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第一百六十四章 計起(六) 翌日,蒲柳坐在房中,沒等來飄紅,沒等來王青彧,卻等來了茯苓。 一如以往戴著面紗,只是一進門,那單只水靈的眼里透露出的歡喜,全身洋溢著初秋暖陽的喜悅讓蒲柳的心也跟著好了許多。 秋蟬早早擺上了點心就退了下去,她心底里很感激茯苓治好了蒲柳的傷,雖然蒲柳一直未對她說過這銀針到底是何人所施。但她自己心底也大概猜著了幾分。 只是對于茯苓的恐怖面容,秋蟬看了仍會心驚膽戰(zhàn),所以還是離開為好,以免自己露出怯態(tài)倒惹得茯苓傷心。 “什么事這么開心?”蒲柳笑道,對于茯苓進門除了問自己傷勢恢復如何就一直傻乎乎的樂呵著,她雖然心里明白了幾分卻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jiejie,我,我心中實在太過歡喜,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避蜍呒m結的說道,面目全非的臉上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其實茯苓的臉早已僵硬全非,是看不出表情的。 只是蒲柳看的認真,卻無法形容出茯苓臉上的表情罷了。 “那你來莫非沒打算告訴我?哎呀,jiejie我可要傷心了。這么歡喜的事情竟然不與jiejie分享?!逼蚜恋溃樕蠀s掛著淡淡的笑。 茯苓一聽急忙說道:“我來自然是想告訴jiejie的。在這世上,除了爺爺茯苓沒有朋友,jiejie是茯苓唯一的一個朋友。只是……”說到這里茯苓水靈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那我們不說這個了。那日你從我房中與青mama出去后,她可有刁難你?”蒲柳問道,換了個方法讓茯苓說出她的“歡喜”。 “沒有,沒有。她很好?!避蜍咭宦牸泵[手,連連替青mama說著好話。抬頭卻看見蒲柳一臉笑意盎然的神情,手輕輕的拍了下自己的臉,羞喜道: “看來jiejie早就知道了?!?/br> “知道什么?”蒲柳見茯苓這般已然確定心中猜測,卻還故作不知。 “jiejie,你會不會看不起我?”半晌,茯苓說道,聲若蚊蠅。 蒲柳一聽便楞了,沒想到茯苓會擔心這種問題。因為知道她的娘親是青樓老鴇,所以連著自己也怕被人瞧不起…… 想到這里,蒲柳笑不出來了。如若換了旁人,茯苓還有擔心的可能??伤蚜鴳{什么瞧不起茯苓?要是細說起來,自己如今倒是連青mama還不如…… 這番想著蒲柳心底滿是苦澀,卻還要收拾了心情安慰茯苓:“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這世上最大的事情莫過于親人相認,合家團圓。莫非你覺得她是青樓人,所以你心里……” “當然沒有。當我知道她還活在這個世上的時候,我除了歡喜再無其他念頭。”茯苓聽蒲柳這么說,急忙擺手解釋,說話間眼淚流了出來:“自我懂事起,便是這副面容,諸多光陰只能一人圍著藥草獨處。也曾藏藏躲在醫(yī)館角落偷偷望著抱著與我一般大小進來的父母,那樣焦急關愛的人,是自己便是求都求不來的。這十幾年一直都以為等外公百年過后,這世上便只剩下自己一人。想想便會心灰意懶,對這世間毫無留戀。這次若不是因了jiejie這事,說不定我與娘親從此不會有見面相認的機會。jiejie,茯苓感激不盡!” 茯苓話剛說完,從凳子上委身欲要施禮感謝,蒲柳見狀急忙伸手將她扶起,抱在懷里,輕拍她的背,任茯苓喜極哭泣著。 聽著茯苓的這些話,她不期然的想起了彧。彧說過,自出生起他也沒見過親生母親,偏生知道她還活著卻見不了面,他這么多年也一直在尋找生母的下落。 現(xiàn)在想來,彧和茯苓兩人的情形多么相像啊。只是為何她們的生母不回來與自己的孩子相認呢?青mama的春風樓與歐陽大夫的醫(yī)館只有兩條街之隔,這么多年歐陽大夫不知道青mama就在這里嗎? 對于醫(yī)術熟稔的青mama而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拋子棄父,甚至丟掉自己的清白,藏匿于青樓之中? 而那位還活著的大老夫人,當年為何還在懷著彧的時候突然離開王府,生下他又不養(yǎng),更不回來與他相認。 這,她們心中到底有什么事情竟與自己從未見過面的孩子相認團聚還要重要的? 這般想著,蒲柳不禁覺得腦袋有些作疼。忽覺懷中一空,抬頭看見茯苓已經哭夠,正擦著眼淚,不好意思的看著自己。 “jiejie,其實我這次來第一是要感謝你。第二,還想求你一件事。” “嗯,你說?!逼蚜c點頭道,恐怕這回茯苓叫她起來跳舞慶賀,蒲柳也是會做的。 “娘親她到現(xiàn)在還沒和外公相認……”茯苓說到這里抬眼迅速的看了下蒲柳,后面的話吶吶的說不出口。 “青……你娘不肯和歐陽大夫相認?”蒲柳詫異道,女兒都認了,自己的父親為何不認…… “不是?!避蜍邠u搖頭,兩字一出眼淚又掉了下來:“是外公不和娘親相認……” 蒲柳聞言一愣,若青mama覺得自己是青樓人無顏面見自己的父親那還說得過去。可歐陽大夫面對著十幾年沒見的親生女兒竟然不認!這,蒲柳有點想不通了。 眼前茯苓眼淚越流越兇,她急忙好言勸哄:“茯苓你別太過擔心,他們怎么可能不相認呢。想必這里是有些什么誤會還沒解開,過幾日等歐陽大夫想明白了自然就好了?!?/br> 茯苓連連甩頭,哭道:“前幾日兩人在醫(yī)館里不知說了什么,就吵了起來。娘親事后去過幾趟,都被外公趕了出來。我真的怕外公不認娘親,我……我……好想天天陪著娘親……” 只是這青樓是煙花之地,就算茯苓肯來,青mama也是不愿意她住進來的。 茯苓抽抽搭搭的說著話,蒲柳這么一聽就大意猜出了些個中意思。可這事情找她,她又有何辦法。想到這里她感覺頗為無奈道: “茯苓,你剛才說的第二件事便是叫我讓他們二人和好嗎?” 茯苓點了點頭,抬起頭一臉希冀的看著蒲柳,無比懇求道:“茯苓沒什么朋友,唯有蒲柳jiejie一個。不求別的,幫我出出主意也好?!?/br> 蒲柳望著茯苓隱隱期望的眼神,只覺一頭亂麻,卻生生的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自己連青mama和歐陽大夫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如何去幫…… 第一百六十五章 計起(七) 無花村后一處山頭上,一身白衣正跪在一座墳前,四周芳草萋萋,泛著冷冷的枯草綠意。 “你這是決定好了?羽兒?!卑滓律砼哉局晃磺嗷疑L衫的中年男子,此話正由他口中而出,臉上盡是不忍之色。 白羽望著眼前的墳牌,上面刻著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木牌子在風吹日曬下已然露出腐朽的瀕臨。他心頭一痛,點頭的同時咧了咧嘴,對著木牌說到: “娘,孩兒過幾日就要成親了。” 說完眼睛一紅,立馬閉上了眼。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再睜眼,那泛起的淚意已經被他逼退了回去。 身旁站的自然不是別人,而是白羽的父親白里正。對于白羽的這個突然決定,他由最初的驚訝到如今深深的不安。 知兒莫如父,從小就對春雀情根深種的白羽,怎么會好端端的突然要和青姣小姐結婚。 這,太不合常理。 想起青姣小姐那跋扈飛揚的傲慢脾性,白里正不由皺了眉頭。 白羽對著墳牌重重的嗑了幾個響頭,上了三炷香后這才站了起來,一抬頭就與白里正的眼光對上了,那眼里的詢問不安意味令白羽的心頭再次不好過起來。只是有些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何況他必須要瞞住春雀被賣入青樓一事,為了秋惠娘的身體著想,更為了春雀的名節(jié)。 且,她與他注定此生不會再有交集。 那么,娶誰,不都一樣…… 想到這里,白羽讓自己盡量顯得輕松快活點,對白里正說到:“師傅對亦如親人看待,我與青姣其實也早已情投意合。如今兩人已到嫁娶之時,所以特來相告父親。還有母親。”說完轉頭看了眼墳墓,心頭一股凄涼浮了出來。 “婚姻大事,不可兒戲。那青姣小姐對你有意,為父自然看的出來。可你心里想的什么,為父也略知一二……”白里正輕聲說道,心里卻有些苦澀。似乎這么多年他對白羽的關心甚少,從很小起他就被散朝大夫王玄策看中帶入府中習武,一月只能回來住上一天。自己年輕氣盛之時忙于管理村里的事情,待厭倦此中勾心斗角欲安身晚年與白羽安靜度日時。卻發(fā)現(xiàn)白羽早已長大,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抱著自己褲腳哭著叫他留下來陪他玩耍的孩子了。 白羽聽到這里,眼睛一紅,對著白里正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哽咽道:“孩兒不孝!” “你成婚是喜事,何來的不孝?!卑桌镎泵φf道,彎腰欲拉白羽起來。 “孩兒,孩兒是……成婚以后便常住王府了……”白羽說道,聲音低哀帶著絲絲顫抖,是心中對父親的愧疚,無顏的訴說。 