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是扎啤，來十扎?！焙翆Ψ?wù)員說。這是個能喝啤酒的城市，服務(wù)員沒有現(xiàn)出任何異樣的表情。

    外面剛下完雨，有些冷，古洛和胡亮本來餓了，身上就感到了寒意?；疱伔序v起來，一股股的蒸汽升騰著，飄著火鍋鍋底的清香味道，頓時就有了暖意。身上舒服了，肚子就更餓了。

    “來！先喝點(diǎn)兒?！焙僚e起扎啤，和古洛輕輕地碰了一下，兩人都喝了很大的一口，也同時嘗到了冰鎮(zhèn)啤酒麻口的滋味。

    “這酒不錯?！惫怕逭f。

    “主要是新鮮?！?/br>
    “咱們這兒的啤酒還有不新鮮的？還沒等陳呢，就喝光了。”古洛笑著說。胡亮也笑了。

    羊rou很嫩，肥牛比羊rou還嫩，但古洛還是幾乎光吃羊rou。胡亮吃了一會兒，說：“這個死人好找了?！?/br>
    “對。我估計他就是方城人，那里應(yīng)該有他的案底?！?/br>
    “你就這么肯定？”胡亮擺出一副比古洛還老的架子。古洛從不注意這些，他更不會認(rèn)為胡亮在冒犯他。

    “這人應(yīng)該是有前科的。一般來說，橫死的多少都有些問題。如果是個女的，或年老體弱的男人，或者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被殺那還可以理解，情殺、劫財了什么的，可這人太強(qiáng)壯了，年紀(jì)不大，手上雖然沒有繭子，可挺粗糙，指甲里還有煙絲，不是那么講究的人?！?/br>
    “也許就是一般的黑社會火拼或流氓打架?！?/br>
    “可能?！惫怕咫m然這么說，但他卻有種奇怪的情緒，非常不贊同這是個打架傷人一類的簡單案子。

    “你說，馬清水那個案子可以結(jié)了嗎？”胡亮轉(zhuǎn)換了話題。

    “到現(xiàn)在為止，還沒找到確鑿的證據(jù)可以結(jié)案?！惫怕逭f得中規(guī)中矩，很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風(fēng)。他說完后，自己都能感覺出他的天馬行空般的想象力似乎正在離他遠(yuǎn)去?！拔沂抢狭耍〔环喜恍醒?！”他對在不知不覺間身體和心理的變化有了新的認(rèn)識。

    “那個周彰顯說得是不是實話呢？”胡亮皺起了眉頭，似乎周彰顯那副卑瑣的樣子出現(xiàn)在他眼前一樣，他甚至放下了筷子和酒杯。

    “是啊?？墒牵趺赐黄颇?？如果他說的是假話?！惫怕逡蚕萑肓顺了?。

    “他是個關(guān)鍵人物?！焙恋穆曇舴糯罅?。

    “你覺得他撒謊沒有？”

    “肯定有謊言，但不知道是不是關(guān)鍵性的?！?/br>
    “嗯?！?/br>
    直到吃完飯，他們再也沒說案子。

    神探也有失誤的時候，胡亮很是詫異。他沒有一點(diǎn)兒幸災(zāi)樂禍的念頭，這就是胡亮高尚的品質(zhì)，他不嫉妒別人，更不看別人的笑話，這就是古洛喜歡他的原因。

    “方城縣回信了?！焙量粗谒霓k公桌前正在看報紙的古洛說。自從古洛將畫像和指紋送去，已經(jīng)過了四天了。在這期間，方城縣公安局竭盡全力，去找這個死者，但卻一無所獲。

    “噢！”堂堂的神探古洛也不禁站了起來，這可是最重要的回音呀！

    “沒有這個人?！?/br>
    “什么？”古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們查了所有的指紋，給各鄉(xiāng)派出所發(fā)了協(xié)查通告，在縣電視臺上也播出了畫像，都沒結(jié)果。他們還查了戶口，三十多歲的男人都查遍了，沒有這么個人。”

