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第6章 母雞司晨 寧爺爺見寧修平挨了打,都要心疼壞了!連忙讓人將寧修平抬去準備好的擔架上,就要帶他去看醫(yī)生。寧修平卻阻止了。他強撐著抬起手,竟然對著眾族人露出了個笑容,喘著氣道:“不急……諸位,茶莊,近來賺了些銀子,修平,來給大家分紅了!” 話一出口,寧家族人個個面帶驚喜,寧清卓也微訝挑眉:自本房叔叔死后,寧修平已經一年多沒有給族人茶莊的分紅了! 寧修平臉上終于有了得意之色,只可惜屁股太疼,痛苦的神情與得意混在一起,看著很是怪異。卻還是死撐著抬起頭,斷斷續(xù)續(xù)開口道:“修平不才,茶莊經營慘淡,是以許久,沒能給大家月份。這次終于,賺了些銀子,自然是要,顧及諸位?!?/br> 寧清卓聽了,心中便是一聲暗笑:經營慘淡?!你的確“不才”,可寧家的茶莊名聲在外,這三年雖然不如從前,卻時有老主顧光顧,你坐在家中財源滾滾來,卻還當大伙傻的么? 可她不能和銀子過不去,遂沒有開口,只是立在一旁,就等著看這人要耍什么把戲。 說完這話,寧修平偏頭看向寧爺爺。寧爺爺顯然早有準備,配合拿出了一百兩銀票,遞給寧清卓。寧清卓上前,接過那銀票仔細驗了驗,是真的。便也不多說,將銀票仔細收了起來。 寧爺爺抹了把并不存在的老淚,感動感嘆道:“這可是一百兩銀子??!大伙這兩個月的生活,可就不用愁了!修平真是記掛大家,受了這二十杖,卻還心心念念要給你們分紅?!?/br> 一旁坐著的幾位寧家老人連連點頭,紛紛贊揚寧修平。其中一人話頭一轉:“清卓啊,我聽說這個月,寧家沒了用水權?!?/br> 寧清卓心中一凜。這事傳得這么快,這些老人又特意在此時提出來,看來寧修平今日,還真是有備而來…… 她心知瞞不住,索性實話實說:“搶水戰(zhàn)是我贏了,但不知哪個小人去偷報了官府,”她特意看了寧修平一眼,這才繼續(xù)道:“官差硬說我們寧家聚眾斗毆,罰我們一個月不許用水?!?/br> 此言一出,一時大嘩。寧家族人亂了分寸:不能用水!那耕地怎么辦! 寧爺爺又敲了敲煙斗,中氣十足喝了聲:“安靜!” 族人慢慢靜了下來。寧爺爺瞟寧清卓一眼:“早就說了,讓你不要插手族事!你偏偏不聽!看看現(xiàn)在惹出了什么麻煩!古話說得好,母雞司晨家不興!女人不能當家,那不是沒有原因的!” 寧清卓輕哼一聲:“爺爺你有話明說便是,不必引經據典?!?/br> 寧爺爺聞言果然亮了目的:“清卓,這個族長你別當了。我看之前,修平當族長時就干得不錯……” 寧清卓心底一聲冷笑:又來! 寧爺爺是典型的封建老古板。在他心中,女人就該在后院伺候男人,以男人為天。過去寧清卓沒少跟著寧爹爹拋頭露面,已經讓他覺得敗壞了門風,更別提現(xiàn)在寧清卓居然當家作主了!加之寧修平又是他最疼愛的孫子,是以,在寧清卓接手族長的半年里,寧爺爺多次帶領旁支老人,挑剔她的辦事,挑釁她的權威,一心想將她拉下馬。 寧清卓慢條斯理接口了:“哥哥這族長干得的確不錯,一人貪占了茶莊,生生吞了寧家百來號人的分紅。那些地契若不是我一直收著,還得被他一并貪了去?!?/br> 寧爺爺一時語塞。一位老人連忙道:“正所謂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之前修平年輕,一時糊涂做錯了事。現(xiàn)在他成長了,能悔改,于寧家終是好事一樁?!?/br> 寧清卓卻懶得再和他們廢話:屢次三番來她面前撒野,他們不煩,她卻煩了! ——擇日不如撞日,今次,便要鬧得他們人仰馬翻! 寧清卓忽然冷了臉,目光一凝,朝著寧修平射去:“你寧修平想做族長,我第一個不同意!” 