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節(jié)
有人是真敬佩他,有人巴不得他早點(diǎn)死。但是祝青山被人背地里咒了多少年,還是活得好好的。前兩年身體不太好,但就是沒死成。 現(xiàn)在,于德榮覺得,要死的人是他了。 現(xiàn)在,于德榮面對的不是以后敢不敢出家門、在業(yè)界能不能有臉待下去的問題,他面對的是今天還有沒有臉從拍賣大廳里走出去的問題。 于德榮想想扶著祝青山走進(jìn)來的祝雁蘭,想想夏芍剛才的話,縱使他現(xiàn)在頭腦發(fā)懵,也知道入了套,被坑了! 夏芍明知他不會也能改口,還兩問他刀幣是否真品。她并不是給他改口的機(jī)會,而是讓他清清楚楚說給在場的賓客們聽。祝雁蘭定是和她早就算計好的,先是打電話坑他來,再把祝青山帶來看鑒定。 什么是專家現(xiàn)場鑒定的余興節(jié)目?壓根就是為了坑他設(shè)的套兒! 現(xiàn)在,他十萬塊的出場費(fèi)別想拿,丟了人,丟了名,有可能還要丟掉自由。 可現(xiàn)在,華夏集團(tuán)錢不會給他,搞不好還得告他!這女孩子一定早知祝青山在外頭,才耐心那么好地把那天公園里鑒定刀幣的話又說了一遍?,F(xiàn)在,滿場的人都知道她鑒定古董水準(zhǔn)得到了祝青山的認(rèn)可。 錢沒花,坑了他,得了名。好事全讓這女孩子占盡了! 于德榮憤慨,卻不敢抬頭,只管盯著臺上祝青山的腳尖憤慨,恨不得戳出一個洞! 祝青山見于德榮不抬頭,一副認(rèn)錯的模樣,卻怒氣不減,大罵:“昏了你的頭!二十年,你看不出神韻來嗎!連個二十歲不到的小姑娘都能看出來!” 這時候,不知是誰把祝青山的手杖從地上撿了起來,祝青山抄起手杖來便打,“我叫你真品!叫你專家!” 于德榮拿胳膊一擋,卻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棍子,登時手腕就青了。他扶著扭傷的腰踉蹌著往后退,撞到兩把椅子,大廳里又是一陣兒霹靂哐啷。待站住腳,于德榮臉色難看,也惱了,“祝老,就算我一時打了眼,您老也不用這樣吧?專家也是人,是人就難免有判斷失誤打了眼的時候,誰敢說自己從來沒打眼過?您老敢這么說嗎?您老在這行業(yè)一輩子,就沒打過眼?” 周圍嘶嘶抽氣,果然是狗急了咬人!這于德榮現(xiàn)在是不管不顧了,連祝青山都質(zhì)疑上了。 祝青山的學(xué)生已面露怒色,祝青山本人卻瞪著眼,一聲理直氣壯怒喝:“打過!” 旁邊,一名專家一個踉蹌。 祝青山拿手杖一敲地面,“我打過眼,我敢承認(rèn),我敢賠償!你敢承認(rèn),敢賠償嗎?” 祝青山不僅敢賠償,他還敢登報道歉。這在他人生里,根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他曾經(jīng)三次登報,向收藏者道歉,并自己花錢把贗品買回來,親手砸毀。這三次,最嚴(yán)重的一次,祝家為此負(fù)債,很是過了一段苦日子。這是位對他人對自己都很剛硬的老人,一生不折,哪怕對他自己。 想起祝青山以往的事,許多人仍忍不住肅然起敬。 于德榮明顯一噎,臉色漲紅,一眼看向地上的贗品,豁出去了,“好!我打了眼,我也可以承認(rèn)!但是這枚刀幣還沒拍出去,并沒有對誰造成損失,賠償想必不用,但我可以道歉!” 大廳里一陣噓聲。 職業(yè)cao守的差距,高下立現(xiàn)! 于德榮被這陣噓聲噓得老臉紅得快要滴血,但他也沒辦法。難不成讓他按底價賠一千萬嗎?他要有那錢,不至于設(shè)古董局。 “我可不認(rèn)為,沒有對誰造成損失?!边@時,一道慢悠悠的聲音傳來,拍賣大廳里的人目光齊齊一轉(zhuǎn)! 