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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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定格在了這一刻,盡管萬千景象飛速變換、勁風在耳旁呼呼作響,他所看的、想看的只有那一抹白色的倩影。 終于,在落水之前他抱住了桑玥,爾后一個翻轉(zhuǎn)讓桑玥趴在自己的身上。 桑玥大驚,慕容拓? “轟——” 二人跌入湍急的河流,巨大的沖力令慕容拓感覺自己直接摔在了堅硬無比的地上,渾身的骨頭都要被震碎了,一口腥咸涌上喉頭,他拼力咽了下去。 與之相比,被他牢牢護在懷中的桑玥除了入水時感到一股震蕩,再無任何不適。相反,慕容拓的懷抱還在這種絕望的環(huán)境中給了她一絲心安。 沉入水下約幾丈后,慕容拓忍住劇痛,拉著桑玥的手,二人開始奮力往上游。他們游過的地方,身后劃下一道長長的血跡,隨著水波漸漸蕩漾開,好像裂錦一樣。 剛浮出水面,二人有些脫力,湍急的河流突然打了個浪花,二人被沖來沖去。眼看桑玥就要撞上岸邊的礁石,慕容拓用力一拉,再次將桑玥抱入懷中,他卻避無可避,背部狠狠地撞在了礁石上。 頓時,頭部、背部傳來尖銳而冰冷的劇痛,一直蔓延到身體的每個角落,他打了個寒顫,咳出一口鮮血。 他忙用手捂住,桑玥回過頭看他時,他已用濕袖將嘴角的血跡擦干。 二人終于游上了岸,慕容拓自懷中取出一個小竹筒,對著天空發(fā)射了一枚信號。 “慕容拓,你受傷了?”桑玥瞥見了慕容拓后腦勺不停冒出的鮮血,心中愕然不已,“我看看?!?/br> 慕容拓的臉色慘白如一張蠟紙,他抓住桑玥的手腕,沉聲道:“我沒事,去附近找個避雨的地方吧?!?/br> 的確,現(xiàn)在天空仍淅淅瀝瀝下著小雨,而她剛被冷水浸過,身子冷得微微發(fā)抖。 桑玥點點頭,想抽回手,“那,你放開我,我自己會走?!?/br> “不放!”慕容拓低喝一聲,大掌下滑將她柔軟而冰涼的小手握于掌心。 桑玥有些不明所以,他的手力度太大,幾乎要揉碎她的,她秀眉微蹙道:“慕容拓,你生什么氣?發(fā)什么火?被追殺的人又不是你!” 慕容拓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語氣寒涼似冰:“桑玥,你別忘了,從一開始你就惹了我,我們之間一筆一筆的帳還沒算完,你要是敢死了,我就殺了五姨娘!殺了桑楚沐!殺了桑玄夜!” 真不敢想象,如果他晚來一步,見到的究竟是她的尸體,還是她的骨灰? 桑玥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見慕容拓的情景,他的語氣就是這般冷冽、這般憤怒,吐出口的話也是這般不可一世、囂張殘酷。幾個月的相處,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偶爾霸道、偶爾囂張、偶爾羞澀、偶爾無賴,以至于桑玥都快忘了他的本性。 桑玥奮力甩開他的手,幽靜深邃的眸在暗夜里發(fā)出森冷的寒芒:“你這個瘋子!你究竟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為什么這么對你?慕容拓的臉色有些慘白,那雙黑寶石般璀璨的眸子卻依舊明艷動人。他深吸一口氣,壓住排山到來而來的怒火,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嗯?”桑玥不明所以地看著慕容拓,她只覺得慕容拓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樣,但具體哪里不一樣,一時她也說不上來。 慕容拓借著后怕和怒火,將羞澀和緊張死死地踩在了腳底。他咬牙道:“好,今天我就跟你把話說明白!” 桑玥眉梢輕挑:“愿聞其詳?!?/br> “第一次見面,你想用暗器殺我?!?/br> “我那是自保。” “第二次見面,我打算將我推下水?!?/br> “我那是查案。” “第……次見面,你把我踹進浴池?!?