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內(nèi)，大臣們聚集在一起商討對策。他們同樣期待著商隊的到來，無論如何，哪怕付出更多的金子和寶石，只要能度過眼前的難關(guān)，一切都不是問題。

    “派出的人有消息傳回來嗎？”

    “暫時還沒有?！?/br>
    北部商隊遲遲不到，南部的海民也很久沒有露面，城內(nèi)分批派人外出打探，卻沒能帶回任何好消息。有人猜測，或許是之前蠻族大舉進(jìn)犯的消息傳了出去，嚇破了商民的膽子。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br>
    大臣們意見不同，爭執(zhí)不休，有人提出要驅(qū)逐城外的一些部族，話一出口就受到了絕大多數(shù)人的反對。

    “事情已經(jīng)很糟糕了，不要讓它繼續(xù)糟糕下去?！?/br>
    西庫魯斯坐在駱駝毛織成的地毯上，褐色的長發(fā)束在腦后，英俊的面容偶爾閃過一絲戾氣，左臉頰上的傷痕已經(jīng)痊愈，被長矛割破臉頰那一瞬間的刺痛與灼熱卻永遠(yuǎn)烙印在心頭，無法抹去。

    “城主大人，您看？”

    眾人討論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將目光轉(zhuǎn)向城主大人，西庫魯斯沉吟片刻，剛要開口，議事廳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年輕騎士的面孔出現(xiàn)在門邊，給西庫魯斯和大臣們帶來了一個無法確認(rèn)好壞的消息。

    穆狄·普蘭？他來了比提亞？他來干什么？

    西庫魯斯神色一冷，大臣們面面相覷，都有了不太好的預(yù)感。

    熱風(fēng)吹過沙丘，蒼鷹翱翔在空，一支五百人的隊伍出現(xiàn)在比提亞城外，隨同而來的，還有許久不見蹤影的商隊。

    黑麥，鹽，用于交易的駱駝，駝背上的貨物讓困境中的比提亞人看到了希望。但是，站在黑蜥背上的男人卻讓他們提高了警惕。

    比提亞人與普蘭城的騎士曾在對抗蠻族時并肩作戰(zhàn)，但他們同樣是敵人。

    穆狄絲毫不在意周圍帶著敵意的目光，靠在黑蜥背上，等著西庫魯斯的出現(xiàn)。

    商隊在城外卸下了部分貨物，他們大多來自北部，目的地并非是比提亞城，卻在中途被普蘭城的騎士攔截，全部帶到了這里。

    不過生意終歸是生意，既然普蘭城的騎士將他們帶到達(dá)比提亞，在哪里賣出貨物都一樣。付給騎士們的“保護(hù)費”完全可以從比提亞人身上找補(bǔ)回來。

    比提亞人清楚這一點，哪怕有了心理準(zhǔn)備，聽到比預(yù)期中高出兩倍的黑麥價格，看向普蘭人的眼光也變得更加不善。就算商隊是穆狄?guī)淼?，也無法讓比提亞人對他產(chǎn)生任何好感。

    龍鷹的鳴叫聲在空中響起，穆狄終于不再無聊，拉下了圍在臉上的頭巾，看向龍鷹背上的西庫魯斯，“比提亞的城主，最近可好？”

    西庫魯斯握緊長刀，看清了下方的情形，舉起左手，示意全副武裝的比提亞騎士退后，不要輕易挑起戰(zhàn)斗。

    “西姆，下去?！?/br>
    龍鷹扇動著翅膀，卷起一陣沙風(fēng)。

    黑蜥的吼聲隨之而來，血紅色的大眼睛瞪得溜圓，就你會叫？！它現(xiàn)在對長翅膀的沒有任何好感，就算決定和另一個長翅膀的生崽，眼前這個也是咬死而后快。

    “阿蒂?！?/br>
    穆狄拍了拍黑蜥的背，黑蜥又叫了一聲，老實了。

    龍鷹落在地上，個頭比黑蜥稍矮一些，氣勢卻絲毫不落，金色的雙眼緊盯著黑蜥，只要西庫魯斯一聲令下，它就會撲上去，啄不死也要抓下幾塊rou。

    穆狄和西庫魯斯是老對手，黑蜥和龍鷹也是。

    比提亞城外，穆狄氣定神閑，西庫魯斯則顯得陰沉，雙方的騎士警惕著彼此，氣氛劍拔弩張。

    “不歡迎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嗎？”穆狄笑了，他的這個笑容和語氣，讓西庫魯斯皺眉。

