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二十年來,我手下從無活口。 她猛地想起這句話,不由問道:“你五叔如今多少歲?” 薛琬琰想了想道:“三十二或三十三,我也不太清楚?!?/br> “他會不會是我爹?”安平晞疑惑道。 薛琬琰手中玉梳‘當(dāng)啷’一聲落地,目瞪口呆道:“晞兒,你、你胡說什么?” 她俯身撿起梳子,一本正經(jīng)道:“我小叔叔從不招蜂引蝶,你切莫壞他名聲。何況你出生后才過來的,怎會……” “我瞎說的,”安平晞笑道:“你別介意。” 兩人正用早膳時,忽見薛家仆人來進(jìn)來,薛琬琰出去了片刻,進(jìn)來后滿面喜色道:“好消息?!?/br> 安平晞漫不經(jīng)心地攪動著碗中米粥,道:“與我而言卻未必是?!?/br> 薛琬琰撲過來,緊緊抱住她道:“你二哥來了,在櫻桃林相候?!?/br> 安平晞一把放下碗,回抱住她尖叫道:“怎不早說?的確是天大的好消息?!?/br> 說完又有些惴惴,道:“卻不知他如今還會不會認(rèn)我?” 薛琬琰以為她說的是被父親逐出家門之事,拉起她道:“他并非迂腐愚孝之人,放心吧?!?/br> 兩人匆匆修整一番,便沖出院門往林中奔去。 安平曜風(fēng)塵仆仆,牽著馬站在山崗下,一個多月不見,他憔悴了許多,面容黧黑,下巴上一片烏青的胡茬。 漫山遍野皆是生機勃勃的櫻桃樹,碩果累累晶瑩剔透。 他一人一馬,卻顯得尤為蕭索落寞。 安平晞心里狠狠揪了一下,腳步不由一滯。 薛琬琰便也停下了腳步,小聲道:“晞兒?” 安平晞定了定神,緩步走上前去,頭也不敢抬,輕喚了聲:“二哥,你來了?” 第28章 夙敵 他若先一步找到我,便會殺了我。…… 安平曜神情蕭索, 望向她的眼神滿是悲憫和憐惜,像極了前世她被云昰拒婚后。 他緩緩朝她伸出一只手。 安平晞卻遲疑了,抬起一雙秋水盈盈的眸子, 望著他試探道:“你都知道了?” 安平曜沉默地點頭, 依舊定定地瞧著她。 安平晞咬著唇,從懷中拿出一張細(xì)薄光潤的紙箋遞了過去。 安平曜詫異地望著她, 接過來展開細(xì)看,神色頓時一變,失聲道:“你也要和我斷絕關(guān)系?” 安平晞慌忙搖頭道:“怎么會?” “那這是何意?分明就是不想虧欠我?!彼f著怒火中燒,反手便將其揉成一團擲在了地上。 安平晞氣的腦殼嗡嗡響, 忙搶上前去撿起來,在他胸前狠狠錘了幾把,怒道:“榆木疙瘩!” 安平曜一把握住她手腕,道:“不鬧了, 我來接你回去。” 安平晞心頭一震, 道:“你以為我離家出走是鬧著玩?除非我死,否則絕不會再踏進(jìn)安平府一步?!?/br> 安平曜正欲開口, 卻被她冷冷打斷,“別說什么養(yǎng)育之恩, 也別來教訓(xùn)我。你若說出這種話,我就當(dāng)沒你這個哥哥。” “我沒想要勸你,”安平曜神情落寞道:“你怎能不顧我們十七年的手足之情?我和娘一樣, 永遠(yuǎn)不會拋棄你, 也請你不要拋棄我?!?/br> 十七年?安平晞這才發(fā)現(xiàn),過不久便是她十七歲生辰了。 “我在南平巷為你置辦了一座宅院,雖說有些偏僻簡陋,但休憩一番還是可以居住的, 總好過寄人籬下……” “南平巷?”安平晞心頭一窒,驚問道。 安平曜只當(dāng)她嫌偏遠(yuǎn),愧疚道:“哥哥俸祿不多,這些年也沒留心攢些私產(chǎn),實在是……委屈你了。” “二哥……”安平晞百感交集,眼眶微紅道:“我沒這樣想,只是……我不喜歡那個地方?!?/br> 前世安平曜在南平巷置辦私產(chǎn),他死后交由朝暉打理。 安平晞墜江后被招魂術(shù)救回,朝暉將她秘密接回安置在南平巷。 葬禮那日她蹤跡暴露,雖被朝暉趁亂帶走,但將軍府眼線何其多,當(dāng)晚便被安平嚴(yán)率人找到,并在后院池塘邊處死。 安平嚴(yán)原本是讓朝暉動手的,但朝暉聽從安平曜遺命照顧安平晞,怎么下得去手? “嗯,那就換個地方?!卑财疥状饝?yīng)地爽快,并未多想。 “二哥,你怎么提前回來了?”安平晞算著時間,好像還差些天。 安平曜神情黯了一下,嘆道:“出了點事,我和大哥就都回來了?!?/br> 安平晞不解道:“何事?” “有公有私。據(jù)探子回報,北云這些時日在對岸造戰(zhàn)船,已頗具規(guī)模,我們不得不早日應(yīng)對。前幾日路面濕滑,大嫂不慎摔了一跤,胎兒沒保住?!?/br> 安平晞驀地瞪大了眼睛,啞聲道:“怎會如此?” 明明晴光正好,她卻覺得渾身發(fā)涼冷汗直冒。宿命的陰影,似乎又在眼前浮現(xiàn)。 她以為自己離開安平家,便能讓那個嬰兒免去命中劫難,誰承想他竟連出生的機會都沒了。 那二哥又會怎樣?他能逃過命中劫數(shù)嗎? 