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涵虛真君哼了一聲,道:“太一圣君,事情緣由不過爾爾,不值我兩派大動干戈。這樣吧,你派弟子有錯,孚琛上門傷人亦有錯,兩下揭過,就此作罷便是。云埔,云埔!” 云埔童子翻了下白眼,不甘不愿地駕著蒲團(tuán)上去,上頭還載著一個曲陵南,一個裴明。涵虛真君見這三個小家伙湊一塊又是來看熱鬧,忍不住眉心一跳,卻不好訓(xùn)斥,只說:“將瓊花玉露丹拿來?!?/br> 云埔大叫道:“師尊,那丹可是我壓箱底的寶貝,方子上的靈藥難尋,煉制極難,我才不給!” “拿來!那不是你的私產(chǎn)!” “不給!憑什么孚琛闖禍,要拿我的東西做人情?” 此時道微真君在一旁冷冷地插嘴道:“讓你拿便拿,啰嗦作甚?” 云埔童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道微師伯,此時聽他發(fā)話,只好一臉rou痛地自懷中掏出儲物袋,磨蹭了半日,才摸出一個玉瓶,遞過去道:“只有兩顆?!?/br> 涵虛真君接過,打開瓶蓋,一股清香瞬間撲鼻而來。他頷首倒出一顆,道:“瓊花玉露丹有起死回生、重塑金丹之大用。我瓊?cè)A也只余二顆,現(xiàn)下便贈與左元清道友一顆,只要她還有一口氣,服下此丹便無大礙,他日修行進(jìn)階也大有裨益?!?/br> 此靈丹太過珍貴,此舉已然給了禹余城天大的面子,左元宇臉上也好看許多。他不是左元清那等無知婦人,腦子一轉(zhuǎn),立即明白利害關(guān)系。當(dāng)即恭敬接過,道:“涵虛真君化干戈為玉帛,實(shí)乃我道門幸事,多謝真君贈藥?!?/br> 一場禍?zhǔn)孪粲跓o形,涵虛真君此刻臉色也溫和不少,對太一圣君道:“圣君難得蒞臨本派,不若入殿小坐,待我奉上清茶,以盡地主之誼?” 左律此刻皺眉,指著孚琛與道微真君道:“一冰一火,紫炎北游,難得,來過招?!?/br> 孚琛挑眉,道微真君臉上冰冷,刷的一下亮出掌中冰劍問:“還打?” 左律眼睛一亮,便如孩童見到新奇玩具一般躍躍欲試,總算說了一句比較長的話:“無高手過招,我來瓊?cè)A作甚?” ☆、第 54 章 道微真君一貫面無表情,長劍橫胸,整個人筆挺傲立,宛若萬年冰雪雕鑿而成。他視線持平,目光中無悲無喜,便是對著化神期老怪,亦毫無懼色,卻也未見得有多欣喜。與他相較,孚琛的表情卻多了許多,他一聽到左律的話,臉上當(dāng)即露出常見的溫文淺笑,配上那張臉,當(dāng)真如和風(fēng)熏柳,令聞?wù)呷玢宕猴L(fēng)。只是憑著對師傅的了解,曲陵南卻能從中瞥見師傅眼中的一絲譏諷,以及他微微的興奮。似乎與左律這樣的老妖怪過招,于他也是迫不及待、躍躍欲試之事。 然而他說出的話卻不是那么回事,他沖左律禮數(shù)周到地道:“晚輩忝列瓊?cè)A真人一流,本領(lǐng)低微,況凝嬰初成未過百日,如何是圣君對手?再則圣君尊駕瓊?cè)A,我派上下蓬蓽生輝,更斷無與貴客過招之理,萬望圣君恕罪……” 曲陵南心忖,師傅這是又開始裝模作樣了,雖不明了為何他處處愛在外人跟前擺出一副謙謙君子的受禮模樣,可本著師傅做事定有其道理的原則,小姑娘還是愿意把師傅想得不是那么無聊。