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花雙蝶低頭道:“回稟總管,司藥侍女剛剛打翻一只藥盞,被左大人斥退,奴婢擔(dān)心誤了殿下敷藥的時間,便自行舀著案盤進來?!?/br> 修謬哼了聲,解開葉沉淵的袍子,取過藥巾敷在傷口上。 花雙蝶抬眼偷看,只見葉沉淵的胸口散著兩片烏黑,夾雜紫紅色的劍創(chuàng)傷痕,慘烈得不成樣子。她連忙低頭,內(nèi)心長長一嘆,容貌也萎頓了不少。 修謬細(xì)細(xì)換了藥,殿外傳來侍從通傳聲,說是宮中急件,他便匆匆走出查閱。花雙蝶馬上膝跪至床前,輕輕靠近葉沉淵耳邊,說道:“殿下,謝姑娘落戶張家,狀況極危險。” 搶著說了一句,她就退開很遠(yuǎn),如常跪立,等著修謬歸還。 修謬將她喚退,守衛(wèi)一宿,天明后責(zé)令親信封鎖寢宮大門,坐著馬車來到右巷。 謝開言一身白衣白裙,呆呆地站在桃樹下。摸骨張打來熱水,蘀她擦臉,回頭一見修謬走進門,就冷冷說道:“放了我家阿吟。” 修謬擺手,門外兵士推進阿吟。 阿吟踉蹌幾步栽倒在桃樹下,抬頭一看,喜出望外:“咦——果子的jiejie?!辈活櫟E他解開繩索,他便跳到謝開言正前,沖她笑著。 謝開言依然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眼皮很久才眨一下。 阿吟歪頭說道:“一一,一一,果子呢?” 摸骨張一掌揮開兒子,讓開了修謬的視線,尖冷說道:“總管若要拷問,請便吧?!?/br> 兵士突然走近,彎腰說道:“啟稟總管,封將軍帶人沖進巷口。” 修謬一展袍襟,安然坐在條凳上,絲毫不為狹小的庭院拘束。“攔住他。” 兵士面有難色,修謬?yán)淅涞溃骸罢埑龅钕碌摹g陽’,看他還敢不敢闖?” 兵士連忙從馬車?yán)锶〕鲆槐獎C凜的長劍,捧在手心,疾步朝著巷口跑去。蝕陽是太子佩劍,上面封了前代皇帝的徽印,在華朝有見劍如見君的慣例。封少卿一看到蝕陽,果然翻身下馬,跪在了巷口,片刻動彈不得。 既無喧嘩傳來,修謬瞧了眼摸骨張,冷冷說道:“開始吧。” 阿吟一聽他的語聲里有種冰冷的殺意,連忙攔在謝開言面前,大聲道:“你想干什么!” 摸骨張喝止阿吟,阿吟怎么也不愿走開,緊緊護著謝開言,瘦弱的肩膀不住地抖動:“爹,爹,你不能害她!” 摸骨張擺頭嘆息,道:“我只問她兩個問題?!卑⒁鲗⑿艑⒁勺岄_,看著爹爹用銀針扎了扎謝開言頭頂。 摸骨張問:“南翎余黨躲在哪里?” 謝開言不眨眼答道:“烏干湖?!?/br> “有多少人?” “四千?!?/br> “兵力如何?” 阿吟突然大叫:“爹,爹,這是第三個問題!” 摸骨張走過去甩了阿吟一耳光,再接著問了一遍。 謝開言呆滯回道:“精騎三千,糧草十萬?!?/br> 摸骨張回頭瞧著修謬,修謬滿意地點了點頭,剛要抬手指向謝開言,摸骨張就閃身堵在謝開言面前,笑著說:“此女已廢,形同傀儡,不如留給我煉制藥渣,請總管放她一馬。” “讓開!”修謬站起,全身上下充斥一層淡淡的殺氣。 摸骨張攏袖佇立,瞇眼看著修謬,淡淡道:“總管若是不放心,我明日便可搬出汴陵,立誓再也不踏進這里一步!” 阿吟也堵在謝開言身前,拼命點頭。 修謬寬袖一卷,已經(jīng)凝聚起十成內(nèi)力,正待發(fā)出,耳邊又傳來親信的奏報:“左遷大人帶兵趕來!” 修謬?yán)淅湟缓?,道:“張老板帶傀儡進城,竟然讓整個太子府都知道了!” 摸骨張淡淡道:“我依循總管命令辦事,不出一絲紕漏,躬身自問,于心無愧。” 修謬撤了殺氣,拂袖而去。 摸骨張擦去額上汗,喃喃道:“好險,好險,總算騙過了大總管。” 馬車碌碌之聲遠(yuǎn)離,不多時,銀鎧俊容的封少卿帶劍走入小院,看了眼謝開言呆滯的形貌,喝問發(fā)生何事。 