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十一章胭脂涴零落杏花香(中)
“這里是杏花塢,城中最大的銷金窟。”沉穆時漫聲道:“知有杏園無路入——此處卻只要出得起價,便即尋芳有路。” 素娥雖然單純,卻不是個傻的,聞言偏回臉來看他,驚疑不定:“此處竟是青樓?” 沉穆時順手將她散亂的長發(fā)捋到一側,挑眉道:“卿卿何不自己看?” 素娥頗為不安,勾著光溜溜的腳丫又往他懷里縮緊了些,小臉貼著他胸口不說話。 沉穆時莞爾,覺得她這幅一吃嚇便老老實實的小模樣頗為有趣。他揮手拂動車外銅鈴,車夫會意,馬車重新迤邐前行。 此時月色朗朗,照得四下杏花縹緲彤云若夢,不細看還以為誤入了神仙居所。 再往前行了一段,素娥倒是回過味兒來,其實這杏花塢并不甚大,只是借著山勢高低起伏,看起來便格外宏闊。 等再過一重山門,眼前景致越發(fā)精致,各株樹形都是精心修剪過的,蜿蜿蜒蜒留出一條路來,堪堪供馬車行過。遠處花樹間懸著點點燈籠火燭,影影綽綽便似星河閃爍,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幾個閨秀提著花燈在道旁杏樹間穿梭游玩。 趕車的想也慕色,見了美人兒便自行慢了下來。素娥隔窗望去,只見那幾名女子盛裝麗服,看著像是名門千金,其中有挽著雙鬟的豆蔻少女,亦有綰了髻的美艷少婦,后頭有丫頭高舉著燈籠照路,她們只管賞景游春嬉笑玩鬧。有個墜在末尾的翠裳少女最是活潑,追著前頭婦人嬌嗔道:“嫂嫂好不無賴,說好今夜攜我同游,出了門子就不管我?!边@杏眸少女有一把好聲音,夜色中聽來涔涔淙淙如飛珠濺玉,婦人聽了果真回頭,素娥驚鴻一瞥,只見那芙蓉面粲若云霞,姿容絕艷,襯得滿樹杏花都失色,不由看得呆了。 沉穆時心如鐵石,單手敲窗,冷冷道:“過。” 素娥被沉穆時攏在懷里,倚窗回望,見那一行動人身姿漸漸隱入林中。心中大為納罕:何方閨秀會赍夜游園?聽沉穆時口氣,這里恐怕也不是良家女子該來的地方。可是若說妓子,方才那幾個看著又都不像。素娥想不明白,便問沉穆時, 沉穆時也不解釋,湛然一笑:“卿卿便當遇仙了吧!” 不曾想這一路“遇仙”還頗頻繁。 馬車剛一轉彎,便見一披斗篷的女子倚在道旁樹上琮琮岑岑地彈著琵琶,她身畔有穿胡服的侍女高提著燈籠,熒熒燈光下,美人媚眉輕蹙,琴音滿是纏綿思鄉(xiāng)之意。 素娥好歹也是學過音律的,聽那琵琶曲知她扮的是昭君出塞,心下已經恍然,知這些道旁女子不是什么好來路。 沉穆時見素娥表情便知她心中所想,愈發(fā)要逗弄她,吮著她耳珠低聲道:“林中這些女子,只要卿卿瞧上的,皆可喊上來侍奉!” 素娥又羞又惱:“我喊來有什么用!” 沉穆時知她不懂,也不多言,含笑道:“喊了過來,卿卿便知道了。” 素娥更加不安。 再往前越發(fā)不像話,竟有裸著身子僅靠輕紗蔽體的林中女妖,擁在花樹間旁若無人地互相撫慰。夜風拂過,兩人的頭發(fā)披散交纏,曼妙的胴體在月光下扭動如蛇。 素娥看得口干舌燥,忙回過頭不敢再看外頭。 沉穆時又是一笑,這才摟著懷中羞澀的小美人細細教導。原來杏花塢這幾年聲名鵲起,全靠主人另辟蹊徑。凡是林中女子都是妓子,只要客人瞧上了,皆可拉上馬車yin樂。 為了迎合那些喜歡刺激的客人,又特意著人扮作大家閨秀,若是你下車追逐,她們便四散奔逃,捉住了方可肆意jianyin。 素娥偎在沉穆時懷里,聽他用醇啞渾厚的聲線講述這些污糟事,一張俏臉漲的桃花嫩蕊一般。 沉穆時一面說,一面還隔著披風摩挲她幼滑的嬌軀。素娥剛跟他歡好過,正是敏感的時候,又聽了一耳朵yin事,不由有些情動,她把臉貼在沉穆時胸前,被他撫得口中嚶嚀作聲,身子顫栗不絕。 沉穆時愛她這般婉孌姿態(tài),少不得把手伸到披風,又示意她伸出丁香小舌供自己吮吻,將她好一番搓揉。 等到了地頭,素娥已是眼煬情怡,渾身都是歡情過后的嬌慵媚意。 承松素來有眼色,在轎廂前置了踏腳凳,靜心侯了片刻,才聽見簾子響動,見主子用斗篷攜了美人出來。 素娥原對歇宿的地方有些好奇,結果一出來就看到車旁候著的小廝侍衛(wèi),想到自己這般模樣全落在他們眼中,登時羞得把身子藏在沉穆時肩后不敢露頭。 