    “那個縣好幾十萬人，就沒有遺漏的？”古洛第一次要找稻草了。

    “說得對。他們也說肯定會有遺漏，所以還在找?！?/br>
    “讓他們找！我就不信我的判斷能錯了?！焙劣X得古洛有些氣急敗壞，一點(diǎn)兒也不像古洛的風(fēng)度，于是，就驚奇地看著古洛。

    古洛也覺得很是失態(tài)，但他絕不會掩飾的?！耙欢〞业剑∵@些人不仔細(xì)。”

    胡亮很快就屈服于古洛的壓力了，他通過局里和廳里督促方城縣公安局把工作做得再細(xì)點(diǎn)兒。

    一個星期后，方城縣那邊還沒來消息，古洛也沒回家，每天都來胡亮的辦公室等候消息。因為馬清水的案子還沒結(jié)，所以他還算是返聘，這也算是平衡了他吃敗仗所產(chǎn)生的心理不平衡。

    但好景不常，門被推開了，露出一張紅潤的胖臉，不用說這人一定是長了一副彌勒佛一樣的臉，但卻擔(dān)負(fù)著喪門神職責(zé)的李國雄。古洛頓時緊張起來，他盯著李國雄的臉，如果那上面是陰云密布，那他就像久旱的莊稼，有救了！可他看到的卻是晴空無云，不用說，預(yù)示著他即將干死。

    “哎呀！老古呀！”李國雄笑嘻嘻地看著古洛。這個人從來不知道別人的想法或情感，在目前的情況下，他這種神態(tài)很容易讓古洛認(rèn)為他是在嘲笑自己，或者就是幸災(zāi)樂禍。

    “那個案子基本結(jié)了?！彼€是笑著說。

    “哪個案子？”古洛裝起了糊涂。

    “梅蘭英、馬清水的案子呀！從各方面的跡象分析，兇手就是馬清水！這是毫無疑問的。注意，我要說這不是我一個人得出的結(jié)論，是很多專家的意見……”

    “什么專家？”古洛不容他把話說完。

    “刑偵專家呀！有廳里的，有大學(xué)的，還有一線刑警們?？傊羌w的看法，一把手也拍板了。你們這個專案組解散?！?/br>
    “解散？好，這倒沒關(guān)系。我就想聽聽這些所謂的專家是怎么判斷的？我可告訴你，現(xiàn)在的專家多如牛毛，名副其實的我還沒看到幾個呢。”古洛豁出去了，要是還有留下的余地，他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反正也是個死，不如說個痛快?！彼?。不讓他破案，在他看來，就是在謀殺他——一個偉大的偵探。

    “這……”李國雄猶豫了。雖然他對古洛的話很反感，加上他一直就看不慣古洛傲慢自大的作風(fēng)，可是他又不想再刺激古洛，畢竟對方曾經(jīng)是自己的師傅，更何況確實也是個神探。他語塞了一會兒，說：“當(dāng)然，這些專家興許不如你，因為你也是專家，大專家?？墒恰?/br>
    “你別說了。我也不愿意與這些冒牌貨為伍，你不要再侮辱我。現(xiàn)在我就回家。以后……”他真想說以后再也不踏上這個門了，但他還是沒有勇氣說出來。“萬一還要回來，豈不遭人恥笑？就是胡亮開個玩笑也受不了呀！”他打住話頭，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古洛這只年邁的老虎又歸山了。

