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薛琬琰點頭道:“自然記得,可是一筆不菲財富。你既要走,那我就不能再留著,明兒送行時一并帶上歸還?!?/br> 安平晞苦笑道:“不是這個意思,我記得里面有幾張地契,你可記得都是什么地方?” 見薛琬琰一頭霧水,她忙解釋道:“我找不到我二哥了,之前聽他說想置辦私宅,所以我想他會不會待在他自己的房子里。” 薛琬琰道:“拿紙筆來?!?/br> 第39章 病來 不想好了,只想死。 薛琬琰在紙上默寫出了幾個地址, 交與安平晞,有些難為情道:“不瞞你說,當(dāng)日我收到之后, 的確仔細(xì)翻閱過, 所以每一處都記得清清楚楚?!?/br> 安平晞不由大喜,握住她的手道:“太謝謝你了, 琬琰,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他?” 薛琬琰無精打采地?fù)u頭,愧疚道:“晞兒,你自己去吧!我心中掛念小叔叔, 實在無意其他?!?/br> 安平晞忙安慰她道:“薛叔叔對我也算有收留之恩,他的事我不會坐視不理,到了那邊若能遇到,我一定設(shè)法助他脫困。琬琰, 你放寬心吧, 他背后是整個薛家,北云一定不會輕易動他?!?/br> 薛琬琰卻是潸然淚下, 搖頭道:“晞兒你不懂的,愈是家大業(yè)大, 難處愈多。小叔叔乃庶出,自幼流落在外,少年時才認(rèn)祖歸宗, 家族之中唯有祖父和父親待他最好。如今他身陷敵營, 我不知父親作何打算,只知道其他人都唯恐受他牽累,恨不得敵人將他殺之而后快?!?/br> 安平晞與薛立浦并無交情,何況他差點殺了她, 自不會同情他的遭遇,只是有些失落道:“你已經(jīng)不喜歡我二哥了嗎?” 薛琬琰苦笑道:“太平年代,我們的婚姻會自由許多。如今這世道,哪里由得了自己?何況你二哥并無意與我,難道你不明白?” 若真無意,他們前世怎么會發(fā)展到要訂婚的地步? 可是此情此景,她也不能再說什么。 ** 春風(fēng)里位于城東,緊挨著一座工坊,極為嘈雜喧鬧。 夕照護著安平晞到了巷尾,指著那扇板門,不敢置信道:“二公子會住這種地方?太狹小了吧?” 安平晞掀起面前垂紗,道:“只剩這一處沒有探查,試試看吧,你先去敲門?!?/br> 夕照只得跑過去扣動門環(huán),不多時便有一名老仆來開門,看到夕照似乎吃了一驚。 “祥伯是你呀?”夕照認(rèn)出他竟是將軍府的老人,不由喜道:“二公子一定在吧,你瞧誰來了?”說著讓開半步道。 老仆忙上前見禮,神色慌張道:“大小姐怎會來此?” 安平晞?wù)J出他是安平曜院中的灑掃仆人,牽裙步上臺階道:“我來找二哥?!?/br> 院墻下倒著不少藥渣,剛一進來便能聞到,安平晞不由駐足道:“怎么回事?” 祥伯苦著臉道:“公子病了,始終不見好,小人請了不少大夫,竟沒有一個能看出眉目。公子不許驚動他人,小人便也不敢回府報信,還好小姐來了……” 安平晞心中大驚,不等他說完便匆匆往屋中奔去。 印象中二哥身體康健,自小便極少生病,他就像一棵樹,只要有雨露陽光便能茁壯生長。 他怎么會???可他若非病了,又怎會不去找她? 他知道她見不到他心里會牽掛,所以才送信讓她安心吧!可若沒見著,又如何安心? 寢室里冷颼颼的,竟連火盆也不生,臥榻很寬大,他衣衫不整頭發(fā)散亂,以袖遮面,孤零零倒臥其間,竟連被子也不蓋。 “二哥,你怎么樣?”