    很陌生，就像是睥睨天空與大地的王者，不需刻意而為的氣勢，從骨子里流露出的高貴。

    “客人？”西庫魯斯的語氣冰冷，“我認(rèn)為應(yīng)該是敵人。”

    “西庫魯斯·比提亞?！蹦碌沂掌鹆四樕系男θ?，藍(lán)色的雙眼中閃過一抹金色，眉間的金鱗隱約浮現(xiàn)，聲音像是直接敲擊在西庫魯斯的腦海，“四百年，已經(jīng)讓王室如此沒落？”

    “什么？”

    “服從強(qiáng)者。”穆狄舉起仍帶著刀鞘的長刀，“這是亞蘭王室血脈的規(guī)則！”

    愕然，不解，隱隱的畏懼，復(fù)雜的情緒一起涌上，西庫魯斯不明白自己這是怎么了，他曾無數(shù)次想殺了眼前這個男人，也嘗試著這樣做了，卻沒一次能夠成功。一種無形的威壓正籠罩而下，頸項和臉頰上接連出現(xiàn)灰色的鱗片，仿佛是來自血脈傳承和烙印在靈魂最深處的畏懼與臣服。

    這是怎么回事？

    西庫魯斯握緊了長刀，穆狄的視線從他臉上轉(zhuǎn)開，看向龍鷹，眼眸中的深藍(lán)轉(zhuǎn)為赤金，只是瞬間，隨即輕勾唇角。龍鷹乍然長鳴，展開翅膀，猛地沖向天空，大有一種落荒而逃的架勢。

    龍鷹和黑蜥一樣，是西庫魯斯親自養(yǎng)大的，只聽從西庫魯斯的命令，像今天一樣，沒有任何命令就做出這樣的舉動，以往從未發(fā)生過。

    “西姆，停下！”

    西庫魯斯拉緊龍鷹的韁繩，毫無作用。龍鷹就像在懼怕和躲避著什么一樣，在高鳴聲中，只想著逃離。

    黑蜥仰頭看向天空，咧開大嘴，一副不屑的姿態(tài)。穆狄拍了拍它的鱗片，在巫之城，曾聽何寧無意中提起，他差點被西庫魯斯從龍鷹背上扔下去。既然這樣，就讓這個家伙也嘗嘗同樣的滋味吧。

    龍鷹盤旋在比提亞城上空，卻未能如穆狄所愿將西庫魯斯摔下來。金發(fā)城主收回目光，俯視從城中迎來的比提亞大臣們，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不急，機(jī)會還很多。他來比提亞城，目的并非只是想讓西庫魯斯嘗一嘗從龍鷹背上摔下來的滋味。

    灰色的鱗片的確是王族的血脈，只不過血緣稀薄，而能力……穆狄垂下眼眸，被他親手殺死的，在王城陷落中死去的，又經(jīng)過四百年的蹉跎，亞蘭王室的血脈幾乎斷絕，只剩下自己和這個沒多大能力的灰鱗。

    背負(fù)斬斷血脈的罪孽，他也不會后悔。

    斷絕了血脈的傳承又如何？放任殺孽又怎樣？

    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他只有一個念頭，殺！

    用血染紅整片大陸，讓背叛者和陰謀者全部墮入地獄！

    他要用血與火昭告亞蘭，觸犯了王威的罪人應(yīng)有的下場！

    他對自己的叔叔揮起屠刀，將參與到陰謀中的大臣和王室成員全部殺盡，與陰謀和背叛者有關(guān)的人，一個也不能放過。背叛了大巫的巫女，更該殺！

    他越來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殺欲，就像長久被困在籠中，終于掙脫而出的猛虎，尖牙和利爪，渴望著更多的血rou。偶然清醒時，他會回到熟悉的房間中，躺在床上蜷縮起身體，閉上雙眼欺騙自己，屬于他的，最珍貴的寶物還在身邊，沒有離他而去。

