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棠又踩著木質(zhì)地板，砰砰砰跑進(jìn)來，她頂著一頭新鮮的雨氣，替玉佑樘麻利又仔細(xì)地披好氅衣。

    其間，玉佑樘輕聲問她：“這誰，以前怎從未見過？”

    碧棠驚訝：“殿下不知道么，這是咱們東宮典藥局新來的局丞啊?！?/br>
    “……”玉佑樘無言，她真的不知曉，這幾日給她把脈的皆是一名發(fā)須斑白的老頭。

    碧棠替她將系帶扎好，科普道：“局丞大人是從新晉的一批年輕太醫(yī)中挑的，但醫(yī)術(shù)方面比起許多宮中老太醫(yī)都是更為高明，更懂門道，深得圣上賞識，于是皇帝陛下就特別把他調(diào)來為太子殿下調(diào)理身體了。”

    “噢?！痹瓉砣绱?。

    碧棠當(dāng)真是宮女界的八卦花癡之首：“殿下，奴婢跟你講哦?，F(xiàn)在咱們宮的小宮女見又來了一位新鮮貌美的男子，全瘋啦！”

    玉佑樘不隨著她的話，只問：“你方才叫他柳大人？”

    “嗯，奴婢可是掌握了他一手資料，”碧棠得意地笑：“他叫柳硯?！?/br>
    ☆、第三十七幕

    之后,玉佑樘沒再問碧棠什么，只相顧無言坐著。

    而那位名叫柳硯的醫(yī)官,也始終靜靜立在廊前。

    三人良久無言，游廊中只有淅瀝的雨聲和難以捉摸的風(fēng)嚀。

    買過一會,送傘的宮人來了，玉佑樘同那位小太監(jiān)一頷首,而后將自己旁邊那把用來擋風(fēng)的紙傘抽出收好,提著走到柳硯身邊。

    她揚眸看向他：“柳大人,多謝你的傘了。”

    柳硯垂下眼,接過她手里的傘：“微臣分內(nèi)之事,殿下不必言謝?！?/br>
    玉佑樘緊緊盯著他臉,又隨意道：“宮中似乎極少見到柳大人這般身量的男子啊。”

    她不眨眼,不遺半分地捕捉著柳硯的神情。

    卻不料他聞言后，根本沒有一點不自然的神色，只溫和道：“若殿下有增高意愿的話，下關(guān)這里有些針灸的偏方，殿下可以一試。”

    “不過得等殿□內(nèi)寒氣全部驅(qū)除后才可，”他講述著，口氣依舊有禮有度：“況且，殿下實為女子，此時的身量已是正常尺寸，無需多此一舉?！?/br>
    玉佑樘：“……”

    本宮不是嫉妒你身高的意思好嗎？

    她揮揮手，道：“不必了?！?/br>
    接著，她也不再看柳硯，走下臺階，碧棠撐起傘緊隨其后。

    漫步在雨中，潮濕的水氣撲面而來，碧棠在她傘底，兩人共用一把，所以挨得近。

    碧棠忍不住輕聲問：“殿下，你在懷疑柳大人是謝大人假扮的？”

    玉佑樘沒有點頭，但也沒說話，算是默許。

    碧棠道：“為什么?。俊?/br>
    玉佑樘揚眉：“因為身形真的很像。”

    碧棠撓了撓頭：“全天下又不是只有謝大人唯一一個大高個的男子，而且柳硯，面貌，氣質(zhì)，風(fēng)度，聲音，還有行事的方式都跟謝大人完全不同啊。謝大人給人感覺冷冷的，不可親，但柳大人就很溫和，有句話怎么說來著，翩翩公子，溫潤如玉?！?/br>
    玉佑樘摸了摸下巴：“這倒是?！?/br>
    碧棠又促狹萬分地笑了：“誒嘿嘿嘿，太子殿下莫非很想念謝大人？”