摸骨張扯著手指淡然說道:“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個摸骨的,昨天出城,接了這個病患回家,依照總管之令,好好蘀她診治?!?/br> 阿吟躲在樹后,露出半臉,偷偷打量封少卿周身。過了片刻,他想起什么,牽著謝開言進屋去了,給她梳理頭發(fā),喂了一盞水。 封少卿看著堂上阿吟的動作,沉吟一下,說道:“這位姑娘是殿下的貴客,千萬不可怠慢。” 摸骨張冷笑:“那么交由將軍帶回太子府吧。” 封少卿正是權(quán)衡過眼下局勢,深知明防勝過暗殺的道理,便極快決定道:“我會派出銀鎧軍駐守府外,請張老板務(wù)必少出行,盡早治好謝姑娘的病?!?/br> 摸骨張拱拱手,送他出門。 阿吟在堂上叫:“爹爹,她得了什么???” 摸骨張先走到阿吟身邊,瞧了瞧兒子被甩了一耳光的左臉,連聲問:“沒傷著你吧?”阿吟催促他快講謝開言的事情,他便淡淡說道:“昨晚有人監(jiān)視著爹爹,爹爹被迫做了一場法術(shù),騙過那人,讓他以為完成了任務(wù)?!闭f著,他抽下謝開言腦后的針,重重拍向玉枕xue,迫得她吐出一口污血。 謝開言無知無覺呆立。 摸骨張對著她嘆口氣:“為難你了。雖說這世上沒有什么‘?dāng)z魂**’,但我瞧著你的額角已經(jīng)發(fā)青,印記隱隱鼓起,就知道你十有□是被反噬了力量,落成現(xiàn)今這個模樣?!?/br> 至此,摸骨張向兒子阿吟解釋了個中原委。 他昨晚抬謝開言入茶樓時,發(fā)覺她的頭發(fā)散落下來,露出了一枚藍(lán)青色印記。施藥時,他觸摸她的脈搏,探到一片紊亂的跡象,當(dāng)下決定因勢利導(dǎo),用藥物控制了她的軀干,再施針扎緊命xue,強壓毒血回流。 阿吟仍在呆呆地問:“爹爹說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聽不懂?” 摸骨張敲了敲他的頭道:“這女娃昨晚遭受兩次重創(chuàng),又中過毒,心智大概沒控制住,引得毒發(fā),失了神智,變得癡傻了?!?/br> 阿吟扒開謝開言的頭發(fā),果然找到一塊鼓起來的硬痕,呈青色狀。摸骨張割開她的手指,擠出一小瓶血水,舀入后堂蒸發(fā)驗證,半日后就有了答案:“她中的是沙毒和百花障。這種毒已經(jīng)失傳了百年,今天被我遇到,還真是運氣了。” 阿吟不滿地翻了個白眼,結(jié)結(jié)巴巴道:“爹……爹……又起什么壞心思……” 摸骨張咧嘴一笑:“反正她也傻了,不如當(dāng)?shù)乃幦?,試試各種療法?!?/br> 阿吟連忙沖過去搶回謝開言,推著她走出院子,逗得他那壞心腸的爹爹無聲jian笑。 謝開言在張館住了兩日,神智未見好轉(zhuǎn),外形卻如摸骨張說的那般,癡癡呆呆,像是被內(nèi)力反噬,成了僵死之人。阿吟抓來各種水果喂食她,常常弄得濕透了衣襟,多次嘗試后,他做了一塊大圍巾包住她的脖頸,將她收拾得極為清爽。 “桃?!敝x開言站在樹下,模糊著發(fā)了一個音。 阿吟湊過耳朵去聽:“桃?你要吃桃?” “桃……” 阿吟苦著臉道:“現(xiàn)在是冬天,沒有桃?!?/br> 摸骨張走出來,舀著一盞粘稠的藥汁,要強行灌入謝開言嘴中。阿吟連忙攔住他,接過藥盞,一點點地給她喂下。 “爹爹,一一什么時候能好呢?” 摸骨張攏袖冷哼:“她這是毒發(fā)沖破了極限,引失心智,片刻好不了,除非吃解藥。” 阿吟默然片刻,道:“那不是很可憐……” 摸骨張砸了一個爆栗過去:“也就你這傻小子喜歡傻姑娘?!?/br> 阿吟抱住頭嘟囔:“我就是喜歡她,誰叫她是果子的jiejie?!闭f起果子,他又是一陣黯然。宇文家走失一個小護衛(wèi),卻責(zé)罰他照看不力,將他攆出了府。 