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就好似他們一同過過無數(shù)個這樣的日子般。 曲陵南沒有回答,一旁的沐珺早高高興興蹦起來道:“姐,你瞧,道君教我真本事呢。” 曲陵南沖她點點頭,不曉得說什么合適,生硬道:“有勞。” 孚琛笑了,柔聲對沐珺道:“好好學(xué),你jiejie當年可是將這卷經(jīng)書背得滾瓜爛熟?!?/br> “嗯!”沐珺重重點頭,轉(zhuǎn)身面壁,嘰里咕嚕背個不停。 “過來?!辨阼〕昴仙斐鍪?,曲陵南想了想還是過去,孚琛一把握住她的手,以神識一探,吐出一口氣道:“恢復(fù)得差不多,你為我險些將靈力好空,可嚇得我不輕?!?/br> 曲陵南直接道:“你都要死了,我就算耗空靈力也不管用。” “你都知道了?!辨阼】嘈σ幌拢S即道,“所幸還有些時日,你坐下,陪我好生喝杯茶。” 曲陵南依言坐下,孚琛手一伸出,將一套茶具擺在二人面前,慢悠悠斟茶,熱氣氤氳,曲陵南盯著他的臉,忽而道:“我真?zhèn)€沒法救你。” 孚琛失笑問:“你以為我留你,是為了讓你救我?” “若耗空靈力能救你,我會救,若你轉(zhuǎn)習(xí)青玄功法能自救,我會傾囊相授,若有何種天地寶材能換你一命,我會去找?!鼻昴险J真地道,“可就我所知,好像這些法子都不成?!?/br> “我知道。”孚琛看著她,目光柔和,“我留你,不是為騙你救我。” “我真救不了你。”曲陵南眼圈一紅,搖頭道,“我不撒謊。” “我知道的,”孚琛握住她的手,一再道,“我知道,不用說了乖徒兒,無礙的,死生有命,與你無關(guān)?!?/br> 曲陵南反手想掙脫他的,卻終究狠不下心,任他握去了。 “我亦不會因你要死,便替你做些我不愿做之事。”曲陵南抬起頭,看著他道,“我不想你死,但我亦不想你到死都要算計我?!?/br> 孚琛長長嘆了口氣,攥緊她的手,無奈而傷感地道:“你啊,到底將我看成什么了?!?/br> “反正不是好人?!?/br> “是,或許我不是好人,”孚琛柔聲道,“但我留你,只為留你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不是言情小說,但還是給點篇幅寫點感情吧。 ☆、第 114 章 一百一十四 于是,他們倆在分別多年以后,難得又能心平氣和坐下來一道喝茶。 在當年,孚琛所喝的靈茶得來不易,沏茶之水取自瓊?cè)A浮羅峰山巔一汪汩汩靈泉,靈茶采自瓊?cè)A丹云峰云埔童子的丹房外,煨茶的火,自曲陵南練出三味真火后便再沒用過其他。 這一盞注入白玉杯中的碧色茶湯,不知傾注了曲陵南多少心思。 曾經(jīng)她覺著這件事會長長久久做下去,后面與孚琛翻臉,出走十年也不曾為自己沏過一杯茶,不曾想再度擎杯,竟已滄海桑田。 世事無常。 連那對坐飲茶的人,原以為禍害遺千年,不想咋樣之間,已然朝不保夕。 曲陵南胸口堵得慌,她握著這杯茶,卻仿佛重愈千斤。 這些時日,她日日助孚琛疏通經(jīng)脈,然沉屙已久,積重難返,她竭盡所能,也不過是令那經(jīng)脈爆裂延遲些時日而已。 可是孚琛卻很歡喜,褪下那記憶中萬年不變的虛偽面具,他現(xiàn)下真能笑如春風,滿室生輝。 他甚至又能開始跟曲陵南開玩笑,如在茶水中加入辣根果,騙曲陵南一喝下便噴了出來,他笑得前仰后翻,卻又能裝模作樣嫌棄道:“徒兒,你好歹也是個大姑娘,遵點禮儀可否?” 曲陵南不理會他,他又軟語討?zhàn)?,笑嘻嘻道:“徒兒徒兒,為師錯了,為師給你賠罪,莫要小氣則個?!?