兒,他們之間是如海深仇,血淋淋的至親性命。楊末說得對,他彌補不了,海誓山盟、皇后之位都無濟于事。 想到這里他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意:“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太子殿下勇氣可嘉,兆言自嘆不如?!?/br>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因為接受‘不為’的后果,比‘為’更難。”宇文徠對他話中的譏諷并不在意,淺笑回應(yīng),“燕王可曾有過非它不可、拼盡全力舍卻一切也想獲得的東西?天底下沒有什么事不可為,端看你愿不愿意去出力罷了?!?/br> 沈兆言只在這一年的正月見過宇文徠,和他并不熟稔,此后也未再見。他和他只說過這短短的幾句話,但是窮其一生,他的這些話總會時不時出現(xiàn)在他腦海中,提醒他為了那些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理應(yīng)付出更多的心力。宇文徠能做到的事,難道他會做不到? 但是當時,作為一個才剛剛十四歲的懵懂少年,兆言被他問得一愣。等他回過神來想要爭辯時,宇文徠已經(jīng)先他一步走到前面去了。 沈兆言,你有沒有非它不可、拼盡全力舍卻一切也想獲得的東西? 比宇文徠更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人或事,有沒有? 他望著宇文徠的背影,暗暗地與他比較,心底忽然澄如明鏡,一片透亮。 有。 他也有。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 感謝投雷么么噠! 非非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105 14:55:43 路過而已扔了一個淺水炸彈 投擲時間:20140105 15:09:06 ← 白富美(ˉ﹃ˉ) ☆、第八章 鳳求凰3 宇文徠這一番驚人的舉動,當天就傳遍了洛陽大街小巷,自然也免不了傳到吳帝耳中。原本吳帝就有意選宗室淑女嫁給宇文徠為妃,左右試探他都不為所動,現(xiàn)在居然主動向楊家求親,還要娶作正室、將來立為皇后。試想假如魏國的皇后是吳國漢室女子,她生下的兒女就是嫡子,將來魏國皇帝有一半的漢人血統(tǒng),這對兩國關(guān)系將會多么有利。 這樣的好事除了楊家那一門古板執(zhí)拗不知圓融的榆木腦袋,恐怕沒有人會不動心。楊家人素來自詡忠君愛國,為國舍棄小家,現(xiàn)在卻拘泥于自家私怨而置國家利益于不顧,雖然一門五喪孤兒寡母讓人同情,又有點氣忿其不識時務(wù)。楊令猷是戰(zhàn)敗自刎而死,也不能完全算在魏太子頭上不是?打仗總會死人,真要計較起來就沒個頭了,冤冤相報何時了,還怎么罷戰(zhàn)和談? 還有那魏國太子也真是,喜歡誰家姑娘不好,偏要喜歡楊令猷的女兒,人家爹剛死在你手里,披麻戴孝在靈堂里跪著,讓旁人想幫著做媒說情都拉不下臉登門。洛陽的美嬌娘那么多,隨便挑一個別家沒仇沒怨的,歡歡喜喜地嫁過去,兩全其美不是更好? 各種各樣的議論,人人心中自有自己的一桿秤。不過宇文徠拋下這個炸雷之后,連續(xù)幾天都沒再聽說下文,該宴飲宴飲該交游交游,只是行程又往后拖延了幾日,繼續(xù)留在洛陽城內(nèi),還與吳帝最寵愛、基本上已經(jīng)內(nèi)定為儲君的越王同乘一車游覽燈會,與民同樂。 一早就有傳聞?wù)f魏太子貌比潘安,加上求娶楊氏女這一段韻事,更給他增添了幾分艷異色彩。燈會上洛陽的少女們一看,太子果然如傳說的一樣俊美,風流癡情種偏被不解風情的武人之女拒之門外,真是暴殄天物,紛紛用或含蓄或奔放的方式表示傾慕,擲果盈車。甚至有女子一激動把手中未滅的花燈往車上扔,差點引燃帷幔著火,導致太子和越王不得不提前結(jié)束行程早早回宮。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侍衛(wèi)忙著救火時有人趁亂向車上投擲石塊,沒砸到太子卻險些砸中年幼的越王,太子替越王擋了一下,胳膊還被砸傷了。