    沉沉睡去，在苦澀中入夢，夢中的一切能夠讓他麻痹自己，醒來之后，往昔慈愛溫和的王者仍會變得更加暴戾。

    一個發(fā)瘋的帝王，即將為亞蘭帶來毀滅的帝王。

    他去了巫之城，在那里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殺念，卻刻意無視從背后刺來的長矛。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笑了。

    貪婪丑惡的靈魂，在覬覦和奢望中掙扎的奴隸，背叛了大巫和帝王的部族，他用帝王之血詛咒，詛咒這一切！

    刺殺者死在他的腳下，憑著最后的力氣，他打開了進(jìn)入地下密室的通道。

    生命之泉已經(jīng)不在了，他的大巫也不在了，忠心耿耿的巫女也將迎來最后的命運，亞蘭的帝王靜靜躺在神殿下的密室中，握緊手中的一縷黑發(fā)，隨著石門慢慢合攏，閉上了雙眼。

    四百年，靈魂不滅，最后的呢喃伴著水聲潺潺。

    他會等到大巫的歸來，屬于自己的大巫，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站在黑蜥背上，穆狄久久沒有出聲，閉上雙眼，再睜開，眼眸深處，化為一片冰寒。

    盤旋在比提亞城上空的龍鷹終于安靜下來，西庫魯斯的臉色很難看，卻在大臣的勸說下將穆狄和騎士們迎進(jìn)了比提亞城。

    第四十四章

    穆狄在比提亞城停留了五天,在此期間,普蘭城和比提亞城從敵對狀態(tài)變成了盟友,兩位城主向天神起誓,摒棄敵意，不再互相攻伐,共同抵御西部蠻族。簽署了穆狄和西庫魯斯名字的羊皮卷，一份留在了比提亞城,另一份將被帶回普蘭城，羊皮卷上的內(nèi)容在當(dāng)天便公之于眾。

    從敵人到盟友，從互相攻伐到并肩作戰(zhàn),盡管比提亞人對普蘭人仍心懷警惕，對天神的信仰，兩位城主發(fā)下的誓言卻讓他們相信，兩城間的盟約將十分穩(wěn)固。

    平等的盟約只是對外，事實上，西庫魯斯并不情愿簽署這份盟約，即便將穆狄請入了城主府，起初三天，最多也只是禮貌的問候，大部分時間都避而不見，更不用提簽署盟約。

    穆狄采取的方法也很簡單，敬酒不吃，那就上罰酒。正如他所說，任何繼承了亞蘭王室血脈的人，都必須遵守從遠(yuǎn)古傳承下的規(guī)則。

    弱者服從于強(qiáng)者。

    金色的權(quán)杖化為長刀，藍(lán)色的眸子變?yōu)榻鹕呢Q瞳，眉間金鱗浮現(xiàn)，刀尖抵在西庫魯斯的額前。

    城主府內(nèi)的侍衛(wèi)與普蘭城的騎士們拔刀相向，穆狄的聲音很冷，長刀沒有挪動分毫，“西庫魯斯·比提亞，亞蘭王室血脈的繼承者，遵從血脈的傳承，你該知道怎么做?！?/br>
    西庫魯斯面帶不忿，灰色的鱗片以極快的速度覆上臉頰，他試圖與穆狄對抗，卻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捆縛住雙手，面對昔日被視作強(qiáng)敵的對手，他只能彎腰，單手扣在胸前，以一種臣服于王者的姿態(tài)。

    匆匆趕來的比提亞大臣們震驚了，城主府的侍衛(wèi)也僵硬了，連普蘭城的騎士們都面帶詫異。而西庫魯斯下一個動作，更是讓在場的比提亞人全部張大了嘴，下巴掉在了地上。

    比提亞的城主，桀驁不馴，駕馭龍鷹掌控天空的男人，竟然單膝跪在了另一個人面前，并向他發(fā)下了臣服的誓言。

    “西庫魯斯·比提亞，以亞蘭王室后裔之名，向天神起誓，服從于您?！?/br>
    語氣中仍帶著不甘，褐色的雙眼變?yōu)榛疑呢Q瞳，攥緊拳頭，靜默片刻，牽起穆狄的長袍下擺，低下頭，印上效忠的誓言。

