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他湊得太近,眼神太亮,臉上又盡是自以為瀟灑的微笑。曲陵南盯著他看了半日,直看到他微笑快掛不住,才別過頭,想長這樣比師傅可差多了,可還學(xué)著師傅那般裝神弄鬼,這可不好。 她別過頭,朱涇寬卻誤以為女子羞澀,當(dāng)即更進(jìn)一步,低聲熱心問道:“陵南師妹,你在瓊?cè)A過得如何?同門待你可好?” 曲陵南詫異地瞥了他一眼,老實道:“我雖與他們不熟,然我瓊?cè)A弟子,自然是好的?!?/br> “是是,你瓊?cè)A弟子自然是好的,”朱涇寬盯著她,憐憫地道,“只是你的情況想來平日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你師傅世外高人,自然不好處處替你打算,不知你自己可曾想過往后?” “啊?” 朱涇寬柔聲道:“師妹,你因比試被人碎了丹田,導(dǎo)致全無靈力,修為不繼的事,我都聽說了。往日不認(rèn)得你,自然不好為你出頭,今日認(rèn)得你,我心中歡喜無限,不禁想替你打算一二。我大赤城中有秘寶玄珠,可修補丹田,裨益修為,唉,就是師尊恪守門規(guī),有些難以說服……” 他盯著曲陵南的臉,心忖快些問“你為何待我這般好”,于是自己便能趁機胡謅一堆一見傾心的話哄美人開心。這師妹美貌勝過往日所見女子,眉宇間又天真單純,又身有缺陷,投其所好,極好哄騙——簡直是量身定做供自己練功的女子。 他心里一動,思忖若能事成,最多看她瓊?cè)A名門出身,給她在自己身邊安個位置便是,且憑這女孩的樣貌,自己應(yīng)當(dāng)能好好喜歡上一陣子才是。這么一想,朱涇寬眼中的溫柔多了幾份真誠:“師妹,我見了你很是歡喜,若你不嫌棄,我想替你求求我?guī)煾怠?/br> 曲陵南皺眉問:“你要為我求你師傅把傳家寶給我?” 朱涇寬一愣,隨即道:“雖然難,然我會試試。” “我們今日頭回相遇?” “可我對師妹一見如故……” “你為了個見一面的人去求你師傅賜下傳家寶?”曲陵南睜大眼睛,驚奇地道:“你可真是個敗家玩意,你師傅倒了血霉才收了你這種徒兒吧?” 朱涇寬臉色一變,冷聲道:“你說什么?” “說你師傅倒了血霉收了你這么個敗家子?!?/br> “放肆!”朱涇寬大怒。 曲陵南盯著他,問:“你想跟我結(jié)為雙修道侶?” “做夢,就憑你這種資質(zhì),頂多只配侍妾……” “師傅!”曲陵南突然提高嗓音。 被其他人簇?fù)淼搅硗庖贿叺逆阼∠胙b聽不見也不行,因為此時主峰上眾修士紛紛停下寒暄,轉(zhuǎn)頭瞧了過去。 “師傅,這小子說看中我,想我當(dāng)他的侍妾?!鼻昴洗舐暤馈?/br> 朱涇寬驟然漲紅臉,他何嘗見過有這么不要臉面的女弟子,頓時道:“一派胡言,我何嘗……” 孚琛微微揚起眉,慢慢笑了笑,道:“你知道怎么做。” 曲陵南眼睛一亮,問:“真的可以嗎?” “權(quán)當(dāng),娛樂一下諸位師長。” “是!” 曲陵南轉(zhuǎn)過頭,對朱涇寬一字一句道:“大赤城朱涇寬,我瓊?cè)A派弟子陵南正式向你挑戰(zhàn),請賜教?!?/br> ☆、第 63 章 玄武大陸傳承千年的不成文規(guī)矩,道宗四大門派修士各有所長,門派間常年有大比小比若干,若遇秘境開啟,抑或仙府現(xiàn)世,則更需競爭一番。這些比試皆有規(guī)矩若干,又有師長掠陣,下場的弟子們等閑上不到性命相搏的地步,但即便如此,亦有那心胸狹隘之人下手狠毒,便如當(dāng)日小弟子比試時云曉夢碎曲陵南丹田一事那般。 除此之外,若修士之間報私怨,抑或逞恩仇,抑或只是大家一試身手,切磋法術(shù),則還有另一種正式比試,即由一方提出挑戰(zhàn),另一方迎戰(zhàn),挑風(fēng)和日麗的時候,邀上雙方親友同門,請上德高望重之修士做仲裁,雙方斗上一斗。