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塔卻又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就是會覺得很傷心。我的母親，在這樣的地方長大，在龍庭生下我，在龍庭度過剩下來的生命，我……我卻把他一個人丟在那里……”暮塔捂住臉，淚水又從指縫間留下來，“父親已經(jīng)死了，我又在這里……她真的就是只有一個人了……”

    柳熙年伸手撫摸暮塔的后腦上的發(fā)絲，一下一下地?fù)嶂?，希望可以安撫哭泣的少年。除了這樣，他并不知道他可以做什么，想念母親這樣的情緒，自己在他身邊又能做什么呢？他又不是他的母親。

    牛車在鼎門街上慢慢地行進(jìn)，牛車?yán)锟薜妙澏兜纳倌隄u漸安靜下來。

    柳熙年道：“你母親，或許現(xiàn)在正在氈帳里，想著你在洛陽過的快不快樂，她一定希望你是開心的，你難道想要讓她失望嗎？”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似乎有干燥的風(fēng)吹過來，寒冷的，好像還夾雜著沙子。

    真是熟悉的感覺呢。

    慢慢看清楚了眼前的世界，是一望無際的黃沙。遠(yuǎn)處的山巒形成犬牙交錯的影子，前方大概十步的地方，有白色的氈帳，女子慢慢地掀開簾子走出來，盡管臉上已經(jīng)有了細(xì)碎的紋路，仍舊可以看見早些年時候的絕代風(fēng)華。

    母親……

    暮塔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

    果然是白天里太思念了吧，竟然都到了夢里面了呢。當(dāng)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其實他已經(jīng)醒了。然而不想睜開眼睛，希望這大漠的風(fēng)光，母親的容顏可以在眼前停留得再久一些。

    柳熙年已經(jīng)入宮去了，暮塔獨自待在柳家的別院，柳府的人并沒有太多機(jī)會見到他，而且柳熙年從一開始就應(yīng)經(jīng)向皇帝和家人稟報過。于是暮塔得以安靜的生活在洛陽，不會被柳家人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詬病，這樣非親非故的住在柳熙年的家里，本來就是不好解釋的事情。

    柳熙年當(dāng)初為什么要邀請自己來洛陽呢？暮塔從來沒有想明白過。

    他這個小王子和他的四哥悉祿單于并沒有多么親密的關(guān)系，讓他作為質(zhì)子絕對是錯誤的決定。

    ——現(xiàn)在的黎朝還需要匈奴質(zhì)子這種東西嗎？

    暮塔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閉上眼睛接著睡去了，只希望大漠黃沙親人容顏能再入夢來。

    秦州，上邽。

    刺史陳寒谷在白天剛剛結(jié)束了一場已經(jīng)進(jìn)行了好幾天的對于近期發(fā)生的那場流民暴|動的鎮(zhèn)壓。

    是前些年遷入的羯人和羌人，首領(lǐng)劉顧原是羯族劉氏的家主，帶領(lǐng)涼州和秦州的流民攻入隴西郡首陽縣。

    幾日前，端木謙派人來請求支援。

    前驍騎營大將軍江風(fēng)舟立刻到了秦州大營，帶領(lǐng)三千守軍奔赴首陽縣。

    本來江風(fēng)舟的意思是他帶著士兵前往即可的，但是陳寒谷堅持要了解流民暴|動的原因，無論江風(fēng)舟怎么說都一定要跟隨，刺史的事務(wù)暫由秦州別駕賀蘭熙代理。

    江風(fēng)舟只有帶上他。

    陳寒谷早年雖然是打過一些仗，但是那時候他作為元帥，基本上是在帳內(nèi)決定攻城策略，運籌帷幄，并不曾真正地在戰(zhàn)場上拼殺。

    士族的帝國就是這樣，最剽悍的武將其實很有可能是騎射均不擅長的文士，他們一樣有著宏圖大志，可以收復(fù)失地，戰(zhàn)勝北胡。這樣的鎮(zhèn)壓叛亂的暴民并不適合他，因為那將是最直接的戰(zhàn)場，也有可能根本不能稱之為戰(zhàn)場啊，只是一場單方面的軍隊對于反抗的民眾的屠殺。這樣的場面或許并不應(yīng)該被帝國優(yōu)雅的儒將所看見。

