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遠(yuǎn)舟不著痕跡后退一步，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他是有很多崇拜者沒錯，但是沒人像燕舞這樣直白到嚇人的，那股狂熱勁讓他很有踹人的沖動——如果是他瘋癥沒好轉(zhuǎn)的時候。

    “三爺，若虛。”楚故跟被忽視了的兵部尚書打個招呼，拖回某個丟臉的家伙，很想掩面示意自己不認(rèn)識他——端明殿的同僚你們辛苦了。

    布罄抹了一把汗，苦著臉問：“三爺和莊大人是來接手報名的事嗎？”

    阜遠(yuǎn)舟環(huán)視四周，“情況如何？”

    剛好那邊有個武人在登記的文官面前大吼大叫，布罄一聽，臉色更苦了，“如您所見?！?/br>
    這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典范了，總有人不明白考武試和認(rèn)不認(rèn)得字之間的關(guān)系，好像朝廷選拔武官是在集市里挑屠夫似的，什么三教九流都有。

    楚故也郁悶，“下官真擔(dān)心不等考完府尹府的牢房就得先滿員了?！庇植荒馨讶丝车簟瓤?。

    阜遠(yuǎn)舟收回目光，問：“兵部的人呢？”

    布罄指了指某個被武生淹沒的報名的地方，無奈，“兵部侍郎黃啟黃大人在那里，恐怕他暫時沒辦法脫身了?！?/br>
    “去發(fā)份皇榜，就說在報名到考試這段時間在城內(nèi)打架私斗以及驚擾百姓者，一律取消考試資格，并且罰銀二兩，在府尹府門前杖責(zé)二十棍，皇族庶民，一視同仁?！备愤h(yuǎn)舟淡淡道。

    楚故猶豫，“三爺，會不會罰得太重了？”

    二兩銀子是一戶普通人家好幾年的收入支出了，杖責(zé)……軍隊里罰的就得這么嚴(yán)厲了吧？想到那些傲氣的江湖少俠名門公子被按在地上打——啊哦，真是太不華麗的懲罰了。

    “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阜遠(yuǎn)舟睨他一眼，眼里沒什么感情，輕描淡寫的，又好像站立于喧囂塵世，觀盡蒼生，睥睨世人，“天子腳下，豈容無知愚民放肆？”

    話音未落，人就無聲無息落到遠(yuǎn)處排隊的武人隊伍里，輕而易舉繳了兩個剛打起來的人的武器，掌風(fēng)一送，那兩人就摔到守著的衙役面前，被抓個正著。

    其他武生一看——高手?。￠L得真好看！不知是哪個門派的？

    阜遠(yuǎn)舟毫不客氣地用眼神警告過去。

    眾人嚇的紛紛回頭，再一次感慨——脾氣古怪的高手啊！就是看著不像是江湖人。

    不過被嚇的不包括某人，燕舞差點尖叫出聲，捧著腮幫子扭啊扭：“三爺帥呆了~~~”

    楚故、莊若虛和布罄默默遠(yuǎn)離他幾步：“……”

    “其實三爺沒說錯，這些人太難管教了，畢竟朝廷有朝廷的規(guī)矩，不是隨便動手打打殺殺的江湖?！辈俭赖馈?/br>
    莊若虛也點頭，他是行伍出身，更注重律法軍紀(jì)。

    楚故也只是偶爾心比較軟罷了，但畢竟是有史以來最年輕有為的京城府尹，怎么會不懂大局，于是立刻叫人去發(fā)皇榜。

    “三爺變了很多?！鼻f若虛看著遠(yuǎn)處被一個明顯折服在他身手下的武者攔下的藍(lán)衣男子，燕舞已經(jīng)傻乎乎地上去解圍了。

    “畢竟經(jīng)歷人生大變嘛。”吩咐完手下，楚故回頭接道，語氣里有淡淡的嘆惋。

    不知道是不是應(yīng)該說上天很公平還是什么的，驚采絕艷如阜遠(yuǎn)舟，似乎注定半生坎坷。

    強(qiáng)大兩個字都是伴隨著磨練和經(jīng)歷的，那些年少時光造就出一個永寧王，恐怕他自己都不明白這是好是壞，不過一切沒有重來的機(jī)會，那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比起仁德君子的面具，現(xiàn)在的阜遠(yuǎn)舟要可怕得多，也真實得多，至少他肯放下對權(quán)勢巔峰的追求，沒有讓自己被權(quán)力二字扭曲的面目全非。