夏芍淺淺含笑,“一枚贗品出現(xiàn)在華夏集團(tuán)的拍賣會上,于老,華夏集團(tuán)的聲譽(yù),西品齋的聲譽(yù),難道沒有受損?” 西品齋? 于德榮一愣,拍賣大廳里的人這才注意到,在場的還有西品齋的總經(jīng)理。這枚贗品,正是他們送拍的! 目光齊聚到謝長海身上。不認(rèn)識他的人這會兒也很容易認(rèn)出他來,他就站在旁席上,現(xiàn)場唯一一個從座位上站起來的人。 謝長海早被這一連串的變故擊得不知作何反應(yīng),從夏芍曝出贗品,到祝青山到來,一件接著一件的事,都讓他理解不了。夏芍竟敢曝光?就算她不給王少面子,她連華夏集團(tuán)的聲譽(yù)也不要了? “謝總在找到我的時候,曾向我極力推薦。他稱于老從業(yè)二十余年,是古錢幣的專家,您老見到的物件總不會有錯。幸而我看著眼熟?!边@時,夏芍的聲音傳來,她站在拍賣臺后,笑對滿場賓客。 謝長海卻愣住。 什么? 正驚訝,夏芍已笑著看向他,表情是歉意的,語氣也是歉意的,“我也沒想到,本以為那天早上隨著那名古董販子,贗品都被公安部門帶走了的,卻沒想到,它竟能有本事出現(xiàn)在西品齋。但我年輕尚輕,在專家云集的京城,我說這枚刀幣是贗品,謝總未必會信。我若不收,這枚不足百元的贗品,或許在日后還會以真品的面貌出現(xiàn)在別處,坑害收藏者。因此,我決定收下,讓今天來驗證它的真假。只不過,為了不打草驚蛇,讓鑒定作偽者得到風(fēng)聲,我把謝總也隱瞞在內(nèi)。今天,讓謝總受驚了,我很抱歉。如若西品齋的聲譽(yù)因此受到影響,我愿致歉,并賠償損失?!?/br> 嘎? 謝長海還是愣著,都不會說話了。 賓客們“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就說嘛,夏董明知有贗品,怎還會允許進(jìn)入拍賣會。原來是這種心思。 一片恍然大悟里,龔沐云垂眸含笑,眸中流光照人,說不清的風(fēng)華姿態(tài)。 戚宸卻挑著沉黑的眉,大咧咧坐著,用下巴看夏芍。這女人,謊都不會撒!有破綻。 拍賣會上的拍品,都是早就征集鑒定好的。她雖然沒說在公園看見古董局的時間,但確定是她到京城大學(xué)報到后無疑。那時候都九月份了,拍品征集都結(jié)束了,按程序不可能再往里送拍品,謝長德怎么會那時候拿著刀幣找她? 這時,卻聽夏芍一嘆,表情遺憾,語氣遺憾,“都是我臨時起意惹的事。原本百件拍品,就已圓滿,我非在那百件之外想求個超出圓滿,求個民間百里挑一的吉利。拍賣會將近,本想在福瑞祥里挑件加上,又恐人非議,稱cao作上有內(nèi)幕,便只好對同行求。那時征集已來不及,幸好西品齋是京城老字號,??偙慵s了謝總談此事。謝總便拿了刀幣興沖沖來找我,稱向來瓷器書畫是收藏大項,慈善拍賣會上未必有喜愛古錢幣收藏的,若是沒有,只當(dāng)是個宣傳。若是有,總歸是冷門,千萬起拍價已是天價。橫豎都不虧。只是沒想到,這枚刀幣我一眼便看著眼熟罷了。” 賓客們聽著,又是陣陣點(diǎn)頭,剛才還有幾人腦筋轉(zhuǎn)得快的,有些疑惑的,此刻也釋然了。 夏芍的話里,并沒有避諱西品齋送拍這件刀幣的用意,這反倒令人相信。畢竟如果西品齋認(rèn)為這是真品,如此珍品送來慈善拍賣會,必然有他的目的。而之前在不知刀幣是贗品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人猜測有炒作的意圖了。如今夏芍這么一說,很多人便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 至于西品齋想利用慈善拍賣會炒作,沒人覺得不理解。在場的人,大多都是商界老總,商場上這些求利益的手段只要不是欺詐,便在情理之中。換成任何一個人,也會這么做。只是不巧,這枚刀幣是贗品。 