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節(jié)
王十七狡詐一笑,壓低了聲音,“軍師說的某都清楚。軍師也應曉得,此去憑祥,為的不是攻下縣城,而是金銀財寶!” “首領是說?” “這么多人,就是給官軍殺,也要殺上兩三個時辰吧?”王十七的表情愈發(fā)猙獰,“某知道自己的斤兩,進城是死路一條,鼓噪起聲勢,趁著這些人去送死,發(fā)筆橫財,立刻帶著親信遁入老撾!” 軍師眼珠子一轉,明白了王十七的意圖。 什么金山銀山,都是畫下的大餅。 官軍再少,兩千多烏合之眾也不可能攻下縣城。王十七的目的是從城里出來的商隊! “某可是聽說了,官軍在安南占了鹽井,還和番商做生意,每日進出縣城的商隊,鹽巴和香料都是成車的往外運。能撈到金銀固然好,沒金銀,多搶幾袋鹽巴香料,到了番人的地盤,照樣能換來大把的金銀。養(yǎng)活兩三百人不成問題!到時,那些番人還得供著咱們!” “首領果然高明!” 王十七得意的笑了,仿佛看見美好的未來正在向他招手。 軍師卻背過身,陰沉了面容。 永樂五年三月中旬,兩千多賊寇終于進入思明府。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沿途遇上的衛(wèi)所官軍并未攔截,也未主動出擊。這種情況很不尋常,稍微有點腦子的都該想想,前方是不是有陷阱在等著自己。 但被金銀財寶沖昏了頭的賊寇壓根沒空去想這些,只以為是挑密林和小路走的計策生了效,絲毫沒意識到,就算人能藏進林子里,被驚飛的鳥禽和四散的走獸,會被常年駐守邊境的官軍忽略? 軍師最先發(fā)現(xiàn)事情不對,卻來不及勸說王十七。便是王十七愿意聽他的,兩千多賊寇也未必肯放棄到嘴邊的rou。 過了石西州,憑祥縣城近眼在眼前。 城門外,排成長龍的商隊正等著進城,另有載滿貨物的車隊從城里出來。一輛大車似不堪重負,向一側傾倒,沒系緊的袋子松開了口,火紅的珊瑚和大塊的銀子滾落出來,看得混在隊伍里的賊寇雙眼發(fā)紅。趁著混亂,匆匆離開,給躲在林子里的同伙報信。 聽完談資的講述,眾賊寇都是不停的咽著唾沫,一輛車就有這么多寶貝,憑祥縣城里說不定真有金山。 王十七惡狠狠道,“等著入夜,咱們就動手!” 他改主意了,放著眼前這座寶山,只搶幾袋鹽巴,是傻子才干的事! “老五也說了,城墻不到兩個人高,趁著晚上,咱們摸進去放火,狠狠搶他一把!” 王十七眼睛紅了,眾賊寇眼睛也紅了。 軍師尚能保持一絲清醒,剛開口叫了一聲“首領”,就被王十七打斷。 “軍師不必再說?!?/br> 財帛動人心,再說什么都是無用。 軍師無奈,主動要求在城外接應。王十七點頭,被軍師點名留在城外的賊寇卻是一臉的不情愿。 入城的不知能搶到多少寶貝,事后分給他們,也肯定是被扯了rou的骨頭。 聽著手下的抱怨,軍師卻沒說話。 他心里很不踏實,總覺得王十七臨時改變主意不是好事。 真進了城,恐怕就出不來了。 憑祥城內,朱能并未著甲,而是一身便服,聽斥候詳報賊寇的消息。 打死王十七等人也不會料到,自出了欽州,他們的一舉一動幾乎都在官軍的監(jiān)視之中。如果不是興寧伯惦記著修路的役夫,他們根本走不到憑祥,早被沿途的衛(wèi)所收拾了。 征討安南大軍的戰(zhàn)績陸續(xù)傳開,一車車的財寶和糧食拉回來,讓奉命駐守無緣參戰(zhàn)的軍漢們想不羨慕都難。 蚊子腿再小也是rou,砍了作亂的賊寇,報上去也是戰(zhàn)功。 不能同征討安南大軍并肩,得些錢鈔糧食,升上一級,總是可以的吧? 賊寇們洋洋得意,將憑祥視作到嘴的肥rou。殊不知,在沿途衛(wèi)軍眼中,他們才是真正的五花rou,想咬卻下不了嘴,著實是饞人?。?/br> “賊共兩千五百余人,密謀今夜攻打縣城?!?/br> 斥候一邊報告,一邊撇嘴。 說賊寇也是抬舉,人數(shù)不少,卻是實打實的一群烏合之眾。 領頭的幾個還挎著腰刀,背著長槍,其余人,手中多是用火烤過的木棍和削尖的竹竿,還有不少拿的是農具,十有八九也是從半路搶來的。 對付這樣一群人,根本不需要勞動大軍,三個總旗的兵力就能拿下,全殲都沒問題。 看國公爺和伯爺?shù)囊馑?,卻是要生擒。 這么一來,倒是要麻煩些。對邊軍而言,囫圇個的抓人似乎比砍人難度更大。 “等了十多天,總算是來了?!敝炷苻D向孟清和,“不過,夜里抓人總是比不得白天動手,損失的可能多些。” 和孟清和相交時間長了,成國公考慮問題的方向也發(fā)生了些許微妙的轉變。 換成以往,這樣的話絕不會出自他口。 “損失些無妨。”孟清和道,“反正是白送上門的,抓到多少都是賺了。” 