肇事者趁亂逃匿,還引來洛陽民眾的不滿,要求大理寺和京兆府徹查,揪出這個居心叵測、妨害兩國交好的幕后元兇。 總之,元熙十八年的這個春季,京都洛陽從朝廷到民間的主流都已經(jīng)從戰(zhàn)轉(zhuǎn)為了和。畢竟對大多數(shù)洛陽民眾來說,千里之外的邊境戰(zhàn)役離自己太過遙遠,有太平日子過,誰也不想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為國戰(zhàn)死的將士固然值得敬佩追思,但打仗最終也是為了長治久安不是?現(xiàn)在不用打仗也可以求得太平,贈予鮮卑人的銀帛據(jù)說還不抵洛陽最有名的胡記綢緞莊一年賣出的銷量。連胡記的東家都放話說,如果把胡記送給鮮卑人能換來大吳百姓不受戰(zhàn)亂之苦,那他寧愿把名下產(chǎn)業(yè)全部捐出。 此舉無疑換來洛陽百姓的擁護愛戴,胡記的綢緞被搶購一空,連魏太子也特意派了使臣到胡記買下數(shù)匹上好絲綢帶回魏國,作為兩國民間友好的見證。胡記自然分文未取,只求太子信守盟約順應(yīng)民意,吳魏永以為好云云,一時傳作美談。 這樣熱烈歡慶的氣氛下,門前廊下喪儀未收的將軍府顯得格外冷清。年前朝中與楊公有交情的官員都已來過,喪期也不便慶祝待客,這年正月新春將軍府門可羅雀,索性緊閉大門,專心守喪不問外事。 楊末和兩位兄長在家中守過了四七,宇文徠沒有再上門sao擾,卻等來一道意外的圣旨,道是皇帝感念楊氏幺女孝心,體恤其孤苦,其祖功于社稷,其姐功于宮廷,皇帝認為異姓御妹,擇日入宮行結(jié)拜冊封之禮。 受寵的妃嬪母親姐妹獲得夫人、縣主乃至郡主的封號并不是沒有先例,貴妃的jiejie就被封為陳國夫人,外甥女出嫁前封為靈昌郡主;皇帝為了撫恤表彰去世的功臣,將沒有兄弟親戚依靠的孤女認作義女,高祖女常義公主就是如此。但楊末上有兄長母親,就算是為了撫恤楊公遺孤,也沒必要認她為義妹,何況圣旨中對楊公的功績語焉不詳,歸于祖先囫圇帶過,事情又發(fā)生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不免讓人往別處想。 楊末沒等內(nèi)侍宣讀完就起身拂袖而去,還是楊行乾代她接下的圣旨。 她獨自一人跑去祠堂里父兄嶄新的靈牌前跪著,越想越覺得憋屈。吳國戰(zhàn)敗,在強敵面前韜光養(yǎng)晦,和談修好期間淡化以往的敵對,爹爹和哥哥們?yōu)閲柢|沒有得到任何身后之名,這些她都可以隱忍。但是井水不犯河水兩不相干,這已是楊氏家人容忍的底線。宇文徠出使洛陽舉城歡慶,她可以守在京郊避而不見,只要不碰面,五十里和五百里并無差別;但是他居然敢找上門來,還大言不慚地求娶,實在逼人太甚。不知他回去后又如何向陛下施壓,導致陛下下了這道圣旨。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結(jié)拜御妹封為公主,下一步自然就是賜婚結(jié)親。宇文徠打得一副好算盤,上門求親未成,就從陛下那里下手。他以太子之尊求娶盟國——還是戰(zhàn)敗的盟國——一名將軍之女,陛下當然不能拒絕;而陛下下旨賜婚,臣子又如何忤逆拒抗。 大哥替她接了圣旨。他的憤懣又怎會比她少,一父五弟同上戰(zhàn)場,只有一個弟弟回來,其余皆戰(zhàn)死。這段時間他不知多少次跪在母親和祖宗面前,懊悔自己退縮后方駐扎雄州,沒能把父親和弟弟們救回來。現(xiàn)在還要他把meimei送給仇人,以身事賊,男兒最難容忍的屈辱莫過于此。 但是他是忠臣,也是往后的一家之主,他不能像年輕氣盛的meimei一樣,不想接圣旨甩手就走。 楊末自己也知道,這大約是她最后的一點頑劣意氣??怪际侵刈铮奂凹胰?,她已經(jīng)連累了父兄一次,不能再連累母嫂。而楊氏一門自曾祖以草莽綠林歸順高祖,隨高祖馬上奪得天下,世代忠義二字當先,從未有任何忤逆犯上之舉。爹爹更是以身殉國,萬人敬仰,他們的英名不能因為不肖子孫而染瑕受損。 她心里明白,倘若她乖順地接受安排,她就會成為當今圣上的義妹,異姓封為公主是多么顯赫的殊榮;而后遠嫁魏國結(jié)姻,兩國的盟約將更為牢固,鮮卑人對吳人的敵意也會因此緩和,于吳國百利而無一害;因為有這個重要的女兒和meimei的存在,父兄必將獲得隆厚的追贈,宮中淑妃的地位也無人再能撼動。