    就在這時，一個衙役匆匆忙忙趕了過來，直接沖到楚故面前拱手行禮道：“大人，前邊出事了！有兩個江湖人打架，把人打死了！”

    “打死了？！”楚故愣住，江湖斗毆常見，尤其是這幾天，可是沒怎么有人會在城里明目張膽殺人的??！

    “對，大家伙都親眼看著的，不過犯人不肯承認(rèn)是他殺的人，一群江湖人在攔著我們不讓我們帶犯人走，前邊都亂作一團(tuán)了。”

    “這群人還有沒有王法了?。俊背逝?，壓住火氣，對往回走的燕舞道：“阿舞，我暫時走不開，你去翰林院吧?！鳖D了頓，補(bǔ)充，“叫張巨陪你去，路上注意安全?！?/br>
    “哦?！毖辔韫怨渣c頭。

    剛好回來的阜遠(yuǎn)舟聽個明白，和莊若虛對視一眼，后者道：“三爺和我也去看看?！?/br>
    這武舉報名第一天就鬧出人命，可不是一件小事。

    楚故頷首，示意那個衙役帶路。

    出事的地方離府尹府很近，在當(dāng)街一家飯館前面，里三重外三層地圍了一堆人，看見楚故后那些百姓讓出了一條路給他們幾人通過。

    包圍圈里，果然有一群短打黃衣的江湖人和衙役在對峙，地上躺著一具尸體，被蓋了一層白布。

    楚故先去掀開看看，白布下這是個抓著劍的男子，左半邊身子流了大量的血，染紅了衣襟，他摸了一下，那血還是熱的。

    旁邊扔了一把刀，上面染著血，應(yīng)該就是兇器了。

    一旁有個五三大粗的漢子被衙役們捆了起來，嘴里不停地在罵著什么，還在反復(fù)的說人不是他殺的。

    楚故站起來，他雖然年輕，但執(zhí)掌府尹一職已久，板起臉來那叫一個官威十足，瞪一眼把那個漢子罵娘的話都瞪了回去，“本府是京城府尹楚故，你是何人？為什么殺人？”

    “不是老子殺的！”那漢子急了，“是這小子先胡說八道的，老子就出了一招刺到他肩膀，誰知道他就吭都沒吭，一蹬腿見閻王去了！”

    那幫短打黃衣的人中一個幫腔道：“我可以證明，我們副幫主只給了他一刀當(dāng)做教訓(xùn)，根本沒傷到要害，誰知他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楚故正待多問幾句，就聽見那邊蹲下去察看尸體的阜遠(yuǎn)舟道：“的確只有一刀，在右肩，而且是皮外傷，不致命?！敝皇强粗龅难靠植蓝?。

    莊若虛點頭，“三爺沒看錯，只是刀傷有點深罷了，不至于一下子就死了?！?/br>
    “那這人是怎么死的？”楚故不解了，湊前去看，“抬回去讓仵作檢查檢查吧?！?/br>
    阜遠(yuǎn)舟沒說話，翻了翻尸體的衣服，然后抓住衣領(lǐng)一拉，仔細(xì)看了看，指了指心臟上的一個小小的往外滲著血的紅點，“是暗器，銀針之類的，直接扎進(jìn)心臟了，估計有毒，才見血封喉。”

    那個漢子一驚，“不、老子沒用暗器傷人，誰用了誰是王八蛋！”

    楚故眉毛一挑，“在京城城內(nèi)發(fā)生命案，已經(jīng)不是江湖恩怨了，本府自會調(diào)查清楚，先麻煩你去府尹府待一段時間了，你總不希望頂個逃犯的罪名被通緝吧。”

    漢子也不算笨到家，琢磨了一下，的確是這么回事，就讓那幫幫眾別攔著衙役了，對他道：“行，老子跟你走，不過楚大人，大家伙都說你可是個好官，老子沒殺人，你可不能冤枉老子了。”

