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在她身側的李扶舟,手臂一抄便抄住了她,笑道:“飽了就睡一覺?!?/br> 又對睜大眼睛要叫的景泰藍,豎指于唇“噓”了一聲,“別吵,讓麻麻睡一覺。” “你不是要害她吧?”景泰藍也悄悄地,用氣聲問。大眼睛里滿是警惕,盤坐的小肥腿松了開來,腳尖對著小幾的一只桌腿,隨時準備蹬上一腳,一只爪子還偷偷拉住了一個碟子。另一只手拉住了小映太史闌教育有效果,小子現(xiàn)在知道不能光顧自己,女人是要保護的。 李扶舟瞄了一眼他那鬼鬼祟祟的小爪子,心想這孩子真是被教得……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趙十三在外頭呢。”他含笑,瞄一眼外頭,果然趙十三的黑臉在窗口一晃。 “她太累了,睡不安穩(wěn),需要好好休息一會兒?!彼麑⒆討B(tài)度也很認真地解釋。 景泰藍的爪子從碟子下撤開,咬著嘴唇看著他。 李扶舟看看屋內,覺得木板太硬,一伸手抱起太史闌往外走。 不遠處一個小山坡,綠草茵茵溫柔起伏,已經就地搭好了一個竹棚,四面透風而又曬不著太陽,看得出張秋是個會享受的人。 竹棚里本來還應該鋪上地板,但沒來得及完成工程,李扶舟倒覺得這樣很好,將太史闌就地放下,自己順勢也坐到她身邊,合一合眼。 雖說兩人相隔也有一人寬的距離,但此舉終究有些于禮不合,不太像李扶舟平日的性子。 然而他微微皺著眉,似乎別有心事,閉目養(yǎng)神了一會兒,又翻了一個身,支肘撐額,靜靜看太史闌睡顏。 太史闌卻睡得不太安穩(wěn)。 她在做夢。 先是那做了二十多年的噩夢,翻跌出去的人體,飛馳而過的汽車,濺開的鮮血,隨即那一片血忽然又化成了火,映照著幢幢的人影,似乎是戰(zhàn)爭中的北嚴城頭,呼喊、叱喝、刀來劍往,生命翻漿……所有人都很忙碌,沒人顧及她,而她背上透心的涼,還在高高的箭樓之上,躲避著身后呼嘯的短矛,忽然有風從頭頂掠過,一雙手將她拎起,她歡喜地抬頭去看,心想李扶舟來了,看見的卻是容楚的臉。 他和平日大不一樣,皺著眉,冷著臉,眉心有少見的鐵青色的煞氣,低頭道:“不過幾日不見,你越發(fā)傻得驚人?!?/br> 她心里一點點歡喜瞬間被澆滅,冷冷看他一眼,就去掰他的手,不知怎的手上沒了力氣,怎么也使不上力,她心中忽然便起了無名火,冷冷回嘴,“這么聰明,怎么也躥上來?” “掛傻子在城頭。”他道,把她往上一扔。 她抬腳去踢他,忘記身在半空,忽然急速墜落。 呼呼風聲里,他的臉忽然也急速在她眼前放大,怒喝:“太史闌!別把自己的命不當命!” …… ------題外話------ 穿低領就是有好處啊……摸下巴,不曉得下次穿比基尼能不能瘋漲? ==== 題外話:要出去玩了,不知道神馬時候回,先給大家更了吧,悄悄看,不許驚動桂大?。?!桂大要是劈我,我就給你們斷糧,哇咔咔~~~~信桂大,得永生~~~~ 75 鮮花示愛 “原來你不把自己的命當命?!?/br> 這個黃昏日色慘淡,躲在云層后顫顫閃閃,似乎一陣大風過,便要被吹熄了。 將滅蠟燭般的日光下,這話聲也陰慘慘的,讓聽的人,渾身也顫了顫。 說這話的是容楚。 他正坐在西凌行省總督府的花園里,拈著一串葡萄,并不吃,只在手中轉來轉去,紫烏烏的葡萄遮住了他的臉,只露似笑非笑唇角,和一雙看似也在笑,卻寒光四射的眸子。 坐在他對面,聽這句話的是西凌總督董曠。 董曠這個主人,可沒有對面的客人姿態(tài)閑適,表情輕松,他僵直地坐著,一雙腿下意識地并攏,仔細看袍子似乎在顫抖。 