沉穆時示意手下都退遠些不必跟著了,自己拉著素娥小手往小院里的竹屋走,同時緩緩道:“杏花塢的溫泉水極是養(yǎng)人,咱們先在這兒小憩一下,再到主樓用膳?!?/br> 素娥含糊應了一聲,偷眼看前面,見小院里也是花樹錯落,掩著二叁精舍,隔著院墻再往外看,杏花深處燈火璀璨,有高樓拔地而起,朱紅檐角翻飛作舞,寶石妝成宛若飛星,遠遠望去直如仙宮一般,想必便是沉穆時說的主樓! 素娥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偏著頭問沉穆時:“都說朝中力行節(jié)儉,為何京城還有如此奢靡之所?” 大齊國庫空虛,人盡皆知。 武帝初登基時,本欲乘勝追擊,一氣攻入北蠻王都。奈何后方不穩(wěn),軍費不足,此事一拖再拖,讓北蠻各部熬過了酷冬,失了反撲的時機。 如今北蠻乞顏氏一統(tǒng)各部,勢力如日中天,早晚又是大齊的心腹大患。好在武帝當初采納了沉穆時的建議,讓黑甲軍在邊關就地屯田,如今兩相對峙,誰也奈何不得誰。 據說武帝每每想到此處便夙夜難寐,朝堂上多次暗示要重修魚鱗冊、革新稅制。奈何內閣一幫老狐貍每次都顧左右而言他,一會兒提祖宗家法,一會兒說從長計議,終于逼得武帝失了耐心,一連處置了好幾位老臣,這才有人按捺不住想拱四皇子上位,鬧出了歲末謀逆之禍。 “朝廷崇儉,也不能將商戶全部禁絕,殺雞取卵非智者所為?!?/br> 這么說,是為了收取商稅么? 本朝最大的難題其實還在田賦。太祖開國時為了爭取世家望族的支持,允諾了他們減田賦的特權,朝中百官也能根據品階不同減免賦稅,許多旁支便把自家田地掛到能免賦的本家名下。逢到災年,百姓交不起田稅,甚至有獻田自請為奴的,只求有片瓦遮頭、粒米果腹。一年年下來,哪個世家望族不是良田千頃富貴潑天?各地書院都是他們捐建的,要說革新,誰肯牽這個頭,擔這份干系?便是素娥父親獲罪前,家里的田產也是不少的,更別說那些前來掛田投靠的親戚的了。 沉穆時見素娥稚氣的面龐掛著與年齡不符的沉吟神色,不由有些莞爾:“想到些什么?但說無妨?!?/br> “我在想商稅有限,只怕于事無補?!?/br> “還有呢?” “稅改不易......內閣,還有幾大書院都曾就此事發(fā)過駁論......”素娥目露迷惘之色,越說聲音越低,忽地想到一點,渾身一震,抬頭看著沉穆時道:“那個裴大人,他、他,莫非......” 裴含章是江南仕林的領軍人物,江南富庶,離得北蠻又遠,未曾受過戰(zhàn)亂之苦,是最為反對稅制革新的。江南書院那幫腐儒一天到晚都在說什么恪舊復禮,你跟他談時弊,他跟你打太極。裴含章跟江南書院關系緊密,偏偏他就出了事,還倒在讀書人最不恥的luanlun丑事上,讓人想幫他說話都難,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素娥終究膽子小,不敢說下去,只用手指了指天上,暗示那是否出自上意。 沉穆時知她聰穎,卻不曾想她能窺一斑而知全豹,當下也有些詫異,含笑睇她道:“倒是我小看你了?!鳖D了頓,又問道:“圣上抄了你家,你怨嗎?” 素娥不料他有此一問,茫然道:“我不敢怨......”見沉穆時神色不明,又訥訥補充道:“姨娘總是說,要獲多大利,就要擔多大風險?!备赣H鋌而走險,把闔府上下幾百條性命都填了進去,若說怨,要怨的人多了,九泉之下,也不知該找誰哭訴。 她出身卑微,沒有進過宮,那九重宮闕龍椅上的九五至尊離得太遠,反而是抄家那日的金吾衛(wèi)給她帶來的恐懼至深。只要想到那一幕,便要渾身抖一抖。 沉穆時見素娥害怕,不再多言,將她攬在懷里往屋里走,一面撿了無關緊要的話說:“你姨娘說話倒是通透?!?/br> 素娥低著頭,小聲說:“我姨娘是泉州商戶出身,進府之前去過很多地方?!?/br> 沉穆時笑笑:“泉州商戶么?這倒巧了,此間主人也是來自泉州......再與我說說你姨娘的事,她是怎么嫁與你父親的?” 謝謝每一位投喂的親!我勤快吧?誰第一個看到,快來表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