    而陳寒谷卻一定要跟來。

    其實那些流民并不是如同想象中的那樣的不堪一擊。

    他不知道那些人那里來的勇氣，面對著無數(shù)死亡的同伴仍然毫不退讓。后來他們將流民們?nèi)慷急频搅耸钻柨h的一條峽谷內(nèi)。江風(fēng)舟讓人在峽谷入口處大聲地說著勸降之語。

    困獸之斗，終究是個死。

    不如投降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jī)。

    官府也不希望整個峽谷都填滿了羯族和羌族子民的尸體。

    血流成河尸橫遍野終究不是朝廷所希望的，減少傷亡的最好辦法就是暴|動的流民們趕緊投降。

    他們一直守在里面，死活不出來。連江風(fēng)舟都開始煩躁了：“他們難道準(zhǔn)備餓死在里面嗎？”

    這幾天他們只進(jìn)不出，一定已經(jīng)彈盡糧絕了。江風(fēng)舟恨不得叫人出去大喊：“你們趕緊出來吧，投降吧，誰都不想打仗的啊……我們還想回軍營去在月亮底下喝美酒吃好rou呢！你們出來了我們可以帶著你們一起吃喝啊——”只是這種喊法是不被允許的。

    “如果真這么喊的話，那幫餓壞了的流民一定會投降的?！苯L(fēng)舟翻著白眼說，“都這樣了，他們還不投降，真想餓死在里面啊?！?/br>
    陳寒谷無奈的搖頭。

    江風(fēng)舟道：“不能再這么耗下去了。”他叫來傳令官，吩咐道，“傳令下去，今晚全軍好好休息，明日入谷！”

    次日，三千守軍便入了那峽谷。

    這樣的堅持著不投降，下場只有死。

    于是陳寒谷終于親眼見識了一場屠殺。

    異族們很多已經(jīng)餓得躺倒在地上，連武器都已經(jīng)握不住了。

    行在軍隊最前方的是秦州的輕騎兵，武器是經(jīng)過改良的帶有一點點弧度的斬馬刀，進(jìn)入峽谷的時候直接就在馬上揮舞了起來，看見沖過來的流民便是一刀。后面還有步兵營，沒有死的便會被隨后進(jìn)來的步兵補上一刀。

    整個過程在陳寒谷看來是慘不忍睹的。

    他們已經(jīng)沒有了反擊之力，但是秦州的守軍卻仍然是不能放過他們，或許這樣殺光了還要好些，若是抓起來，以叛國罪論處，只怕還不止要死這些人，那是誅九族的罪名。

    然后便是清理戰(zhàn)場，江風(fēng)舟下令將他們?nèi)慷季偷匮诼窳恕?/br>
    “或許你不讓我跟著你去是正確的?！标惡绕嗳坏馈?/br>
    那些人，已經(jīng)沒有了反抗的力量，這種屠殺是他所不愿意見到的。

    江風(fēng)舟毫不相讓道：“本來么?！悄阕约阂欢ㄒ陌??！?/br>
    陳寒谷道：“難道就不能用更加仁慈一些的方法嗎？”

    “你是第一天打仗嗎？對于這種頑固的敵人就是應(yīng)該毫不手軟的?。?！”

    “可是我們連他們?yōu)槭裁幢﹟動都還不知道！！”陳寒谷有些動怒了。

    江風(fēng)舟皺眉：“對于這樣的暴|動，只要鎮(zhèn)壓了就可以了?！?/br>
    陳寒谷氣得說不出話來。

    清晨。洛陽，植業(yè)里，凌府。

    凌輒每次一輪休，就必然要在蘭箏閣呆著不走的。

    連大司馬大人都看不過眼了。

    “你就不能有更加正經(jīng)一點的玩樂的事情嗎？”大司馬不悅道。

    凌輒抽著嘴角回自己的父親：“爹爹，既然是玩樂難道還分不正經(jīng)的玩樂和正經(jīng)的玩樂嗎？聽琴難道不是最風(fēng)雅的嗎？我已經(jīng)很安分地沒有去繡宮一品了誒！不嫖不賭，這難道還不夠讓您滿意嗎？”