/br> “那是為了保全我們兩個的名節(jié)。” “上一次,你給我下毒,將我綁在木頭上丟進了護城河?!?/br> “那是在懲罰你輕薄我?!?/br> 慕容拓的呼吸漸重,盡管一顆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他仍極力維持面上的冷靜。他忽然轉(zhuǎn)過臉,望進桑玥幽靜深邃的眸子,那里清澈、冰冷、美麗,映著他有些發(fā)怒的臉。他認真道:“我想說,你對我做的任何一件事,都足夠讓我殺了你。不為別的,就因為我是慕容拓?!?/br> “所以呢?”桑玥偏過頭,美麗的眸子里泛著點點寒光。 慕容拓的耐心終于用光了,他講了那么多,她卻故意與耍刷烏龍!他就不信,她能揣度所有人的心,唯獨揣度不了他的! 他緊了緊握住桑玥手腕的大掌,氣急敗壞道:“你不是最擅長察言觀色、揣度人心嗎?那你也看看我的,看看我的心里究竟裝著什么!” 慕容拓忽而有了一個十分大膽的猜測:桑玥根本懶得去猜他的心思! “你不就是覺得自己能令所有人臣服,唯獨馴服不了我嗎?所以百般刁難,甚至軟硬兼施,就是希望有一天我能向你低頭,向你乞憐!我告訴你,你做夢!” 慕容拓氣得鼻子冒煙,目光凜凜地看著她,似要粉碎將她一般。 桑玥冷哼一聲:“我說錯了嗎?難不成你堂堂京城第一惡少還看上我這個其貌不揚的庶女了?” “我為什么不……” “拓兒!總算找到你們了?!蹦饺蒎\披著蓑衣而來,在他身后,是十名攝政王府的暗衛(wèi)。 慕容錦自側(cè)面看到慕容拓后腦勺鮮血四溢,忙掏出帕子捂住他的傷口,擔憂道:“你受傷了?!睜柡笸蛏+h,關(guān)切道,“你沒事吧?” 桑玥屈膝行了一禮,揚起一個微笑,道:“見過慕容世子,多謝世子關(guān)心,我沒事,倒是慕容公子頭部被石塊所擊,應(yīng)盡早回府醫(yī)治才是?!?/br> 慕容錦意味深長的目光掃過桑玥完好無損的身姿,再三指搭上慕容拓的脈搏,心中大驚,內(nèi)傷?他四下環(huán)顧一周,并未見任何殺手出沒,這傷是怎么來的?他嘆了口氣,道:“馬車里有藥,我們走吧?!?/br> 上了馬車,慕容錦給慕容拓的頭部簡單涂了金瘡藥,開始談起了正事:“你們究竟遭遇了什么事?” 桑玥抿唇不語,慕容拓見她似乎不想讓旁人知道被追殺一事,于是看向慕容錦,“沒什么,就是路上遇到幾個小賊,打了一架?!?/br> 這是敷衍之辭,以慕容拓的身手,能被幾個小賊弄傷?不過既然他不愿意說,慕容錦便也不再問。他瞧著慕容拓對桑玥幾次欲言又止,想必是有話想單獨對她說。他淺淺一笑:“我先回府向母妃報平安,免得她擔心。” 慕容錦說完,走出車廂,翻身上馬,迅速消失在了無邊無際的夜色中。 慕容拓的臉色蒼白到了極點,連嘴唇也白得像抹了一層面粉。他倒是很想繼續(xù)方才的話題,但有些事一旦被打斷,想要再度提起,需要的不僅是勇氣?,F(xiàn)在他恢復(fù)了些理智,與桑玥談起了正事:“今天追殺你的有兩撥人,一撥是修羅門的殺手,一撥是太后的暗衛(wèi)?!?/br> 修羅門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刺殺組織,沒有不敢殺的人,只有出不起的價。他們做生意,不管天潢貴胄、不論善惡難易,只要出得起錢,連皇帝也敢殺。但殺手畢竟是殺手,真正要與朝廷抗衡還是弱了些。但朝廷想要徹底肅清江湖大派也頗費心血。因此朝廷與修羅門之間似乎達成了一個無聲的協(xié)議,不在京城出沒,朝廷便不派大軍絞殺。 一談起正事,桑玥就將河邊發(fā)生的不愉快拋諸腦后了。她將鬢角的秀發(fā)攏到耳后,凝眸道:“太后的暗衛(wèi)?” 修羅門的人殺她,桑玥并不覺得奇怪,畢竟不管是大夫人還是孫氏都恨她入骨,還有她們的幾個兒女,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買通殺手來害她。可太后為何盯上她? 慕容拓與桑玥所想的如出一轍,“你究竟怎么得罪太后了?事發(fā)之前,你同誰在一起?” 桑玥心里誹謗:無非就是發(fā)現(xiàn)了太后同你父王的jian情,還有不小心和那個瘋子仙女呆了一會兒!但是這些太后都是不知道的。 