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九章 寧靜

    暖風(fēng)煦日，郁郁森林外一條小溪一路蜿蜒順流而上，延伸至林深處不見源頭。溪邊一處石頭旁一綠裙女子正低頭浣衣，只見她將衣服從水中撈出，一臉吃力的樣子。待整個人起身，凸起的腹部便露了出來。

    這時一個紅色身影迅速跑了過來，一把搶過她手中濕噠噠的衣服，輕聲斥責(zé)道：“春雀，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衣服我來洗就好，這溪邊石滑，一不小心掉下去如何是好。你都是快當(dāng)媽的人了……”

    “秦韻……”無奈的聲音頗有些疲憊的發(fā)出，立馬讓剛才絮絮叨叨不停的秦韻閉住了嘴。

    “若你萬一有個好歹，等他回來了我如何交代?！鼻仨嵠擦似沧欤H有些委屈。

    春雀一聽這話，眸中一絲擔(dān)憂浮現(xiàn)，不過沒再說什么，只是點(diǎn)了下頭便邁動浮腫的雙腳慢慢離開。

    自那日無涯回來到如今已過四月，華殤離沒再來過一次，因?yàn)楫?dāng)晚他就離開了冰族不知去向。

    第二日便是秦韻來到她面前，說是殤離命她這個連八字都還沒一撇的少夫人來照顧自己這個孕婦，直至他回來之時。

    秦韻不知華殤離去做什么，春雀就更不知道了。但是她知道華殤離絕不會在此刻無緣無故的離開，想來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如此也好，雖然那日都說清楚了，但見面心底里未免生出些怪怪的感覺。只希望，五個月后待她生下孩子之時，殤離能夠及時趕得回來。

    就算回不來，那也只能說是上天安排好的。她春雀，早已學(xué)會接受了。

    而秦韻，認(rèn)真的盡職好殤離交代的任務(wù)，洗衣做飯一切雜貨親自來做。在偶爾春雀看著長睡不醒的王青彧時，心中發(fā)慌想找個人說話的時候，秦韻單純而懵懂的話語卻也有能讓她安心的神奇功效。

    或許正是應(yīng)了一句，擁有一顆簡單的心，這個世界在她眼里就是童話。所以照這么說來，秦韻除了會在華殤離這件事上容易沖動犯錯外，其余時候真是個單純可愛的女子。

    華殤離與秦韻若是能成好事，一個瀟灑倜儻一個單純可愛，倒也蠻配的嘛。

    陽光鋪滿草地，春雀扶著腰悠然踱步享受著清風(fēng)暖陽的愜意，這肚子大的讓她已經(jīng)看不見腳底下的綠草了，感受著腹中孩子的調(diào)皮跳動同時為自己心中剛才的想法而感到幾分高興。

    考慮到之前那座木屋外的花草對春雀還有腹中孩子會有傷害，秦韻命人在不遠(yuǎn)處重新蓋了一間竹屋。春雀對于這點(diǎn)十分滿意，這里四季如春，氣候宜人，不是在森林外的冰族日日得穿著黑空衣，死氣沉沉的。

    是以，春雀請秦韻到外面購買了幾件衣裙，一一按照著記憶中王青彧的喜好顏色來穿。

    推開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大床，王青彧一如以往的沉寂安睡，身上著了藍(lán)色長衣，素色長褲，趁著紅潤的英俊面容更顯男子韻味。

    “彧，你不知道自己穿了藍(lán)色衣服會如此好看吧?！贝喝笢\淺笑道，隨手將路邊吃力摘的一束野花放進(jìn)了一旁的瓷瓶中。隨后拿起梳妝臺上的梳子認(rèn)認(rèn)真真的給王青彧梳起頭來，嘴中說著這一路來天氣多好，孩子又踢她了一類的尋常話語。

    專注的神情，輕緩的動作，一個人自說自話，自說自笑，讓人不由產(chǎn)生一種王青彧真的都聽到了的錯覺。

    “衣服給你晾好了啊，我去做飯了?！鼻仨嵉皖^進(jìn)門系著圍裙說道，一抬頭就看著春雀一如以往般正給王青彧梳頭。

    最初見春雀這般，秦韻曾開口問過那些你這樣做他又不知道，何必徒勞讓自己累著這類的話。

    可如今，秦韻再見到，眼角總是會泛起一陣酸澀。腦海來總是情不自禁的浮起春雀回答她那些問題的話

    “若躺在這床上的是殤離，你會如何做？”

