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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也快要瘋了。 “你還要騙我多久?你為什么顧左右而言他,你為什么要去死人的亭子,還告訴我那是你的亭子?” 我緊緊皺著眉頭,死死盯著臉色慘白的溫宴:“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有亭子?所以要把新出現(xiàn)的亭子當成是自己的亭子?你以為拿著燈泡甩來甩去自己就能變成亭子嗎?” 我又看了看他一直緊攥在手里的燈泡,這是放在每個亭子的四角的彩燈:“你拿著這個燈干嘛?最開始我就看到你在對面亮燈,你為什么要把燈亮起來?為什么要偷別人的亭子上的燈泡?” 溫宴低著頭,沉默著。 過了好久。 他緩緩說:“我好痛哦?!?/br> 他最終從背后對我伸出手掌,上面?zhèn)劾劾郏瑵M是孔洞。 就算知道他只是在借此逃避回答我的問題,但這個時候我卻根本沒辦法置之不理。我伸出手,摸摸他的腦袋:“當然會疼。以后不要隨便進死人的亭子了?!?/br> 他小聲說:“因為我一直沒有地方可以去,所以我以為那個新出現(xiàn)的亭子就是我的亭子了。這樣我就可以帶你去做客了。畢竟你來這么久,我也沒有好好招待你。” “可是,原來,這個也不是我的亭子?!?/br> 他抬起頭,看我在認真的看他,他卻又帶幾分羞赧似得挪開了目光。從我的角度來看,只看得見他圓潤的下巴,透著珍珠般瑩潤的光澤。 他長得像個白白軟軟的的剛出爐的rou包子,但說出來的卻又帶著絲絲涼意。 “或者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不愿意承認而已?!彼恼f:“我啊...本來就不會有亭子?!?/br> “這個世界好大。初一的時候我每天晚上坐公交車,窗外有好多燈火,每一扇發(fā)光的窗戶就是一個家。這個世界好大,容得下千千萬萬個家庭。但這個世界又好小,容不下一個我。因為我都沒有地方可以去?!?/br> “我啊,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去。一開始就是這樣,爸爸mama離婚的時候把我踢來踢去,他們嫌棄我是麻煩,是負擔。爸爸要我跟mama去香港,mama帶我去香港玩了幾天,又把我送回去了。然后爸爸把我扔給了奶奶。 ” “后來,爺爺生病了,奶奶又把我送回了爸爸那里,但爸爸已經(jīng)有了新家了,沒過幾天就把我送回去了。我還是和爺爺奶奶一起住,我就住在醫(yī)院里。” “再后來,爺爺病死了,奶奶過了兩個月也去世了。我沒有地方可以去,又被送到爸爸身邊。但新mama對我不滿,爸爸只好在外面租房子給我住?!?/br> “你看,從過去到現(xiàn)在,我哪里有家,哪里有可以呆的地方,這樣的我,怎么可能有資格擁有自己的亭子呢?” 小孩子眼中含笑又含淚。他的眼睛閃閃發(fā)光,也像黑夜里多出來的星星。 他的身影變得有些模糊。 我揉了揉眼睛,以為是我的眼淚的緣故,后來才發(fā)現(xiàn)并不是,我面前的這個小孩真的慢慢變得模糊,他整個人都溶成了一個雪白的影子,慢慢變得透明掉了。 他也意識到了。 面前的孩子卻沒有半分介意,只是笑了笑。那一笑如同云開霧散,是我從未見過的舒朗的神氣。 他將手中的燈泡塞在了我的手里:“從一開始我看到你就知道,你是過來解脫我的。只要我對你說出這些話,我所有的痛苦就會消失。” “但我實在...很害怕。既期待被明白,卻又害怕被明白。既期待從這個黑暗的地方解脫,卻又害怕再次去的地方也會是一樣的虛無...所以我故意多留了一會兒。給你添麻煩了嗎?” 我努力搖頭,但知道我的眼神多么猶豫:“沒有...沒有?!?/br> 他又笑了笑:“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br> “我終于解脫了,這樣的痛苦我再也不想再忍受了,永無止境盤旋在黑暗里去尋找一個又一個不屬于自己的亭子,去乞求一個又一個包容不了我的家庭的滋味,我已經(jīng)受夠了?!?/br> 我摸摸他的腦袋:“溫宴...” 但面前的孩子卻已經(jīng)和我面前的世界一起消散碎裂化為灰燼,和我一起消失在了虛空里。 這個世界結(jié)束了。我于是回到了現(xiàn)實之中。 再次站到現(xiàn)實的地面上的時候,我已經(jīng)明白了剛才經(jīng)歷的世界是什么。 原來,亭子代表立足之地。而他一直在黑暗里等待。一次一次被拒絕,被忽視,被遺棄,他也一直在等。 雖然他一直沒有找到屬于自己的亭子。 我抬起頭,面前依然是被寧靜的燈光所籠罩的夜晚,但天邊已經(jīng)籠罩著隱隱的霞光了,因此遙遠的天空蕩漾著微微的藍色。 天快要亮了。 身邊有微微的呼吸聲,我側(cè)過頭,才看見溫宴已經(jīng)蜷著身子睡著了,他大概等了很久,額頭的發(fā)梢上都結(jié)了透明的露珠。他睡得沉,半張臉都浸在了深深的夜色里,我只能看見他一段瑩白的刀削斧刻的側(cè)影。 我在心里默默想:“溫宴小時候長得圓圓的,但是性格卻這么倔強。長大了每一截都長得鋒利,但性子卻軟的像溫泉里的流水。果然以貌取人就是不對?!?/br> 我在心里說著這些不相干的話,但其實我知道我是刻意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的,我想這些事情,只是為了逃避一個事實:天快要亮了。 天快要亮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