    凌凱無奈道：“你是家中長子，總該給下面的弟弟meimei們作出好的風(fēng)范來，多多讀讀詩書不是更加有益身心嗎？”

    凌輒聽了怪叫起來：“嗷——您是說，我十天才有一次的輪休還要在家里面做我最不喜歡的讀數(shù)這樣的事情嗎？！我最近天天在宮里面看宿衛(wèi)們的文案，現(xiàn)在看見文字啊什么的就頭疼腰疼眼睛疼啊??！”

    大司馬無奈的嘆氣：“你這不知道爭氣的家伙。”

    凌輒很委屈。

    同齡的人們已經(jīng)很少能像自己這樣身居高位了好不好??！二十歲的正三品將軍您在朝廷上能找到幾個?。?！這樣都還說我不爭氣啊?。?/br>
    凌凱想了很久，又問：“那好吧，我其實是想問，你最近怎么這么安分，連繡宮一品都不去了？每次都在蘭箏閣呆上一整天，是不是看上里面的哪個姑娘了？這話本該是你娘親和你說的，你現(xiàn)在每次輪休都只能看見那么幾刻鐘，你娘親都沒有機(jī)會和你說這些?！?/br>
    咦？凌輒好奇道：“說什么？”

    “……咳。這個……”

    誒誒？大司馬大人竟然好像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啊，這這……這，三寸銅皮也能刮出血來嗎？？凌輒在心里面很不厚道地說。

    “這個……”大司馬大人還是有些吞吞吐吐，“你也到了要娶親的年齡了啊?！?/br>
    ——轟——

    ————轟隆隆————

    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凌輒心想：我才和小阮在一起幾天啊，這么快就要面臨成親這樣的阻礙了嗎??！

    這樣一聲驚雷直把我們的驍騎營將軍劈得魂飛魄散。

    “爹……爹爹……我我我……我還年輕，”凌輒結(jié)結(jié)巴巴，“現(xiàn)在說這個是……是不是太早了？”

    凌凱道：“今天你就去找你娘商議一下吧，不要出門了。”

    “我我……我才不要呢。我現(xiàn)在就出門！”凌輒轉(zhuǎn)身就要出門。

    “你敢??！”身后是大司馬凌凱的吼聲，“來人，趕緊攔住大公子?。　?/br>
    幾個家丁同時堵在了門口。

    “你你們敢攔著本少爺？！”凌輒怒道。

    一個家丁討好地朝凌輒笑：“小的們不敢啊，但是，我們更怕老爺??！”

    凌凱又道：“把大少爺帶過去見夫人?！?/br>
    “是?！?/br>
    于是凌輒就站在了他母親的院子里。

    白色的梨花已經(jīng)開放了，純潔的顏色在早晨泛著金的陽光下有些炫目。

    凌輒尷尬地看著母親由丫鬟小心地攙著右手從房中慢慢地走出來，抬頭看著母親一眼，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

    怯生生地叫一聲娘親，然后就沒了言語。

    夫人沉靜的面相有些莊嚴(yán)，甚至稍微有些嚴(yán)肅。這更加讓凌輒有些緊張了。

    “是……老爺叫你來的？”夫人問。

    凌輒點頭。

    夫人“哦”了一聲道：“這么說，你知道為娘要和你說什么了？”

    “啊……是的?！绷栎m尷尬地點頭。

    “嗯?！狈蛉顺烈饕宦?，問道，“輒兒可有中意的女子？”

    凌輒在心里給自己再三鼓勁，終于直起頭顱道：“孩兒……暫時不想成親！”

    第二十七章

    “誒？這樣也行？？”

    微風(fēng)吹過軒廊，旁邊樹木的已經(jīng)嫩綠的枝葉開始輕微的晃動，小真端著托盤正準(zhǔn)備進(jìn)入老板的房間的時候突然在門外聽見這么一句。小真敲門進(jìn)去才看見，在老板對面坐著的是阮家的七公子阮時錦。小真將茶壺放到阮流今面前的小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