況此刻他對著的那個男人愛打架,偏生又本事太強(qiáng),適才三位長輩合力與之交手,都落了下風(fēng),現(xiàn)下只師傅和那位道微真君二人聯(lián)手,這筆賬怎么算都不劃不來,故想來師傅說些大話,把這無甚意義的比試忽悠過去,也是對的。 可她還沒心忖完,那廂師傅又道:“若是圣君今日興致頗高,有心指點(diǎn)晚輩,那晚輩也就恭敬不如從命,只是圣君修為太高,我等有心無力另說,怕只怕圣君勝之不武,贏得無趣……” 孚琛這里東拉西扯,那邊左律已然聽得頗為不耐,而此番與他同來的禹余城徒孫左元宇更不是草包,當(dāng)下朗聲道:“文始真人,哦,道友雖未辦凝嬰大典,然在此卻實(shí)實(shí)在在要先尊稱一句文始真君了,文始真君莫要過謙,閣下大名響徹玄武大陸,天下修士誰人不知?您與道微真君皆為修士翹楚,當(dāng)世高人,再這般謙讓下去,怕是明年也謙讓沒完。不若這樣,以一炷香為效,一炷香內(nèi),三位各顯所能,斗個痛快,一炷香后,三位團(tuán)團(tuán)罷手,以招會友如何?” 孚琛笑著道:“左元宇道友此言差矣,我等修為豈敢與日月爭輝?圣君的風(fēng)馳劍訣,一動之下便是移山填海之大能威力,道微師伯的北游劍訣當(dāng)然可以與之斡旋,我卻身無長物,連本命法器也煉制不久,管不管用還另說。與圣君過招,別說一炷香功夫,只怕頃刻之間,我這新鮮出爐的元嬰修士就得去見瓊?cè)A列祖列宗,雖然圣君有命,小道舍命亦不為過,然我終究是瓊?cè)A弟子,這條命還想留著多煉幾年……” 左元宇何嘗想過孚琛一張好皮相之下討價還價沒臉沒皮,一番話說下來全然不顧道統(tǒng)正宗修士傲氣,直與市井無賴無異。饒是他心思慎密,此刻也被氣得不輕,再好修養(yǎng),此刻也忍不住出言譏諷道:“文始真君真是會說笑話,誰人不知你天縱奇材,況你如此自貶,又將你師尊涵虛真君置于何地?” 他原以為以涵虛真君這般遵道統(tǒng)的修士聽了,定會羞愧,繼而出言呵斥孚琛,哪知涵虛真君一派道骨仙風(fēng),笑呵呵地道:“左道友見笑了,我這徒兒自幼膽小,做事就愛個瞻前顧后,可話說回來,他要整日忙著比試打斗,打不過誰就來老道我跟前哭要師傅替他做主,那才叫不知將師長置于何地啊?!?/br> 左元宗萬萬沒想到謙遜和氣的涵虛真君也會出言譏諷,他對上涵虛真君一雙明察秋毫的眸子,心里不覺一驚,以為所思所想皆逃不脫他一雙眼睛。他慌忙別開眼,不敢再亂言語,卻聽左律淡淡地問:“你待如何?” 孚琛等的就是他這句,當(dāng)即微笑道:“圣君,風(fēng)馳劍訣名揚(yáng)天下,晚輩甚為敬畏,未免束手束腳……” 左律平淡地道:“我不用便是。動手。” 孚琛微微皺眉,眼中情緒不明,此時只聽道微真君冷冷道:“孚琛,廢話忒多,打了就是?!?/br> 孚琛側(cè)臉一看,只見道微真以運(yùn)起北游劍訣,手中冰劍頃刻間化作七八十股,劍刃皆對著左律,左律眼睛一亮,頷首道:“來!” 嘩嘩聲中,空中七八十柄冰劍每劍又再化作七八十樣,頓時半空皆是冰劍,瞬間齊發(fā),破空而去。疾馳聲中,道微真君毫不留情,右手一團(tuán)一劃,眾劍成網(wǎng),聲勢奪人。 左律面露興奮,手掌一翻一推,他身邊的空氣驟然陷下一個巨大窟窿,他再一兜,那窟窿頓時長大到無邊無際,宛若一面看不見的軟墻,每柄冰劍擊中都猶如打入棉花中不著力。左律手一收,陷入軟墻中的眾多冰劍竟然都猶若被無數(shù)看不見的手掌掐住劍柄一般,喀嚓聲不斷間,齊齊被碎。 