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節(jié)
“再美的臉,遇上拳頭都不美;再華麗的衣服,遇上刀都會碎。” 屬下們垂頭,激靈靈打個寒戰(zhàn),為那些女子們的命運感到哀悼。 蘇亞和花尋歡瞅著太史闌淡定而隱含殺氣的表情,想的卻是另一回事。 這“再美的臉”,不會指的是國公的吧? …… 臘月二十六的時候,有消息傳來,說出使隊伍已經(jīng)到了京郊,容楚回來,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 臘月二十七,容府賞梅宴。 容夫人把日子掐得很準,既要在容楚快回來的時候,又要在他還沒回來的時候,把一切搞定。 賞梅宴之后就是過年,他想跑也沒處跑。 容府也在打聽太史闌的消息,現(xiàn)在京中大部分官員都還不知道太史闌已經(jīng)到了麗京,但容府是知道的,容府得到的消息是太史闌目前住在宮中,并沒有出宮,也便放了心。 容府有一個專門的梅園,里頭種了各種梅花,宮粉梅、紅梅、照水梅、綠萼梅、大紅梅、玉蝶梅、灑金梅,紅綠青白黃紫俱全,這個時節(jié)開得正好,滿園簇簇,大片大片爛漫如霓虹,人離得老遠,就會被香氣熏醉。 容府這次的賞梅宴也花了心思,梅園之側(cè)有曲水亭臺,一泊水流清亮如帶,繞著一座精致的水閣,水閣四面軒窗,據(jù)說每扇窗都是請京中名匠雕琢,各自雕了和梅花有關(guān)的詩詞和畫面,雕工精美,內(nèi)含人物一百零八,每個人物衣飾相貌神情動作都不同,最是京城一絕,很多人聽說過卻沒見過,今日正好一開眼界。 天冷,軒窗內(nèi)垂了氈毯,生了火盆,氈毯是南洋透明鮫紗,密密層層,看似薄卻不透風,還可以任怕冷的夫人們隔簾看景。水閣內(nèi)不設(shè)燈火,照明的是南洋夜明珠,富貴而不見煙火氣,杏黃紗燈里淡白色的珠光映亮朱紅的承塵垂梁,美若夢幻。 外頭梅園的花樹下也設(shè)了地氈和小幾,假山旁、池水邊、處處都是。上面陳設(shè)了果品點心,方便玩累了的閨秀們休息說話。花樹層層疊疊,也方便夫人們在此偷窺小姐們。 內(nèi)院的梅園最精致,外頭還有個大園子,兩個園子之間隔著一個小湖,湖邊有舟,小姐們?nèi)粲信d致,也可以泛舟湖上,湖那頭的草坪上,男客們在那里吟詩賞花,如果有人有心,也可以遠遠瞧一瞧赴宴的女子們,不過兩個園子之間隔著天然的花樹籬笆,想要近距離接觸是不行的。 這種設(shè)計,也算一個小小的紅娘會,容夫人選剩下的仕女,在這里也可能有別的機會。 容府一大早就開始忙碌,本身年節(jié)就張燈結(jié)彩,處處掛紅,今日更是熱鬧得起勁,容夫人給每個傭人都發(fā)了三倍賞錢,務(wù)求今日做得盡善盡美。 整座府邸的人都早早起床,打足十分精神迎接客人,睡到日上三竿的只有一個太史闌。 花尋歡又搬進來和她同住,一大早在她門上撓了七八遍,撓到門板都薄了,她老人家才瞇縫著眼開門。 “哎呀你怎么這么慢?!被▽g跳腳,“據(jù)說客人都來齊了,容夫人也打發(fā)人來催了你三遍!” “她催我干嘛。”太史闌慢吞吞穿衣服。 “不是說給你也找個好姻緣么?”花尋歡撇撇嘴,“容夫人說你看中了誰,容府就認你做義女去提親,想必人家也不會拒絕,回頭給你風光送嫁?!?/br> 太史闌點點頭——挺好,她成容楚meimei了,整一出狗血倫理家庭大戲。 花尋歡在那唧唧呱呱通報,來了哪些千金小姐,都穿了些什么衣服,一邊哈哈哈地笑,“……那群女人脫了大氅,里頭竟然都穿的是絲裙,飄是飄了,仙是仙了,卻沒想到賞梅是要在外頭賞的,里頭暖閣里都是有年紀的夫人吃茶,外頭容夫人要聽小姐們賞梅做詩,她們?yōu)榱似?,大氅都脫在水閣里,再回頭命人拿,就等那么一會兒,一個個凍得臉都青了,掛著個清鼻涕在那做詩‘紅綃正映水清淺……’,唆溜溜一聲,鼻涕下來了,哈哈笑死我了!”