而明知是贗品還收進(jìn)拍賣會,冒著損傷公司名譽(yù)的險來揭穿鑒定作偽的專家,很多人都用佩服的眼光看向夏芍。 商場里待得久了,人情、利益,總少不得衡量。她這么做,必然是要得罪人的,但寧可得罪人,也不叫贗品流入收藏者手中,確實值得敬佩。 戚宸掃一眼后頭一些人敬佩的目光,嘴角少見地一抽——這女人,真會撒謊! 此刻,倘若夏芍知道戚宸內(nèi)心的嘀咕,定會賞他一個白眼。這人到底是希望她會撒謊,還是希望她不會? 雖然夏芍說了謊,但面對滿場敬佩的目光,她說來也受得。 說謊,是出于保護(hù)華夏集團(tuán)聲譽(yù)的目的。但絕不讓贗品坑人,也是她的底限。僅憑這點(diǎn),她確實受得住這目光。 但謝長海和于德榮受不住了! 謝長海瞠目結(jié)舌,剛才的這些事,他怎么不知道?這瞎話編得真順溜?。?/br> 但謝長海也聽出來了,夏芍這番話里,西品齋也是受害者的身份,她似乎并不想得罪西品齋。不管她知不知道西品齋坑了她,她這話里多有示好的意思。 雖然她今天的舉動壞了王少的打算,西品齋沒賺著這一千萬,但是她有示好的意思,想必他回去就好跟王少交代了。畢竟華夏集團(tuán)示好,王家和徐家…… 于德榮卻又急又怒,這什么意思?現(xiàn)在罪人就成他一個人了嗎? 于德榮看向謝長海,謝長海給了他個警告的眼神,明顯是讓他掂量掂量,擔(dān)下這罪責(zé)。于德榮本是急怒,他被人當(dāng)專家供著二十余年,從未遇到過今天的場面,感覺一下子什么都要沒了,心里頭發(fā)空。他看謝長海那一眼,本是想看看他是不是想撇清這件事,如果他想撇清,他今天就拼死拉個墊背! 但看見謝長海警告的眼神時,他有些發(fā)懵的頭腦霍然清醒了。 西品齋的幕后是王少,他斗不過的。拉個墊背的有什么用?西品齋不過是聲譽(yù)受損,憑著王家在京城的地位,這絕對不算什么打擊。到時候西品齋還是西品齋,他這個拉著西品齋墊背的只會死得更慘,說不定還得牽連全家。 但如果一人擔(dān)下今天的事就不一樣了,怎么說也可以賣王少一個人情,說不定能得筆賠償,把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欠下的高利貸給還了。 于德榮的眼神里的急怒漸漸澆滅,夏芍站在臺上看在眼里,深笑。 意料之中。 她看著于德榮轉(zhuǎn)身,看著他一副決然赴死的姿態(tài),看著他深吸一口氣,要張嘴。 夏芍一笑,“于老,不僅華夏集團(tuán)和西品齋的聲譽(yù)險些因你受損,那天在公園里,若我不在,便有位老人會因你被騙。” 于德榮張著嘴,噎住。他本來就是想承認(rèn)這事的,不想被人搶了先。 很多時候,先開口和后開口,便是主動承認(rèn)和被聲討的區(qū)別。 夏芍笑著走出拍賣臺,“我知道于老定不想認(rèn),要問我證據(jù)在哪里?!?/br> “……”不,他是想認(rèn)的。 夏芍笑著走出來,祝雁蘭扶著祝青山往旁邊一站,給她讓出路來,“我沒有證據(jù)。但不知于老可曾聽說過我的另一個身份?” “……”什、什么身份?于德榮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我自小跟隨師父學(xué)習(xí)玄學(xué)易理,風(fēng)水相面本就是我的本職。”夏芍走下臺子,微笑,“知道我是怎么看出來是您老做局嗎?您老偏財多,不易聚,進(jìn)多出多,花費(fèi)很大。每每聚財,總有人幫您花費(fèi)出去。是也不是?” 大廳里一靜,目光齊齊望向于德榮。 于德榮臉色驟變,沒回答,卻說明了一切。 嘩地一聲,只聽大廳里此起彼伏的“真準(zhǔn)啊!”,賓客們紛紛望向夏芍,她如今的身份早不是秘密。在香港的時候就曝出她是華人界玄學(xué)泰斗唐宗伯老人的嫡傳弟子了。在場不是每個人都找夏芍看過風(fēng)水,卜過吉兇,但看她今天現(xiàn)場說,都不免提起興趣。 