一刻鐘前,他還在辦公,忽然緊閉的公署門被輕描淡寫地推開,在他的護衛(wèi)還沒來得及上前阻攔詢問之前,一大隊臉色如鐵的男子進來,迅速占據(jù)了所有出入要道,并將他堵在公房之內。他還沒來得及從“刺客!好囂張的刺客!”的驚恐中掙扎出來,一個人已經微笑著從那隊兇猛的護衛(wèi)中款款走了進來,遠看是翩翩玉郎,姿態(tài)風流,完全無害,近看……還是翩翩玉郎,姿態(tài)風流,他卻打了個寒噤,然后再也止不住。 封疆大吏,沒可能不認識眼前這個人,這個時候,這個人,以這樣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這里,他忽然就覺得緊張。 來客果然從來不辜負他的雅致風華,好像沒看見彼此的劍拔弩張,微笑和他敘舊,微笑贊了他的公房,微笑讓他邀請去后花園逛逛,微笑夾著他去了后花園,微笑讓所有人退下,微笑玩著葡萄,然后微笑著,跟他要西凌行省總督令。 總督令是行省最高令符,可以在戰(zhàn)時戒嚴,控制路道,調動行省所有中府兵以下軍事力量,可以調動上府兵一萬人以下軍隊權力之大,一省最高。權力之重,也是人人不敢觸碰的禁地。 他真不知道,清楚這一切的容楚,是怎么好意思開口的? 不僅好意思開口,在他拒絕后,他還這么……威脅他。 “國公……”董曠咽口唾沫,試圖和眼前人講理,“總督令非下官個人之令,實在是朝廷親授,每次動用,總督府也要巨細說明,向朝中上折。你這樣‘借’,下官實在當不起……” “哦?‘借’不行?”容楚笑笑,“那就拿吧?!?/br> “國公!”董曠驚得唰一下站起,“莫要發(fā)瘋!這是滅九族大罪!” 容楚根本不理他,偏頭,若有所思看著天際,遠處屋檐上,響起鴿子撲扇翅膀的聲音。 不一會兒,一個戴著半邊青銅面具的護衛(wèi)快步走來,遞給容楚一個紙卷。 董曠眼神很好,看見火漆封上,一個小小的“麗”字標記,顯示這是從麗京來的緊急信件。 容楚看完信,臉色不變,淡淡道:“她果然還是知道了……”手掌一覆,信箋化為粉末消失。 空氣似乎忽然沉郁了下來,董曠正在想那句話是“他”還是“她”,忽然聽見容楚有點寂寥,有點蕭索地道,“那就這樣吧?!?/br> 隨即他轉身對睜大眼睛的董曠道:“兵部行文馬上要下來,命令你不得動用任何西凌行省軍隊支援北嚴,上府兵和天紀軍各自撥一萬人出營,在青水關觀望埋伏,堵截西番后路?!?/br> 董曠眼睛又睜大一圈,不僅驚容楚消息靈通,也驚朝廷是怎么想的,為什么不第一時間救北嚴? “果然不出所料,”容楚沒有笑意地笑了笑,“我在你這轉一圈,就是為了等這個消息,現(xiàn)在……”他曼聲喚,“周七?!?/br> 周七應聲而來,容楚低低對他說了幾句,周七點一點頭,迅速縱身而起,隨即董曠聽見四面花葉搖動,人影簌簌,也不知道哪些人跟著周七離開了。 可即使身邊沒了那些可怕的護衛(wèi),他依舊不敢呼救不敢動對面一個容楚,足夠了。 在京城混過十年京官的董曠深深地知道,眼前這個人比所有那些著名的護衛(wèi)加起來都可怕。 “想知道他們去哪了么?!比莩患辈宦仵饬藘刹剑崃诵嵋欢渌N薇,才道,“他們去青水關了。 董曠愕然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青水關馬上要駐扎天紀和上府的兵,他的護衛(wèi)去湊什么熱鬧?難道用那點人闖營奪將? ”他們去做西番‘敵軍’“容楚笑吟吟地,”出沒在青水關,sao擾天紀軍?!?