這種比試沒太多規(guī)矩,以輸贏為限。若雙方仇怨極深,不死不休,還需立下生死狀,那下場便要更顯神通,不斬殺對方、砍斷仙緣不罷休,事后死者親朋好友不得尋仇泄憤,而勝者一方亦不得殺心大起,遺禍旁人。 然若真?zhèn)€積怨深仇,又有誰肯循此規(guī)矩光明磊落邀仇人出來比上一比?而其中若涉及天地異寶、靈物奇珍等,則人心貪婪、恨不得躲躲藏藏,誰還會為殺個把人廣告天下? 久而久之,挑戰(zhàn)一事,便漸漸淪為修士之間切磋技藝的一個代稱,反倒去掉生死纏斗的意味,多了幾分輕松。 今日瓊?cè)A派涵虛真君壽誕正日,壽宴未開,眾人正無所事事,原本此時若有倆弟子彩衣娛親,在來賓面前比上一場,大家心里也樂見其成,說不得各門各派的長輩們事后還要慷慨指點那倆弟子幾句,給點彩頭犒勞一下這兩名弟子,那可就是大大便宜了動手的兩人。 可問題就出在,大聲嚷嚷要挑戰(zhàn)的,竟然是一個瓊?cè)A派毫無靈力,美貌瘦弱的少女;而她要挑戰(zhàn)的一方,卻是大赤城年輕一代修士中出身最好、天賦最高,與瓊?cè)A裴明、清微門杜如風(fēng)齊名的朱涇寬。 眾人適才也聽見那少女大嗓門喊朱涇寬要她做侍妾,這對瓊?cè)A內(nèi)門弟子而言,確是侮辱,更何況這少女還是元嬰修士文始真君的嫡系傳人,她的身份也擺在那,她的師尊還在場,朱涇寬色令智昏講出侍妾二字,少女勃然大怒要找回場子,這也是人之常情。 可她不跟文始真君訴委屈,不跟赤水真君告狀,而是不自量力去挑戰(zhàn)早幾年就步入筑基期修為的朱涇寬,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場上不少人臉上紛紛顯出不以為然,與文始真君有齟齬的更是直接嘲笑,人聲鼎沸中,有一道人嗤笑聲尤為尖銳,只聽他笑道:“這姑娘昏了頭,師傅莫非也跟著昏了頭?以卵擊石的比試有甚看頭?這么如花似玉的徒兒師傅不心疼,還不如給了朱家小子,至少也有人心疼不是?” 他聲音輕佻浮蕩,毫無顧慮,孚琛抬頭一看,認(rèn)出此人正是禹余城高階修士左元平。自從他為曲陵南報仇,上禹余城毀了左元清的金丹后,整個禹余城跟他的梁子就算結(jié)下了。后來雖機緣巧合與左律老怪化干戈為玉帛,可禹余城修士見到他卻未必肯就此罷休,只忌憚他修為了得,不敢輕舉妄動罷了。 左元平的嘲笑孚琛并不放在眼里,他微微一笑道:“年輕人氣血旺盛,難免口舌偏頗,正好動動筋骨,也去去心火。赤水真君,我這徒兒本領(lǐng)自是低微,自然不敢與貴派精英弟子相提并論。好在她騰挪靈活,有些蠻力,這么些年見多了我練健體劍法,也略微會些招式。待會比試還望你徒兒多多手下留情,別跟她動真格的才是?!?/br> 赤水真君正為朱涇寬不分場合亂勾搭女修而大為光,只礙著大庭廣眾不好嚴(yán)加訓(xùn)斥,他深覺自己八輩子老臉都被這不曉事的徒兒“侍妾”二字給丟個干凈,惱怒之下,聽孚琛輕描淡寫將這官司揭過,調(diào)戲人當(dāng)成“氣血旺盛,口舌偏頗”,正中下懷,立即頷首道:“慚愧慚愧,多謝文始真君大人大量,我這孽徒言語無狀,皆是我管教不力之責(zé)。回去后我定稟明掌教,嚴(yán)加懲罰,定給真君一個說法,怎好真與令徒動手?孽徒!” 他大喝一聲,厲聲道:“還不快給你師妹賠罪?你師妹若仍不解氣,你便站那生受她三掌!” 朱涇寬氣紅了臉,還想說什么,見赤水真君瞪圓了眼,便不敢多說,只得不情不愿走到曲陵南跟前作揖道:“是我言語失當(dāng),師妹原諒則個?!?/br> 曲陵南不理會他,而是皺眉看著赤水真君道:“赤水真君,你不讓他跟我打,是不是怕他打不過我?” 