她看了慕容拓干涸的嘴唇,倒了杯溫水,又剝了桔子,將這些遞到他面前,靜氣道:“我沒有得罪太后,我和我娘、九姨娘一起去了趟普陀寺,回來的路上就遭遇了伏擊?!?/br> 慕容拓雙指捏起一片橘子,卻并未放入口中,道:“大周有個荀家,與你們桑家有點類似,將門忠烈。喬玉原名荀嵐,是荀家一個旁支不受寵的女兒,去年臨淄城一個珠寶商的女兒悄然離世,荀嵐取而代之,這才有了喬玉這個身份。荀嵐隨你父親回京后,那家人便舉家遷往了大周?!?/br> 桑玥強行塞了片橘子到慕容拓的口中,若有所思道:“這么說,你是從大周探回的消息?”在南越打聽消息并不多么困難,畢竟攝政王府的蛾子遍布大江南北,但將消息從大周境內(nèi)探回,那可是一件有錢都辦不到的事。 慕容拓艱難地嚼著橘子,他的視線已經(jīng)有些模糊,除了后腦勺,后背也受了傷,皮rou里殘留幾顆拇指大的石子,每一次的呼吸都像一把鋸齒在割拉著他的脊柱。 他并沒回答桑玥的問題,也沒告訴她為了探到荀嵐的消息,他足足折損了二十三名暗衛(wèi)。他接著方才未說完的話:“如今南越與大周形勢嚴峻,太后要是發(fā)現(xiàn)九姨娘是荀家人,指不定因為她是大周派來的細作,會出手殺她很正常。你們定國公府不能再留著荀嵐了?!?/br> 的確,一旦九姨娘的真實身份被揭穿,輕者丟個把柄給文臣口誅筆伐,重者定國公府會被扣上通敵叛國的罪名。 桑玥垂眸不語,半響,她淡淡開口,語氣了含了一分歉疚和疑惑:“慕容拓……”今天你很不正常啊。 慕容拓打斷她的話,對外面的車夫道:“加快速度!” “是!”車夫得令,揮動皮鞭,將速度提到極致,不過一刻鐘的功夫,馬車停在了定國公府的門口,“桑小姐,到了。” 桑玥下車后,慕容拓挑起簾子的一角目送她,直至定國公府的大門關(guān)閉,他再也忍不住,噴出了一口鮮血,兩眼一黑,倒了下去…… 桑玥一進定國公府,就有人將消息傳給了桑楚沐。桑楚沐像一陣風兒似的,趕往了棠梨院。當府里的人接到消息說馬車在半路遇襲了,他即刻帶著護衛(wèi)趕去,卻只救下五姨娘和九姨娘。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正準備派暗衛(wèi)去尋,慕容錦來了消息,說桑玥并無大礙,他才松了口氣。 確定桑玥真的毫發(fā)無損,桑楚沐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桑楚沐走后,桑玥叫上五姨娘去了九姨娘的院子。 桑玥開門見山道:“說吧!你們究竟瞞了我什么?” 九姨娘和五姨娘還沉浸在對桑玥失而復(fù)得的欣喜中,此刻被她冷冷一問,不禁面面相覷,半天,誰也沒吱聲。 桑玥見房里沒有第四個人,蹙了蹙眉,道:“今天那群殺手的武功套路與子歸的如出一轍,想必是大周死士,而能訓(xùn)練出那么多大周死士的,就只有當今太后,荀嵐,我說的對不對?” 一聲“荀嵐”二字,九姨娘如遭雷擊,絕美的眸子里有不安攢動。“二……二小姐……” “荀嵐,你進入定國公府究竟有什么目的?”桑玥的聲線陡然一沉,犀利的眸光似利刃緩緩割過九姨娘的頭皮,她下意識地扶額,貝齒緊咬著紅唇,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五姨娘見瞞不住了,當下把心一橫,道:“我來說。其實不只是九姨娘,就連我,也不是南越人!” “鳳蘭!”九姨娘低低地喝了聲。 五姨娘拍了拍九姨娘的手,示意她寬心,又道:“我的原名叫姚鳳蘭,是大周姚家的嫡長女,與大周皇后冷香凝是結(jié)拜姐妹,因為香凝的緣故,我與她的meimei冷瑤也成了好友?!?/br> 冷瑤,便是當今太后了。桑玥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眼里的驚詫似乎跌進了杯中,蕩起層層漣漪。她從除夕宴回來的那晚,五姨娘慌慌張張地問太后有沒有對她怎么樣,她就有些懷疑五姨娘認識太后。但她斷然沒想到,五姨娘不僅認識太后,還認識冷香凝,更是大周第一大家族姚家的嫡長女!這樣一個尊貴的身份,比大夫人可強得多了,居然那么多年屈居一個小小的姨娘之位。 五姨娘慢慢地細數(shù)回憶:“冷瑤嫁到南越之后,香凝曾隨大周皇帝一同來南越探望,我亦在隨行的行列。