    玉佑樘聽聞，只吸了吸鼻子，新鮮的雨桂香氣沁入心脾，爾后才斜睇碧棠一眼，搖了搖頭：“不，孤只是很好奇他去了哪?！?/br>
    =。。=

    翌日，太zigong中，玉佑樘又一次見到了柳硯。

    當(dāng)時玉佑樘正坐在自己房中看書，她今日休息，不必去聽經(jīng)筵，很清閑。

    有太監(jiān)來稟報柳局丞過來了。

    她便擱下手里的書，側(cè)眸看向門口。剛巧，柳硯也到了門外，他身段那樣高，但掀開玉簾入內(nèi)的時候，并沒有略微屈首，而是直著身就走進(jìn)來了。

    玉佑樘收回目光，跟那人完全不一樣呢。

    柳硯由小太監(jiān)引領(lǐng)著，走至玉佑樘桌案對面，正要拱手作揖禮，玉佑樘已經(jīng)快他一步，道：“不必行禮了?！?/br>
    “直接說罷，到本宮這里來什么事？”她將面前的書慢吞吞闔上，才又掀眼看柳硯。

    她動作懶懶散散的，卻又沒有一絲不耐。

    柳硯溫溫一笑，收首道：“接到圣上的旨意，今后將由微臣每日來為殿下診脈和送藥?！?/br>
    幾乎挑不出毛病的姿態(tài)與氣度，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玉佑樘抽抽鼻子：“哦，之前局郎大人不是好好的嗎，為何又突然換成你了?！?/br>
    柳硯答：“下官也不知?！?/br>
    倒是柳硯身側(cè)一名端著藥盤的年輕的小內(nèi)使嘴快，直接道出真相：“局郎大人告訴小的說，皇帝陛下覺得殿下您天天盯著一個老頭，怕是會更加厭倦看診和服藥。所以特意要求咱們局換個年輕俊美一些的男子來照看殿下的身體狀況，這樣殿下的心情會更愉快一些，也更有助于恢復(fù)！”

    聞言，玉佑樘腦后狂爆黑線：“……本宮覺得沒差。”

    她又稍許尷尬地望向柳硯，卻發(fā)現(xiàn)后者倒像是沒聽見這番話一般，只接過內(nèi)使手中擱有藥碗的漆盤，小心放到桌面后，才坐□，道：

    “藥還過燙，得等會，微臣先為殿下把個脈?！?/br>
    小內(nèi)使忙將明黃色的脈枕端正放到柳硯跟前。

    一切準(zhǔn)備工作就緒，柳硯側(cè)眸望著小內(nèi)使，溫和道：“你先出去吧?！?/br>
    “咦？”小內(nèi)使一臉困惑。

    柳硯的嗓音如風(fēng)一般輕緩：“太子殿下雖扮作男子，但實為女兒身，肌膚不輕易外露。你一名男子在一旁看著，實在是大不敬。”

    小內(nèi)使聽罷，提步正想往外走，而后又覺得不對，回頭擰眉：“等等，柳大人，你也是男子??！”

    “我為醫(yī)者，不必拘泥于這些小節(jié)?！?/br>
    小內(nèi)使：“我也是醫(yī)者啊，而且以前局郎大人都會讓我們在一邊看著，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的……”

    柳硯臉上始終掛著珠玉般潤和的微笑，“我不行?！?/br>
    小內(nèi)使：“為何？”

    柳硯：“會影響鄙人的診斷?！?/br>
    小內(nèi)使兩指舉天，發(fā)誓道：“柳師父，您大可以放心把脈判診，小人絕對不會開口講一個字，發(fā)出一點聲音噠！”

    柳硯：“你會呼吸吐納?！?/br>
    小內(nèi)使頓時以頭搶地：“……”

    最終，小內(nèi)使還是神情沮喪，病怏怏地出了門。

    玉佑樘見那小可憐垂頭喪氣地拐彎消失后，才看向柳硯道：“你似乎很不喜歡旁人打擾你看診？”