    兩天后，在一列慢車上，被人們稱為神探的古洛坐在上面。這兩天他的日子是很難熬的，不僅是因為他又回家而無案可破了，更重要的是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挫傷，這不是簡單的自然人或者普通的社會人的自尊，而是作為赫赫有名的神探的自尊心。那把鋒利的矬刀就是那個無名男尸仍舊無名。古洛思索著這件事，那近乎發(fā)高燒般的思考減輕了他回家的痛苦。他不相信自己的判斷錯了。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或者曾經(jīng)活在這個世上，總得留下些什么，這里所說的留下不是名垂青史之類的，而是有現(xiàn)實的自然的痕跡。譬如說這具男尸，他不可能活在真空中，他會買東西、吃飯喝水，或許還有工作，會有親人、鄰居、同事，或許還有朋友、戀人，也許他已經(jīng)結(jié)婚，有妻子，有子嗣。他不會消失得像霧氣化解在陽光中一樣——即使這樣，也會有水蒸氣的痕跡。當(dāng)然，尋找這種痕跡是很困難的，不僅需要耐心，更重要的是正確的尋找方向，而古洛認(rèn)為他的推測是正確的，如同在迷宮中找到正確的出口一樣。但是，這個出口卻被事實證明是假的，甚至不是不對的出口，而是像畫在墻上的畫一樣，讓人迷惑！

    “事實是什么？不過是人的看法，如果換個角度看，事實就是另一種事實了……這是哲學(xué)思考，和現(xiàn)在的事情似乎無關(guān)，我現(xiàn)在要考慮的是錯在哪里。我的推理，不，是猜測錯在哪里？”問題又回到讓古洛自尊心受到傷害的起始點(diǎn)上。經(jīng)過他反復(fù)地思考，怎么也沒找出他思維或邏輯的漏洞，于是，他作出了一個決定，就是在這表面很干凈的硬座車廂里嗅著旅客身上的體臭，做一回將近八小時的挽回面子的旅行。他是自費(fèi)，讓他心疼了一會兒，但又一想，有了收獲，就可以找胡亮報銷，還有旅差補(bǔ)助費(fèi)。于是，他決心不要委屈了自己高貴和總是空蕩蕩的腸胃，買了啤酒、紅腸和燒雞，一上車就大吃起來。

    胡亮和古洛如同心靈相通，不過不是默契，而是古洛堅決的態(tài)度讓他覺得這具男尸還是應(yīng)該偵查下去。于是，他想趕快了結(jié)馬清水的案子，想法讓古洛回來偵破這個讓人棘手的兇殺案。

    他打開電腦，開始寫結(jié)案報告。一切是順暢的，事實本身向他、向領(lǐng)導(dǎo)和其他人展示了鐵一般的邏輯，馬清水有經(jīng)濟(jì)問題，何梁知道，馬清水想讓何梁幫助他過關(guān)，但是，何梁沒有同流合污，或者說，至少不想把自己的人生交給馬清水這樣的國家和社會的蠹蟲，于是，一個謀殺計劃就出籠了。這是馬清水的計劃，清除掉異己分子，保護(hù)自己對他而言是至高命令。但他的殺人計劃并沒有來得及實施，也可能實施了，但沒有證據(jù)，因為醫(yī)生認(rèn)為何梁確實是因病死亡，但馬清水急急忙忙地火化何梁也確實有讓人難解的地方，但可以用他平時的工作方式來解釋，因為馬清水是個性子急躁的人，干起事來說雷厲風(fēng)行未免過于褒獎，說毛手毛腳大概更貼切一些。但是，意外出現(xiàn)了，這個天大的、關(guān)系著許多人身家性命的秘密卻讓一個女人知道了，她就是梅蘭英。梅蘭英威脅，不，是真心地想揭發(fā)馬清水的貪污腐敗，馬清水給了她一大筆錢，想封住她的口。這并不能說明馬清水確如梅蘭英所言，殺害了自己的丈夫，更有可能的是馬清水不想橫生枝節(jié)，破財消災(zāi)倒是中國人很一貫的行為方式。但這卻引起了梅蘭英更大的懷疑：“如果你們沒殺害何梁，為什么要給我錢呢？”在良心的譴責(zé)和驅(qū)動下，梅蘭英放棄了到手的錢財，決心繼續(xù)告下去。馬清水真正是走進(jìn)了困境，如今梅蘭英還有封口費(fèi)的把柄，于是，他便雇兇殺了梅蘭英，但他隨后也被一場精心策劃的情殺奪取了生命。

    這個案子就這樣完了，真兇早就受到了應(yīng)有的但不是合法的懲罰，其他的涉案人員各安其位，案件自此了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