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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王侯歸來時在線閱讀 - 第124節(jié)

第124節(jié)

    出于對觀亭月的了解,知道她是動了,當(dāng)她真下定決心想抓住誰,那人是絕對逃不掉的。

    他即刻慌了手腳,感覺到斜旁一只白皙的手往自己腰間探去,江流只道她是要取鑰匙,立刻不管不顧地從袖下甩出一枚暗箭。

    觀亭月側(cè)頭的速度極快,袖箭擦著她的鼻尖飛過,被身后的燕山以兩指截住。

    江流頂著一腦門的冷汗,退開數(shù)步,慌里慌張地說:“我、我沒想傷你們……”

    然而觀亭月卻并未再緊逼下去,她站在幾丈開外,抬起手臂,將掌心攤開在眼底。

    江流遠(yuǎn)遠(yuǎn)地看清她指腹上殷紅的顏色,瞳孔驀地收緊,仿佛心口之處讓人揪了一把,后知后覺地怦怦亂跳。

    他迅速低頭別過手腕,原本印在那里的一道淡紅胎記,只留下一抹風(fēng)吹過似的劃痕。

    耳畔聽見觀亭月若有似無的嘆息聲,她仿佛倦然得連吐字也覺疲累,“我不怎么會與人虛與委蛇,也嫌麻煩。事到如今,你我之間就不必再互相作戲了吧。”

    她說,“高陽太子。”

    話音落下的剎那,江流此前還慌亂無措的眉眼說變就變,明澈純粹的目光漸次沉降下去,十五六歲的五官里竟多出幾分陰鷙蕭疏的氣色。

    “原來你都知道了。”

    他背脊挺直起來,倨傲地與觀亭月對視,仍舊吝嗇地喚她一句。

    “jiejie?!?/br>
    第98章 你不想重建大奕,不想復(fù)興觀……

    因得這個稱呼, 觀亭月的神色有細(xì)微動容,星火流光似的稍縱即逝。

    縱然被他倆揭穿身份,“江流”卻依然是有恃無恐的態(tài)度,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空寂的小巷內(nèi), 笑容中帶著與少年人不相符的晦暗陰郁。

    “不過我還是很好奇,你怎么會知道是我的?”

    他曾經(jīng)幻想過觀亭月有一日揭穿自己并非本尊, 但沒想到她能將自己的來歷猜得如此準(zhǔn)確。

    對面的女子闔目輕皺了下眉,不知是有著何種心緒起伏,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

    “因為你對我們家實在是太熟悉了。”

    “和江流同齡,能夠假扮他的人很多, 可對觀家家事了如指掌的卻屈指可數(shù),那孩子小時候朋友極少,故而我能想到的只有一個人……”

    便是當(dāng)初讓他入宮在春坊做伴讀的高陽太子,高陽承緒。

    “那些年, 江流與你相伴最久, 聽說你還留他在太zigong長住。所以我猜,他應(yīng)該和你說了不少我們家的事情。對嗎?”

    高陽承緒一直靜靜聽著, 聞言才認(rèn)真且敬佩地沖她一點頭,淡笑:“不錯?!?/br>
    “jiejie果然很聰明?!?/br>
    說不上為什么, 知道他不是江流以后,再聽對方喚觀亭月“jiejie”,燕山忍不住就壓了壓眼角。

    “我聰明?”她尾音里帶著清晰的, 自嘲的笑意, “你莫不是在奚落我?!?/br>
    “一起生活了兩年,我都沒認(rèn)出來,朝夕相對的人竟不是我親弟弟。奶奶讓你騙過去了,大哥、二哥、三哥所有人皆被你蒙在鼓里。你說我聰明?”

    高陽承緒終于收了笑, 鄭重其事地看著她,“jiejie,我并非有意想欺瞞你們。”

    “實話實說,我是真心把你們當(dāng)成至親之人。除了假作他……別的,許多話,許多想法,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觀亭月的表情那一瞬間極其復(fù)雜,她秀眉緊擰著,眼瞼低垂,像是深深吸了一大口氣,咬著的牙關(guān)使得臉頰筋rou繃成了鋒利的線條。

    燕山在旁望進(jìn)眼底,卻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袖下緊握住她的手。

    “那么……”觀亭月喉頭輕滾,緩聲問,“江流,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是么?”

