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航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鞍俨降艃礆改?？”

    “一直記在吳德生的頭上?！毙旆耪f，“但其中好些疑點相互沖突。最重要的是一個關(guān)鍵指紋沒有獲取比對結(jié)果?！?/br>
    “至少不是吳良的吧？”

    “對。當時公安信息平臺還沒建立，指紋比對依賴紙質(zhì)檔案，也就是說，每一個應該存有各類指紋的司法單位都查過了，就是找不到比對對象。我們甚至聯(lián)系過公安部及廣東等地，看能不能追蹤到這枚指紋，結(jié)果竹籃打水——一場空。”

    徐放傾身向前，拿起手包，翻出幾張發(fā)黃的案卷?！鞍俨降虐傅乃勒呓忻喜?，是一個毒販子，他的死乍看像是處決，殺人滅口，顯得十分干凈利落。平常，我們總是分析作案手法，說罪犯有他獨特的‘簽名’——落刀的部位、力度、手法等等，但事實上不總是這樣，犯罪的情緒因素也不見得總是很明顯。我們將此案與全國各地的涉毒殺人案進行過串并比較，沒有找到明顯的共同點。如果有什么相似，那就是兩個字：普通?！?/br>
    鄭航心里“咯噔”響了一下，他聯(lián)想起四年來發(fā)生的涉及吸毒人群的連環(huán)殺人案，其中似乎有著某種怪異的關(guān)聯(lián)。

    “您曾經(jīng)跟我說起過直覺。徐叔，這次呢？”

    方娟端來一碗面條放在徐放面前，并順手關(guān)掉客廳里的大燈。窗外的霞光照亮了徐放左顴骨和下巴利落的線條。

    “直覺？我對這一切有種非常不好的直覺?！彼f，“我相信那個逃走的吳德生就是最重要的嫌疑人，是他cao控著這一切，但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方娟說，最近發(fā)生的系列案件，大都涉及這群人，作案工具大都用刀，而且看不出作案特征。這其中仿佛有某種微妙而異常的相似之處。老實說，昨晚跟方娟交談之后，我忍不住想，這起連環(huán)殺人案也許是因為十二年前的那起案件，為了某種原因而做出的寓意性行為?！?/br>
    徐放一邊吃面，一邊翻閱著方娟整理的資料。這個小小的動作讓鄭航想起之前一直想做，而沒有機會做成的事。

    “如果要全面研究這個案件，在哪里可以查卷？”

    徐放從面碗上抬起頭，瞥了鄭航一眼?！胺ㄔ骸?，不對。這么久的案子，一直沒有結(jié)案，不知當時留存了偵查卷沒有？要問一下檔案館。”

    “市局檔案館嗎？”

    “嗯，市局檔案館，或者分局的檔案倉庫。刑偵大隊一般把久偵未破的舊案證據(jù)及附卷材料存放在那里?！?/br>
    “要從檔案里找到那份收到毒品紅包的人員名單?！?/br>
    “我昨晚回憶了一下，抄了一份給方娟，不一定齊全?！毙旆耪f著，迎著鄭航的眼神?！捌渲杏袔讉€已經(jīng)被殺害的?！?/br>
    “他確實很有耐心、很有韌性，計劃了很長時間?！?/br>
    “會是一個人嗎？”

    “肯定不是。但他一定跟我一樣，與十二年前的案件有著血rou相連的關(guān)系，他等待了這么多年，準備了這么多年，一切就緒才執(zhí)行他的處決計劃?！?/br>
    方娟端著兩人的面來到餐桌前?！半y道我們就這樣干坐著，等待他的下一次攻擊？”

    “不！關(guān)局長是支持你們的，還有賈副局長很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齊勝能幫助我們進一步搜集系列案件的信息?！?/br>
    “我們已經(jīng)走在前面了，”鄭航堅定地說，“他殺了那么多人，嫁禍了那么多人，是因為原來我們并不了解他的行動。而現(xiàn)在，我們知道了。我們掌握了不少證據(jù)，正在縮小嫌疑范圍。石教授說他會跟關(guān)局長聯(lián)系，提供相應的幫助?！?/br>
    徐放和方娟都緊張地點點頭。方娟掏出她的筆記本。“我想，下一步有必要向關(guān)局長建議實施保護計劃。當年收到毒品紅包的人，除吳平凡、劉居南、劉志文、李后寶等人，或被害，或被嫁禍，還有幾個沒有受到傷害的，比如李朔。必須派出得力干警，對這些人進行近身保護，防止兇手再次殺人……”

    “這個建議確實值得考慮。”徐放說，“上午我去跟關(guān)局長說。”

    “要找到原來的案卷，梳理一個齊全的名單，壓縮他的處決范圍。”鄭航嚴肅地補充道，“看來，兇手比我們更了解當年的事情?！?/br>
    徐放翻了一下白眼?！斑@件事，看來也只有我才能完成。”

