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jié)
“綠錦,別哭,你仔細說,夫人倒地前的癥狀?!睂O子虛由不得心生疑惑,明明脈象不弱,可看著卻是像放棄了生命一樣。 綠錦一邊哭,一邊說,“這些日子,夫人日日焦心,看她吃不好,睡不好,我們做奴婢的也不好受?!?/br> 孫子虛不耐煩的打斷,“說剛剛發(fā)生的事情,沒用不要說了?!?/br> 黃鸝在一邊忍著心慌答道,“門開的時候,夫人不知道看到什么,很是興奮的往前走,那明明的門檻,可夫人卻像沒看到,結果就跌倒了?!?/br> 田娘聽著她們的話,心里卻是苦笑,當時她看到施南生笑呵呵的迎了過來,就急著走了幾步,誰知道卻原來是幻覺?,F(xiàn)在看來,這本是老天來收她的一種手段。 “子恒,子恒,不是我不想給你生兒子,可惜月老祠沒有你我的紅線,姻緣簿上沒有你們的名姓,這本是我逆天強求的姻緣,老天這就要收了我了。你好生的活著,帶著櫻桃好好的過日子,如果有來生,希望紅線能上你我的腳,不至于短短一年就天人相隔?!碧锬锊荒軇樱皇窃谛睦锟拗爸?。 想著那蹣跚學步的小女兒,至此沒了親娘,她越發(fā)的難受起來。在綠錦眼里,只看到田娘眼角慢慢的流出了眼淚,眉頭緊緊的皺起。 “孫大夫,怎么辦,哎呀,快快,夫人她有感覺,她流淚了?!本G錦驚喜的大叫。 “趕緊再灌參湯,再不醒來,除非大羅金仙,否則誰都沒法子。” 孫子虛心里急的不行,額頭上跟雨點似的。那邊施南生危險未解,這邊他夫人卻又這樣,萬一真不行了,他拿什么臉對師傅交代啊。 廣宣站在龍山寺的大殿上,對著那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一揮拂塵,“元智,貧道雖不理佛,也知,佛以慈悲為懷,普度眾生。如今佛家在大陳衰微,那本是因果循環(huán),時數(shù)輪回罷了。放了那女子魂魄吧,道佛兩家之事,何必拿一個苦命女子 ☆、116 夢情 “別一見面就和我說什么時數(shù)因果的,你我之間誰不知道誰,不必這樣冠冕堂皇的裝蒜。不過是你祖師爺救過那位,報恩罷了。成王敗寇,此話用在咱們兩家也不算錯?!痹谴藭r的再沒了慈眉善目,一臉的憤憤不平。 廣宣微皺了下眉頭,“你如今也過了知天命的年齡了,怎么火氣還是這么大?我們兩家的事情不是一天半天,一言半語就能說清的。這些且待后說,我現(xiàn)在問你,那女子你放不放?” “我就看不上你這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你也不過就比我大一年,裝什么祖師爺。她亂了天數(shù),我替佛祖收她有何不可?彌陀佛,國師來此,就是為了這個女子嗎?我還以為是為了那個渾身殺孽的施主?!崩虾蜕欣湫Φ?。 這要是有佛家信徒看見,眼珠子都得掉下來。平日里那德高望重的,慈眉善目的,神仙再世一樣的元智法師,此時就像一個負氣的孩子一樣,氣哼哼的在和廣宣拌嘴吵架。 廣宣拂塵一甩,稽首正色道,“元智,咱們幼時便識,有些話不必我重復說。如今只說這女子,我早知她的異數(shù),可她此生樂天之命,并沒做出什么逆天之舉,危害與誰,才放其自然。何況她自有她的來因去路,你何必多此一舉,這樣人為,難道不也是逆了天數(shù)?” 元智此時眼睛瞇著,胡須抖動,連佛號都不宣了,提高了嗓門,“你也不用多說,我也沒特意去拘她魂魄,這是她自投羅網(wǎng),怪不得誰?!?/br> 廣宣多年來被人尊重,幾十年可能也就元智這么個人敢這樣嗆他,他有些微惱,“道可道,非常道,道法自然。佛曰,有心無相,相由心生,有相無心,相由心滅。