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依然鎮(zhèn)定的點頭，對鄭明珠說：“小姐是嬌客，如何懂這些東西，只怕是什么人知道三小姐關(guān)心高姨娘，找機會下的也未可知?！?/br>
    鄭明珠一怔，見林氏給鄭明慧開脫，不由的露出一絲疑惑來，不過倒也順著林氏道：“嫂嫂說的是，如今就連我也并不知道這什么碎骨子，三meimei還小些，如何知道，必是有什么人做的，與三meimei并不相干。”

    林氏微微一笑，這個meimei越發(fā)伶俐懂事了，她就笑道：“雖如此說，到底也要去問過三小姐，吩咐誰去做的這碗湯，經(jīng)了哪些人的手，才好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且也要與三小姐說一聲兒，她與二叔兄妹情深，平日里也是顧念著這未出生的侄兒，且還有一點，大姑奶奶是知道的，這位高姨娘雖是個姨娘，到底也算是三小姐的表姐，這血緣總是抹不掉的，且曾在咱們家住了一陣子，與小姐們也是熟識的，三小姐常去看她，送東西藥材，如今出了事兒，侄兒沒了，也要與三小姐說一聲才是?！?/br>
    鄭明珠眨眨眼，林氏這段話意思倒多。

    于是她就起身，隨著林氏去三小姐的閨房。

    林氏一疊聲叫鄭明珠的丫頭：“扶著你們少夫人些兒，尤其是到了外頭，就怕有小丫頭不妨，打鬧間撞上來，那可了不得。”

    這是在提醒鄭明珠等會兒到了鄭明慧房里自己要小心。

    鄭明慧能恨的打了高氏的孩子，難保她就不會恨的想要鄭明珠也沒了孩子。

    鄭明珠笑道：“我知道了，還是嫂子心細些?！?/br>
    林氏若無其事的笑道：“這種事，我懷著琪哥兒的時候就碰見過，幸而丫頭們還仔細，知道攔著。大姑奶奶才有身子，有些事還不是要我們經(jīng)過的提個醒么?！?/br>
    怪道林氏恨朱氏恨的出血呢，這也太驚心動魄了。

    兩姑嫂攜手往后頭三小姐鄭明慧住的問珠院去，那院子一片安靜，院子里的樹下坐著一個丫頭在發(fā)呆，連來了這一群人都沒發(fā)覺。

    還是林氏的丫頭見狀，跑了過去叫她，她才驚醒過來，上前來請安，大熱的天里，這丫頭一臉蒼白，似乎還在打抖。

    鄭明珠看了她一眼，這是鄭明慧的大丫頭丁香，便問：“你們小姐呢？”

    丁香鎮(zhèn)定了一下，才答道：“回大姑奶奶的話，小姐正在屋子里頭繡花兒?！?/br>
    單看這個丫頭，鄭明珠其實已經(jīng)猜到發(fā)生了什么事了，也并不多言，只是與林氏一塊兒進去。

    鄭明慧的閨房她還是第一次來，布置東西都是十分秀雅小巧的，顏色也是淺淡的居多，鄭明慧坐在炕上，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淺綠色紗衫兒，同色的裙子，低著頭在繡花。

    她倒是很鎮(zhèn)定，拿著針的手也并不抖，可是繡的那朵花卻是配色古怪，十分的慘不忍睹。

    鄭明慧聽到有人進來，抬起頭來看了一眼jiejie和嫂嫂，站起來道：“她死了嗎？”

    容色很平靜，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這樣鎮(zhèn)定的說著這樣一句話，鄭明珠覺得寒毛都豎了起來。

    林氏卻道：“三meimei這是問誰？我竟不知道，因大姑奶奶來了，要來看看你，我又有事要問一問你的丫頭，便陪著大姑奶奶一起來了?！?/br>
    鄭明慧笑了笑，看著鄭明珠：“大jiejie來了，大jiejie不怕我突然撞過來，把你的孩子也弄掉嗎？”

    這語氣，這表情，鄭明珠不由自主的就后退了一步，雙手護住了小腹。

    鄭明慧嘲弄的笑一笑，又轉(zhuǎn)頭對林氏說：“嫂嫂要問什么，問我就是了，高姨娘的藥是我下的，我親手端給她喝的，和丫頭們沒關(guān)系，她們并不知道，嫂嫂也不用問她們了?！?/br>
    林氏又嘆了一口氣，鄭明慧道：“嫂嫂和大jiejie請坐，我就不叫丫鬟上茶了，想來你們也不敢喝的?！?/br>
    當一個人什么也不在乎的時候，說話真是比刀子還利，叫人尷尬。