見此情景,安平晞心中頓生憐憫,摘下冪籬放至一邊,爬到他身畔正欲掀開面上衣袖,他卻突然翻身背對著她,“你不該來。” 安平晞聽到他聲音,才知他的確病的不輕。心下愈發(fā)沉重,探手搭上他的肩,“哥哥不想見我?” 手指隔著單薄衣料,隱約感到一股灼熱,竟似撫在手爐上,不由驚道:“怎如此燙?我方才還納悶為何不生火盆?!?/br> “晞兒,”他澀聲道:“你先出去……免得過了病氣,待我、待我沐浴更衣?!?/br> 安平晞這才想起他平素極重儀容,自己一時心急竟忘了規(guī)矩,不由愧疚道:“是我失禮了?!?/br> 她忙出去喊老仆,自己到中廳坐著等候。 上次一別,已四月有余,這期間到底發(fā)生何事?她實在想不出。 夕照在伙房幫完忙,灰頭土臉地跑進來,憂心忡忡道:“小姐,二公子病勢沉重,要不要通知府里來人接?” 安平晞抬手道:“先別聲張,待我見過他再做打算?!?/br> 永康一役,安平曙落敗,生死未明,將軍府一片愁云慘霧。其后她在驛館公然叫板安平嚴(yán),他心中定然恨急了,安平曜與她交好,若以她的名義去府上報信,怕會事與愿違。 屏風(fēng)后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老仆走出來稟道:“大小姐,請吧!” 安平晰忙起身走了進去,看到窗下矮榻上躺著一人,面頰消瘦眼窩深陷,著墨灰單袍,眼神如枯木死灰般毫無生機,整個人便如行尸走rou般。 她心頭像是被蟲子啃了一下,才明白夕照所言非虛,好端端一個人,怎能病成這樣? “哥哥——”她柔聲相喚,不覺帶上了哭腔。 安平曜定定瞧著她走近,微微掀起唇角,似是想對她笑。 安平晞跽于榻前,見他眼睛紅紅的,目中似有淚意,不由探手輕撫他滾熱的面頰,安慰道:“很快就好起來了,哥哥?!?/br> 他闔上眸子,聲氣虛弱道:“不想好了,只想死。” 她眼底的淚忽地滾落,哽咽道:“你要拋下我一個人?明日我便要啟程去北云,前路莫測,哥哥真的不管我了嗎?” “說是和親,真去了恐怕也是為奴為婢,對北云而言,安平家是叛臣,他們豈會善待我?哥哥看著我長大,除母親之外是我最親的人,你真的一點都不心疼?” 他的身軀微微發(fā)顫,眉頭不由鎖起,額上沁出了一層細(xì)汗。 夕照捧來水盆,擰干棉巾遞上,安平晞接過來,細(xì)細(xì)擦著他的額頭,溫聲軟語道:“還是我做錯了什么事,惹你生恨?上次你替我過生辰,明明挺高興的,這才幾個月,為何就變了?哥哥是不是突然想通,不想再要我這個假meimei了?” 安平曜睜開眼睛,眸中滿是哀慟,撐起手臂想要坐起,安平晞忙傾身去扶,竟發(fā)現(xiàn)他身體軟綿綿的,一點兒力氣也沒有。 夕照拿過引枕給他靠著,一起將他扶正。 “我……不知如何面對?!彼瓜马拥溃骸跋胫胫挂徊〔黄?,找了許多大夫來看都無濟于事。先前也惶恐不安,慢慢地就平靜了?!?/br> “你要面對什么?”安平晞急道:“有什么難處跟我說,我們一起想辦法。” ** 他不知如何面對她,可這又怎么說得出口? 破陣那日自山上醒來,突然發(fā)現(xiàn)腦中多了無數(shù)悲苦絕望痛徹心扉的記憶,刻骨般真實。 同時卻又像丟了魂一般迷離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他不敢再回冶鑄局,甚至看到火光都會恐懼戰(zhàn)栗。 他也不想回家,此生都不愿再見父親。 身體里像是有團火,沒日沒夜的燒,燒干了一腔熱血,燒光了他的精氣神。 