    血統(tǒng)的威壓，王族血脈的規(guī)則，沒人能夠違背。

    穆狄收起長刀，看著跪在面前的西庫魯斯，彎了彎嘴角。四百年前，他的叔叔不能掙脫血脈的束縛，眼前這個灰鱗更不可能。

    至于那些背叛的蠻族，他們連用生命起誓效忠的機(jī)會都不會再有。

    等著他們的，只有滅亡一途。

    穆狄手握權(quán)杖，殺意彌漫在空氣中，即便是西庫魯斯也不由得臉色發(fā)白。在戰(zhàn)場上，他曾見到過穆狄差點砍斷蠻族最強(qiáng)戰(zhàn)士的手臂，現(xiàn)在，他不得不懷疑，那絕不是穆狄·普蘭全部的實力。

    盟約簽署之后，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封口，發(fā)生在城主府的這一幕沒有流傳出去，成為了永遠(yuǎn)的秘密。絕大多數(shù)比提亞人只知道兩城從敵人成為了盟友，并不清楚穆狄與西庫魯斯之間的從屬關(guān)系。

    第六天，穆狄率領(lǐng)五百名普蘭城騎士離開了比提亞城，同行的還有部分將貨物售賣一空的商人。

    西庫魯斯坐在龍鷹背上，親自將穆狄送出城外。

    龍鷹西姆和黑蜥阿蒂依舊仇視著對方，在城主府內(nèi)再次打了起來。打架的倒是沒怎么樣，聞聽動靜趕來的城主府侍衛(wèi)卻被波及，幾乎個個帶傷。

    號角聲響起，駝隊踏上了返程的路。

    龍鷹高鳴叫，遠(yuǎn)處傳來黑蜥的應(yīng)和，似乎是在示威，又好似在告別。

    西庫魯斯撫過龍鷹豎起的翎羽，看到遠(yuǎn)去的隊伍消失在沙丘之后，收回視線，“西姆，回城?！?/br>
    送走穆狄的隔日，西庫魯斯突然下令召見城外所有部族族長和有聲望的長老，巫女則沒有受到召喚。猜不透西庫魯斯的想法，族長和長老們只能硬著頭皮隨城主派來的騎士進(jìn)城。

    普蘭人帶來的商隊緩解了部族的糧食危機(jī)，離開的商人答應(yīng)，下一個圓月將會為他們帶來大量的牲畜。在商隊到來之前，他們不能離開比提亞城，更不能觸怒西庫魯斯。

    族長和長老們?nèi)氤侵?，很快有傳言流出，有部族巫女同蠻族勾結(jié)，為蠻族通風(fēng)報信，才會讓之前的比提亞城在戰(zhàn)斗中損失巨大。

    消息傳出，牧民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巫女和蠻族勾結(jié)？

    仍虔誠的信仰著歐提拉姆斯神殿的牧民紛紛聚集到城內(nèi)，希望能證明這個流言是某些人惡意的污蔑。部族里的巫女們一面鼓動牧民，一面與歐提拉姆斯取得聯(lián)系。剛開始，巫女們信心滿滿，當(dāng)發(fā)現(xiàn)根本送不出任何消息后，終于意識到情況不妙，試圖想辦法脫身，卻一切都遲了。

    部族族長和長老們從城內(nèi)歸來，不只帶回了城主的賞賜，還有全副武裝的騎士。巫女們被抓了起來，押進(jìn)城內(nèi)關(guān)進(jìn)地牢。任何解釋與咒罵都毫無用處，她們只能在陰暗的牢房里畏懼的抱緊雙臂，期盼著歐提拉姆斯神殿得到消息后，派人來救她們出去。

    巫女被抓之后，一些牧民鬧得更加厲害。以朵沙部族為首，部族族長和長老們一致決定，將敢于反抗城主命令的族人，全部趕出了部族。

    借口很好找，巫女和蠻族勾結(jié)，傳遞消息總是需要人手。這些人是否背叛了部族，族人都心知肚明，但在他們即將被趕走時，卻沒有一個族人站出來為他們說話。對在部族中作威作福的巫女，以及每年都索取大量牛羊和糧食的神殿，很多比提亞牧民早就心生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