/br> 曲陵南常常覺著,興許這才是孚琛最初的面目,沒經(jīng)歷家破人亡,沒背負血海深仇,他若平安長大,天賦太高,又有家族做依仗,他修行亦不會有諸多波折,若世事安然,歲月靜好,這樣的男子,當是這般狡黠又天真,模樣清貴,卻生性喜愛作弄人。 可惜天不從人愿。 曲陵南心下惻然,坐下來沉默不語。 “徒兒,你真?zhèn)€生氣了?”孚琛湊近她,笑瞇瞇地掏出一個東西道,“好了好了,為師賠你個東西,你瞧瞧?” 曲陵南一看,只見他手中托著一條柔軟的灰色發(fā)帶,這玩意曲陵南再是熟悉不過,她一把奪了過來,果然是當年她那根發(fā)帶,只現(xiàn)下它質(zhì)地更為柔軟,灰色綢面上隱隱有金線起伏,勾勒出華美大氣的云紋圖案,金光流轉(zhuǎn),顯見被加諸極為高明的防御術(shù)法,這根發(fā)帶已不再不起眼,而是一件上品法器。 “我后來給它加了些料。”孚琛笑著道,“為師替你結(jié)上可好?” 曲陵南微微閉上眼,又睜開,淡淡道:“我自己來?!?/br> 她動手綁到自己的長發(fā)上,只是她素來笨手笨腳,一應(yīng)穿衣打扮皆是清河打理,只會三下五除二將發(fā)帶纏上頭發(fā)而已,孚琛瞧了會實在看不下去,不由分說接過發(fā)帶,替她重新好好綁好。 這一刻他近在咫尺,然有些東西卻已隔天涯,曲陵南本想直來直去問一聲你要作甚,可話到嘴邊,卻猛然想起他命不久矣。 那還爭這些個東西作甚? 他愛綁,便讓他綁去好了。 曲陵南嘆了一口長氣。 “別不高興啊,為師這輩子,可只給兩個女子做過此類事。一個是生我的娘親,二個便是你了。”孚琛柔聲道,“好了,你瞧瞧?!?/br> 他手一抹,一個水鏡赫然而現(xiàn),鏡中女子目光悲憫,頭上頂著一個大大灰色蝴蝶結(jié),配著她一身清雅白衣,顯得有說不出的滑稽。 曲陵南翻了個白眼,道:“你故意的?!?/br> 孚琛哈哈低笑,摸了摸她的頭道:“我瞧你這身打扮不順眼挺久了。這下總算有點昔日我的乖徒兒應(yīng)有的模樣?!?/br> 曲陵南不耐道:“我好容易有身好衣裳,你為甚跟它過不去?” 孚琛笑容微微一滯,低聲道:“因為,你現(xiàn)下的樣子像別人?!?/br> “誰?” “像我小時候無意間撞見的一幅畫,畫中只有一個女人。”他嘆息道,“她也是這般白衣勝雪,綠絲絳系腰,也是這般仙姿妙曼,超凡脫俗,可是我不喜歡?!?/br> “為何?” 孚琛沉默良久,就在曲陵南以為他不回答時,卻聽他緩緩道:“我祖父愛那畫近似癲狂,將之藏于密室,旁人多看一眼都不許。他又千方百計尋與畫中女子相似的女侍,哪怕只是鼻子像,眼睛像,亦不惜代價將她們弄到手,成天命她們穿成這樣四下走動。后來,溫家一夜之間滿門被滅,我僥幸逃生后才知道,原來正是那幅畫,為溫家招惹大禍。” 曲陵南忽而想起左律曾講過滅溫氏滿門的緣由,她不想勾起孚琛那些要命的新仇舊恨,遂自己側(cè)頭瞥了眼水鏡,生硬地道:“那什么,多了頭上這個玩意,我瞧著不像仙姑,倒像個村姑了?!?/br> 孚琛臉上露出笑容,柔聲道:“便是像村姑,才是我喜愛的徒兒嘛?!?/br> 曲陵南沒好氣道:“是啊,徒兒像村姑,可不就襯得你仙姿不凡么?” 孚琛搖頭,看著她正色道:“徒兒像村姑,才顯得那些什么仙凡之別,于她不過狗屎。她隨心所欲,愛怎樣便怎樣,而且她怎樣都好看?!?/br> 曲陵南愣住了,她從沒在孚琛嘴里聽過這般贊譽之語,一時竟有些受寵若驚,卻又生出微妙的酸楚,她別開眼問道:“喂,若我一直在你身旁,你現(xiàn)下可會替我預(yù)備新衣裳?” 孚琛呆了呆,瞬間喜上眉梢,笑得眉眼皆是溫柔,他倉惶轉(zhuǎn)身,元嬰修為竟然忘了可隔空取物,而是傻乎乎地跑出去,跑了幾步才想起可不用跑,嘿嘿低笑數(shù)聲,手上結(jié)法訣,一點一探,將內(nèi)洞的儲物袋拿了過來。 