    不過林氏臉上倒看不出尷尬來，神情自若的坐下來，吩咐丫鬟櫻桃道：“叫婆子們把三小姐的丫鬟都帶到我院子后頭去，等會我再去問話，這里你帶著兩個小丫頭，先服侍著三小姐。”

    鄭明珠頓時心中大定，果然坐下來。

    林氏這一手不錯，瞬間反客為主，不再跟著鄭明慧的話走。

    鄭明慧簡直就是完全豁出去的狀態(tài)了：“嫂嫂放心，就算不用人看著我，我也哪里都不去的。”

    林氏卻笑道：“meimei說哪里話來，我不過是因要問meimei的丫鬟的話，才另外吩咐人伺候，meimei身份貴重，與那些人自是不一樣的?！?/br>
    鄭明慧笑一笑，并不在乎：“大jiejie沒在家，想來并不知道，不過嫂嫂是知道的，娘接了表姐到咱們家來，我是只有高興的，家里的女孩兒并不多，云表妹又不愛說話，表姐能說會道，而且知道許多外頭我們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很喜歡和她說話?！?/br>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高興的事，臉色亮了一亮：“我當然知道表姐是不能叫表姐的，也知道娘不該把她接到咱們府里的，可是我還是對她很好，衣服首飾都撿新的好的送她，姐妹們下帖子請我，我也常常帶著她去，有人說她，我還替她掩飾，我并不知道，她會成為二哥的姨娘?！?/br>
    鄭明慧的寬厚大方，鄭明珠是知道的，可是越是這樣，小姑娘自然越是受傷。

    這個時候，她傷心、憤怒、沖動，絲毫沒有要掩飾的打算，她明白的說，我恨她，我要她痛苦，就像我痛苦一樣。

    鄭明慧接著說：“嫂嫂和大jiejie只管放心，我并不恨你們，這件事來龍去脈我也知道，只有我娘對不起你們的，沒有你們對不起我娘的，只不過她到底是我娘，我自然不能恨她，我自然也就只有恨表姐了，我娘對不起你們，卻對得起她，可如今，卻是她害了我娘，現(xiàn)在我娘這樣子了，她反倒進府做了姨娘，懷著身孕，就等著今后生下孩子來錦衣玉食？還真是一點事也沒了，我哥本來要娶王家的嫡女，現(xiàn)在也不成了，也都是因為她。還有meimei，meimei也撞破了頭。還有我，我沒了娘，我再沒有一天高興的日子，我不知道今后會怎么樣。她把我們家攪的一團亂，自己卻好好的，怎么會有這樣的事？”

    鄭明慧問林氏：“怎么會有這樣的事？”

    林氏淡淡的說：“世上有些事，本來就沒有公平可言?！?/br>
    鄭明慧歪著頭想了想，對鄭明珠道：“大jiejie恨我娘嗎？”

    鄭明珠不妨她突然這樣問，便笑了笑：“當然不，meimei可別胡思亂想，太太的事，和meimei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這還是一個甚至還沒到豆蔻年華的少女，還是一朵清晨未開的花骨朵。

    鄭明珠說：“meimei還小，大約還不明白，不過待你長大了，你會嫁一個如意郎君，生兒育女，做一家主母，你會慢慢知道，很多事情慢慢就過去了，用不著什么公平。”

    鄭明慧笑道：“大jiejie總是這樣好心，不過好心有好報，大jiejie如今這樣好了，自然沒空來恨誰，我卻做不到，我只想要一個公平。她那一日被送回府里，第二天就成了二哥的姨娘，二哥竟然是歡喜的！我見不到我娘，只知道娘被送走了，再也回不來了，我哭了很久很久，meimei也哭了很久很久，后來，我笑著去看她，送東西送藥材給她，后來也常常去看她，送些點心，她說這府里只有我對她這樣好，從來都那樣好，漸漸的，她開始吃一點我送去的點心了，后來，我送去的湯她也都毫不懷疑的喝了，就像今天一樣。我知道我犯了忌諱，可是我一點也不怕，我只想要這個結(jié)果?！?/br>
    鄭明慧在笑，可是卻叫人難過。