    方娟還在翻著自己的筆記本?！斑€有，像田衛(wèi)華這樣的知情人。他在暗中調(diào)查此案，還刻意跟蹤保護鄭航，兇手未必不知情?！?/br>
    “什么？！”徐放尖聲叫道。

    “田衛(wèi)華，”方娟重復了一遍?！拔覀儼阉瓦M看守所，主要是為了保護他?！?/br>
    “怎么可能？”

    徐放放下面碗，抓起手機。但他撥打了幾個號碼，似乎都沒有撥通。鄭航和方娟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發(fā)現(xiàn)他的神色十分緊張，似乎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

    “禁毒支隊，”徐放朝著手機喊道，“請幫我找一下董文或者李成。對，他們的手機打不通，我有重要事情。什么？他們出現(xiàn)場去了？刑偵的案件，涉及他們的線人。一個臥底線人被殺……”

    徐放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陣可怕的寂靜。鄭航?jīng)]動，方娟拉著他的手。他們莫名其妙，但猜測的事情八九不離十，每個人都懸著一顆心。

    徐放掛斷了電話，慢慢收起手機，然后把它放進兜里，好像那是一件特別珍貴的東西。

    “應禁毒部門的請求，昨天將田衛(wèi)華放出來了?！毙旆培溃搬尫艜r，他就不想出來，但禁毒民警請他去了解一起毒品案件，威逼利誘……”

    鄭航一拳打在餐桌上。

    “恐怕是他出事了?！毙旆诺吐曊f，“昨天晚上十二點多鐘，童文就跟他失去了聯(lián)系，然后派李成帶人去找他。一晚沒找著，結(jié)果今天早晨有人報警，發(fā)現(xiàn)一具尸體。童文已經(jīng)趕過去辨認?！?/br>
    鄭航和方娟兩人直瞪瞪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徐放對鄭航說：“我給他辦手續(xù)時，他提起過你，要我轉(zhuǎn)告你，他出來了?！?/br>
    “不會是他的……”鄭航想起田衛(wèi)華跟蹤方娟，就是為了防止有人對他進行襲擊。他在保護他，但他不想表露出來。他在默默地保護他。

    “他在保護我，作為警察，我卻無法保護他！”鄭航失聲說道。方娟心臟一陣劇跳。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想著田衛(wèi)華的好，還是想起了父親？是想著過去的一切，還是想著未來可能發(fā)生什么？

    方娟緊緊地拉著鄭航的手；他想甩開，卻又被徐放抓在手里。

    “他不會有事的，鄭航?！毙旆培?，“讓我們立即行動起來，兇手不會再有機會了。”

    說完，他轉(zhuǎn)向一邊。方娟知道，他不希望鄭航看出剛才他說了一個謊。

    32

    上午八點十分，在徐放苦苦勸說下，鄭航終于拉上窗簾準備睡一會兒。

    “丁零零……”他還沒合上眼睛，手機響了?！班嵑?，你在哪里？”莊楓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急，“你在電腦面前嗎？”

    “沒有，正在家呢！”

    “呃，你上網(wǎng)了嗎？”

    “這個時候誰上網(wǎng)啊，像你閑得沒事，一天到晚往網(wǎng)上灌水?！?/br>
    “新聞。一篇有關(guān)吸毒人員被殺的消息被刷爆了?！?/br>
    “誰？吸毒人員？”

    “田衛(wèi)華，外號老衛(wèi)的。聽說過嗎？”

    鄭航心里一沉，握手機的手緊繃起來，眼睛死盯著天花板。“怎么回事？”

    “他是被匕首殺死的，背后捅進。然后，又被補了幾刀，網(wǎng)上說血流遍地?！?/br>
    “發(fā)生在哪里？”鄭航急火攻心，一躍而起。

    “事情發(fā)生了，你也別著急。聽說市區(qū)兩級刑偵已開始偵查。你上網(wǎng)看看新聞吧，里面內(nèi)容很詳細，好像有些信息涉及你?！?/br>
    “涉及我？”

    “他們不知道從哪里打探到你跟寶叔的關(guān)系，還有劉志文。網(wǎng)上說，他們?nèi)齻€人本來就認識，而寶叔、老衛(wèi)跟你關(guān)系最親密?！?/br>
    鄭航蹦下床，撥打齊勝的電話，但對方正在通話中。他跑到電腦面前，一邊開機，一邊給齊勝發(fā)信息，讓他看到信息即回電話。

    莊楓說到的辰河吸毒人員被殺的消息上了熱點新聞。有幾張?zhí)镄l(wèi)華倒臥血泊和一張寶叔在微笑的照片。寶叔的照片來自上一次的報紙新聞。頭條標題寫著“多名吸毒者慘遭殺害，派出所副所長隱身案中”。報道中沒有點派出所副所長的姓名，但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里面寫的是誰。

