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節(jié)
“若我想搶呢……” “……我和你換?!?/br> “您拿什么來換呢……” 當(dāng)日戲言,一語成讖,他想要他拿什么來換?極東一地,北部江山? 那時年紀(jì)小,但這話依舊記得清晰,或許當(dāng)時李扶舟的笑容太含蓄,或許他內(nèi)心深處有所感應(yīng)。 這一天……終究是來了。 消息傳到郡王府,容楚負(fù)手而立,看庭前落花,悠悠停泊于花池。 很多事彼此心知,也曾用盡心思,但望不必走到那一步,然而終究走到那一步。 可即使走到這一步,他也始終也沒能明白,李扶舟到底是怎樣想的。 當(dāng)初救助叮叮當(dāng)當(dāng),他聽說,李家曾有不少人反對,是李扶舟力排眾議,將孩子接上山;孩子上山后,又有人開始動歪心思,建議他扣留這對孩子,奇貨可居,他將諫言的人遠(yuǎn)遠(yuǎn)打發(fā)出去,終生不許回神山;他似乎很單純地照顧兩個孩子,明明知道他們的重要性,卻從未想到憑借他們的身份和他給予的恩德,去要求容楚和太史闌什么。 容楚淺淺一笑,或許,這正是扶舟的高明之處吧。 李扶舟不要,不提,不望報,那么他和太史闌,尤其是重情義的太史闌,才會束手束腳。 他微微嘆息,看向前方半山上的高閣——自從李家起事消息傳來,她就將自己關(guān)在那里。 這個消息,對她打擊,想必也頗大。 打擊的不是李家起事這件事本身,其實這事他和太史心中有隱約有預(yù)感,之前摸到了太多蛛絲馬跡,稍稍清理便能猜到大概,只是當(dāng)這一日終于到來,終究不能免內(nèi)心失落。 當(dāng)真相剝脫,往事凸現(xiàn),那些過往的美好,便似乎都染上了雜質(zhì),變得不再純粹。 無論如何,那是她曾經(jīng)真心喜愛過的一切。 似是感應(yīng)到他的注視,那扇門忽然打開,太史闌從里面走了出來,她依然整潔,利落,腰間緊束,手拿長劍,一副要上城巡視的裝扮,和以往每天一樣。 只有他看見太史闌眼底一霎過的蕭索。 他迎上去,她也迎著他的目光,并不需要說什么,他們相處到了今日,每個眼神都滿滿默契。 “上城?” “嗯?!?/br> “季宜中等待已有很久,也已經(jīng)將天節(jié)大營的重武器都運來,今日必是極限,他要動手了?!?/br> “所以,我去答復(fù)他。” 她語聲緩而堅決,字字清晰。 “我陪你?!?/br> “嗯?!?/br> 他攜了她的手,一并前行,背影一般筆直而從容,是秋色里最為和諧的一筆。 身后忽然傳來軟軟的童音。 “爹爹,麻麻,你們是去打李叔叔的嗎?” 兩人回身,就看見叮叮當(dāng)當(dāng)站在身后,叮叮沒有如往常一樣,一看見他們就膩著滾進懷里,正咬著手指頭發(fā)問,大眼睛里滿是困惑。當(dāng)當(dāng)站在一邊,微微垂著頭,他們只能看見他緊抿的唇線。 容楚和太史闌對視一眼,無奈地一笑——孩子太聰明也不是件好事,最起碼想瞞什么要緊信息,瞞不住。 瞞不住就正確對待,孩子有知情權(quán),不能讓他們自己去瞎想,然后受傷。 容楚蹲下身,攬過兩個孩子。 “我們不是去打李叔叔,我們是去解決一下圍困麗京的敵軍?!?/br> “可是,”容叮叮說,“聽說李叔叔要打仗了,你們遲早會去打他。” “也許會,也許不會?!比莩恍?,“要看李叔叔最終怎么抉擇?!?/br> 容叮叮皺著小臉在思考這個會不會的問題,容當(dāng)當(dāng)忽然道:“如果李叔叔也打到麗京了呢,或者皇帝哥哥要你們打到極東呢?!?/br> “那么爹爹和麻麻會去接戰(zhàn)。”接話的是太史闌,“因為我們要保護你們,保護你們的景泰藍(lán)哥哥,保護麗京的數(shù)十萬百姓。” “李叔叔不會傷害我們!”容叮叮立即反駁。 “他也許不會傷害你們,甚至不會傷害爹爹麻麻。”太史闌道,“可是他的部下會殺人,他也不可能放過所有人,一場戰(zhàn)爭一旦開始,城門想要攻破,總要以死亡為代價?!?/br> 她平靜地述說戰(zhàn)爭的殘忍,并不避諱四歲的兒童。 叮叮當(dāng)當(dāng)不說話了,連當(dāng)當(dāng)都開始癡癡地咬起指頭,這是難以接受的事情,他們一時還不知道怎么表達(dá)心情。 太史闌很滿意兩個孩子沒哭,她讓他們從小就知道,哭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爹爹和麻麻會庇護你們,不會讓你們在我們之前受到任何傷害。爹爹麻麻也會盡量爭取,和李叔叔和平解決這件事情?!碧逢@道,“但你們必須明白,人有愛憎,也有大義大節(jié)之前的取舍。當(dāng)情義兩難或者出現(xiàn)沖突的時候,我們必須清醒地做出正確的抉擇。” 容楚有點心疼地看著兩張皺著的小臉,卻并沒有阻止太史闌近乎殘酷的教育。 叮叮當(dāng)當(dāng)不是普通的富家孩子,他們是郡王和公爵的孩子,就算以后不打算有所建樹,他們的身份也注定他們面對的抉擇和承擔(dān),較常人更多。 他們必須勇敢有擔(dān)當(dāng)。 叮叮當(dāng)當(dāng)思考了很久,游魂一樣飄走了,太史闌看到當(dāng)當(dāng)慢慢地束起一條內(nèi)藏暗器的小腰帶。 “太史,”容楚站起身,在她耳邊輕聲道,“我但望你不要有被迫做抉擇的那一日。” “我也但望?!彼厣恚嫒萜届o,眼神卻極黑。 他站直身體,微微晃了晃,太史闌立即敏銳地注視他,“你怎么了?”她探頭過來看他臂上傷口,“是不是傷勢有什么反復(fù)?” “沒事?!比莩醋∷タ此凵蟼氖?,笑道,“許是昨晚睡太遲?!?/br> “不要cao勞太過?!碧逢@道,“戰(zhàn)爭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累倒了沒人照顧你?!?/br> 她一邊面癱臉說著沒人照顧他,一邊扶住了他的臂膀。抬頭看看他的臉,微覺憔悴。 容楚好笑地挽住她的手,給她理了理頭發(fā),“還說我,你自己昨晚幾時睡的?” 太史闌想了想,搖搖頭,她不覺得自己睡得晚,因為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容楚憐惜地?fù)嶂拿碱^,心中忽然盼望這一仗迅速打完,天下早歸安寧,于她三尺安睡之地,終得好眠。 天知道老天怎么給她安排命運的,她永遠(yuǎn)處于風(fēng)口浪尖,這次季宜中反叛,依舊還是因她而起,這讓她近日在朝中,也背負(fù)了不少壓力。 兩人把臂向外走去,去面對這紛繁的天下諸事。 “太史,”他忽然道,“你信不信我?” “信?!碧逢@答得毫不猶豫。隨即轉(zhuǎn)頭看他。她眼神清湛,倒映他難得沉肅的眸子。 容楚不會無緣無故問這話的。 “那就好?!彼樟宋账谋郏澳阌涀?,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無論有多少浮云遮人眼,無論情況變得有多糟糕,你只需要相信我,相信我一直在你身后。相信我是你的夫,用你們那的話來說,丈夫?!?/br> 太史闌抬頭,認(rèn)認(rèn)真真望進他的眼。 “你信我,我信。” == 景泰六年九月十五夜,天節(jié)軍營里所有將領(lǐng)都輾轉(zhuǎn)難眠。 喬雨潤也睡不著,在鋪上翻來覆去,壓不住心底燥熱。 他……他終于還是起事了,此番她和他,算是殊途同歸,終于等到了滄海匯流的這一日,這是不是預(yù)示著,他們終究有機會,走在一起? 忽然她睜開眼,看見帳篷門口一個黑影,她警惕地握住了被下武器,隨即道:“太后?!?/br> “雨潤。”