她抬手指向族人中的一名少婦,激情而憤慨開始了攻擊:“秀jiejie夫君死后,王家圖個旌表,逼她以死表貞烈,將她關在柴房里整整五日!她餓得只剩一口氣,托人向你求助,請問你做了什么?不理不睬!若不是我出手,她現(xiàn)在已經被迫以死殉夫,上了盧陵的貞節(jié)牌坊!” 又指向一大娘:“祥嫂兒子病危,無錢醫(yī)治。她跪在你家門口求你借錢,你又做了什么?你讓家丁將她打跑了!若不是高元緯大鬧醫(yī)館,逼那大夫救人,她孩子現(xiàn)在就死了!” 寧清卓愈加憤怒,走到寧修平身邊,質問道:“新坡的渡口,歷來是陳家與寧家的公產。前段日子,陳家想要獨吞渡船,我在官府和陳家奔波,請問你又做了什么?和陳公子一并流連詩會酒樓?今天早上,我一人力戰(zhàn)高元緯,對峙燕捕頭,請問哥哥,你又在做什么?!” 寧修平張口結舌。他眼珠轉了轉,正想開口詭辯,無意間四望,卻發(fā)現(xiàn)許多寧家族人正盯著他。不滿、譴責、厭惡、憎恨在靜默中朝他撲面而來,那一雙雙眼睛似乎都變成了一個個黑洞,讓他心中莫名恐慌。 可身體的痛感卻提醒了他。對寧清卓的恨意再次強烈襲來,寧修平咬牙片刻,竟然努力撐起身,朝族人道:“過去是我多有不足,可往后再不會了!大家若是支持我做族長,我、我可以立下保證書!往后每月給大家月份錢!”他狠狠心道:“每人每月……二錢銀子!” 此言一出,寧清卓臉色便是一僵!她剛剛的那番表現(xiàn),是想引爆族人的情緒,借力攻擊寧修平。卻不料,寧修平這次真是舍本,竟然給出了這等利誘! 她扭頭看向堂中的眾人,目光在那些熟悉的面孔上一一掃過,果然看見了掙扎與動搖,心中便是一聲暗嘆。人總是要生活的,寧家衰敗,族人度日艱難,為了月份錢重新接受寧修平,也是在情理之中。 可出乎她意料的,安靜并沒有持續(xù)多久,便有人一聲大罵:“呸!誰稀罕你的銀子!” 寧清卓一驚,急急循聲看去!便見祥嫂指著寧修平斥道:“虧你還好意思進祠堂?!看著先祖牌位,你臉不臉紅?!沒有清卓,我家二娃現(xiàn)在就去地下見他爹了!”她抱緊了身前的孩子,暴躁而惱怒,紅著眼吼道:“你讓人打我地方現(xiàn)在還留著疤,你卻想當族長?!做夢!” 祥嫂的語音剛落,秀姐便冷冷笑著接口了:“寧修平,兩年前,你欺我雙親俱逝,將我嫁給王家那個病癆子,賺了大筆彩禮,這便算了!后來居然眼睜睜看著王家將我餓死!你還有沒有良心?!”她掃視堂中的幾名年輕女子:“讓你當族長?方便往后你不顧meimei們死活,再把她們賣個好價錢?我絕不同意!” 附和聲點點滴滴,愈來愈大。眾多對寧修平的指責與斥罵聲入耳,寧清卓心中似有暖流注入,滿滿漲漲。她為了族人奔波,族人看在眼里,也記在了心里。于是現(xiàn)下,他們放棄了利誘,挺身而出支持她。 一老人見狀,慌亂喝道:“胡鬧!什么時候,女人也能在祠堂里說話了!” 四下大嘩。寧家有寧清卓這樣的奇葩,對族內其他女子也是種鼓勵,因此寧家女子本就比普通女子大膽許多,又恰逢情緒被調動,眾女們立時惱了,嘰嘰喳喳就朝老人攻擊起來。 卻見一中年男子前行一步,走到祠堂前,抬手示意大家安靜。原來是寧清卓的遠房堂叔。 堂叔態(tài)度很平靜:“幾位叔伯,我總有說話的份吧。” 老人們面面相覷,只得點頭。這堂叔是寧家旁支為數不多的男性勞力,因著他老實本分,人緣向來很好,自然有資格說話。 堂叔又上前兩步,站在了祠堂中,卻是看向寧清卓道:“清卓,我要先謝謝你。我十七歲就在新坡渡口撐船,這些年寧家變動也沒受到影響,過得倒比其他人寬適。上回多虧你奪回渡船,否則我這把年紀,往后真不知該做何謀生。一家老小都指著我養(yǎng)活……” 他本來就是不善言辭之人,現(xiàn)下當著族人說了這么多話,突然不知該怎么接下去了,愣愣在堂中站了半響。他盯著地面,眾人盯著他。 