就在此時,孚琛的紫炎刀已然運(yùn)起,巨大的紫色火刀聲勢浩大,夾著炙熱火焰,直劈那堵軟墻,刀勢凌厲,銳不可當(dāng),便是那又軟又有彈性的墻也被這股強(qiáng)力硬生生撕開口子,嗤嗤聲中,口子越來越大。道微真君抓住時機(jī),靈力運(yùn)轉(zhuǎn),一柄巨大的冰劍凌空而起,北游劍意宛若流光爍影,游走整柄冰劍,璀璨奪目,頓時直插被紫炎刀撕開的軟墻。左律眼中亮光愈盛,見此勢不可擋的北游劍意直取面首,竟面不改色,不閃不避,反倒生出愈多興味之色。他大喝一聲,雙掌平平一推,直將北游巨劍抵住三尺之外。道微真君一見,立即揮袖,凌空注入七八成的靈力,登時逼得左律直直向后滑行數(shù)丈。 左律眼睛微瞇,忽而一笑,手指輕點(diǎn),如沾花拂柳般輕柔,卻就在這一點(diǎn)之間,一道亮光自他指尖溢出,宛若靈活的絲線一般纏繞住北游巨劍;他再手腕翻轉(zhuǎn),那亮光絲線猛然縛住劍身,左律神色一凜,用力一捏,喀嚓數(shù)聲,整柄巨大的冰劍瞬間被絲線勒成數(shù)段。 曲陵南看得眼睛發(fā)直,北游劍意有多厲害,她比誰都知道。當(dāng)日裴明不過三腳貓功夫,便能驅(qū)使一柄超出其修煉階段的巨大冰劍,險些轟倒講經(jīng)堂。這一劍訣之所以能與風(fēng)馳劍訣相提并論,最大的原因便在于,它能于使用瞬間提高攻擊力和殺傷力,令施用者散發(fā)出超越自身極限的不可思議之能量。 而道微真君修煉北游劍訣時日深遠(yuǎn),功夫又豈是裴明能相提并論?他便是顧慮左律身份,適才出手未盡全力,然亦用力達(dá)七八分??蛇@樣殺意巨大的劍訣,在化神期老祖面前,竟然能被其徒手折斷。 她心忖,這個左律難怪成為當(dāng)世第一人,修士修煉到這個階段,呼風(fēng)喚雨、移山填海皆有可能,動輒天地色變,四維震動。 像他這樣何必成仙?本身已然臻于化境,成仙與否,反倒其次了。 只聽她師傅一聲怒吼,發(fā)須瞬間轉(zhuǎn)紅,渾身燃起紫紅色火焰,手持紫炎刀飛身躍起,身與刀化作一線,竟不顧一切向左律撲去。曲陵南失身大喊:“師傅!” 那邊涵虛真君與道微真君也紛紛色變,一個喊:“不可!”,另一個喊:“圣君手下留情!”皆雙雙飛去。可他們到底晚了一步,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左律已面色冷峻,雙手齊推,化神期修士巨大的能量瞬間釋放,孚琛的紫炎刀雖劈開他的防護(hù)罩,然卻也被他一雙rou掌穿透刀刃,直取咽喉。 就在此時,一個女童的聲音尖利喊:“放下我?guī)煾担 彪S后,一個裹著厚厚大氅的毛球猛地沖了過來。左律初初以為是靈獸一流,正要拂袖趕開,哪知那個毛球半空突然力氣不繼,直直掉了下去,大氅散開,露出一張五官尚未張開的女孩之臉,左律一瞥之下,眼露詫異之色,隨即想也不想,五指張開,瞬間將那女孩抓到跟前。 曲陵南情急之下自蒲團(tuán)那撲過來,可撲了過來才想起自己重傷未愈,哪有一點(diǎn)靈力能支撐自己使出縱云梯?正在她扼腕此番救不到師傅,自己也要摔成rou泥時,卻不曾想被一股極大的吸力裹住,整個人忽的一下被扯到某處,隨即被人拎著領(lǐng)子提到半空,她睜眼一看,那拎著自己跟拎個麻袋似的人,正是師傅萬萬打不過的活了千年的老妖人。 離得近,她才發(fā)現(xiàn)左律看起來比遠(yuǎn)處端詳還要年輕,眼眸墨色深邃,皮膚毛發(fā)無一處不展現(xiàn)出這句皮囊正處在力量與靈活度的高峰期。