他自袋中取出一套淡藍色衣裙,灰色暗金交領(lǐng)與腰帶,與曲陵南頭上的大蝴蝶結(jié)恰成搭配,他將這套衣裳遞過去,手微微發(fā)抖,結(jié)結(jié)巴巴道:“此乃為師,為師早早替你預(yù)下的結(jié)丹法衣,雖說沒你身上這套品階高,可也算小上品……” “拿來吧,啰嗦個甚。”曲陵南一把奪了過去,抖開來才發(fā)現(xiàn),這套法衣制作考究,襟口袖口皆綴以金線繡成的防御法陣,若無青玄仙子留下的私貨,這樣的衣裳,放眼整個瓊?cè)A也是獨一份了。 她心下酸澀,臉上卻若無其事,道:“轉(zhuǎn)頭。” “???” “我換衣裳你看什么?” 孚琛猛然回過神,尷尬地轉(zhuǎn)過身去,過了好一會,他聽得身后曲陵南不太自然的聲音:“行了?!?/br> 孚琛迅速回頭,眼前的藍衣少女一如心中懷想了千百回那般,容顏如玉,嬌憨卻又不耐,扯著裙子嫌棄道:“喂喂,怎的給我這么長裙子,會絆倒的好嗎?” 他再也忍不住,過去一把緊緊抱住了曲陵南。他在這一刻心潮澎湃,思緒萬千,千言萬語匯成一個念頭,竟然是無比慶幸。 慶幸這個傻徒兒天生的秉性純良,胸懷寬廣,慶幸老天爺待他到底不薄,能于將油盡燈枯之時,尚有此等慰藉。 “我……”他張開口,竟有些哽噎,卻更緊地抱緊懷中的女孩,“我說,你穿上挺不賴的?!?/br> “得了吧,”曲陵南道,“你再用點力,我就成穿得不賴卻被你勒死的頭一人了?!?/br> 孚琛哈哈大笑,松開她,目光炙熱:“陵南,你可愿與我……” “閉嘴。”曲陵南一手擋住他的唇,“只要與你有關(guān),我什么也不愿?!?/br> 孚琛哽住,隨即點頭道:”好,我曉得了?!?/br> 他又笑了起來,道,“不過能看你結(jié)丹,穿這套衣裳,為師心滿意足。” 曲陵南忽而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困倦,她心知有異,怒道:“孚琛,你在這套衣裳上下了什么手腳?” 孚琛手一動,那套法衣上的金光四下游動,宛若一個法陣,將她牢牢困住,孚琛目光溫柔看著她,道:“南兒莫怕,此陣只困你一時,不會困你太久?!?/br> “瓊?cè)A的事,不能再等了,我得去好生處置,但你就不用跟來,師傅向你保證,待此間事了,定會還你一個與昔日一樣的瓊?cè)A派。” “你所喜愛的那些人也都會一一回來?!?/br> “南兒,多謝你,以我一人之力無法疏導(dǎo)經(jīng)脈,不曾想你卻能助我?!辨阼≥p輕撫上她的臉道,“我還有事沒做完,還不能死,對不住?!?/br> “然我待你之心,卻無欺瞞,我舍不得你,”孚琛微微笑了,“可卻不得不舍,往后,你要多保重。” “孚琛,你說什么,我聽不懂!”曲陵南掙扎起來,卻發(fā)現(xiàn)那法衣將她牢牢困住,動彈不得。 “若有……”孚琛目光眷戀,卻猛然閉上嘴,他長長嘆了口氣,深深凝視她,然后毅然轉(zhuǎn)身,緩步離開。 他始終沒將“若有”什么這句話說完,可莫名其妙的,曲陵南卻懂了,她曉得孚琛想說的其實是,若有機緣,若能從頭,若有來世,若能回首。 可惜世上哪來的若有。 ☆、第 115 章 一百一十五 曲陵南眼睜睜瞧著孚琛就這么離開,頓時有種五內(nèi)俱焚的焦灼。 她或許不了解孚琛是個什么人,卻很清楚他說出的話是真是假。 當孚琛與她告別時,她知道,孚琛的意思并不是就此別過,而是再會無期。 可怎么突然間就變成再會無期了? 哪怕在最憎惡厭倦孚琛的時候,她也從未想過這個人有一天會先自己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