    報道說，今年發(fā)生的三起涉及吸毒人員的殺人案件，應該屬于連環(huán)案，好些怪異的跡象顯示這幾起兇殺案都與某派出所副所長有關(guān)。

    鄭航驚愕地讀到，寶叔與該副所長無親無故，卻在臨死前立下遺囑，將財產(chǎn)全部留給了他。檢察院懷疑他有謀財害命的嫌疑，但因為公安局領(lǐng)導的偏袒，才免于被拘。這次被殺的吸毒人員田衛(wèi)華，一周前被某副所長無辜關(guān)進看守所，昨日才因所長主持公道，無罪釋放回家。有人懷疑，田衛(wèi)華是被某副所長滅口。

    消息直接編派給鄭航的惡意動機，足夠令人目瞪口呆，火冒三丈。他工作上的敬業(yè)務實，對寶叔的關(guān)心，對田衛(wèi)華的保護，都被說成是為謀財害命所做的預謀活動。

    “遺囑，遺囑在哪里？”齊勝沒有回電話，直接走進鄭航家時，鄭航焦急地問他。

    “冷靜點兒，小鄭！”

    “到底有沒有遺囑？寶叔的遺囑?！?/br>
    “你現(xiàn)在最好什么也別問。”他拿出香煙點上，跟著鄭航走進書房，電腦屏幕正顯示著寶叔微笑的照片。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網(wǎng)絡(luò)上全是些臆測、假設(shè)的東西，簡直是誣陷?！?/br>
    “小鄭，請你先聽聽我要說的事。”

    “誰這么卑鄙，一定是內(nèi)部辦案的人干的！”

    “到底聽不聽我說話？”

    鄭航將書桌前的板椅讓給齊勝，自己坐在床上。

    “我這里更加火燒眉毛?！饼R勝說，“全局刑警配合你提出的思路調(diào)查這些案子，你現(xiàn)在突然變成了案情的一部分。外面的傳言不錯，寶叔死前立下了一份遺囑，還請了本樓的兩位見證人。其中一位見證人用手機拍下了遺囑文本。遺囑內(nèi)容非常簡單、非常明白，就是將自己所擁有的全部遺產(chǎn)饋贈給你，包括四十七萬多元現(xiàn)金、一間舊房及房里所有家具器物?！?/br>
    “他沒有理由把這些錢物留給我啊。我也不需要他的東西！他根本沒有跟我提起過。會不會是偽造的，或者寶叔跟他們開玩笑？他怎么會有那么多錢？”

    “那絕對是真的。”齊勝說，“手機里的遺囑十分清晰，兩名見證人的證詞一致。而且，我們已經(jīng)查封了李后寶的銀行存款，確實有這么一筆錢?！?/br>
    鄭航難以置信地看著齊勝，突然想到寶叔冤坐的幾年牢?！皣屹r償也沒這么多吧？”

    “你真的不知道錢的事？”

    “寶叔日子過得很苦，靠撿垃圾、拾番貨為生，穿的衣服都是街頭撿來的，吃的是垃圾食品。他跟志佬的矛盾主要是經(jīng)濟矛盾。志佬向他借錢，他不給。誰會想到他有這么多錢呢？”

    “他原來是想把錢留給兒子的。”他說話的時候，避開鄭航的眼神。

    “他兒子昨天找過我?！?/br>
    “他為什么突然將留給兒子的錢，通過遺囑的形式留給你呢？”

    “我怎么知道？”鄭航心里有點兒煩，“他兒子不認他這個爹。兩人多年前便脫離了父子關(guān)系。寶叔出獄后，聯(lián)系兒子；兒子不出面。這次監(jiān)視居住后，他又聯(lián)系過兒子，兒子還是不認他?！?/br>
    “這是他立遺囑的理由嗎？”齊勝問。

    鄭航轉(zhuǎn)過臉去。

    “他要進看守所的想法，除了你，還跟誰透露過嗎？”

    “問問負責監(jiān)守的民警或社區(qū)干部，看他們知不知道?！?/br>
    “你為李后寶提供了紙和筆嗎？”齊勝再次問。

    “你這是審訊我嗎？”鄭航冒出火氣。

    “我這不是審訊，我也不會這么審訊你。你不懂嗎？事情就是這樣，你要我把你當小孩哄嗎？然后讓檢察官沖進來把你帶走？”

    齊勝站起來，在書房狹窄的空間里踱步，雙手插在口袋里。

    “跟我說說田衛(wèi)華的事?！编嵑交謴屠潇o。

    “他是在遙嶺巷被人從背后刺死的，致死時間大約午夜十二點至凌晨四點。昨天下午才辦手續(xù)放出來，吃過晚飯，便一直在街頭溜達，據(jù)說是在尋找販毒上線。凌晨六點多鐘，有人發(fā)現(xiàn)他倒臥在電線桿下面?！?/br>
    “這些我在網(wǎng)上消息里讀到了?！?/br>
    “那好，你不要再向我了解案件細節(jié)。”

    “為什么？難道我對案件沒有知情權(quán)？”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齊勝說，“你昨晚十二點至凌晨六點在哪里？別告訴我在睡覺。”

    “確實沒睡。我跟徐所長、方主任在一起。”

    “一整晚嗎？我怎么聽說他們倆一個晚上都在找你？你人不見人，車不見車，手機也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