不僅如此,這個老東西居然眼神清澈,流露出簡單的困惑,又有遲疑,又有歡喜。 曲陵南還搞不懂這算怎么回事,突然間又被左律舉到近前,幾乎鼻子碰到鼻子,那雙黑到極致的眼眸似乎要將她整個淹沒,隨即她腦子一疼,一股寒氣直鉆入腦。 這個人在勘探她的腦子。 曲陵南大驚,她活了這么大,首度感到在絕對的強(qiáng)勢面前人為刀俎我為魚rou的無能為力。她咬著牙,僵硬著身子,硬生生地捱過了被左律從頭到尾,從里到外探察了一遍,似乎連五臟六腑,連丹田內(nèi)海,連意識精神都被他仔細(xì)翻了一回后,左律手一翻,將她放到腳邊。 曲陵南氣喘吁吁,比打了一場生死之架還累,她剛松了口氣,卻又立即想起她師傅還沒脫困,抬頭喊:“喂,把我?guī)煾捣帕耍 ?/br> 左律仍舊卡著孚琛的脖子,問:“這是你師傅?” “對。” “為何我要放他?”左律認(rèn)真地問,“他適才對我有殺意。” “為什么不能殺你?”曲陵南奇怪地反問,“你上我們瓊?cè)A來不明不白就踢館,連斗數(shù)人沒人能耐你分毫,整個瓊?cè)A的人在你跟前都丟盡了臉,不想殺你,難道還留你吃飯?” 左律想了想,道:“言之有理??晌覟楹我潘??” “因?yàn)槟愦蚣軟]對手了?!鼻昴夏托母v道理,“你看看我?guī)煾?,比你年輕一大截,天賦好又勤奮,這樣的人,你給他時間,他爬到你這么高的位置是遲早的事。他還不是你們禹余城的人,跟你打架不會給你留面子,你日后再收拾他,肯定比現(xiàn)下就宰了他有趣很多。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左律惜字如金地問:“要我放人?” 曲陵南點(diǎn)頭道:“正是正是?!?/br> 左律一下松開手,孚琛一得自由,立即搶先一步,將曲陵南整個卷入袖中,抱著一躍而開。 左律并未阻止他這么做,他目視遠(yuǎn)方,似乎沉入自己的思緒當(dāng)中默然不語。趁著這當(dāng)口,孚琛狠狠一拍曲陵南的腦袋低聲罵:“不要命了嗎?撲過來干嘛?有沒有腦子?。窟@種情況下他怎會殺我!” 曲陵南嘿嘿笑了,隨后,她把臉埋入師傅懷里,悶聲道:“師傅,咱別折騰著行嗎?” “嗯?” 曲陵南抬起頭,道:“我此番若真活不成了,可不想要死那天找不著您?!?/br> 孚琛看著她,目光復(fù)雜,過了良久,才微微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道:“果然病了就更傻了。哪個說你活不成?我第一個不答應(yīng)。” 曲陵南嘿嘿笑了,可笑著笑著,眼眶卻莫名其妙有些酸,她吸吸鼻子,抱住了師傅,轉(zhuǎn)頭還有空瞥了呆愣愣的左律一眼,道:“師傅,那怪人傻了?!?/br> 孚琛沒回答她,不一會,左律卻回過神,開口道:“她姑且先活著。練氣期弟子,丹田碎,麻煩?!?/br> 曲陵南聽得莫名其妙,孚琛卻收緊抱著她的胳膊,朗聲道:“圣君所言極是,若小徒是金丹期弟子,小道便是憑著違背門規(guī),也會求師尊賜下瓊花玉露丹?!?/br> “重塑丹田。”左律輕描淡寫地道,“功法給你。” 他拋過來一個玉簡,孚琛接了,左律又道:“她先不能死,她死你死?!?/br> 曲陵南這句聽明白了,探頭糾正左律道:“我愛死便死,只與老天爺有關(guān),與旁人皆無關(guān)。” 