夏芍笑著往前走,一步,“您左眉有逆眉,額上自那天見時就長了個小紅瘡,至今未褪。您最近曾做過投資,因判斷不準(zhǔn)遭遇失敗,是也不是?” 于德榮臉色發(fā)白,往后退。他想快速撈錢,聽朋友說股市上漲,便去買股票,卻被套了進(jìn)去。 “淚堂低陷干枯,子女不成器,常有爭執(zhí)。您老手上的財,多被兒子花了出去。是也不是?”夏芍往前走,再一步。 于德榮再退,神色已有些慌。 “兒子欠了高額債務(wù),您老替他還債,錢不夠,便去投資,投資失敗,便與人做局!是也不是?”夏芍目光已淡,再往前一步。 于德榮張著嘴,背后抵著墻面,已無退路。 夏芍卻繼續(xù)往前走,“子女宮,又稱陰德宮。一個人的福德皆在此處,最是有靈氣。救人,助人,積陰德,故能福子孫,佑后輩智慧而福澤綿長。兒孫不孝,父母有責(zé)。身為人父,身為業(yè)界專家,想想您老的偏財都是哪里來的!偏財易來卻難聚,聚一次,花一次!花一次,便有下一次!收受賄賂,鑒定作偽,你坑人不是一兩回了!是也不是?!” 夏芍沉下臉來,怒喝。 于德榮只覺頭腦一震,滿腦子都是“是也不是”,他忽然抱頭,大喊,“不是!不是!” “不是?你的意思是,那些被人坑了的人,是他們活該嗎?”夏芍停下腳步,氣勢倏沉,再喝。 于德榮卻忽然在這時候跳起,撞倒一張桌子,奔出去,邊奔邊喊,“不是我!不是我!是他!是他!” 于德榮眼底血絲如網(wǎng),形似瘋癲,受了很大的刺激一樣奔上旁席,一把揪住謝長海,對這下面喊:“是他!是他!是他的主意!是他想坑華夏集團(tuán)!” 拍賣大廳里本應(yīng)于德榮的瘋舉鬧得驚了不少人,賓客們紛紛從離他近的地方散開,但他這話一出口,整個大廳都一靜! 怎么回事? 夏芍一愣,臉上的訝異恰到好處。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于德榮和謝長海吸引了去,誰也沒看見她垂著身側(cè)的手,微微握著,指尖奇怪地掐著。 “你胡說什么!于老,你瘋了吧?!”謝長海大驚,抓著于德榮的手便想他松開。但于德榮此刻精神頻臨崩潰的模樣,竟手勁兒奇大,任他怎么掰,就是掰不開。 于德榮生拉硬拽把謝長海拖出來,對著下面站在的夏芍大喊,“是他!他要害你!西品齋想把贗品當(dāng)真品拍賣,賺一千萬,再在事后把贗品的事捅出去,讓外界以為是華夏集團(tuán)和西品齋聯(lián)手安排了這件事,借此外界以為徐家和王家是一起的!這是我那天在外面聽見的!他答應(yīng)給我兩百萬!是他讓我這么干的!這件事都是王少的意思!” 夏芍愣在當(dāng)場,大廳里死靜。 之后是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他們好像聽見了什么不該聽的…… “這些企業(yè)老總都是冤大頭,買回去充門面,很少有人管是真是假。我給西品齋出過的證書不少,現(xiàn)在還有不少沒發(fā)現(xiàn)是贗品的!我做這些事,都是、都是和他們合伙的,不是我一個人的錯!”于德榮竟把這些都說了出來。 謝長海驚怒不已,“于老,血口噴人是要付法律責(zé)任的!” 在場的老總們卻都皺了皺眉頭,不少人臉上現(xiàn)出怒色!這是什么意思?冤大頭?是說他們? 他們中是有些人沒太多文化底蘊(yùn),買古董回去就是充門面的,但誰的錢也不是天上刮下來的,活該被坑? “謝總,你們這樣不厚道??!”不知是誰說了一句,當(dāng)即便附和聲此起彼伏。 “人家夏董剛才還對你們西品齋道歉,覺得影響了你們的聲譽(yù),你們就這樣坑人家?” “謝總,我以前可是在你們西品齋買過瓷器,回頭我得看看!要是贗品,你打算給我個什么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