躺著等死時,他想了很多。 風(fēng)漣是北云細(xì)作,但他兩世都選擇了信任。若沒有阿煦,這次死的就是他。 可是meimei又如何提前得知風(fēng)漣的計劃,從而給了他那紙保證書? 他終于想明白了,meimei比他更早的知道了這些,所以她一直費力改變著一切,暗中保護著他。 以前她心里眼里只有云昰,但那次突然進山去探望他后,便與云昰漸行漸遠(yuǎn),反倒待他越來越好,他受寵若驚,以為meimei終于長大懂事了。 今生他尚未來得及對她產(chǎn)生多余情愫,一切才只是個開始。 但前世他在挨了一剪刀后,不但沒清醒反倒越發(fā)執(zhí)迷,雖未有過不軌行為,但心中已不再是單純的兄妹之情。 得知她遇難的噩耗后,父親以為告知他meimei的身世便能讓他醒悟,卻不知那反倒打破了他心底的桎梏,讓他如飛蛾撲火一發(fā)不可收拾。 可嘆的是他的死幾乎毫無意義,不但未能真正救活她,反倒讓她重又經(jīng)歷了一次人間慘痛。 她頸間熱血噴灑出來時,他似又經(jīng)受了一次焚天滅地的痛苦。 ** “你說話呀,”安平晞見他神情恍惚,似乎根本看不見自己,心里愈發(fā)焦灼,輕晃著他的肩喚道:“哥哥,這些日子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他的眼神漸漸聚焦,卻又不敢看她的臉,只得微微側(cè)過頭。 “這是?”他忽然看到她腕上戴著一只細(xì)巧的鐲子,在昏暗屋中閃著耀眼的銀光。一眼看去,不由精神大振,下意識地伸手去觸摸。 安平晞不解其故,但見他像是極其喜歡,忙褪下來塞到了他掌中。 他愛不釋手的摩挲著那只鐲子,只覺得似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正緩緩注入幾近枯竭的身心。 見他眼中突然有了光彩,安平晞心中一動,那個縈繞心頭許久的問題又浮現(xiàn)出來。 難道二哥真的是神官?當(dāng)日在往生殿,送她手鐲的便是他? “它怎會在此?”安平曜愕然道。 安平晞想如實相告又怕他聽不明白,正自猶豫時,卻見他神色凝重,自言自語道:“的確是幽冥令的材質(zhì)?!?/br> 她忙問道:“哥哥見過幽冥令?” 安平曜并未否認(rèn),只是好奇道:“你竟也知道?” “略有耳聞?!卑财綍劦溃骸暗也恢c這鐲子有何關(guān)系?” 第40章 送別 好去者望前程萬里! “本為一體, ”安平曜喃喃道:“這鐲子便是由溶化后的令牌所鑄?!?/br> 安平晞背后一涼,驚道:“哥哥怎么這么清楚?” 安平曜呆了一下,道:“我聽別人說的?!?/br> “你以前見過它?”她問道。 安平曜神情開始緊張起來, 額上又冒出了一層汗。 安平晞心中疑慮愈深, 卻只是不動聲色地幫他擦了擦汗,回身見夕照并不在, 才遲疑著開口道:“哥哥真不打算告訴我?” 她俯身過去,輕輕按住他手腕,凝視著他低聲道:“這個世上不可能有人見過這只鐲子,除非——” 安平曜忽然抬手制止了她, 急促道:“晞兒,給我點時間?!?/br> “我明白了,”安平晞輕輕放開,道:“你不知如何面對的, 原來是這些。” 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 突然得知前世竟是那般慘烈可怖,恐怕都不能輕而易舉便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