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著單子去付款，一直很安靜的青稞在我起身時忽然開口：“我會還你的?！彼穆曇艉茌p，語調(diào)卻無比堅定。

    可我在包里摸了許久，卻怎么也找不到錢包！記憶迅速倒帶，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付出租車費(fèi)用時，又忙于攙扶青稞下車，將錢包落在了車上。

    怎么辦？

    “多少錢？”那個低沉的聲音再次在我身后響起，回頭，才發(fā)覺他竟然沒有離開。

    我怔怔地看著他掏錢，看著他去取藥，又看著他異常認(rèn)真地詢問醫(yī)生要注意的相關(guān)細(xì)節(jié)，仿佛那個受傷的人是與他關(guān)系很密切的朋友一般。

    “謝謝你，先生。”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卻已欠了他兩次人情。

    “那言?！彼宋乙谎?，好看的眉頭輕輕蹙起。

    “嗯？”

    “我叫那言?！彼种貜?fù)了一遍。

    “噢，”我頓了頓，才禮貌性地自我介紹：“盛西曼?！?/br>
    那個時候，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僅僅只是代表先后巧合地幫了我兩次的一個人。我以為，茫茫人海我們未必會有第三次遇見的可能?？扇松袝r候真像一個萬花筒，在你轉(zhuǎn)到下一節(jié)之前，你永遠(yuǎn)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走出診所，那言讓我扶著青稞站在路邊等他，片刻后，他的車停在我們面前。對于在深夜里

    身無分文的人來講，我沒有辦法拒絕那言的第三次幫助。

    將青稞扶上后座安頓好后，我問她，你住哪兒，先送你回去。

    可直至那言緩緩發(fā)動車子，久久也得不到她的答案，她只是偏頭過去望向窗外，不做聲。我腦海里閃過河堤上她被揍的畫面，又看了看她的滿身傷痕，輕聲說，如果不介意，你今晚就先住我家里吧。

    然后傾身跟那言說了個地址。

    轉(zhuǎn)身，就撞上青稞定定望著我的眼神，借著窗外路燈照射進(jìn)來的燈光，我看到她眼睛里有一閃一閃晶瑩的光，明明滅滅，她嘴角蠕動，卻終究什么都沒有說，又將頭偏向了另一邊。

    那個時候我心里想的僅僅是，帶著滿身的傷痕，她一定是擔(dān)心父母責(zé)罵，才不敢回家的。我從來沒有想過，家這個在我們嘴里簡簡單單就說出來的詞，在她心里，卻是永遠(yuǎn)的悲傷與痛。

    那言將我們送到我家樓下，我扶著青稞上樓梯時，他忽然追了過來，在身后喊我：“西曼?！比缓罄@到我跟前，伸手，攤開掌心，昏黃的路燈下，我看著他手心里靜靜躺著的那串泛著銀光的手鏈，心里一驚，伸過去取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這條銀手鏈?zhǔn)窍闹了徒o我的情人節(jié)禮物，那是我們在一起過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情人節(jié)。這條手鏈的款式獨一無二，是他親手設(shè)計而后找了一位老銀匠純手工打制而成。

    自從夏至幫我戴上手腕的那一天起，我從來都沒有摘下過它，可如今我卻把它弄丟了，并且連什么時候丟的都不知道，這些天也沒有意識到曾被我視若珍寶的東西竟早已脫離我的手腕。

    我心里忽然涌上一陣難過，就好像……丟掉的不是手鏈，而是夏至，以及那份感情。

    “是你的吧？那天我在美術(shù)館休息室的沙發(fā)床上撿到的。”

    “謝謝?！蔽覍⑹宙溇o緊握在手心，心里幾欲落淚。想到美術(shù)館，心里忽然一動，脫口而出：“你認(rèn)得江離……”

    我話音未落，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痛呼聲，是青稞。我轉(zhuǎn)身，看到她吃力地扶著樓梯，試圖上去。扭頭跟那言說了句謝謝再見，便跑過去攙住青稞慢慢地上樓。

    小心翼翼地打開門，屋內(nèi)漆黑一片，萬幸，mama還沒有回家，假如她看見我不僅這么晚才回家還帶著一個身份不明滿身是傷的人，一定會嚇一大跳，然后又是一番盤問……

    簡單清洗之后，我將青稞扶進(jìn)臥室，然后從里面將門反鎖了?？磥碇坏玫萴ama明天去上班之后再起床了。

    那晚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一個人睡習(xí)慣了，有人在身旁怎么都無法入眠，又不敢翻身，怕驚動青稞?？伤齾s忽然在黑暗中輕輕開口：“你為什么對一個陌生人這么好？”

    我忽地一怔，這句話多么熟悉，不久前，我曾在甘南問過蘇燦。在這一刻，我似乎有點明白蘇燦那么做的原因了。我不知道你們心里是否有過這樣的情愫——與君初相識，猶似故人歸。我無法得知我之于蘇燦是不是這樣的一種感覺，但青稞之于我，大概就是記憶深處里的故人。讓我忍不住地便想去幫助她，對她好，沒有緣由。

    想到蘇燦，心里禁不住劃過一絲遺憾。世界這么小，可世界也這么大，在這個城市，我一次也沒有遇過她。

    “你叫盛西曼對吧?！倍显俅雾懫鹎囡龢O輕的聲音。

    “嗯?！?/br>
    “西曼，今天我青稞欠你的，以后一定十倍還你！”她翻了個身，聲音依舊很輕，可卻在暗夜里擲地有聲，仿佛一句氣吞山河的承諾。

    很久之后，她真的還了我這份情，連同一起給我的，還有跟這個凌晨里同樣擲地有聲的一句話，只是她的聲音里卻不是今日的哀傷。她的眼睛望向別處，綠色眼影在明明滅滅昏黃路燈的照耀下，折射出幽冷凌厲的光芒，如同她的話。

    她說，盛西曼，自此后，我們兩不相欠，再不相干。

    02

    曾聽過這樣的一種說法，人與人的關(guān)系網(wǎng)，大概每三個人之間便會交匯出一個共同認(rèn)識的人，十分奇妙。在此之前，我對這種說法一直持懷疑態(tài)度，就像我一直不太相信這個世界真的存在奇跡般的巧合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