眾人一聽,哈哈大笑,就連朱涇寬看著她也目露鄙夷,赤水真君當(dāng)著人瓊?cè)A派這么多人的面,當(dāng)然不好說你本事太差,我就是怕你輸?shù)锰y看之類的大實話,只好笑道:“哪里,是我徒兒做錯在先,你不用跟他打,我讓他站著不動,你打他幾下出氣可好?” “就是他不還手?”曲陵南問。 “正是。” “那還叫打架嗎?”曲陵南不滿道,“我沒覺得他做錯啥,他要我做侍妾,我不同意,這事就黃了,有啥可氣?我現(xiàn)在是要跟他打架,喏,我?guī)煾付颊f好了,你作為他的師傅,為何反倒推三阻四?莫非怕他輸?” 她轉(zhuǎn)頭對朱涇寬問:“噯,你真怕輸啊?” “你算老幾!”朱涇寬怒氣上涌,抬頭盯著她。 “少廢話,來戰(zhàn)!”曲陵南后退一步,擺開一個起手式,“放心,最多我不把你揍成豬頭便是?!?/br> 朱涇寬目光微斂,握緊拳頭,腳下一圈一圈的氣流旋動慢慢形成。 “快打快打,赤水老道,我跟你說,這架肯定打得好看,你便別跟娘們似的左思右想沒個決斷,”人群中飄出來一個坐在蒲團上眉清目秀的小童子,正是云埔真人,只見他揮著短胳膊興高采烈地喊,“小南兒,師叔支持你!” “這……”赤水真君遲疑地看向孚琛。 孚琛笑得溫文爾雅:“難得你我弟子各出一名嫡傳弟子對陣,真君就別再推脫了?!?/br> “那,那便讓他們切磋兩下,”赤水真君皺眉道,“你二人點到為止,手下須有分寸?!?/br> 誰都知道他這句話完全是對朱涇寬而言,孚琛聽了也不以為意,他微微一笑,道:“那便有勞清微門的道友做個仲裁?” 清微門那邊,一名高階男修笑呵呵地道:“敢不從命。” 曲陵南勾起嘴唇,曲起手掌,招了兩下。 她這笑模樣學(xué)的是孚琛使壞時的神情,然孚琛氣勢非常,這等神情配上他的臉,能漚染出十分的不以為意,剩下二分的嗤之以鼻。他生的太好,對手很難不去注意他的長相,因而那臉上的鄙夷輕視,也容易滲入人心,激怒對方??汕昴吓c她師傅南轅北轍,又兼無誰高誰低的念想,眼波清澈,眉如遠(yuǎn)黛,小嘴勾起一笑,竟硬生生給那張臉平添幾分艷光。 朱涇寬一見之下不覺微愣,他自負(fù)風(fēng)流倜儻,這下怎還能生美人的氣?他平推一掌,隨便擺出一個手勢,溫言道:“既然師妹執(zhí)意要打,我便陪你作耍,只盼你能出了這口氣,別再計較我言語失當(dāng)……” 哪知他一句話沒說完,對面只覺人影一晃,一個白生生的拳頭已然夾雜勁風(fēng)撲到跟前,饒是他反應(yīng)迅速,側(cè)身一避,那拳頭卻如長了眼般拐彎過來,鍥而不舍直擊鼻梁。砰的一聲,劇痛襲來,登時刺激得他鼻涕眼淚都涌了出來,朱涇寬悶哼一聲,捂住鼻子蹬蹬退了幾步,只聽曲陵南笑嘻嘻地道:“喂,只輕輕揍了一下,你不會哭鼻子了吧?” 陽光下少女素衣長發(fā),揮著拳頭囂張而肆意,朱涇寬低頭一看,掌中有鮮血,原來鼻子已被打出血來。好在這一拳果然如她所說,力道不強,否則鼻梁骨斷都是可能——只這么一來,臉上必然青腫難看,朱涇寬長這么大從未試過狼狽如斯。他怒氣上涌,想也不想,手訣一比,催動靈力,一股紅色氣旋于掌下形成,隨即漩渦越卷越大,朱涇寬單手一推,那氣旋化作一條血紅蛟龍直撲過來。 曲陵南眼睛一亮,大喊:“還是有點本事嘛?!彼归_縱云梯蹭蹭兩下蹬上半空,身子一晃,左手一道虛劍直刺龍首,右手一道實劍直斬龍身七寸之處。嗤嗤聲中,那血紅蛟龍發(fā)出慘叫,瞬間被截斷。朱涇寬臉色一沉,雙手一拍一合,被截斷的蛟龍又合并回去,扭頭張開血盆大口,一口朝曲陵南肩膀咬了下去。 朱涇寬并不想傷曲陵南,他不傻,今日上瓊?cè)A來,若重傷瓊?cè)A女弟子,傳出去有甚臉面,也傷了兩派和氣,關(guān)鍵是對方師長絕對不會坐視不管。因而這龍瞧著威武,實質(zhì)并不真的會傷人,只做出樣子嚇唬對方便罷了。他五指張開,那蛟龍越發(fā)猙獰,就在要咬中曲陵南的瞬間,卻見曲陵南身影一虛,那龍咬了個空。