忽然一轉(zhuǎn)頭,瞪大眼睛,“你就穿這個?” 一身黑衣的太史闌低頭瞧瞧自己,“怎么?挺好?” “裙子!”花尋歡變戲法似地拿出一套裙子——也是絲裙,很飄,很仙,淺淺的粉白色,嫩得清鼻涕似的。 “然后你想看我掛著清鼻涕吟詩?”太史闌把衣服推開,就這么走了出去。 花尋歡托著下巴瞧她背影,忽然也不再叫了,反而點了點頭。 這種天氣,太史闌只穿了一身黑緞番服,黑色鑲銀邊的長靴,簡單而內(nèi)斂,但衣料厚重尊貴,因此又生出低調(diào)的奢華感,并不寒酸。她細腰長腿,又天生的中性氣質(zhì),穿這種束腰利落的服裝,瀟灑得令人眼前一亮。更關(guān)鍵的是她里頭有容楚給的貼身小裘,足夠保暖,不需要再穿任何臃腫的衣服,所以這一身的線條,一身的自如,實在不是那些凍得發(fā)抖,或者裹著臃腫的大氅的小姐們能比。 所謂美,所謂亮眼,其實有時候就是獨特。 太史闌臉上易容未去,掛著普通獵戶女兒那張臉,不過周身的氣質(zhì)實在不是那么回事,以至于等候她的婆子一眼瞧見,都呆了呆。 隨即她們才對跟上來的花尋歡道:“夫人說了,今日后頭園子里人太多,蘭姑娘不太方便,還是不要往那邊去了,老婆子們引著兩位姑娘,去那邊湖上轉(zhuǎn)轉(zhuǎn)瞧瞧,也是一樣能賞梅的?!?/br> 花尋歡皺皺眉,這不是明擺著不給太史闌任何機會?也是,一個貧窮獵戶的女兒,哪怕對容楚有救命之恩,也決計不夠資格和那些小姐們站在一起,成為未來國公夫人的候選人。 容夫人大抵覺得給她這樣安排已經(jīng)很上心了,至于給這位“蘭姑娘”公平參選的機會,只怕想都沒想過。 她看向太史闌,太史闌沒表情,花尋歡也就點了頭,反正太史魔王要做什么事,從來沒有誰可以阻止。 婆子們帶她們?nèi)タ茨歉艉拇髨@子,走的路線很小心,她們竟然一個千金小姐都沒瞧見,到了湖邊,婆子指著船,笑道:“這船很穩(wěn)妥,姑娘盡可以自己cao船,在湖邊好好轉(zhuǎn)轉(zhuǎn)?!闭f完便向?qū)Π妒疽狻?/br> 太史闌瞧了瞧對岸,有些少年在那邊轉(zhuǎn)悠,一邊努力探頭瞧那邊小梅園的小姐們,偶爾也抽空對她這邊望一眼。 看來她現(xiàn)在假托的這個身份,大家都知道來歷,就算是國公府義女,也不在這些公子哥兒的眼里。 不過也有那么一兩個人,大概地位較低些,專心沖太史闌而來,遠遠地站在她的正對面,采了那邊垂下的梅花枝對水里拋,一邊拋一邊對她笑。 太史闌面無表情,花尋歡的臉青了,她青著臉瞧了瞧那船,笑道:“嬤嬤有心了。不過咱們在山中長大,不太會水,或者嬤嬤可以示范下怎么cao船?” “劃船還不簡單?”那嬤嬤撇嘴笑了笑,一臉遇見土包子的表情,上了船,拿起槳便要撐船。 花尋歡忽然一腳踢在了船幫上! “嗖”一聲,小船立即箭一般地蕩開去,激起一陣水浪,那婆子尖叫一聲,手中槳落在水里,啪嗒一聲巨響。 船的去勢猶自未絕,一直哧溜到了湖正中,婆子連聲驚叫,被濺起的水潑得渾身透濕。 花尋歡哈哈大笑,道:“這樣劃船,不是更簡單?” 船此時才停下,婆子驚得面青唇白,趴在船幫上撅著屁股不敢動彈。生怕船給翻了,花尋歡出腳卻有分寸,硬生生將船踢到湖中,隨即穩(wěn)定下來。 水波蕩漾,水花亂濺,四面一陣寂靜,太史闌再抬頭一看——不知何時那些少年全部不見了。 也是,這么驚天地泣鬼神臨門一腳,足可以把所有求娶的心都踢散。 湖邊此時卻是僻靜,這里屬于內(nèi)院,護衛(wèi)們自然不能涉足,其余婆子丫鬟都在小梅園那里伺候,那婆子坐在湖心打轉(zhuǎn)的船上,無助地望著天。 太史闌也不管她,轉(zhuǎn)身就走,直奔小梅園。 ------題外話------ 第四天,存稿君憂傷地收拾包袱準備滾蛋,順便盡職地表示大桂圓還是靠譜的,開文至今活動不少,但都沒斷更,就憑這也夠厚著臉皮伸伸手——天道酬勤,你來我往是吧?攢到票的親掏掏票,讓土肥圓回來有力氣寫后頭好戲哈。 ☆、第二十章 大鬧容府 小梅園里正熱鬧,老遠就看見彩裙蹁躚,儷影穿梭,脂粉混雜著梅花的香氣,幾十丈外都能聞的見。 小姐們在內(nèi)圍,夫人們在外圍,三三兩兩看梅花,容府的丫鬟婆子們捧著瓶伺候在一邊,如有客人看中了哪枝梅花,便可以采了去,容府還附贈玉瓶,可謂服務(wù)周到。 容府大方,客人們卻不敢放肆,誰都知道今日來不僅僅是賞梅,也是被賞,一舉一動都在主人家眼里,得出不同的評判和結(jié)果。這梅花,人家讓采,但第一個采了的會不會被容夫人認為放肆貪婪?采梅花也涉及到鑒賞能力,采下的梅花不合容夫人意那自然不好,太合容夫人意,奪了她心*的梅花去,是不是也會惹她不快? 所謂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小姐們都抱著寧可不出風頭也不要犯錯的想法,各自站在一邊談笑,任容府的丫鬟們抱瓶空等。 太史闌眼看好戲還沒開,遠遠帶著花尋歡在一處偏僻角落,拿出帶來的熟食,吃東西看戲。 小姐們圍著梅花竊竊私語,忽有人排眾而來,朗聲笑道:“這一樹的好梅花,難得主人家不吝嗇,愿意與我等分享,這般看而不取,豈不是辜負了夫人的好意?” 那人聲音清朗,言辭曠達,笑聲中充滿暢意,聽得人心胸也似一爽。 眾人都回頭望去,便見白衣少女自林間漫步而來,嘴角笑意盈盈,她行路步姿利落而不嬌弱,衣角輕輕一動,人已經(jīng)到了近前,顯見得有一身極佳的下盤功夫。 人們瞧見她,臉上的神色便顯出幾分古怪來,帶點羨慕帶點嫉妒帶點鄙薄,卻又都不由自主讓開道路。 白衣少女行到人群中央,旁若無人地左右看看,自選了一枝綠萼梅,又選了一個丫鬟手中的冰紋白玉瓶插上,自己左瞧右瞧,笑吟吟道:“好花配好瓶,果然夠雅致。” 她舉止落落大方,風度出眾,外圍的夫人們很多人點頭贊許,也有人暗暗嘀咕,罵一句“塞外長大的野丫頭。” 容夫人此時正陪著客人過來,瞧見這一幕,笑道:“我就猜是丹佩第一枝折花,果然不錯?!?/br> 慕丹佩捧了花枝,微微躬身,笑道:“夫人知道我一向見著好東西,都要忍不住辣手摧花的?!?/br> 容夫人笑道:“這花經(jīng)你的手被選中,也是它的福分?!?/br> 兩人一對一答,神態(tài)自然親熱,慕丹佩臉龐潔凈,眉目清雅,懷中玉瓶里梅花淡綠,色澤十分相襯,越發(fā)顯得清越高華,有洛神之姿。容夫人眼神里的滿意和喜歡,幾乎滿得要溢出來。 眾人瞧著又羨又妒,暗恨自己太小心,被慕家的野丫頭拔了頭籌,瞧容夫人的神態(tài)和語氣,竟然有種“誰先折花誰簪花”的感覺。眾人這么一想,哪里還按捺得住,連忙呼奴喚婢,亭亭上前,各自去選花。 慕丹佩此時倒不湊熱鬧了,站在一邊和容夫人說話。 她眼睛在四處溜一圈,笑道:“夫人好興致,今日邀得這么多人來?!?/br> “難得開宴,就多給幾家府里下了帖子,更有些帶了姐妹來的,人便多了。多點也好,瞧著也熱鬧些?!比莘蛉舜认榈負嶂氖直常Φ?,“不過總不抵見著你最歡喜?!?/br> 慕丹佩一笑,臉色微微薄紅,猶豫了一下,又道:“聽說國公也快回來了?!?/br> “你現(xiàn)在在內(nèi)五衛(wèi)任職,自然比別人清楚?!比莘蛉诵Φ溃澳愫蛧霸谔焓诖蟊纫惨娺^,等他回來也不必避嫌,你們再見見?” 慕丹佩臉色更紅了些,又猶豫了一下,道:“快過年節(jié)了,國公是一個人回來的么?” 她這話一說,容夫人終于明白了她的意思,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坦然笑道:“自然是一個人。”