    剎那間,高陽承緒的雙目倏忽瞪大,又很快地凝成一道深邃冷峭的暗溝,慢慢地將視線移開,落入自己腳尖——唯有在此刻,他才隱約像個躲躲閃閃的大男孩。

    “我和他……我和江流從宮城逃出來。”

    “兩三個貼身侍衛(wèi)帶著我們一路廝殺,眼看都到了京城之外,綏軍卻仍在后面窮追不舍?!毖灾劣诖?,他手不自覺地攥作拳頭,目光卻是恨意滔天的,“等跑到荒郊破廟時,我身邊連一個活著的護衛(wèi)也沒有了,鄭重實知道我的存在,要斬草除根,此番必然不見尸首不罷休?!?/br>
    “于是,他便對我說……”

    他無故停頓了一下,“他說……我是君,他是臣,國難當(dāng)頭,觀家人從來丹心一片報天子,他甘愿為我而死?!?/br>
    燕山發(fā)覺觀亭月躺在他掌心里的手陡然收攏,繼而又用力地反握住他的,骨節(jié)泛出蒼白之色。

    高陽承緒緩緩抬眸,冰冷地同她四目相對。

    “江流是替我去死的?!?/br>
    “他被鄭重實的親兵所殺,一劍割喉!”

    說到這里,他嗓音平白拔高,“現(xiàn)在,你還要把東西交給鄭氏,還要給他鞍前馬后,心安理得地活在他的江山之下嗎!”

    有那么一刻,觀亭月的心頭充斥著一種奇異的感覺,既矛盾又可笑。

    她想,我的父親因大奕朝廷而死,我的弟弟被大綏皇帝所殺,如今他們卻要問我,讓我選擇站在哪一邊。

    天底下竟會有這般聞所未聞之事。

    觀亭月兀自緘默良久,唇邊居然浮起莫可名狀的弧度,問道,“伏首山谷底,放在火盆里的那些書信,是你一手安排的?”

    高陽承緒猶豫地望著她,終究下定決心般地開口,“事已至此,我也沒什么好騙你的?!?/br>
    “對?!彼姓J(rèn),“但只有王成平的那一頁是我所放?!?/br>
    “逃出京城后的數(shù)年中,機緣巧合我得到了老太監(jiān)寫給觀將軍的書信,因為不知其意,一開始也沒往心里去。

    “直到那年我誤入山谷,發(fā)現(xiàn)竟是一處古早的軍營舊址,而后又在銅盆雜物內(nèi)尋得了另外的信件,才意識到觀家老宅或許藏著什么秘密?!?/br>
    她聽言,難以言喻地壓緊眉梢,“你從一早就知曉山谷內(nèi)有書信?”

    少年抿著唇,無聲無息地頷首。

    “信起初是我收著的,不承想,入永寧城后竟看見你也在此處?!?/br>
    燕山慣來對陰謀的味道極其敏銳,聞之便猜出他的意圖,“你是覺得,她作為觀家人恐怕知道什么內(nèi)情,因此便借江流的名字打算去她身邊探個虛實吧?”

    高陽承緒只冷冷看了他一眼,貌似不怎么愿意搭理燕山,依然望向觀亭月。

    “在永寧的日子,我總想找個機會告訴你,帶你去伏首山,可也擔(dān)心你早已沒有了重振舊國的心思……不過我想你畢竟是江流的jiejie,觀家世代忠良,不至于輕易倒向新朝的。

    “終于,皇天不負(fù)有心人,上年春末鬧起了匪亂,我偷偷摸去山谷時,正見那幫賊人盤踞其間,故而我將計就計,便有了后面的發(fā)展?!?/br>
    也就是說。

    他足足試探了她一整年,僅為了從奶奶與她的言行之中推測他們是否清楚老宅的事情,是否還忠于大奕皇室。

    而她們渾然不知。

    觀亭月時至今日才明白。

    難怪他當(dāng)日會突然興起,離家出走跑去逞能救人,原來并不是熱血上頭,少年意氣,只是想騙自己進(jìn)谷底,好讓她有機會看到那些書信。

    高陽承緒千算萬算,便是有偏差也不影響全局,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沒算到燕山會參與到此事中來。

    畢竟他那般憎恨大綏的朝官,尤其燕山還是前朝的叛將,在他眼中幾乎和反賊無異。

    “關(guān)于觀老將軍所言之物,我當(dāng)真不知道實情。本以為會是什么能夠扭轉(zhuǎn)乾坤,改天換地的寶貝……想不到、想不到……”

    他咬了下嘴唇,一時說不清究竟是喜是悲,恐怕譏諷的意味更多點。

    高陽承緒迅速調(diào)整情緒,揚起手,展示著那把從雙橋處搶奪的鑰匙。

    “既然沒有就罷了,我本也不敢奢求復(fù)辟之路坦蕩順利,但這個,乃我高陽皇室的東西?!彼瓢恋匚⑻掳?,“到我手中算是物歸原主,我絕不可能把他讓給鄭重實。”

    燕山冷冷地揭穿,“真的只是物歸原主而已嗎?你拿著這里面的藏寶圖,應(yīng)該還有別的用意吧?!?/br>
    “是又如何?”這一次,他未再回避,只又將鑰匙攥緊了一分,“這京城本就是我高陽皇室的京城,天下本就該姓高陽。我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有什么不對?”