    楚故笑了，清俊的面容上有種令人信服的魅力，“本府會查明真相的?！?/br>
    阜遠(yuǎn)舟站起身，一邊用手帕擦拭的手，一邊看向他，問：“你是哪個幫的人？地上這個呢？你們有什么恩怨？”

    和楚故不同，這人的眼神讓那漢子覺得莫名有些涼意，直覺這人是個不能得罪的大人物，于是道：“老……我是海蛇幫的副幫主趙三扈，那小子是大鯨幫幫主的兒子劉敝，我們和大鯨幫經(jīng)常爭地盤鬧矛盾，打個架很正常，反正是皮rou傷而已，誰知……誰知今個兒就出事了?！?/br>
    阜遠(yuǎn)舟想了想，但是知道這兩個幫派，在江淮那邊，不算大，只是在當(dāng)?shù)乇容^出名而已，人雖然多，但都是烏合之眾。

    叫衙役先把人和尸體帶回府尹府，阜遠(yuǎn)舟才對楚故道：“人不是他殺的，他沒那么厲害?！蹦苡勉y針刺入心臟，此人必定是專業(yè)的殺手，功力極高。

    楚故摸摸下巴，“估計是江湖恩怨了，挑起兩派爭斗漁翁得利什么的?！?/br>
    莊若虛也點頭，“買兇殺人吧?！彼h(huán)視四周一圈，皺眉，“現(xiàn)在的殺手太大膽了，也不怕誤傷百姓?！?/br>
    楚故嘆口氣，“看來我得去找黃都尉加強(qiáng)一下巡邏?！?/br>
    ……

    用兵部一個會武功的人代替了布罄的事務(wù)，三人回了兵部辦公的地方，和幾個負(fù)責(zé)武舉的人一起商議各種事宜。

    新帝登基大開恩科是正常的事，只是這武舉確實是沒多少人有經(jīng)驗，不過阜遠(yuǎn)舟攬下這件差事也不是胡來，他雖然沒有cao辦過，但是他之前就掌管著禮部，素來博覽群書，那時野心勃勃，也用心去研究了各種治國興邦之策，又善于將紙上談兵化為實際運用，所以迅速就草擬出一份大致的草案，和諸位大臣商量著補(bǔ)充完善。

    這一弄就是大半天，眼看著已經(jīng)午后了，莊若虛和眾大臣急忙招呼著他去吃個午飯——餓著這位三爺了，不知陛下會不會劈了他們……

    不過阜遠(yuǎn)舟擔(dān)心著阜懷堯的身體，歸心如箭，婉言謝絕了。

    出門的時候阜遠(yuǎn)舟突然想到，翰林院就在不遠(yuǎn)處，要不要去仔細(xì)看看那個甄偵是什么人？

    是不知死活喝酒喝到把自己差不多搞殘的老友還是正在發(fā)燒的兄長呢？徘徊在兩個病患間的永寧王殿下莫名糾結(jié)了一下。

    說曹cao曹cao就到，阜遠(yuǎn)舟甫一走出兵部大門，就看到了穿著雪青官服的甄偵，他身邊跟著個蔫頭蔫腦的年輕男子，書生打扮，抱著個酒壇子，沒精打采的，渾身籠罩著低氣壓，形容是顯而易見的憔悴。

    阜遠(yuǎn)舟愣了一下——蘇日暮怎么在這里？

    那邊甄偵已經(jīng)看到他們了，拉著蘇日暮走了過來，行了個半禮，動作流暢優(yōu)雅，“三爺?！比缓蟪竺娴那f若虛點點頭，“若虛?！?/br>
    阜遠(yuǎn)舟點頭，“甄大人?！?/br>
    抱著酒壇子的蘇日暮好像有氣無力地抬了一下眼，目光閃了閃，“喲，是你啊……”

    “甄偵，這是……”莊若虛好奇地看著這個模樣煞是出色就是精神不太好的書生——不是官員，但是認(rèn)識甄偵和阜遠(yuǎn)舟？

    “這是蘇日暮蘇公子，”甄偵介紹道，“蘇日暮，這位是兵部尚書莊若虛莊大人?！?/br>
    “傳說中的酒才？蘇公子，久仰久仰?！鼻f若虛露出很是古怪的表情，這個大才子……相當(dāng)不同尋常的出名方式讓人記憶深刻。