換做魏國任何一個皇子,他長得驢頭馬面都不要緊,甚至龍椅上行將就木的老皇帝她也愿意嫁。 可那個人偏偏是宇文徠。過往的糾葛因由她不愿再想起,咸福這個人早就隨著父兄一起死在狼山的密林腹地。父兄之死讓他們的孽緣變成一個環(huán),而后打成死結(jié),在鮮血浸泡中腐爛,永遠不可能解開。 她在祠堂里默默跪坐了一下午,沒有人跟過來指責她觸犯皇室、不識大體。面對喪親喪夫的巨大悲痛,母親和嫂嫂們并未因此悲憤失態(tài)怨天尤人,甚至在宇文徠登門挑釁、幾乎挑明和她有過私情之后,也沒有人指摘遷怒她。她們越是善良堅忍,越讓她覺得自己難辭其咎,更不能再給她們增添苦痛紛擾。 傍晚時吟芳給她送來幾樣剛出蒸籠的糕點:“小姑,大嫂讓我來問問你,晚飯愿不愿意跟我們一起吃。她說這幾樣都是你喜歡吃的小點心,先拿些來給你墊墊肚子。你要是不想那么多人嘈雜吵鬧,我就派人把晚飯送到你屋里去,但是一定要吃一點。” 諸位喪夫的嫂嫂中,楊末最愧對的就是這位嫁過來三天就守寡的六嫂。吟芳瘦了一大圈,原本豐潤的臉頰凹陷下去,面色蒼白,襯著鴉黑鬢邊一朵纖細白花,尤其顯得楚楚可憐。新婚時那艷麗逼人的容光此時早已黯淡無色,往后也不會再看到,枝上嬌花未及盛放就已經(jīng)枯萎,只剩眼中一線堅毅的光,支撐住她弱不禁風的蒲柳身姿。 楊末想起隔著火光和六哥最后的訣別,想到吟芳如今的信念全是她和七郎兆言瞎編的謊話,心如刀割,更不能告訴她實情,捧著她遞過來的松子糕,眼淚就吧嗒吧嗒落在雪白的松糕上。 還是吟芳反過來勸她:“小姑,嫂嫂知道你為了咱們家里人,受了莫大的委屈。嫂嫂們只恨不能以身相代,反正我們都已經(jīng)是寡婦,而你還是黃花閨女……年前我痛不欲生,是你反復(fù)勸慰我,讓我多想想家中父母親和meimei,世上并不是只有男女夫婦之情。嫂嫂拿自己跟你類比可能不太恰當,但是寸草春暉、骨rou親情放到誰家都是一樣。你還有六旬老母、兩位兄長和jiejie,嫂嫂們待你也如女如妹,以后不管你在哪里、遇到什么事,想想家里人,就有熬過去的氣力了?!?/br> 她越說楊末越是淚如雨下,吟芳還以為自己哪里說得不對惹她傷心,急忙蹲下去為她拭淚。楊末淚眼婆娑地問:“六嫂,六哥也是因宇文徠而死,如果換了你是我,你能忍得住么?” 吟芳嘆道:“正是因為自己做不到,嫂嫂才愈發(fā)感佩小姑心志強忍。六郎以前跟我說,他這個小妹雖然是女兒身,家人萬般寵愛,卻寵而不嬌,心性果毅堅決堪比男子。嫂嫂自愧不如,換做是我,大概又要六神無主興起輕生撒手之念了?!?/br> 楊末抱住吟芳大哭。她哪里強忍堅決,她要是真有男兒一般的果斷,第一次見面時就該一刀砍下宇文徠的首級,往后的這些事就統(tǒng)統(tǒng)不會有,甚至父兄可能也不會死,吳國也不一定戰(zhàn)敗。 一念之差,而且是那么不堪的一念。 七郎帶著兆言走進祠堂,看到的就是楊末撲在吟芳懷里嚎啕痛哭,而吟芳抱著她,哄孩子似的輕輕拍撫她的頭發(fā),自己也紅了眼眶。吟芳見有人進來,輕輕推了推楊末。 楊末正哭得淚眼朦朧,抬頭看到與六郎一模一樣的七郎,脫口喊了一聲:“六哥!”一句話讓吟芳也淚如泉涌,生生咽下去,轉(zhuǎn)過頭將眼淚悄悄拭干。 七郎最近神色蕭索,全不見以往嬉笑玩鬧沒個正經(jīng)的模樣,愈發(fā)酷似六郎,吟芳有點怕見到他。她把糕點留下,食盒收起來:“既然小叔和殿下來了,你們勸小姑吃些東西,我先回去了,大嫂那兒還要我?guī)兔Α!?/br> 七郎的心思不知道飛在哪里,隨便應(yīng)了一聲,目光卻像粘在吟芳身上。吟芳低頭從他身邊過去,他的眼神一直盯著她,腳步也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兆言從沒見過楊末哭泣,兩人在一起只有嘻嘻哈哈頑皮胡鬧,就算偶爾不小心弄傷了,她也從來不吭一聲,隨便撕塊布包扎了事,照樣上躥下跳,更別說哭鼻子。他看著她兩眼通紅傷心痛哭的模樣,路上想好一肚子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了,手足無措地站在她身邊,左右看了好一陣,才拾起一碟糕點遞給她,訥訥地問:“你、你哭得累不累?要不要吃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