    觀亭月神情凝重,雙眸好似冷鐵鑄就,微光里泛起悲涼,“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我當(dāng)然知道!”高陽承緒大聲反駁她,“若要收復(fù)故土,我便需要大筆的銀錢,招兵買馬,擴充軍力。趁著新朝剛建之初,根基未穩(wěn),眼下是最好的時機。”

    “jiejie,我不瞞你,之所以我想要尋到幾位兄長,的確是有我自己的私心……觀家軍的聲威青史流傳,如果你們肯,憑著觀氏一族在民間的名望,再加上大家的調(diào)兵遣將之能,我們不是沒有機會的!”

    這席話何其耳熟,簡直和當(dāng)年石善明策反她時所說的一模一樣。

    觀亭月微不可見地?fù)u頭,聲音透著低啞與疲憊,“江……你還小,殿下。許多事沒你想得那樣簡單?!?/br>
    “我不小了!”他語氣隱含慍怒,末了又燃著希望解釋,“你以為我是異想天開嗎?我做了很多的,比你猜到的還要多?!?/br>
    “這幾年,我靠皇室藏匿的珠寶養(yǎng)了一批效忠于我的死士,數(shù)量不少,個個精銳;還有一個龐大的軍械庫安置在關(guān)外,一切精良的裝備一應(yīng)俱全;不僅如此,便是現(xiàn)今的朝堂上仍有好些舊臣惦念著高陽氏,大家還是想著前朝的好處,以后我若起兵,定然擁戴者無數(shù)。屆時糧草、兵馬、人心,什么都有了,時機成熟就可揮師南下?!?/br>
    高陽承緒話音中略帶急迫,“這是我全部的家當(dāng),我通通告訴你了,本打算等明日結(jié)束再同你們攤牌的……”

    “jiejie。”他朝她伸出一只手,“你不想重建大奕,不想復(fù)興觀家軍嗎?”

    少年的五指修長粗糙,這是一只吃過苦的手,薄繭零落,傷痕斑斑,并不養(yǎng)尊處優(yōu)。那雙注視著她的眼睛灼烈熾熱,里面有堅如磐石般的決絕。

    觀亭月不避不躲地迎著熾烈的目光,片晌方是垂眸沉甸甸地一嘆。

    這一聲嘆息里承載了太多高陽承緒讀不懂的情感。

    “江流?!彼绱藛舅疤煜略缫巡恍崭哧柫??!?/br>
    “你縱貫古今,有哪朝哪代是成功叫前朝推翻的嗎?”

    “很多東西,過去了便是過去了?!?/br>
    “是你們太悲觀!”高陽承緒不以為然,“不破釜沉舟地賭一把,誰又能知道結(jié)局是輸是嬴?!?/br>
    觀亭月毫無所動地追問,“這一年來,你隨我們從西南到東北,沿途經(jīng)過了那么多村莊、城鎮(zhèn),見了那么多的男女老少,你捫心自問,他們究竟是覺得現(xiàn)下的日子好,還是幾十年前的日子好?”

    “你自己想一想,黎民蒼生還經(jīng)得起再來一場浩劫動蕩嗎?你要買馬招軍,無事生非,誰會響應(yīng),誰愿意響應(yīng)?”

    高陽承緒:“怎么不會有……”

    “你說這些舊朝老臣懷念高陽氏。”觀亭月不予理會,“他們錦衣玉食的生活過得好好的,嘴上一兩句客套話,你也當(dāng)真?”

    如若前面的說辭讓他無話反駁,聽得這一句,高陽承緒卻氣定神閑地輕笑起來,“jiejie,這你就不清楚了?!?/br>
    “所謂歸順大綏朝下的舊臣,新帝施以懷柔,甚為器重??涩F(xiàn)實是,從前的官大多被棄至虛位,明升暗降者不勝數(shù),說是一視同仁,到頭來前朝遺老們哪個不是遭到排擠和冷眼?他們當(dāng)然會不服氣,當(dāng)然想要復(fù)辟舊皇室。”

    燕山眸色銳利地凝眉,“這些,你到底是聽誰講的?”

    “關(guān)你什么事?!彼焕洳粺岬鼗貞贿^去,末了,又重新收斂好表情,朝觀亭月道,“jiejie,你當(dāng)下不信我沒關(guān)系,我不強求,橫豎時間能夠證明一切。

    “到那日你要是改變了主意,我隨時恭候?!?/br>
    她察覺到這話不太對:“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