昨日他已經答應王青姣成婚一事,且與王青文達成共識。卻沒想到待他如親人的師傅卻叫他入贅王府,望著王青姣閃爍的眼神,他心中便明了一切。 利用了一切詭計得到了他白羽,卻又不肯與自己回村里過著清苦的日子。、 入贅! 他當時聽了真想拂袖一走了之,可看著一旁王青文,自己只能答應。但,如何對得起自己的父親,一輩子傲然活在天地之間,從不阿諛奉承達官貴人。 此刻白羽不用抬頭就能想象到父親臉上的神情,心中更覺苦澀萬分。 白里正雖然正直善良卻也是心高氣傲之人,白羽此話一出,他拉著白羽起來的動作不由一滯,臉上的錯愕久久未能消散。 想他白家雖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貴府邸,亦是清白人家更兼有小小里正官職。若放在平民家中,那也是炙手可熱的。 入贅! 這讓他這個做父親的,如何接受的了! 白里正低頭看著跪在地上一聲不吭的白羽,雖然自己從未諸多管教,可白羽這些年一直對自己孝順有加,行事風格與自己無二差別。他該懂白家的規(guī)矩…… 可…… 白里正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他不由氣道:“你當著你娘親的面說,你是不是貪圖王府的富貴,是不是戀上你師傅的權勢?入贅,虧你也敢答應!你這是讓我們白家絕后??!” 白羽一聽,知道父親誤會了他。可想來似乎也只有這兩種猜想很能解釋他入贅這一事。 想到這里他趴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個頭,任自己的父親責問也不說話,一臉的默然更增加了白里正心中的猜測,白里正怒不可遏,心中痛責萬分,揚起的手在半空中卻遲遲舍不得打在白羽的臉上。 白羽見狀,伸出手狠狠的扇了自己兩個耳光,聽得頭頂上傳來的哼聲,心中酸哭泛潮,再次往臉上打去。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減輕對白家,還有對父親的虧欠…… 這時只聽遠方傳來一聲驚呼,白里正一聽聲音急忙轉過頭去,擔心叫道: “你身體不好,怎么來這里了?!?/br> 說完抬腳急急走了過去,將人扶了過來,白羽抬頭一看,眼里一絲苦澀飄過,隨即扯起了絲笑臉,站了起來。 “秋惠嬸,這里風大怎么來這里了?”白羽淡笑問道。 “大老遠就聽見你父親扯著嗓門大叫著。有什么好不能好好說嗎,非要這么對孩子,這要是出去,讓人見著該笑話了?!鼻锘菽锬醚鄄粷M的看著白里正,一臉心疼的望著白羽略微紅腫的臉。說話間喘著粗氣,一個人爬上山來對于秋惠這樣重病的人來說實在是不易。 白里正聽到這里,不悅的看了一眼白羽,沒再說話。對于秋惠,他無法生氣。 “這里風大,我送你回去吧。”白里正說著就要扶秋惠回去,卻被秋惠揮手拒絕,她平息了氣息望著白羽道: “羽兒,雀兒在府中可好?” 白羽一聽,心頭一跳,臉上的笑差點都掛不?。骸巴玫?,秋惠嬸嬸可是想她了?”話說完,心中甚是不安。 秋惠見白羽剛才神色明顯有些不對勁,她心中憂慮無比,上前一步兩手抓住白羽的手臂問道:“羽兒,你跟我說實話。雀兒在府中如今處境如何?為何人人都說王二公子近日癡情于青樓女子?” 說完定定的看著白羽,不由他有一絲作假話語。若不是剛才聽說白羽回村,她此刻或許已經駕著馬車去了王府,她的雀兒這些日子連個消息都沒有,她實在是坐不住了。 “秋惠嬸嬸,那都是謠傳。誰親眼看見了。我昨日還與王二公子還有雀兒品茶賞景,兩人相處甚好?!卑子鸬χ劬σ凰膊凰驳目粗锘?。 什么時候,他,也會開始撒謊了。且,滴水不漏…… “真的?”秋惠不確定的問道,一臉懷疑的看著白羽。 白羽笑著點了點頭,全身卻冰涼刺骨。 秋惠這才放了點心,她慢慢的松開白羽,焦慮了幾天的緊張心情此刻一放松下來頓時覺得身體疲累的很。只覺眼前一黑,身體一時無力竟軟軟的想癱倒下來。 白里正察覺秋惠神色不對,急忙兩手將她扶住,靠在一棵大樹旁慢慢坐了下來。 白羽見秋惠嬸這樣,心頭一陣緊張,還以為自己撒的那謊被她識破,正欲上前解釋。只聽秋惠嬸嬸疲憊的聲音傳來: “你回府時告訴雀兒,近日我身體不好。讓她回來看看我……” 聽到這里,白羽渾身一僵,邁出的步子就那樣停在了小半空處。耳邊同時傳來父親的話語,不悅中帶著別人聽不出的嘲諷: “回府后,過好你的日子,明年文武狀元何愁……” 此話一出,白羽腦中嗡嗡作響,身體似乎被人投入萬丈深淵當中,意識清醒,人卻早已粉身碎骨。 刻意封存的記憶中,那溫溫款款,俏皮的話語空靈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