    她這么講著，邊將袖口捋起，很大方地露出一截皎白的小臂。她伸手過去，手腕朝天，擱在了脈枕上。

    這個動作明顯是做過多次了，熟稔又自然。

    “是，”柳硯斂目，三指觸上玉佑樘的內(nèi)腕，“從醫(yī)多年的習(xí)慣了?！?/br>
    “哦？”玉佑樘音尾一揚，問他：“那本宮此刻同你交談，豈不是也叨擾你了？”

    柳硯并不否認(rèn)，神情微凝，似乎在一心感受著指腹下的脈動：“是有一點?！?/br>
    玉佑樘便也不好多言，噤聲凝視著他。

    因是對坐，所以兩人的手也幾乎是垂直交疊著的。玉佑樘的五指放松地微曲著，指尖恰巧也輕抵在柳硯的尺骨下方。

    玉佑樘安靜望著柳硯，柳硯則微瞇著眼，似在細(xì)細(xì)感悟脈相。

    房中一時安靜，唯有熏香一縷裊裊縈起……

    過了片刻，窗畔風(fēng)移，投在房內(nèi)的竹影攢簇閃動，柳硯才收回自己的手，提筆疾書，邊給出判斷結(jié)果：“遲脈?！?/br>
    脈搏緩慢，一息三至，為寒癥。

    “殿下平日可是經(jīng)常無力？”

    “嗯?！?/br>
    “虛寒?！绷幖?xì)細(xì)記著，道。

    他雖只講了幾個字，面前的宣紙上卻已經(jīng)寫了成片的墨字，玉佑樘稍微前傾去看那字，草書，筆意奔放，體勢連綿。

    仿的是獻(xiàn)之小草，根本看不出字主的原先筆跡。

    果然當(dāng)醫(yī)生的人都愛寫別人看不懂的字嘛，玉佑樘不由一手撐腮。

    她另一只手沒收回，還攤在原處。柳硯瞥了幾眼，等了一會，確定她自己完全沒有要收手的意思，才替將她袖口細(xì)心卷回，道：“以后把脈結(jié)束就快些收袖吧，寒氣皆是一點點累積起來的，平日里這些小細(xì)節(jié)不可忽視。而且，殿下穿衣也需注意保暖，切莫貪涼惡熱，肆意而為?！?/br>
    玉佑樘眼光一直牢鎖著他，卻并未開口應(yīng)答。

    柳硯當(dāng)她是默許，也不再多言，將一旁的湯藥端出，手心感受了下溫度，才遞給玉佑樘：“殿下，將湯藥喝了吧?！?/br>
    玉佑樘接過碗，味覺似是麻木了般，抬頭將大碗苦藥一飲而盡。

    此間，她目光還是未從柳硯身上松懈，她將空碗遞了回去，由柳硯接過，擱回漆盤。

    青年局丞這才講了句“殿下先歇下吧，微臣告退”后，打算起身離去。

    他上身才起了一半，就被玉佑樘一把扣住手臂，她隔著衣料，緊密又有力地按回了男人的手。

    柳硯的動作至此打住。

    玉佑樘突然笑開，啟唇：“一年不見，你真是愈發(fā)啰嗦?！?/br>
    柳硯雖被她鉗制著，身姿，神態(tài)，語氣皆無不穩(wěn)，依舊緩和有秩：“下官從未見過殿下?！?/br>
    “別裝了，”玉佑樘覆在他手背的五指緩緩上爬，又掐住了他的手腕，道：“很好玩嗎？”

    柳硯聞言，原先的溫雅之色瞬間如潮水般褪去，結(jié)上冰，似是換了個人，“你如何看出來的？”

    她五根細(xì)白的長指又慢又溫和地蜷緊他的手腕，道：

    “因為我摸到了你的脈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