    鄭明珠嘆口氣：“meimei想岔了，哪有什么公平，就拿這件事來說，meimei的這些丫頭，都是忠心耿耿的，她們也有父母家人，她們也想有以后的日子，可是今天這件事，就把她們都葬送了，她們服侍你這些年，又替你做這些事，卻落得這樣的下場，公平嗎？”

    鄭明慧就有點呆了。

    過了一會兒，林氏才說：“meimei是公府嫡女，身份何等尊貴，何必與下人置氣。也還是丫鬟們服侍不周，不知勸解的緣故，我自會處置，meimei且安心歇著吧?！?/br>
    鄭明慧撲過來，一把抓住林氏的袖子：“嫂嫂，不關(guān)她們的事，是我在書上看到的碎骨子，我自己悄悄買來給她喝的，沒有別的人知道，嫂嫂只管處置我就是了，和她們都沒有關(guān)系?！?/br>
    櫻桃忙過來扶鄭明慧：“三小姐請坐下，有話慢慢與大奶奶說就是了?！?/br>
    鄭明慧手指指節(jié)發(fā)白，緊緊抓住林氏不放，櫻桃費了好大勁才掰開來，林氏平靜的說：“meimei放心，自會再挑好的與meimei使。”

    于是站了起來，鄭明珠也跟著站起來，事情到這種程度，自然沒有任何繼續(xù)詢問的必要，鄭明慧的這個狀態(tài)，完全就是有了魔障，說是說不通的。

    也不可能讓朱氏回來。

    也就只有走了。

    只是鄭明珠覺得壓抑的很，情緒變得低落起來，林氏看她一眼，勸道：“meimei也不要傷心，三meimei還小，不懂事也是有的，今后大了，出了閣，自然就不是這樣了。”

    鄭明玉顯然也是得了回報，此時正在正房等著她們，見她們進來，立刻問道：“怎么回事？”

    林氏自然把剛才鄭明慧那些話說了。

    鄭明玉皺著眉頭：“胡鬧，她是尊貴的小姐，至于和這樣的人一般見識嗎？竟做出這樣的糊涂事來！”

    林氏只能嘆氣：“是不是先回了爹爹，再處置？”

    鄭明玉道：“有什么好處置的，死了就死了，不過是一個賤婢，為了她還要處置小姐不成？不過是把三meimei身邊服侍的人罰一罰也就是了?！?/br>
    林氏道：“不是這個意思，自然沒有為了姨娘倒處置小姐的道理，是二叔那里要如何交代，他們到底是同胞兄妹?！?/br>
    鄭明珠此時道：“依我看，meimei心情不好，在家里悶著只怕也好不了，倒不如到外頭散散心去。”

    林氏表示贊同，顯然她也覺得鄭明慧這樣的狀態(tài)留在這府里是不行的，便道：“meimei說的有理，帝都的氣候也不適宜作養(yǎng)身子，如今二姑母正在姑蘇，那邊氣候景色都是好的，二姑母家里又有幾個姐妹，與三meimei一般大，正好一起玩兒，meimei去姑蘇養(yǎng)一養(yǎng)，過一兩年再回來，自然就好了?！?/br>
    鄭明玉想了想，也覺得妥當，便說：“那就這樣回爹爹吧?！?/br>
    鄭明珠又道：“既要到外頭去，倒不好換了三meimei的丫鬟，一則從小兒服侍，一應(yīng)大小都是知道的，如今換了新的，又在外頭新地方，只怕三meimei不慣。二則，這話也只說與哥哥嫂子，這幾個丫頭我瞧著是忠心的，到了外面，難免有些東風壓倒西風的事，小姐間口角也是常事，有人幫著，也放心些?！?/br>
    鄭明玉與林氏都點頭稱是。

    一時計較定了，便等著鄭瑾回府來回話。

    ☆、衛(wèi)姨娘的第一次蓄勁

    快到晚飯時分,陳頤安果然來了，雖說在家里的時候說起來不大情愿,但到了安國公府，見了老丈人卻是十分的恭敬，話也說的好聽，請個安罷了,就把老丈人奉承的歡喜起來,加上明珠有了喜訊,鄭瑾自然更是歡喜,定要留他們兩人吃飯。