/br> ”這……“董曠還是跟不上容楚的思維。 ”天紀軍紀家那個所謂少帥?!叭莩男θ堇锒嗔艘唤z不屑,”自認為才華橫溢,謹慎多智,其實最是個好大喜功,偏又多疑猜忌的主兒。他既然之前按兵不動,說明十分顧忌那蘭山出沒的西番軍,又認為那批西番軍必然聲東擊西,在那蘭山也有大動作,想著要一網打盡,朝廷讓他撥軍在青水關等待呼應,他怎么可能愿意?此刻只要青水關出現(xiàn)‘少量可疑敵軍’,他便立即可以上報朝廷,青水關也出現(xiàn)西番軍隊,所謂在青水關埋伏堵截已經失去效果,軍中必然有內應,請求先肅清軍隊,暫不出關?!八α诵?,”天紀軍建軍多年,一些軍中老將地位穩(wěn)固,拉幫結派,已經隱隱影響紀家獨一無二的威權,紀家這位了不起的少帥,剛剛接位不久,年輕氣盛,野心勃勃,怎么能允許這些人爬到頭上,正愁沒機會整治他們,正好,我給他送個機會。” 董曠瞪大眼睛這人腦子怎么長的?不過輕輕巧巧打發(fā)幾個護衛(wèi),就從行省坑到天紀,不僅要破壞青水關延遲出兵計劃,還要順便攪渾天紀軍? “天紀軍不會出兵青水?!比莩@還沒完,“但上府大營的老邊卻是個穩(wěn)妥人,從來忠心耿耿一板一眼,所以他必定要求天紀配合出兵青水,小紀向來是個驕狂性子,哪里會理他?嗯,想必上府兵這次和天紀的關系,會更惡劣一些?!?/br> 董曠”呃“地一聲,身子悄悄向后縮了縮一會兒功夫,算計了天紀軍還沒完,竟然連上府都捎帶上了,等這煞神這次攪完渾水,西凌這邊的三大軍事力量是不是要面目全非? 傳言里晉國公靈活多變,察人細微,極擅人心,精通算計,如今看來竟比傳言還要可怕,他明明已經淡出朝政,卻連紀家新上位的少帥什么性子都掌握得一清二楚,硬是針對兩位軍事大佬的性子,玩了他們一把。 這些年,這位青年國公嬉戲悠游,韜光養(yǎng)晦,他們都漸漸忘記當年的絕慧少帥,號稱狡獪如狐的南齊第一名將的無上智慧,此刻崢嶸再露,他忽然驚覺,時光未曾削弱真正大智者的靈通,反而讓他更加沉潛積淀,一朝塵盡光生,隨時便可照破山河萬朵。 只是不知道,國公明明已經退居幕后,擺出不想插手內政的模樣,今日為何一反常態(tài),強力干預?是誰有這么大能量,令他再度出手? “可是國公……”他囁嚅著,心想國公把天紀和上府驅逐出青水又怎樣呢?兩軍在青水,好歹觀望幾天還是會救,這人都趕走了,不更是沒法子救北嚴? “我要他們添什么亂?”容楚斜著眼睛,幾分媚態(tài),幾分凜冽,美到生出煞氣,“就如你西凌行省,別以為我要你的人,我要總督令,不過是怕你們阻我的路而已?!?/br> 董曠瞪大眼睛,忽然明白了容楚的意思他根本不是要西凌兵力相助,他來”借“總督令,是因為馬上青水關一旦進駐天紀和上府兵,必然要沿路戒嚴,不允許任何人隨意出入,自然也不會允許晉國公這樣的曾經軍中帥將插手,他趕走他們,只不過是怕被阻礙行程,先開路而已……他竟然是要自己去救北嚴! 瘋子!可怕的瘋子! 北嚴被困,戰(zhàn)況不明,西番兇悍,進逼內地。 他竟然輕輕松松一計踢開西凌,踢開兩軍,給他自己清道! “好了。”容楚施施然站起來,隨意拍拍手,道,“總督令交給我吧?!?/br> “國公!”董曠駭然向后一退,“下官……” “咦,”容楚一臉詫然望著他,“董大人,你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螞蚱,難道你現(xiàn)在還想甩掉本國公,獨善其身?” “我……”董曠瞠目結舌自己什么時候和他成為一條船上的螞蚱了?還有,他是螞蚱嗎?