宗政惠站在帳篷口,目光在她的鮫衣上掠過,緩緩道,“把遺旨取出來吧?!?/br> 喬雨潤抬起震驚的目光。 …… 一刻鐘后,天節(jié)軍主帥帳內(nèi),季宜中喜極而泣,雙手接過那份遺旨。 “微臣謹(jǐn)領(lǐng)先帝旨意,定當(dāng)傾全軍之力,討伐jian佞,匡扶皇朝正統(tǒng),還我清平河山!” 他雙手微微顫抖,有了這份遺旨,他就不再師出無名,不必背背叛之名,不致晚節(jié)不保為萬人唾罵,他秉承的是先帝旨意,出的是正義之師,是為了皇朝大治萬年。 是皇帝被jian佞蒙蔽亂政,他持先帝遺旨,鏟除jian臣,推翻昏聵統(tǒng)治,重立英明之主,為南齊重新博得生機。 在他看來,景泰藍(lán)如此偏聽偏信,一力袒護太史闌,那自然是昏君。 他渾身充滿使命感和責(zé)任感,不僅為可以替女兒外孫報仇歡喜,為天節(jié)可以在自己手上保住而歡喜,也為自己能有機會主宰皇朝命運,成為匡扶新主的從龍重臣而歡喜。 喬雨潤站在帳篷邊,看著他感激涕零地謝太后信重,看著那夾層里藏了遺旨的鮫衣,嘴角笑意,微微有些諷刺。 真的難以置信,太后和康王,竟然想得到將遺旨,以這種方式藏在她這里。 他們……對她其實從無信任,不是么? 她抬起眼,和宗政惠目光交匯。 隨即各自滑過。 ……“轟!”一聲巨響,麗京城門上出現(xiàn)微微的凹坑。 “攻城啦!”幾乎瞬間,城頭上呼喊聲起,無數(shù)士兵沖出城樓,看見黎明前的黑暗里,巍巍黑潮狂嘯而來。 景泰六年九月十七,季宜中在數(shù)日等待之后,終于破釜沉舟,于城下昭告先帝遺旨,稱皇帝無道,孤臣不惜力挽狂瀾,并對麗京發(fā)動了攻擊。 皇帝以容楚為帥,主持麗京所有軍力。 沒有用太史闌,是景泰藍(lán)體恤她辛苦,也不愿她上城作戰(zhàn),忍受季宜中的叫罵。 不過對于太史闌來說,敵人的叫罵早就聽?wèi)T。大家份屬敵對,當(dāng)然不會甜言蜜語,誰要把不喜歡你的人叫罵的話當(dāng)真,那是和自己過不去,她沒那么傻。 她依舊上城,選擇和容楚并肩作戰(zhàn)。 相識六年,在一起五年,聚少離多,各自為戰(zhàn),她還真的從未和容楚并肩城頭御敵,這樣的機會,她不想放過。 天還沒亮的時候,季宜中發(fā)動攻擊,城頭上京衛(wèi)和上府軍嚴(yán)陣以待,季宜中幾日準(zhǔn)備,動用了能帶來的所有的床弩和拋石車,床弩所用之箭粗如兒臂,拋石車所用的石塊巨大。 粗重的箭矢和巨大的石塊呼嘯著穿越長空,惡狠狠砸向城墻,隨之而來的是燃燒的裹著干草的泥團,天空中青光連閃,撞擊聲震耳欲聾,每塊石頭砸落,城頭上牒垛頓時被削去部分,底下石車在一遍遍的撞城門,無數(shù)士兵如黑色狂潮奔來,蜂擁而上,利用勾索拼命攀爬城墻,從上頭俯視便見螞蟻般涌動的人頭,不停栽落,再鍥而不舍繼續(xù)爬。 麗京士兵自然不會任由城墻被輕易攻破,他們拼死抵擋,連射帶刺、連砸?guī)?、連燒帶澆,并訓(xùn)練有素的點燃火炬伸出墻外,眩目的火光耀射,城頭上便成了盲點,攀墻的士兵看不清墻頭情況,墻頭的守軍卻將來敵動向看得清清楚楚,造成了一方被動挨打的局面。 城頭上,先期爬上的士兵和聯(lián)軍士兵面對面的rou搏,長刀入rou的聲響嚓嚓不斷,鮮血和肌骨在這里仿若泥石土木,被大肆砍伐,而生命賤若螻蟻,時時被踩在軍靴的腳底。 季宜中同時選擇了三個較為薄弱的城門發(fā)動攻擊,其中以往用來運送棺材,出入穢物的西城門,因為守軍較少,離皇宮和城中較遠(yuǎn),反而受到了最猛烈的攻擊,戰(zhàn)事最激烈的時候,城頭上汗流滿面的守城士兵們,看見一大隊騎兵踏道飛馳而來。當(dāng)先兩騎,一黑一白。 城頭上士兵開始?xì)g呼——郡王和大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