她含笑拉著慕丹佩的手,柔聲道:“丹佩,你莫要想太多……” 忽然一個婆子過來,低低和容夫人說了幾句,容夫人微微皺眉,慕丹佩急忙后退,道:“夫人有要事,丹佩不擾了?!?/br> “也沒什么。”容夫人瞧瞧她,忽然有了考校的心思,招手對她笑道,“一點小事,我府里最近住了一位遠房的親戚,是個孤女,我有心替她在這次賞梅會上尋門好親。剛才命婆子帶她到那邊湖上泛舟,順便瞧瞧今日的客人。誰知道婆子回報說她似乎有點不愿,還使了點性子,令婆子現(xiàn)今漂在湖上回不來。丹佩,你說,這事該怎么辦好?” 慕丹佩想了想,正色道:“丹佩以為這事夫人也有不對處?!?/br> “哦?”容夫人詫異地挑起眉。 “想來這位姑娘雖寄人籬下,但也自有風骨。這種隔湖看人的方法,于夫人是想為她尋好親,于她卻可能覺得有傷名節(jié)。是以微有不快。說起來今日姑娘們都在這邊,夫人卻讓她到那邊獨自游湖,難免人家心中不滿。”慕丹佩直視容夫人,直言不諱,“想來夫人也覺得她出身太低,沒將她放在和我們一樣的地位,不是嗎?” 容夫人有趣地瞧著她,“丹佩,你知道你在說什么?這姑娘如果不肯去游湖相看那些客人,一心想著參加這邊的游園,那就說明她心里也存了一些想法。你不覺得不高興?” “既然夫人挑明了,丹佩也就明白地說。”慕丹佩一挑眉,滿不在乎地道,“公平競爭,無所畏懼?!?/br> 她望望那邊湖面,心里有句話還沒說出來——就怕爭得頭破血流,依舊一場空。 “好個公平競爭無所畏懼?!比莘蛉诵Φ?,“好孩子,你說得對,是我思慮欠周,該給人家公平機會才是。不過你既然管了這事,便幫我管到底吧,那個婆子還在湖中心蕩著呢,剛才一些姑娘們也去湖邊玩了,給她們瞧見那婆子大喊大叫也不好,此時又不便尋外頭護衛(wèi)來解救,聽說你武功好,你去給我把那婆子救下來可好?” 慕丹佩爽快地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走。 容夫人退后幾步,坐了下來,看看四面姑娘們選的花,忽然笑道:“都有一雙慧眼,把我這園子里最美的花都選了去。” 一個纖巧苗條的美貌少女笑道:“豈可入寶山而空回?夫人今日便咬牙心疼等著,咱們不把您的好花兒采完絕不肯走,誰叫您大方來著?” “你這滑嘴的丫頭?!比莘蛉诵αR一句,又道,“那邊湖上在玩雜技,你要不要去瞧瞧。”等那女子應(yīng)聲去了。才和身邊嬤嬤道,“聽說前頭今日來了好些京中詩詞名家和年輕翰林,把小姐們選的花都送到前頭去,請他們評評哪枝最好。若有興致,便做兩首詩也是好的。”又對小姐們道,“你們也別閑著,給各自的花都評上一句,不用寫名字,就掛在這瓶上,也讓眾家翰林們見識見識咱們閨中女子的才情?!?/br> 眾家小姐一時都有些緊張也有些失望,很明顯,容夫人心中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人選,那些人選現(xiàn)在都被派到了湖邊,剩下這些,是夫人沒看中的,但夫人沒看中也不虧待她們,這是在給她們牽線呢。 容府宴客,來的自然都是京中一流的世家子弟和杰出人才,眾人雖失望失了容楚這邊的機會,但也明白國公確實很難高攀,退而求之,外頭也不是沒有好機會的。 當下各自絞盡腦汁寫了句子,掛在瓶上,丫鬟們則在瓶子底部貼上標記,才捧瓶往前頭去了。也有些不甘心不識趣的,不肯寫詩評花,卻說要去湖邊玩,容夫人也不攔,自讓她們?nèi)チ恕?/br> 這邊的人微微散開,容夫人坐了下來,她身邊幾位都是容家族中的婦人,也有她的幾位兒媳婦。 “怎么樣?”容夫人喝茶,瞟著那些青春美貌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