她忙抓住安平曜的手臂,將那風(fēng)漣摁過手印的保證書塞進(jìn)他衣襟里,神色肅穆道:“這個你留好,以后你和風(fēng)漣先生之間一筆勾銷。還有,別再為我費心,我自己會為自己打算的?!?/br> 安平曜不解道:“你一個女兒家在外,我如何能放心?” “二哥,”安平晞?wù)溃骸澳闳粽娴倪€把我當(dāng)meimei,就尊重我的選擇。我既然脫離了安平家,就不該再受任何安平家的恩惠,連你也不例外?!?/br> “你……”安平曜實在拿她沒辦法,氣得直跺腳,“娘走了,你也離開了,如今那個家可還有半點家的樣子?索性我也搬出去好了?!?/br> “不要孩子氣,”安平晞急道:“那是你的家,難道你只顧念母子兄妹情,卻不顧及父子兄弟情了?” 安平曜道:“并非我不顧念他們,而是他們不顧念我。我剛跟大哥吵了一架,多半不會和好了?!?/br> “他怎么了?”安平晞困惑道,在她印象中,安平曙對弟弟雖恨鐵不成鋼,但還是愛護(hù)有加的。 “他……他什么都縱容大嫂,如今大嫂失去孩子整日尋死覓活,他更是千依百順。你才走了多久啊,大嫂就讓錦兒搬去你的小樓,大哥居然也不阻止。”安平曜憤憤道。 安平晞不由得笑道:“我以為什么事……”話未說完,心底卻涌上一股子悲愴,人走茶涼,可不就是這個道理? “安平錦才是正經(jīng)大小姐,我沒有資格與她爭,你也無須為我不平。我既已離開,那便與安平家沒有半點關(guān)系了。”她輕聲開解道。 “這你都不生氣?”安平曜不敢置信道,若是以前,誰敢動她的東西試試? “為何要生氣?”安平晞反問道:“你又不是我,怎知我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安平曜啞口無言,憤憤道:“可你以前不是這樣的?!?/br> “人總會長大的。”安平晞敷衍道,反正等北云打過來,一切都會毀滅,眼前這些又算得了什么? 她只想二哥能活下來,等到兵荒馬亂,便帶他一起逃到青鸞山去躲兵禍。 “宮里最近有何風(fēng)聲?”她好奇道。 “聽說皇后遇刺,”安平曜道:“父親把太子身邊的風(fēng)漣先生給下獄了,太子一怒之下罷免了好幾個禁軍將領(lǐng),宮里為此鬧得沸沸揚揚?!?/br> 安平晞頓時激動起來,攀住他手臂道:“那你此番回來是要去當(dāng)值嗎?” 雖百善孝為先,然金革之事不避,舍孝盡忠。 如今情況特殊,朝廷是絕對不會允許他們兄弟耽擱太久的。 安平曜郁郁寡歡道:“是?!?/br> “幫我打聽一下皇后的情況?!卑财綍勑÷暤?。 安平曜忙抬頭望了眼坐在不遠(yuǎn)處草地上發(fā)呆的薛琬琰,皺眉道:“若她沒死,你待怎樣?” 安平晞被她道破心事,頓了一下,道:“你知道是我做的?” 安平曜握住她雙肩,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恨她,我也恨她,但這種事應(yīng)該讓我來做?!?/br> 安平晞著實吃了一驚,她沒想到安平曜竟會認(rèn)同她,畢竟對于任何人來說,行刺皇后都是大逆不道。 “先別輕舉妄動,”她忙囑咐道:“你只需要打聽一下情況便可?!?/br> 兩人說了半天的話,也都口干舌燥了,安平晞忙拉著安平曜朝薛琬琰走去。 薛琬琰站起身,腳步輕盈地走上前打招呼。 “二哥,你先陪陪琬琰,我去拿些茶水?!卑财綍劤︾A苏Q?,牽起裙角開溜了。 ** 這個月來,天市城發(fā)生了三件大事。 其一,皇后遇刺,大將軍唯一的女兒安平晞被逐出家門,父女恩斷義絕。 其二,東宮有位侍讀學(xué)士被下獄,太子為此大怒,罷免了數(shù)位安平嚴(yán)的親信。 其三,宰輔薛立仁長女薛琬瓊被聘為太子妃,卻遲遲未曾定下婚期。 這三件事串聯(lián)在一起,便成了酒肆茶坊盛極一時的談資。 眾所周知安平晞與太子青梅竹馬,且驕橫霸道,之前曾是呼聲最高的太子妃。 為何皇后遇刺后,大將軍便與她斷絕關(guān)系?定是因為她與行刺皇后案有關(guān),大將軍是大義滅親。 皇后屬意薛家小姐,所以安平晞妒恨交加失了理智,便對皇后痛下殺手。而皇后娘娘是出了名的慈悲心腸,念著往日情分并沒追究。 可太子為何會因為一個區(qū)區(qū)侍讀學(xué)士,便在此緊要關(guān)頭與大將軍起了沖突? 一向英明神武的大將軍為何非要和一個東宮屬官過不去? 與前世一樣,太子又成了斷袖,風(fēng)漣又變成了妖媚惑主的佞臣。 安平晞?wù)脱︾诮诌呅偳?,等著她們的桂花涼糕?/br> 如今聽到任何傳言,都能坦然自若,再不會被流言困擾。 “為何大家都不關(guān)心打仗的事,反倒整日議論這些無聊是非?”薛琬琰皺著臉,湊到安平晞耳畔悄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