元智,你著相了。幾十年來,你還是參悟不得?!?/br> 元智被他說得臉騰的紅了怒道,“行了,這事你就別管了,這不是你廣濟道觀,這是我的龍山寺。我不能看著這樣妖孽到我的地方,卻任由她來去,那是對世人不公!” 廣宣也生氣了,用拂塵指著元智,“哼,幾十年你還是這樣,執(zhí)迷不悟。我只說一句,老天讓她存在,就有她存在的道理。不公?你這樣收她,對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今生的家人就公了?” 提到孩子,元智的口氣有些虛,但還是強詞奪理,“那孩子本就不該出生,她命里本就無子女。我這么做沒錯,那孩子還不過只是人形rou胎,不算人?!?/br> 廣宣掐指一算,感覺田娘有些不好,心里有些急??墒窃堑谋倍菲咝巧坊觋?,就是他想破解也需要一定時間,就怕那女子等不得。 他想了想,耐著性子說道,“你真的沒推算過那施南生的命嗎?他是什么命,你也說他殺戮太重,可是你卻也無法阻止對吧?只因他是順天行事,你沒有理由去動他?!?/br> 元智不屑的哼了聲,廣宣知他是個拗性子,這就是認可他的話了,“那你也該知道,這一次平叛,他本是要坑殺那些亂軍,可最終卻收回成命,何也?因為有人提議說他馬上孩子要出世了,讓他為孩子積福。就這樣,上萬人因那個未出生的孩子而得了性命。反之,如果他醒來,發(fā)現(xiàn)妻子都無,日后心中了無牽掛,再征戰(zhàn)四方,會不會和從前一樣,坑殺更多的叛軍異族?” 元智一時無語,這坑殺的事情他早就耳聞,可停止坑殺他卻是真不知道為什么。想起施南生這幾天,都安分的按時吃藥,急切的想快些痊愈回家見妻兒老小,他也開始思索廣宣的話來。 廣宣心里著急,面上卻不顯出,只是口宣道號,打親情牌,“無量天尊,元智師兄,佛道兩家本是兄弟之親,為兄什么人,你難道不知?這些年,我何曾做過一件對你不利的事情嗎?” 龍山寺后院客房里,綠錦拼命的搖晃田娘,淚流滿面,哀聲叫道,“夫人,夫人,你醒醒,醒醒啊,為了肚子里的小少爺,你不能睡了。還有櫻桃小姐,她才一歲多,你這樣,她可怎么辦?你醒醒?!?/br> 田娘還是安穩(wěn)的躺著,不動,只有眼角的眼淚一直沒斷,汩汩流淌。 “孫大夫,這怎么好,國公他要是行了,咱們可怎么交代???” “我再想想,別急,容我想想?!睂O子虛心里發(fā)慌。 他此時也發(fā)現(xiàn)田娘的不對了??墒亲鳛獒t(yī)者為無鬼神論,本就不信那些邪魔外道。何況如今在寺廟里,更不該有那些鬼魅的東西啊。 田娘身動不了,想起施南生,和肚子里的孩子,想起櫻桃,想起這一生的事情,越發(fā)的心酸難忍。 猛地她自己覺得能張嘴了,可是這回卻是真的沒力氣了。隨著時間,她的意識也開始模糊,漸漸的就不再能聽見身邊的聲音了。 “別搖了,你掰開她的嘴,繼續(xù)灌參湯,我現(xiàn)在用針,不然孩子可能就保不住了。”孫子虛咬牙說道。這是最后的法子,運針催胎,是他師傅的獨門秘法。 正當大家拼命給田娘灌參湯卻無果的時候,一個聲音在他們身后響了起來?!澳銈兺撕?,我來給她喂參湯?!?/br> 施南生上前,輕輕的親了下田娘的額頭,“田娘,丫頭,我來了,乖,聽話,張口,為了咱們的孩子,你也該努力咽下去?!比缓蠛丝趨?,口對口的哺到田娘嘴里。 田娘的意識已經(jīng)一點一點的流失,當她自己都絕望的時候,聽到施南生的聲音,當那干裂的嘴唇碰觸到她的時候,她只覺得精神一振,意識又開始往一起聚。 孫子虛愣愣的看著,“你醒了,你這是好了嗎?” “子虛,別問這么多,你先救她和孩子要緊?!笔┠仙雇暌豢?,說了句。然后也不管一屋子的人,只是一口一口的把參湯哺到田娘的口中。 