    秦韻站在門口呆呆的看了春雀半晌，隨后抽了抽鼻子轉(zhuǎn)身往外走去做飯不提。她離開后，大片的陽光順著大開的房門懶洋洋的鋪灑了進(jìn)來，映的一室溫暖。

    春雀梳完王青彧頭上最后一縷黑發(fā)，看著順直滑溜的長發(fā)貼服在王青彧枕頭四周，頗為滿意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抬眼望了望四周，還帶著綠意的翠竹并排連成了這間房子，四個月來是她與他過的最為安逸寧靜的日子。

    這樣的日子比在王府里過的還要愜意，自由，但只僅限于春雀一人。若能有個選擇，她還是寧愿回到那個處處充滿殺機(jī)的王府里與王青彧斗嘴的日子吧。

    因?yàn)?，在最初最初的日子里，她常常深夜里醒來，對著昏迷沉睡中的王青彧一個人喃喃自語。

    從最初相識到如今相守，一件件慢慢道來。說到再無二人回憶可言的時候，她就重頭開始再說一遍。

    開始是深夜睡不著的時候，后來是白天無聊的時候，直到最后一睜開眼就張開嘴講述……

    說到笑了，哭了，啞了，累了，直至更有崩潰要瘋至絕望的那一刻。當(dāng)自己撲在王青彧身上，哀嚎著無助的求著他睜開眼看自己一下，就一下也好的時候，春雀才知道她是有多么不甘心不舍得死去。

    她就是想和心愛的人相守一輩子，就是不想讓娘胎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沒了娘親。

    為什么自己是顆樹呢，為什么我愛的人卻是和別的女子姻緣天定呢。春雀覺得自己快瘋魔了，直至某一個如常平靜的夜晚，腦海里涌進(jìn)無數(shù)紛雜的回憶，那些回憶如奔騰的潮水將春雀整整悶在水中一夜。

    天明，春雀亦徹底神思清明。所有的不舍不甘心統(tǒng)統(tǒng)化作一縷清風(fēng)飄散在草地間，渺渺無蹤。

    “春雀，飯好了。”秦韻的話響起，喚醒了假寐的春雀。說話間抬了一方木桌放到了王青彧的床前，將飯菜從廚房端過來一一擺放其上。

    春雀坐下，抬眼就看到秦韻意猶未止的神情。她隔衣輕撫腹部，抬眼詢問意思明顯。

    “你說，你都快要臨盆了。殤離怎么還沒回來？”秦韻不自然的撓了下頭，還是問出了幾個月來的思念。

    “我真不知，但我想我臨盆之日他定能趕得回來?！贝喝傅氐?。

    “你這么肯定？”秦韻不相信道，但眉眼間的歡喜期待卻怎么遮也遮不住。

    “嗯。那時候是關(guān)鍵時刻，他知道的?！贝喝更c(diǎn)頭道，拿起筷子夾了米飯送進(jìn)嘴里。

    看這血鎮(zhèn)石越來越發(fā)白，想來孩子誕下后沒有幾天便是彧嗜血魔怔爆發(fā)的極限了。事關(guān)整個冰族族民的生死，殤離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趕回來呢。

    “對了，你為何把床放到客廳來啊。每次一推開門就看到床，好生別扭。”秦韻見春雀今天肯說話，自己心事又解決了連帶著話也多了起來。

    “床在哪里，哪里便是臥室?！贝喝胳o靜回道，將嘴中米飯盡數(shù)咽進(jìn)了肚子里，抬眼望著門外的大片陽光，幽幽道：

    “若他醒了，我推開門便能第一眼見到他。他也能第一眼見到我，還有這門外的大好風(fēng)景?！?/br>
    第兩百五十章 來了

    王青彧體內(nèi)嗜血魔怔的血鎮(zhèn)石顏色日漸蒼白，僅留底端尖部一點(diǎn)血色。

    如若這點(diǎn)血色法術(shù)都消失殆盡，腹中胎兒還未出生的話，屆時春雀真的不知道要保護(hù)孩子離開還是帶著孩子這條還未出生的小生命去救回王青彧，拯救整個冰族族民？

    而就在今日，大祭師一臉肅穆?lián)鷳n的告訴她，這血鎮(zhèn)石明日就會失去最后這點(diǎn)功能?？伤暮⒆影舶察o靜的待在腹中一點(diǎn)未有要出生的跡象。