接風宴上,我認識了你的父親,對他一見傾心。后來,不知因為何事,香凝同大周皇帝吵得不可開交,大周皇帝一怒之下,丟下香凝回了大周。而香凝和我的馬車在臨淄城遭遇襲擊,侍衛(wèi)中僅有一名荀家死士逃回大周報了信。” “所有人都以為香凝和我死了,但其實,我們被你父親救走了。沒過幾天,就在香凝準備啟程回大周的時候,同時傳來南越與大周決裂,以及大周皇帝納了新妃的消息。大周皇帝廢黜后宮多年,突然納妃,香凝受不了這個打擊,毅然決定遁入空門。一方面仰慕你父親,一方面舍不下香凝,于是以一個商人之女的身份做了他的姨娘。當時,香凝已經(jīng)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我曾勸過她回大周,繼續(xù)做她的皇后。但她不肯,她哭著說她和皇帝已恩斷情絕?!?/br> 桑玥的眉心跳了跳:“那……香凝皇后的孩子是……” “恬郡主?!?/br> 一石激起千層浪,桑玥的臉勃然變色。那個刁蠻郡主竟然是大周的公主?如此一來,倒也可以解釋為何太后會那般縱容她了。又是親侄女兒,又是大周公主,以后說不定能用她來要挾大周皇帝。 五姨娘的眸子了竄起一層水霧:“因遁入空門的緣故,香凝擔心恬郡主后便交給了冷瑤撫養(yǎng)。” 桑玥的腦海中飛過一道思緒:“那香凝皇后如今身在何處?不會……是在普陀寺吧?” “沒錯,恬郡主今日應(yīng)該就是去探望香凝的。唉!香凝自從誕下恬郡主后,就將自己封閉在普陀寺的后山,誰也不見。若非每年靈慧大師都給我一張香凝的字帖,我真會以為她已不幸辭世?!闭f著,五姨娘低低地抽泣了起來,九姨娘拿過帕子為她拭了淚,自己也是鼻子發(fā)酸。 桑玥忽然想起林子見到的白衣女子,食指輕點著桌面,道:“香凝皇后長得美嗎?” 五姨娘似又憶起開心的事,笑了笑:“你覺得大小姐好不好看?香凝比大小姐還美上十倍、百倍。” 桑玥的眸子里流轉(zhuǎn)著意味深長的波光,現(xiàn)在她可以肯定她白天見到的就是香凝皇后。只是她為何瘋瘋癲癲的、而五姨娘似乎并不知情?桑玥猶豫著要不要將這件事說出來,思付片刻,還是決定以后再說。她話鋒一轉(zhuǎn):“太后并不知道你還活著吧?” “她應(yīng)該不知道,靈慧大師答應(yīng)了香凝,不會將我的消息透露給任何人。” 桑玥喝了口溫水,淡道:“這一切又跟九姨娘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九姨娘苦澀一笑:“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何況荀義朗大人還與香凝皇后青梅竹馬?十四年前香凝皇后遇難后,荀大人一直在尋找她的下落。大人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不信香凝皇后已經(jīng)過世!就在去年,大人打聽到了鳳蘭的下落,得知她已改變身份做了定國公府的妾室,于是讓我也用同樣的法子進入定國公府?!?/br> 桑玥疑惑了,難道說太后今日安排的刺殺真的是因為將九姨娘當成了細?“那玉佩又是怎么回事?” 五姨娘仿佛早料到她會這么問,探出手理了理她的云鬢,柔聲道:“有一次香凝看見我的玉佩,很是喜歡,但祖?zhèn)饔衽宀荒苜浥c他人,因為它……”五姨娘頓了頓,神色一肅,“它是姚家祖輩歷代相傳的,所以我只得找工匠做了塊一模一樣的送給香凝?!?/br> 桑玥凝思片刻,在心里做了個番推敲,爾后抬眸,看向九姨娘:“父親他知道你的身份嗎?” “老爺不知道。” “九姨娘,你還是盡快回大周吧!” 桑玥之所以想讓九姨娘離開,除了保全她、保全定國公府外,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就是借荀家的手打擊太后。九姨娘回荀家,勢必將冷香凝在普陀寺的消息帶回去。若真如九姨娘所說,荀義朗對冷香凝一往情深,那么勢必會將來南越將她尋回。等他發(fā)現(xiàn)冷香凝瘋了之后,又會認為是誰的責任呢? “二小姐,在見到香凝皇后以前,婢子是不會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