    陳頤安笑道：“小婿還發(fā)愁岳父大人若是不留咱們吃飯,咱們要想什么法子混一混呢，果然還是岳父大人疼我們?！?/br>
    說的林氏都抿著嘴笑。

    真是哪里看得出陳頤安對鄭瑾不止一點芥蒂呢。

    一家子歡歡喜喜的吃了飯，也并沒有人提今日發(fā)生的事，似乎這本來就是無關(guān)緊要的一般。

    待鄭明珠與陳頤安從安國公府辭了出來，坐上了馬車，鄭明珠才把今日此事原原本本的與陳頤安說了一遍。

    陳頤安歪著靠著車壁聽了，只有兩個字的評價：“蠢貨！”

    這也是鄭明珠意料之中的事，這樣單純沖動，蠻不講理的手段，落入他陳大爺眼里，自然只有‘蠢貨’兩個字可以評價了。

    陳頤安道：“姑且不論她身為公府小姐，居然把兄長的一個姨娘視為敵人，對她念茲在茲，必欲除之而后快，單這格局就落了下乘，哪有一點兒公府小姐的心胸氣派？單看她這法子手段，真是傻到?jīng)]邊，若我說這世上有一千種法子來出氣，那她就偏選了最蠢的一種，還自以為行的光明正大，十分磊落？也就……”

    說道這里，陳頤安似乎意識到什么，戈然而止，只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看著鄭明珠。

    鄭明珠被他看得心中發(fā)毛，只問：“也就什么？”

    陳頤安坐直了，笑一笑：“罷了，后頭的就不說了，不然你生起氣來，氣到了我兒子，反而不好?！?/br>
    鄭明珠又好氣又好笑，這人自從確定自己懷孕以來，簡直張口我兒子，閉口我兒子，那等熱切，簡直叫鄭明珠擔憂，要是今后生個女兒，真不知道要怎么交代。

    不過他這句話，鄭明珠也不是蠢的不懂，而且她畢竟不是真的鄭明珠，對那個家庭自始至終缺少自己娘家的感覺，反而能站在比較旁觀的立場來看待。

    陳頤安的意思，無非是這一家缺乏大氣正統(tǒng)的相夫教子的女主人，一家子的女孩子不管是有意無意都被教導(dǎo)的格局不大，眼光、心胸、氣派都差了。

    而男孩子，也就鄭明玉因從小兒跟著鄭瑾長大，竟是出類拔萃，與別的人不同，其他的……看朱氏親生親養(yǎng)的鄭明朝，比起不懂事的沖動熱血的陳頤青，也還差的遠呢。

    怪道陳頤安要發(fā)出這樣的感嘆。

    鄭明珠就笑道：“說的我這樣小氣，無非就是說咱們家不好罷了，又來感嘆當年因看到我哥哥，就錯娶了我，我曉得的。”

    陳頤安就笑著拉她的手：“瞧你這話說的，我哪有錯娶，我不過說你meimei兩句罷了，你就這么夾槍帶棒的，罷了，橫豎今后我不說你們家就是。”

    聽他這樣好脾氣，鄭明珠還真不習慣，反生出些歉意來，以前那個鄭明珠，說陳頤安錯娶了也真說得上，那個鄭明珠，比鄭明慧還不如呢，如何配得上陳頤安？

    不過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看自己橫沖直撞給他惹了多少事呢？鄭明珠自嘲的一笑，說：“其實你說的實也沒錯，咱們家也就大哥出息，幸而有個好嫂子，只盼今后日子長了，meimei弟弟們能學到些哥哥嫂嫂的好處，就是他們的造化了?！?/br>
    陳頤安笑道：“這話不錯，不過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覺得你其實也挺不錯的?！?/br>
    鄭明珠覺得他這話說的毫無誠意，明顯敷衍，不由的橫他一眼，偏是落在陳頤安的眼中，卻是媚意橫生，別有一番風情，只是如今她有了身子，又是前幾個月，陳頤安不能妄動，只能摸摸抱抱，聊勝于無。

    到了家里，陳頤安又拐了個彎去外書房有事兒，鄭明珠自己回了甘蘭院，墨煙顯然等著呢，笑嘻嘻迎出來。

    鄭明珠一見她這樣兒的表情就知道有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墨煙如今越發(fā)八卦了。

    果然，墨煙笑道：“少夫人要聽今天的新文兒嗎？”

    鄭明珠好笑：“有什么新文呢？”

    墨煙與翡翠一塊兒利落的服侍她換了家常的衣服，取了簪環(huán)，洗臉梳頭，一邊笑道：“那位金字招牌的衛(wèi)姨娘，今天挨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