而猶若移魂幻影一般,曲陵南突如其來出現(xiàn)在蛟龍背后,伸手一把揪起龍頭,沖朱涇寬嘿嘿一笑,道:“對不住啦。” 朱涇寬還未弄懂此為何意,卻見曲陵南右手一揮,一團火球撲了過去,霎時將蛟龍吞噬其內(nèi)。朱涇寬駭異之下,連連催動靈力,卻怎么也無法阻擋火勢,他忽而想起一事,失聲道:“三昧真火?” 曲陵南笑瞇瞇看著那條龍被燒得干干凈凈,抬頭問:“還有嗎?” 她的意思是還有多條龍來玩嗎?可朱涇寬聽著卻像你還有什么花招嗎? 他臉色發(fā)白,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反倒激起斗志,手掌一翻,一柄火紅長戟嗖地出來,這是他真正的武器,原本是要用在真正的敵人身上。他正要縱身一躍,與這名古怪的女弟子來場酣暢淋漓的打斗,卻聽他師傅暴喝一聲:“住手!” 朱涇寬不得不剎住腳步,抬頭不解看向赤水真君,赤水真君越眾而出,怒道:“你已然輸了,堂堂七尺男兒,連這點輸贏都認(rèn)不得么?!” 朱涇寬心頭一震,下意識搖頭道:“師傅,我沒有輸……” “還說沒輸?”赤水真君大聲道,“適才若對方的移魂幻影,若不是顯在那條龍背后,而是移在你背后,你此刻焉能站在此說法?” 朱涇寬冷汗涔涔,臉色煞白,一句話也說不出。 “自以為是,未比試先輕敵,未有防備,不盡全力,你幸虧今日對上的是同氣連枝的瓊?cè)A派師妹,若對上魔修妖修,邪門歪道,你還有命么?”赤水真君恨鐵不成鋼地就訓(xùn)道,“我素日當(dāng)你是個聰明的,往往不忍多加苛責(zé),生怕管束太多反拘了你的天分,如今看來,都是害你!” “師傅……”朱涇寬喃喃地喊。 “下去吧,還嫌不夠丟人么?” ☆、第 64 章 這廂朱涇寬失魂落魄自下瓊?cè)A主峰,那廂曲陵南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不明白為何打都沒打,怎么朱涇寬的師傅就判斷他輸了;而不過是打架輸了,朱涇寬又何必一臉?biāo)懒死献幽锼频膼澣槐瘋?。曲陵南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忽而道:“喂,你等等?!?/br> 朱涇寬停下腳步,曲陵南蹬蹬跑到他身后道:“給你?!?/br> 朱涇寬轉(zhuǎn)頭,卻見她玲瓏潔白的手掌伸到鼻子下,掌心臥著一顆圓溜溜的紅色丹丸。 朱涇寬微微瞇眼,他挺直脊梁,傲然道:“若我當(dāng)你是對手,你未必能贏!” 言下之意是你別以為真贏了臭得瑟裝憐憫,老子不吃這一套。 曲陵南點頭道:“對啊,你起碼筑基中階功力,咱們要明刀明槍來一場,我能不能贏還真不好說?!?/br> 朱涇寬冷哼一聲。 “既然我沒能真贏你,那你氣什么?” 朱涇寬張開嘴想說啥,卻一時語塞。 曲陵南熱心地道:“喏,給你?!?/br> “小爺用不著你瓊?cè)A派的丹藥……” “不是丹藥,是我?guī)熓逶破艺嫒碎e著沒事煉的糖丸,可好吃了,又酸又甜的。喏,拿著吧,甭客氣?!鼻昴弦话炎テ鹚氖郑瑢⑻鹛鹜枞剿掷?。 朱涇寬伸手就想丟了,可眾目睽睽之下,此舉未免太過心胸狹隘,只好強忍著。 曲陵南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個,壓低聲音,漫不經(jīng)心地道:“才剛確實是我誑你說出侍妾二字,然你見著我后心里頭想打的主意,說出來了怕是比侍妾還難聽,對吧?” 朱涇寬一驚,睜大眼睛瞧著她。 曲陵南微微一笑,悄聲道:“朱涇寬,別把女的當(dāng)傻蛋,咱們下回再打過?!?/br> 她說完轉(zhuǎn)身便走,不再理會朱涇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