    “彧，你說我該如何是好？”春雀低低開口，抬手輕撫上王青彧的面龐，眼神迷茫而掙扎。

    夜色清華，月光幽冷，透過洞開的窗欞飄灑一室盈輝。素白長裙，青絲及腰的春雀半坐床邊，說著永遠(yuǎn)只有她自己一人聽得到的話語。

    “若是他心有所知，必會拼盡全力一掌了結(jié)了自己?！遍T外飄來清冷嗓音，帶著幾分空洞黯啞。

    春雀心頭大震猛一抬頭往外望去，門外一男一女身著素袍背月光而站，兩道長長的陰影投射到春雀腳邊。

    春雀眼角隱隱跳了兩下，起身，平靜道：“住持和大師兄來了。”

    “阿彌陀佛，春雀姑娘，當(dāng)日一別，不想再相見竟是這等場面?！弊〕质殖址鹬榈溃捳Z雖感慨聲音卻平靜無波。

    林羽綸聽到春雀叫自己，將望向王青彧的視線收回，溫潤的眸中一絲詫異一閃而過，悶悶道：“你怎知我是女兒身？”

    “這場面，挺好?！贝喝嘎勓孕α诵?，隨后又對林羽綸道：“記不清了，或許是第一次見面就看出來了吧。”

    說話間春雀點(diǎn)上蠟燭明燈，給他們二人沏了茶，雖屋中昏暗但春雀依然看得出他們風(fēng)撲塵塵的疲憊神色。

    能這么輕易進(jìn)入冰族的，不消說定是華殤離給他們報的信。只是林羽綸進(jìn)門時的那句話到底是何意思？

    是來取彧的性命嗎？

    春雀想到這里，端茶的手都有些顫抖，卻是一臉的平靜淡然。

    住持和林羽綸站在床頭端詳了好一會才坐回到春雀沏好茶的桌旁，二人道謝后只是端茶細(xì)品不語。

    “二位來此是不是想助春雀一臂之力？”春雀一手扶腰，一手輕撫腹部淡淡問道。

    林羽綸似是沒想到春雀這么直接問話，喝茶的動作一頓，望著面前跳動的燭光不語，眼卻隱隱紅了起來。

    “我們是為這天下蒼生而來?！弊〕钟朴频溃f完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春雀拿起一空杯放在無人坐的位置上，沏滿。又給自己倒了杯茶，舉起，沖住持和林羽綸淡淡笑道：“那就助春雀一臂之力，如何？”

    “春雀姑娘，我那徒弟醒來后定不會愿意見到明日的結(jié)果。你大可與你的孩兒隱居山野，恬世永居。我那徒弟日后泉下有知定不會怪你。你，三思。”

    “沒有他我便沒有存在這一世的意義。我寧愿我死，他活。帶著我們的孩子，還有我們的回憶好好活下去。這就是我的想法。還有謝謝住持開口承認(rèn)了彧為徒弟，他之前總是很遺憾這件事情。如果他知道您承認(rèn)了他，定會很開心?！?/br>
    春雀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抬眼靜靜的望著坐在對面的林羽綸繼續(xù)說道：“我救了他便是救了這天下蒼生。且我是他的夫人，這也是我們的家事。若誰還想讓我夫君死，我便橫尸在他們面前！想來，應(yīng)該沒人想擔(dān)著殺害無辜母子的罪名吧。你說呢，羽綸師姐！”

    林羽綸一聽，通紅的雙眼淚水簌簌而下，她掩面而泣再也沒了往日的沉穩(wěn)莊重：“自彧師弟來到師傅門下第一天起，我便擔(dān)起了照顧他的事情，早已視如家人。十五年來，每每嗜血魔怔發(fā)作，我都提心吊膽擔(dān)憂他的性命。師傅暗里亦是費(fèi)盡心力想治愈他，他從未知曉。十五年啊，便是墻角的雜草也叢生密聚了。偏生我與師傅今日卻要親手殺了自己的親人，陰陽兩隔。誰想，誰想！”

    林羽綸泣聲連連，話語含糊，可春雀還是聽清了她的話。

    春雀再度笑了笑，眼淚卻落了下來。她起身走到床邊，借著幽幽燭光凝眸望著床上一如以往昏睡的王青彧，濃厚的眉，沉睡的星目，峻廷的鼻，薄削的唇，怎么看都那么好看。

    “你看看，這么多人關(guān)心你。你為何老說這世間沒有親人呢。等你醒來啊，你就當(dāng)父親了，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個孩子，心想事成是不是很開心？也能看到你找尋了這么多年的娘親。哦，你剛才聽到了嗎？你師傅承認(rèn)你是他徒弟了，是不是很開心。嗯？你沒想到吧，羽綸是女兒身哦？以后可得改口叫師姐了。”