孫子虛抹了把臉,然后打開針盒,“國公,夫人,恕在下無禮了。綠錦,你幫我把眼睛蒙上。然后你和國公留下幫忙,其他人先退出去?!?/br> “無妨,你趕緊救人要緊,那些世俗的東西都拋開外?!贬樉牟荒芨糁路?,所以施南生親自給田娘身上的單子掀了起來。 看著大肚子的田娘,一臉苦痛的躺在那里,他心都懸到嗓子眼了。這個時候只要能救田娘和孩子,要他剜心估計都可以,又何況是蒙眼施針。 孫子虛手法迅速,眨眼睛,二十四根銀針就都扎入田娘的身上,他一個個的慢慢捻動,臉上的汗慢慢的滴了下來。 大約二息功夫,田娘嘴里發(fā)出了哎呀的痛苦叫聲。他臉色一亮,“綠錦,快幫夫人按我剛剛教你的法子,幫夫人往下使勁?!?/br> 畢竟這個是第二個,田娘平時活動的好,這個孩子在羊水流干前,終于從娘肚子里溜達出來了。 那個渾身都已經(jīng)青紫的娃,被孫子虛兩個大巴掌給啪出聲來。聽到這啼哭的聲音,滿屋子的人包括虛弱的田娘都笑了起來。這哭聲,不啻于仙樂鸞音。 “恭喜國公,恭喜夫人,是個小公子?。 本G錦稀罕的看著那個渾身還青紫的小娃,笑瞇瞇的說道。 “田娘,謝謝你,為了我們父子,讓你受苦了?!笔┠仙蝗タ茨呛⒆樱皇抢锬锏氖?,給她仔細擦額頭的汗。 他根本不管什么血房對男人不吉的說法,一直都守著田娘。剛剛在睡夢里,他夢到好像田娘遙遙的向他哭訴?!白雍悖雍?,不是我不想給你生兒子,可惜月老祠沒有你我的紅線,姻緣簿上沒有你們的名姓,?!蹦前穆曇簦谷巳缗R其境,如見其人,讓他心驚rou跳。 他死命的掙扎,想起身去看看是不是田娘到底怎么了。好不容易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龍山寺的客房中,才知道那是南柯一夢。 “無量天尊,子恒,你可醒了。夢里一時,夢外一世,你要記住你在夢里聽到的聲音。”一個清朗的聲音在施南生的頭頂響起。 施南生這才發(fā)現(xiàn),床頭站著的不是孫子虛,而是那傳說中,神出鬼沒的國師大人。一身青色的道袍,仙風道骨的站在他的面前??吹綇V宣,他臉上頓時現(xiàn)出驚喜。 “國師大人駕到,在下未曾遠迎,勿怪?!彼F(xiàn)在最最歡喜,最最期盼的就是這個人了。他來了,也就意味他可以回家去看老婆孩子了。 廣宣笑瞇瞇的看著他,“方外之人,不講究這些的。嗯,好小子,有你爹娘的風范。這么多的傷口,還有這樣的深的刀口,你還能挺到現(xiàn)在,不容易。孫子虛那小子,還有點子天賦,給你用的方子都不錯。” 施南生微笑道,“道長,您又埋汰我,當兵的那有不受傷的啊。只是我這個病,您能不能給我點藥吃。額,我媳婦要生了,我想趕緊回去看看她。可是我又怕傳染給她,畢竟她現(xiàn)在懷著孩子,身子虛,孕期不能用藥?!?/br> 廣宣微笑,然后一拂拂塵,轉身往外走,“我剛剛喂你吃了藥,你的時疫沒事了,也不會傳染。你夫人如今也在寺里,你抓緊過去看看,如今正要生的緊急關鍵時候,快去,可別誤了?!?/br> “田娘來了,這怎么可能?剛剛那哭聲難道是真的嗎?”施南生愣愣的呆住了。 看施南生一臉的呆滯,廣宣笑了,“還不快去,她現(xiàn)在可是危險著呢。還有我還帶了個故人給你,他已經(jīng)去你府里了?!?/br> 最后的那句故人去了府里,施南生人已經(jīng)竄到院子里了,他根本沒聽,滿腦子都是田娘和她的那個大肚子。 他沒想到田娘能找到這里,畢竟她已經(jīng)要生了。雖然抱怨她不該任性妄為,可是一想到是為了他,也難免心里美滋滋的。 待他走后,廣宣回頭,“元智,答應你的,我都做了。我也該走了,日后有緣再見吧。須知,種善因開善花,種善緣得善果?!?