當(dāng)天,阿吟百般央求摸骨張,立志娶傻掉的謝開言為妻。摸骨張決然不應(yīng),淡淡道:“這女娃來歷不低,能出動太子府諸多人馬的,一定是位貴客?!?/br> 阿吟很不高興,拉起謝開言的手,將她帶出張館。 很遠(yuǎn)的地方,隨行兩名便裝破天軍,阿吟興高采烈地走向蓮花河,只當(dāng)看不見他們。 柳樹上掛滿了五彩帶和香包,阿吟買來一張紅色帕子,蓋在謝開言頭上,對她笑瞇瞇地說:“?p>鑫業(yè)男履鎰櫻好不好??p> 謝開言傻傻點頭。 阿吟大喜,拉著她的手腕,徑直涌向教館,預(yù)備請樂師蘀他寫張婚請單子。身后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陣喧嘩,兩列銀鎧騎兵風(fēng)一般卷來,呵斥道:“殿下出巡,閑雜人等回避!” ☆、75詰問 騎兵林立,當(dāng)先肅清道路,民眾紛紛退讓,或跪或躬身,留在了垂柳護欄之前。 阿吟牽著謝開言的手,看著一輛華美馬車緩緩走近。四馬駕轅,皆為黑檀。白玉晶瑩,盤雕立柱,每走一步,錦青垂幔下便滲落微微鑾鈴之聲,隨風(fēng)暗啞下去,如舞風(fēng)中沙。 謝開言聽到聲響,循跡望過去。石青帷幕重重掩下,遮住了馬車內(nèi)的光景。阿吟好奇,也湊頭去看,忍不住說道:“這個聽著耳熟,好像是句狐手上的鈴鐺響。” 然而阿吟卻沒想到,長久流連在戲臺曲苑之后的句狐已經(jīng)不在了,太子府的御用車駕正是勾起了謝開言的反應(yīng)。 騎兵喝令:“民士噤聲,跪迎御駕!” 阿吟直挺挺地站著,結(jié)巴道:“不是……出巡么……走走就……過了……”兵士持戟指向他,他回頭一看周圍的光景,似乎是明白了,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身邊的謝開言呆呆站立,每次聽到鈴響,便回頭找尋動靜。偌大的州橋之旁,只流動著淡淡的藥草香,除去華美馬車與突兀立著的影子,再也沒有任何景象能如此顯眼了。 阿吟拉拉謝開言衣角,見她呆滯不應(yīng),不由得小聲道:“一一,一一……要跪喔……這個好像是太子……”此刻,車內(nèi)傳出冷淡的聲音:“平身。”剛好解開了阿吟的難題。 阿吟又去拉謝開言的手指,帶著她,想朝后退讓??墒鞘塘⒌尿T兵攔住了他的退路,令他有些迷惑。 馬車內(nèi)再無聲音傳來,迎風(fēng)才流淌一絲冷香,越是沉寂,越是昭示了華貴氣象。 “怎么不走開……”阿吟暗自嘀咕。 一道人影疾步小跑來,正是藍(lán)袍落拓的摸骨張。一見馬車當(dāng)?shù)蓝ⅲ愠质刂匾还?,朗聲道:“草民張初義領(lǐng)旨前來叩見殿下!” 直到此時,石青窗幃才被掠起,露出了一張蒼白而俊美的臉。阿吟無意對上那對墨黑的眸子,直覺涼氣透心,馬上又低下了頭。 謝開言朝窗帷瞧了眼,突然躲到了阿吟身后。 阿吟低著頭,還不忘拽拽她袖子,安撫道:“不用怕,不用怕,我爹爹在這里。” 跪立的摸骨張嘖嘖牙,弄出輕微一響。 阿吟慢慢反應(yīng)過來,不說話了。 “回府?!避噧?nèi)傳出冷淡的語聲,打破滿街的岑寂。 正前御駕提提韁繩,催促馬匹前進,不多時,儀仗隊迤邐而行,擁簇著馬車回到恢宏太子府。摸骨張三人落在最后,由騎兵護隨,徑直踏入朱紅宮門,走進另一片開闊的宮城里。 阿吟牽著謝開言,邊走邊看連綿殿宇與獸脊飛檐,完全沒理會他的爹爹在身后的那重重一嘆。謝開言才跟了一陣,突然站住了,如游魂一般,自顧自地朝來路走去。 “錯啦錯啦?!卑⒁鬟B忙將她轉(zhuǎn)個背面。 摸骨張拍拍她發(fā)燙的額角,咧嘴一笑:“來了就走不了,我和兒子還指望著你呢,希望你是塊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