寧清卓適時上前,站在他身旁和緩鼓勵道:“叔叔有什么想法,但說便是?!?/br> 堂叔總算抬頭,回頭看了看族眾:“我這把年紀,死就死了,總該為孩子們著想,有什么話就直說了。”他看向寧修平:“修平,叔叔覺得你太過分。你以前當族長,就是想要族里的茶莊。現(xiàn)下又想當族長,就是想要族里的田產。人家都說同族相幫,可大伙現(xiàn)在就指著那幾畝地過活,你是要逼死大伙才安心嗎?” 寧清卓微挑眉:這倒是意外收獲!這個堂叔話雖然糙,但是這種實打實的話,反而句句戳在了點子上! 果然,堂叔說完,族人的怨恨傾閘而出!平日他們沒法拿寧修平怎樣,現(xiàn)在突然有了機會對他群起攻之,怎能放過!一時間,祠堂中只聽見“寧修平你還想做族長,滾蛋!”“把茶莊還給我們”,謾罵聲此起彼伏。 寧修平見狀,再不敢開口,連忙看向寧爺爺。 ☆、第7章 誓不出嫁 寧清卓見他求助寧爺爺,心中冷笑,撇下他朝寧爺爺道:“爺爺!我們已經給過他機會了!他當族長三年了,可他做了什么?他不顧大伙死活,霸占了寧家茶莊,回報我們的信任!這些年,每每族人需要他出面的時候,他在哪里?你倒是說說,寧修平到底哪里比我強?” 眼見場面無法收拾,寧爺爺猛然站起身,一聲大喝:“夠了!” 他到底是寧家本房僅存的老人,余威猶在。他開了口,眾人還真慢慢安靜了下來。 寧爺爺將煙斗放去一旁的桌上,一聲嘆息:“你們說得不錯。修平是做過許多錯事,但他已經向我保證,他會改。而清卓是女子,終歸要嫁人,這一點卻沒法變?!彼D向寧清卓,面目異常慈祥:“清卓,你已經16了,也該考慮成親了。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難道你成了別家的人,我們寧家還讓你當家么?” 這話似是對著寧清卓說的,實際上卻是為了堵族人的嘴。果然,再無人出聲。族人的情緒好似突然被堵住了出口,沒了著力點宣泄。封建社會對女性的鄙薄根深蒂固,根本無法以一人之力撼動。族人們便是再支持寧清卓,可她的女子身份卻擺在那,卻是誰也沒法為之辯駁。 寧修平臉上隱約有了得意之色。寧清卓見了,暗自一聲嗤笑。 她忍他和寧爺爺很久了。今日既然鬧大了,她便沒打算輸。 寧清卓長呼出一口氣,掃視幾位老人,一聲輕笑:“爺爺,你不必多說。清卓要做的事,你們誰也攔不住。這個族長,我是當定了?!?/br> 寧爺爺聽了,慈祥的面具瞬間崩裂,氣得白胡子一抖一抖:“你!一意孤行!遲早眾叛親離!” 寧清卓掃視一堂的族人,緩緩綻開了一個笑容:“我怎么覺得,我做族長,是人心所向呢?” 寧爺爺怒!cao起桌上的煙斗,就要打她!卻見寧清卓扭身閃開,幾步走到寧家先祖的牌位前,直直跪下!她抬起右手豎起三指,聲音朗朗傳來: “寧家先祖在上,寧清卓在此發(fā)誓,此生一心對待寧家,唯愿將寧家發(fā)揚光大,庇佑我族眾不受欺凌。清卓雖為女子,但自此往后,只做男子行事,今生今世,永不出嫁!” 最后幾句話帶著金石之聲落地,瞬間,祠堂皆靜。寧爺爺舉著煙斗的手高高抬起,卻再也無法落下。 族人安靜了片刻,卻慢慢sao動了起來。憤怒、憎恨,那些負面情緒突然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震撼,以及難以言喻的感動。 sao動之中,有婦女低低一聲哭喊:“我可憐的清卓……” 陸續(xù)有人跟著喃語,沉沉淺淺,滿滿是感傷與疼惜。喃語聲中,一個男聲低低喚了聲:“族長……” 這個聲音在細碎的嗡嗡聲中,并不出眾,卻成為了一聲號角。族人們本能抓住了這句話,并且選擇了跟隨。第二聲“族長”喚得異常清亮,而后一聲比一聲利落,一聲比一聲響亮。 轟轟的“族長”聲滾過,寧清卓穩(wěn)cao勝券,仰頭看向那一尊尊木制牌位,嘴角輕揚。 初時接手族長一職,的確是動機不純。