/br> 元智一臉的不以為然,“行了,我知道了。我答應你放過她就不會再找她麻煩,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你這人,我就知道你沒事怎么會來我這兒?!?/br> 田娘生完孩子,渾身酸痛,已經(jīng)昏昏然的要睡了。施南生把人都攆了出去,自己守著她們娘倆,慢慢的神疲力竭的他,也靠著床邊睡了過去。 ☆、117佛、道 沉睡中的兩夫妻卻不知道,佛道兩家的掌門人,正因他們而斗法。 廣宣遙遙的看了看田娘產子的院子,微微嘆口氣,忽然就想起那個笑顏爽朗的女子,饒是修道很多年,也由不得心里一酸。 一轉眼,她走了十七年,如今她的兒子總算是真正可以平安到老了,他也算是踐諾了。只是不知道另一個世界的她,是不是還記得大陳天空下的廣宣子。 元智在他身后撇嘴,“我說你虛偽,你總是不承認。哼,要不是因為他是那個女子的兒子,你會這樣上心嗎?可見你師傅當年說的對,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你之所以能開天眼,是因為那個女子的緣故,可是你無法得道成仙,也是因為那女子,六根不盡,只能凡塵行?!?/br> 廣宣神色悠然,看著不像個修道之人,而是一個不得志的中年文人??粗h處的流云,他甩了甩手中的拂塵,轉頭正視元智法師的眼睛。 “這么多年,你還是耿耿于懷。這一世你我之間只能有一人開天眼,是冥冥中的天意。她去了那么多年了,不要再牽連她。她是無辜的,你不是不清楚?!睆V宣說道。 “我只是沒想到,她就是那個有緣人。畢竟我是我先認識的她,可竟然是你開了天眼?!痹悄碇掷锏姆鹬檎f道。 廣宣的聲音轉而淡幽,“你當開了天眼是很有趣的事情嗎?呵呵,看到個人就知道他的前世今生,何難何災,何生何亡卻不能說,不能示警,只能干看著。我雖修道,卻并不是沒心,這也是我這些年總是辟谷,不見世人的緣由。當然這也是你說的,六根不盡,只能凡塵行。至于她,元智師弟,放下吧,她早就去了另一個世間了,也許早不記得你我了?!?/br> 聽了廣宣的話,元智心里也不是滋味。知人生死卻不能言,這的確摧心?,F(xiàn)在想想,師傅當年就知道他脾氣急躁,性子直爽,根本做不到百忍,做不到知而不言,很容易泄露天機,引來殺身之禍。 “我早就放下了,剛剛不過是話敢話罷了。阿彌陀佛,愿她在另一世里喜樂安康?!痹欠蕢训纳碜庸灰u灰色的僧袍,剛剛還氣哼哼的臉上,難得的出現(xiàn)了一絲黯然。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因果循環(huán),興衰交替。時候到了,佛家自然興旺?!睆V宣語氣懇切的說道 元智看著廣宣,忽然福至心靈,如醍醐灌頂,打通了他幾十年沒通的任督二脈一樣,雙手合十,口宣佛號。 “彌陀佛,多謝道兄點醒,元智這些年自以為是,事情一直都沒參悟??占词巧?,色不已空??諢o邊處天,識無邊處天,無所有處天,非想非非想處天。” “恭喜師弟,終成正果。時辰不早,我也該去了?!睆V宣含笑的看著元智說道。 “山高水長,路上保重?!?/br> 元智目送著廣宣青色的身影消失在轉角的小徑上,站立良久,才轉身離開。 此時的田娘卻是渾身酸軟無力,睡夢里,一會是前世自己在燈下趕著,大伯娘要求必須在天亮完工的繡活。一會是自己站在大紅喜堂上,悲傷自絕。看到那剪刀插入喉嚨,田娘由不得心里疼痛難忍,悲傷難耐。 忽然看見她娘抱著她,“田娘,不怕,娘就是賣房賣地也要醫(yī)好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