    一連串?dāng)⒓页５脑捳Z從春雀嘴中輕柔飄出，突然腹中一陣劇痛，隨后下體濕濡一片。春雀面色一白卻依然保持著之前的口氣，嘴邊更是添了一抹笑意：

    “可還記得清晨道路上，你問茯苓與我耳語了什么，她笑的如此開心。一直以為來日方長，定有機(jī)會她會親口告訴自己的親哥哥。如今我來告訴你，茯苓說你笑起來很好看。以后，要，多笑笑。我也喜歡看。”

    林羽綸聽著春雀說的這些話，緊抿雙唇任淚水肆意流淌。這一路過來的打聽與華殤離信中的簡要描述，他們師傅二人大概都知曉了王青彧這些日子所遭遇的事情。

    想到自己當(dāng)?shù)艿馨隳刈o(hù)了十幾年的師弟所經(jīng)歷的那些痛楚遭遇，心頭就如錐刺般心疼不已。林羽綸低頭拭淚間不經(jīng)意的看到了春雀腳邊一灘陰色的液體，像是水漬。突然腦中什么東西閃過，她轟的一聲站了起來一臉緊張的指著春雀說道：“你，是不是快要生了?！?/br>
    春雀這才轉(zhuǎn)過頭，臉上笑容更盛，眼角淚光閃閃，宛如一朵月光下初綻的瑩白曇花。

    為孩子的及時降生而哭，為明日能救回王青彧而哭，亦為一種不知名的情緒而哭……

    這一場帶著生死離別的接生在春雀肆無忌憚的淚水吶喊中順利誕下了一個女嬰。

    這一聲嘹亮清脆的童稚哭聲響徹房屋飄向屋外蒼翠大地，一路風(fēng)吹云卷直至無涯。那里所有的無憂樹正在慢慢枯萎，落葉枯敗，無憂花極力綻放又瞬間飄落枝頭，混合著樹葉厚厚鋪蓋了冰涼的地面。

    第兩百五十一章 永生（結(jié)局）

    因著時間緊迫林羽綸在那竹屋里臨時搭了個簡易木床，與王青彧相隔不到兩米，秦韻帶著產(chǎn)婆迅速趕來春雀平安生子。

    住持為了避嫌一直站在屋外望著滿天繁星到旭日初升。素袍的長衣在風(fēng)中颯颯而動，墨一般深沉的眸光中是這暗夜里天上洶涌聚集的白云急急舒卷的變化。直至天明，他緊繃的面孔忽的松了下來，輕輕搖了搖頭，嘴角是一抹了然的笑。

    屋中春雀幾近虛脫眼還未睜開看一眼林羽綸懷中襁褓里的孩子，只聽得羽口中發(fā)出是個女孩的喜悅聲同時秦韻的驚恐聲響起：

    “不好了，血鎮(zhèn)石早已失了功效。他，他正成魔。”

    滿屋中充斥著春雀生產(chǎn)后的血腥汗水味，因大家都顧著春雀，誰也沒注意王青彧在此過程中自結(jié)成冰。只待半刻后破冰而出，屆時無人能擋，滅族亂天下！

    “殤離，回來了嗎？”春雀問道，聲音沙啞而干澀，這是產(chǎn)后虛弱的癥狀。說話間留戀的望了望羽綸方向，卻只能看的見孩子一縷稀疏的毛發(fā)。

    秦韻搖了搖頭，淚水嘩然出聲，卻只是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望向春雀的眸光里是諸多不忍更多的是油然而生打心底的敬佩欣賞。似是這一刻間，秦韻覺得自己突然懂了許多許多……

    春雀點(diǎn)點(diǎn)頭，吃力的從床上站起來，疲累的揮揮手示意大家都出去。救治王青彧的方法她早已知曉，最后一刻就讓她安靜的走吧。

    生產(chǎn)間腦海里神明大開，一串艷紅的無憂花自散片片花瓣，自列成排，如倒幕般一一放出了她與王青彧之間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八次輪回記憶悠然浮現(xiàn)。

    他是她還是無憂樹時就中意的男子，幾世不得　，擦肩而過。這一世，她求了佛祖，強(qiáng)入了他的姻緣。奈何，開始承的何種因，注定結(jié)的什么果。

    他是她的緣，她卻是他的劫。這一切在之初就注定了結(jié)局，她雖然給了春雀本尊一個榮華富貴的生活，卻因?yàn)樵缫驯环鹱娑床煨臋C(jī)，早早在王青彧身上埋下了果。

    這一身只有她的鮮血才能洗凈的嗜血魔癥，亦是化掉這場她苦苦求來卻至始至終不曾后悔的“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