她需要一個強大的宗族作為庇護,應對將來可能遭遇的孫劍鋒。可她做了半年,經歷了許多快樂煩惱,不知不覺間,“寧家”的人和事已經融于她的血脈,讓她無法放手。 這是她的國度,她為它付出心血,也在這里找到了歸屬。她要看著它一天天成長,決不再讓它如上世一般潰散。她會收回祖產,光大家業(yè),直至有一天,人人皆知盧陵寧家。 必須做的事和喜歡做的事完美重疊,她有了能為之奮斗一生的念想,還要那婚嫁何干? *** 有了寧清卓在祖宗牌位前的誓言,寧修平自然沒能做上族長。他花銀子給族人分紅、費錢費力請燕捕快出馬,最終卻挨了二十杖,外加收獲了族人的謾罵,郁悶自不必說,卻也只得灰溜溜離去。而寧清卓的危局才剛打破,寧爺爺便又出一招:讓寧清卓去消除那一個月不得用水的處罰。 其實,這事根本無需寧爺爺說,寧清卓也打算盡快辦理。吃罷午飯,她拿出衣柜里掛著的青衫男裝,換上進城,去找高元緯。 高元緯在盧陵府城經營一家賭坊,聽到人來報,也是一副早有預期的模樣。倒是坐在他對面的一小個子男人大驚:“元哥!寧當家該不是來找我算賬吧?” 高元緯聽言一聲嗤笑:“現(xiàn)在知道怕了?當初是誰擺不平自己的老丈人,苦苦求我去幫吳家打那搶水戰(zhàn)?” 那小個子苦了臉:“哥,哥!我倒是想親自上場啊,可我老丈人看不上我??!就我這身手……哪里夠寧當家揍啊!” 高元緯便沉了臉:“你不夠她揍,卻讓我去揍她!清卓的性子你也知道,特別護著寧家,用水又是大事,我替吳家出場,她還指不定怎么生氣呢!” 小個子男人心虛訕笑:“哥,沒、沒那么嚴重吧!你雖然是替吳家出場了,可一開始不就打定了主意,要故意輸給她么!再說了,你和寧當家那是什么關系!解釋幾句,她便不怪你了!” 高元緯陰陰瞪著他,朝他招招手:“康子,過來?!?/br> 康子小心挪了過去。高元緯朝他腦門便是一掌:“解釋什么?解釋我是為了幫你娶媳婦么?” 康子抱著頭縮著身子蹲下,哎喲喲大喊:“哥!別!千萬別!”他仰頭一臉諂媚道:“我好容易要娶媳婦了,元哥你可得幫我兜這一回!往后你有啥吩咐,一句話!” 寧清卓來到賭坊后院時,看見的便是這副場景。高元緯陰沉坐在椅中,康子抱住腦袋蹲在一旁,一副做錯了事情受罰的可憐模樣,見她來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起,飛奔逃跑了。 寧清卓見他的動作甚滑稽,好笑問道:“康子又怎么惹你啦?” 高元緯見她絲毫不生氣,暗自奇怪問:“你沒生氣?” 寧清卓倒也清楚他的意思,擺擺手道:“罷了,左右你也沒幫吳家打勝,便不和你計較了。” 高元緯愈發(fā)奇怪了:“就這樣?這可真不像你……”他上下打量寧清卓一番:“你都不問我為什么?” 寧清卓一聲笑,果然問了句:“你為何要替吳家打搶水戰(zhàn)?” 高元緯瞄了眼躲在不遠處探頭探腦的康子,硬邦邦拒絕道:“我不能說?!?/br> 寧清卓也不強求:“那便不說了。” 她態(tài)度爽快,高元緯心中直犯嘀咕。卻聽寧清卓一聲輕咳,摸了摸鼻子道:“那個,我昨天,在水里……沒打傷你吧?” 高元緯:“……?” 他想了片刻,腦子轉過了彎,立時就沉了臉。 寧清卓有些尷尬。她昨天耍那脫外衫的小花招,就是拿準了高元緯心中在意她,也清楚打架時高元緯放了水。后來想想,她在水里捶他的那下力道不小,若是再不小心打偏了位置,撞上了什么重要器官……那可真是太不人道了。 ☆、第8章 宴請官差 寧清卓見高元緯陰沉著臉,干咳幾聲,擼起袖子,將手臂露給他看:“你看,我也受傷了,都是被你打的。其實說起來,你還多揍了我?guī)兹?!我也不和你小心眼算這么清楚,咱們兩個就算扯平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