    “如果把你臉上那種好像看到一頭豬和小生在跳舞的表情收好一點，小生勉強(qiáng)相信你的久仰是真心的，當(dāng)官的就是當(dāng)官的，虛偽！”蘇日暮的氣場里都要有烏云在飄了。

    莊若虛被噎了一下，神色好像吞了一只蒼蠅，他一向都被人說耿直——他不該忽略傳聞里酒才的殺傷力的！

    甄偵輕咳一聲，他現(xiàn)在可以肯定昨天去找人的時候蘇日暮的確嘴下留情了，原因目前不明，不過他的某種行為似乎又把這人的毒舌激發(fā)出來了。

    只不過，甄偵突然發(fā)現(xiàn)永寧王正以一種相當(dāng)詭異的眼神盯著蘇日暮，而周圍陰郁的灰色氣息簡直rou眼可見的蘇日暮都莫名其妙地抬了抬頭，惡狠狠地回他一道死亡視線。

    阜遠(yuǎn)舟眉頭一跳，皮笑rou不笑對甄偵道：“甄大人，這個，”他的手指指了指某書生，“借用一下?！?/br>
    甄偵還沒回神，這位殿下就把人一拎，一路風(fēng)塵滾滾飛沙走石，氣勢洶洶毫不客氣地拖到了遠(yuǎn)處一塊僻靜的屋檐下，看的見人但是看不清神態(tài)，也聽不見他們說話。

    莊若虛看著他們費解了，“三爺和這位酒才很熟？”

    “……這是第二次見面?！睋?jù)他所知。

    “那他們這是干嘛？”莊若虛更糊涂了。

    甄偵毫無壓力，“誰知道呢？”

    “……”莊若虛無語了一下，然后突然想到：“等等，蘇日暮怎么會跟著你來這兒了？”

    “準(zhǔn)確來說，他人都住我那兒?！闭鐐奢p描淡寫道。

    “嗯？”莊若虛愣了愣，“他不罵你？”

    “……”甄偵差點很沒形象地扶額——不問認(rèn)不認(rèn)識熟不熟悉為什么就問有沒有罵人，姓蘇的你的巧舌如刀是多么深入人心？

    另一頭。

    阜遠(yuǎn)舟拎著人到了一個沒人可以偷聽的地方把人放下來，滿肚子越漲越高的火氣被蘇日暮依舊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要死不活的樣子熄滅了些許。

    他將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審視了一番，沒發(fā)現(xiàn)不妥，挑眉，“你這是干嘛？被點xue了還是腦袋瓜子終于被酒淹的沒救了？”早上秦太醫(yī)去看病的時候不是說他還活蹦亂跳的把人家太醫(yī)都?xì)庵瞬铧c扭頭就走嗎？

    蘇日暮看他一眼，整張臉都像包子似的皺了起來，委屈至極，“子諍……”語氣里滿滿的哀怨足以讓上到八十歲下到八歲的女人瞬間母愛泛濫。

    可惜在場沒有雌性生物，阜遠(yuǎn)舟打了個激靈，摸摸手臂把噗噗噗全部蹦起來的雞皮疙瘩搓掉，“到底怎么了？”不就一晚沒見嗎？

    “嗚嗚嗚，甄偵那混蛋欺負(fù)我……”蘇日暮身邊徹底黑暗化，一大片烏云飄啊飄，眼汪汪看著他，“欺負(fù)”兩個字那叫一個哀囀久絕。

    “他怎么欺負(fù)你了？”藍(lán)衣的男子臉色變了一下，腦子里不自主地冒出某些不太妙的念頭，隱隱緊張起來。

    這家伙再混蛋毒舌再武功高強(qiáng)都是獨身一人，如今身體也不好……莫不是被甄偵占了便宜？

    蘇日暮委委屈屈地把酒壇子舉起來，晃了晃，“他沒收了我全部的銀錢?！?/br>
    “……？？？”

    “…然后……然后每天只準(zhǔn)我喝一壇酒……”

    阜遠(yuǎn)舟青筋一跳，沒熄滅的怒氣又轟的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