左律道:“我尚未想通?!?/br> “想通啥?”曲陵南皺眉道,“你想不通我便不能死?。俊?/br> 左律點(diǎn)了點(diǎn)頭。 “麻煩?!鼻昴辖ㄗh他,“你快快想通吧,不然你本事太高,還不讓我死,我活著還得算你的份,忒麻煩?!?/br> 左律又點(diǎn)點(diǎn)頭,道:“十八歲再來?!?/br> ☆、第 55 章 左律臨走前說道“十八歲再來”,曲陵南并明了確指何意,她無甚興趣去了解。事實(shí)上,在她看來,這位當(dāng)世第一修士說話固然要緊的不說,說的都七零八落,做事更有些不著四六。只是愛打架這點(diǎn)合她脾氣,但若愛打架的對象是她師傅,那又另當(dāng)別論了。 她不知道的是,此番左律不按牌理出牌,不出數(shù)日,已然傳遍四大宗門。有人道她天資卓著,乃萬年難遇之良才,連禹余城老祖都不忍她明珠蒙塵,修仙無望,故賜下親傳功法,助她重塑丹田;又有人道她雖年紀(jì)尚幼,卻能說會道,一張小嘴投其所好,直將老祖哄得眉開眼笑,一高興,便將禹余城弟子都無緣獲得的不傳功法賜予她;還有人道她原本便是太一圣君故人之后,太一圣君念及舊恩,惠及后人,故贈功法以結(jié)善緣;更有人道她姿容不凡,小小年紀(jì)便已有神女之貌,太一圣君一見傾心,遂以功法為媒,欲與之結(jié)雙修之緣法——不過這種說法只冒了個頭便被掐下,因?qū)嶋y取信于人。修真之人多容貌出眾,眾女修更是婀娜娉婷,各有千秋;旁的不說,禹余城內(nèi)女弟子便多美人,太一圣君若果真好色,又何須舍近取遠(yuǎn)?況左律何等人物,若真那么容易為色所惑,哪來今日化神期大能修為? 故流言紛紛,莫衷一是,然一點(diǎn)眾人卻是能肯定,那便是無論這女娃是誰,她長得如何,每個修士都心中暗嘆此人仙緣厚澤,運(yùn)氣實(shí)在好到令人嫉妒。一來便拜孚琛為師,投身名門正宗,一躍而成內(nèi)門親傳弟子,這等殊榮已然令眾人側(cè)目;比試場上身受重創(chuàng),師尊一出關(guān)竟為她親自去與對頭討說法找場子,這等偏寵,整個玄武大陸看過去沒幾個弟子能有。而她又偏能起死回生,連太一圣君都對她青睞有加,親賜功法,助她重塑丹田,這樣的福澤簡直無法可想。 一時間,陵南一名幾成好運(yùn)氣的代名詞,各門派小弟子們爭吵內(nèi)訌常罵對方一句“你有甚么了不得?有本事上瓊?cè)A跟那個叫陵南的比上一比?!?/br> 這句話一出,仍是對方得了天大的寶器,抑或傳承多難得的心法秘文,都得悄無聲息蔫吧下去。在他們的想象中,此刻的曲陵南在瓊?cè)A派定然受盡師長恩寵,師尊愛護(hù),自己手里這點(diǎn)東西,拿來同伴中炫耀尚可以,可拿去跟人家傳承數(shù)千年一個大門派中最受寵的小弟子比,那就不夠瞧了。 可天地良心,此刻的曲陵南身上掛著的儲物袋仍是當(dāng)初師傅用剩下的那個,袋子里的東西也只少不多,連靈石都沒多賺一塊,衣裳都沒多得一套。孚琛待她也就是比養(yǎng)頭靈獸多花點(diǎn)心神而已,何來的恩寵無限? 至于孚琛替她上禹余城找場子踢館,也不過是此人性格偏狹,容不得旁人欺侮他的所有物而已。而左律賜功法就更莫名其妙,小姑娘至今不明白他那句想不明白,十八歲再來是啥意思,想不明白便不費(fèi)腦子想,就當(dāng)那老妖怪日行一善,正好那日的善落到她頭上,如此而已。 