他明明是一只惡虎! ”剛才那個驅狼逐虎,趕走天紀和上府兵的美妙計劃。“容楚笑吟吟地道,“不是你和我一起商量的么?” 董曠身子往上一躥,險些蹦了起來,一瞬間滿頭大汗?jié)L滾而。下見過黑心的,沒見過這么黑心的,明明是他挾持了自己硬要說給自己聽,怎么就變成了兩人“密室商量,共同對付天紀上府”? 可是不承認有用嗎?他容楚如果真的要拉他下水,誰能阻止?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可他就得受著。 “放心?!比莩p腿交疊,仰頭看著天際,悠悠道,“本國公不會讓你為難的?!彼S意掰了掰手指,喃喃道,“嗯,時辰也差不多了?!?/br> 董曠瞪著眼睛,心想什么叫不會讓他為難?總督令落入外人手中,他就是殺頭大罪,他容楚便有通天手筆,這南齊也不是他家的,怎么叫他免罪? 一時間想死的心都有了,正想著是不是一頭碰死以免牽累家人,忽然嗅見一股燒焦了的氣息。 與此同時他聽見驚叫,“走水了!走水了!” 董曠霍然站起,一抬頭便看見花園里九曲連廊已經著火,府內各處也冒出黑煙,火頭似乎是從很多地方同時燃起,今天正好順風,幾乎立刻便燒得呼呼亂卷,如一匹匹深紅的旗,在那些翻飛的旗影里,先前他那些不敢靠近的護衛(wèi),都一邊大喊“救大人!”一邊往這里奔來。 百忙中董曠瞄了一眼容楚,眾人的慌亂正映襯出他的鎮(zhèn)定,這時辰了,他竟然在用一柄精致的小刀修指甲,小刀映著他明媚的眼波,淡定,而又寒意隱隱。 董曠的心瞬間也涼了,巨大的震驚讓他幾乎發(fā)不出聲,“……你……是你放火的……” 這容楚,膽子要大到何時是個頭?竟然放火燒他的總督府? 容楚將小刀一擱,瞟一眼沖來的護衛(wèi),曼聲道:“是呀,不這樣,怎么能讓你這位大總督‘忙于救火,搶救國公,無暇他顧,以至于總督令被火焚盡?’呢?” 董曠一怔,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總督府重地失火,必然要救火,他晉國公”身陷火場“,總督大人必然要先救國家重臣,無論如何總督令是個死物,不能和尊貴的國公的性命比,那么,為了“救國公”,沒能及時搶出總督令,自然也就情有可原。 頂多一個失察罪,再有容楚以救命之恩上書說情,什么事也不會有。 董曠長吁一口氣,身子一軟,必死之人忽得逃生,心一松勁兒,一時連腿都挪不動。 他挪不動,對面的容楚刀子一收,也做出一副挪不動的樣子,忽然慌聲道:“怎么?失火了?哎呀!本國公老寒腿犯了!走不動了也!總督大人,你不能丟下我,救救我!救救我!” 董曠抽抽嘴角,急忙奔過去,一彎身親自將容楚背在背上,“國公莫怕,我來救你!” 將容楚背上背的那一刻,一枚總督令牌,無聲無息偷渡到了容楚袖子里。 董曠不敢不給,就這么交談短短一刻功夫,他已經領教夠了晉國公的手段,他相信他只要一猶豫,背上這個陰毒美人,就會毫不猶豫把他那把小刀插進他背心。 總督大人親自背著晉國公逃火場,其余人自然也大部分跟著護衛(wèi)兩位大人物,眾人先奔出總督府到安全地帶,容楚從董曠背上下來,打了個呵欠道:“董大人,你府中有事,我就不叨擾了,日后再來拜會?!?/br> 董曠立即鞠躬,一句不留瘟神,您早走早好。 容楚笑吟吟地走了,動作流暢,姿態(tài)自如,老寒腿也沒事了,他走出好遠,董曠還維持著半鞠躬的姿勢,身后總督府的沖天烈焰背景下,他的姿態(tài)有點不堪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