朱能笑了,“這話在理,倒是為兄想差了?!?/br> 成國公和興寧伯云淡風輕,斥候突然感到頭皮發(fā)麻。 想發(fā)財哪里不成?到安南砍木頭,給商隊做運夫,每天賺的工錢也足夠吃好喝好。干嘛想不開的做賊搶劫?還搶到這二位頭上? 有這兩位在,敢打憑祥主意的,不是找死更勝找死。 這么大的膽子,該敬佩一聲猛士,還是罵一句蠢到家了? 斥候無解。 當夜,城頭只零星燃起幾處火把,城內的守軍也屏氣凝神,各就各位,輕易不發(fā)出聲響,免得把送上門的賊寇嚇跑了。 孟清和翻開賬冊,撥拉起算盤,把大軍繳獲的冊子推到朱能面前,咧嘴一笑,“國公爺,煩請幫忙?!?/br> 看著摞成小山的冊子,朱能吸氣,呼氣,到底認命,拿起一本翻開。 看幾行,愣住了。 “土地?” 大軍繳獲金銀糧食都不稀奇,怎么會是土地? 黎季牦父子還沒抓到,天子兩次下令尋找陳氏子孫,并沒露出將安南歸入大明治下的意思,這么做合適嗎? “國公爺不必驚訝?!泵锨搴袜枥锱纠驳拇蛑惚P,偶爾停下,將數(shù)字記錄在冊子上,“這些都是當?shù)厝俗栽纲u出的?!?/br> 朱能覺得腦袋有些不夠用,當?shù)厝速u的? 孟清和看完一本賬冊,取過另外一本。 “大明的田地可以買賣,安南的自然也可以。這些田地都是商人出面購買,有安南大族做保,官軍并未出面?!闭f著,又開始撥拉起算盤,一心二用,綽綽有余,“自宋時便有中原商人在安南等番邦定居,買賣土地十分尋常。下官已同出面的商人定了契約,這些土地都要用來種植糧食?!?/br> “全部種糧?”朱能快速瀏覽過整本冊子,光是上面記錄下的田地,加起來就不是個小數(shù)目,“番邦之人未必守信。大軍在時無礙,過后,若是背信無賴,搶回田畝,該當如何?” 不是成國公小心眼,這樣的事,安南絕對干得出來。 “國公爺?shù)念檻]有理?!泵锨搴屯O?lián)艽蛩惚P,煞有介事的點頭,“下官一直忽略了這點。陛下以誠推人,小國寡民卻是反復無常,實難誠信。依國公爺看,此事該如何解決?以退伍衛(wèi)軍和邊民青壯護衛(wèi)如何?” 朱能:“……” “為防安南人搶占,可發(fā)武器給護田之人,還可同商人再簽契約。有了這樣的保障,想必會有更多的商人愿意種糧?!?/br> 朱能:“……” “多謝國公爺提點?!泵锨搴鸵荒樀母屑?,“下官當真是茅塞頓開!國公爺英明,下官佩服!” 朱能:“……”他提點什么了?總覺得一腳踩進了興寧伯挖好的坑里,還無知無覺,主動遞鍬,請?zhí)钔痢?/br> 成國公一臉木然,達成目的的孟伯爺偷笑。 地買了,糧食就有了。一年三熟的稻谷,運回國內,怎么著也能緩解一下缺糧的問題。 以衛(wèi)軍和邊民青壯護田,時間長了,定會形成聚居點,發(fā)展成村落甚至是縣城。生活在這里的邊民會越來越多,只要不出意外,這些土地都將為明朝實際占領。 安南人想要回去?做夢去吧。 想搶?只要脖子夠硬,歡迎。 計劃很好,只是需要一個“幫手”。 沈瑄還在富良江附近打仗,朱能成為了不二選擇。 明擺著說要占地,肯定不成,畢竟大明是天—朝上國,吃相不能太難看。 拐個彎,事情就好辦多了。便是朝堂中的文武,也輕易挑不出其中的毛病。 孟清和自認還算厚道,至少他是花錢買,而不是采用更加便利的手段,動手搶。 事實上,就算他真搶了,也沒什么大不了,頂多被御史噴幾句。 這是十五世紀,他是大明武官,本職工作就是護衛(wèi)大明土地財產,威懾鄰邦,為老朱家搶占宅基地。 只不過,考慮到朝廷對安南的政策和天子的旨意,還是低調些,手段柔和些好。 達到目的,孟清和立刻將賬冊推到一邊,鋪開紙張,寫就奏疏,請朱能過目。 “國公爺請看?!泵喜疇斝Σ[瞇,“這樣上奏天子,可妥當?” 如果朱能還不明白孟清和想干什么,就是腦袋里打結了。 “賢弟想好了?” “是。”孟清和道,“此戰(zhàn)之后,尋訪到陳氏子孫也好,未尋到也罷,這些土地都將為朝廷種糧。更可選糧種進上,以富我朝?!?/br> 沉思良久,朱能才緩緩點頭,“國以農為本,民以食為天。賢弟一心為國,這封奏疏,為兄來寫!” “下官謝國公爺!” 朱能:“……”他好像又主動踩坑了? 兩人說話時,夜襲縣城的兩千多賊寇,被守株待兔的官軍包了餃子。 爬上城墻,進入城里的不論,留在城外的也沒能跑了。 黑暗之中亮起無數(shù)火把,照亮了半個夜空。 官軍的喊殺聲和邊民青壯的助威聲,伴著濺起的鮮血和滾落在地的頭顱,嚇破了賊寇的膽子。 “賊首王十七已死,放下武器,跪地者不殺!” 一名百戶舉著喇叭,大聲喊話,斜指地面的腰刀正不停的滴血。 “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