然無論如何,小姑娘到底是因禍得福。左律賜下功法名為“天心功法”,顧名思義,正是求玄竅通開,三才同心之意。此功法并不如外人所傳般有多玄妙高深,相反異乎尋常地簡單,即以人人盡有玄竅,賢者啟之,愚者閉之,講的都是如何開啟玄竅的法門。 此功法若是筑基金丹期修士得之,就如雞肋一般食之無用,棄之可惜。蓋因修士若筑基得成,于玄竅識海的修為自有源自師門心法的一番體悟,旁人所說便是再有理,那也是羅里吧嗦,于己無益。而曲陵南的情況正好比平地塌方,亟待重建,此時重頭修“天心功法”,反倒應(yīng)了其中所言“太上大道,貴乎心傳”了。 她得了這功法后,便照慣常所做,先將功法從頭到尾背到滾瓜爛熟,然后再徐徐修煉。原本修士傳功法,只需將玉簡貼前額,功法自然入腦中,甚少有人靠這般原始法子背書??汕昴想H遇與旁人不同,拜師拜了個以抓弄她為樂的師傅,入山門又遇上個愛敦促弟子們背書的太師傅,一來二去,小姑娘反倒奇怪能背的東西,為何要貼腦門圖省事?須知功法一途,自來不僅修本事,還修體悟,若一字一句不經(jīng)背誦,不經(jīng)領(lǐng)會,又如何得窺其中真義?又如何得心應(yīng)手,舉一反三? 她是笨人笨法子,反倒無心插柳入了正途。背下“天心功法”后,小姑娘便發(fā)覺,此功法中所載意思,與本派《瓊?cè)A經(jīng)》有異曲同工之妙。大道飄渺,不在乎外,不在乎內(nèi),內(nèi)外之間,不具形態(tài),不具色身香味,然卻于舉手投足,一言一行,皆能得現(xiàn)。如此一來,非入定吐納方叫修煉,非閉關(guān)纏斗方叫練功,而是無時無刻不在窺大道之途,無時無刻不在思索六根之引。 所謂的大道體用,便是以身為筏,自在遨游,機(jī)和神融,豁然洞然。 小姑娘忽而覺得自己進(jìn)入一片全新的天地,一片從未見過的壯闊浩瀚宇宙。 她心中雀躍,只不知如何表達(dá),仿佛體內(nèi)有澄海一片,波瀾不興,體外有天河壯闊,息息相通,丹田玄竅,忽而都不算多重要,身都虛無,丹田玄竅又是什么? 一種由衷的大歡喜令她禁不住要涕淚交加,只強(qiáng)忍著才沒哭出聲。她下了石床,跑出屋子,茫茫然間只要一個念頭,那就是要將這歡喜與師傅分享。 曲陵南突然間剎住了腳步,屋外艷陽天底,青松之下,孚琛閑著沒事,正舉起一柄長劍慢悠悠地舞著全瓊?cè)A人人皆會的健體劍法。他道袍翩然,姿態(tài)妙曼,陽光灑在他身上,當(dāng)真如夢如幻,仙姿縹緲。 曲陵南從來知道師傅長得好看,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師傅,可在這一刻,她心中如同被巨石撞擊,沖入洪流,卷入巨海,一股陌生的情緒席卷而來,似乎很高興,然而又辛酸。 青松藍(lán)袍,映日生輝,這一幕宛若篆刻,從此深深銘寫在她的腦中。 她看著松下舞劍的孚琛,忽而淚流滿面,她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微笑,她心忖,我能這么看著他真好。 此時此刻,唯我一人能這么看著他,真好。 沒來由的,她腦子里想起娘親哼唱過的那首童謠,那歌詞她忽然就懂了,那分明是凄楚中透著歡喜,期盼中透著艱辛: 蒼蒼黃天,茫茫下土, 凄凄鳩鳴,交交桑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