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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半步上云端在線閱讀 - 第一百一十七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斷往山神洞深處走,周圍卻是灰蒙蒙的,好像沒有盡頭。

    而就在下一個瞬間,眼前突然明亮起來,那亮光甚至微微刺痛眼睛,一種從骨子里傳來的敬畏感,像是從腳下的泥土中,硬生生地長了出來。

    入眼可見,洞府深處長著一棵參天古樹。

    古樹樹干上皆纏繞著手臂粗的藤條,樹干垂落的枝丫都綴著一個白色的包狀物,這些藤條順著枝丫將包狀物輕輕地托起,使其即便懸停在半空也不會陡然墜落、破裂。

    只是這棵參天古樹像是剛枯死不久,扎根的土地一塊塊龜裂開來,不斷有白色的氣流從樹根冒出,將洞府深處籠罩上一層混沌的霧氣。

    我看枝頭還有干枯永固的花,顯然這里也曾繁榮欣盛過。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我掉落的流沙下面是安葬老族長的神陵,而神廟的正下方,應該就是藏有山神洞的這座山嶺。

    聽阿父阿母說過,天地間除了一座塔,最高的就屬山神洞里的昆侖神木。

    用昆侖神木做的棺槨,可以幾千年不腐,且散發(fā)淡淡的香氣,會引來走失饑餓的野獸。也就是我為什么能在白沙渦流中,聞到新鮮且濃厚的血腥味了。

    可是昆侖神木應該倒著長在離世海才對,怎么會出現(xiàn)在山神洞?再說,枝丫綴著的包狀物又是什么?花骨朵兒?

    我還沒想清楚,本該枯死毫無生機的藤蔓,突然一抖,纏著我的身子往上空舉起。彼時我懷里還抱著落英,騰不開手用思爾劍割斷藤蔓,白端和豐慵眠齊齊揮刃,將藤蔓連枝丫一起斬斷,我抱著落英使出身不縛影,身子穩(wěn)穩(wěn)落在樹干上,四下打量這棵詭異的神木。

    我只是個普通人,自然不可能想到神木會主動攻擊人,所以只能把疑問拋給豐慵眠:“你們這棵神木死了也會吃人?”

    豐慵眠是帶著幸存的村民躲進山神洞的,見我對神木質(zhì)疑,村民皆道:“落塵莫要妄言,神木不僅不會吃人,還會救人呢。”

    只見白端跟著上了樹干,望了望白色包狀物里的東西,不由微微驚愕道:“竟是個人?”

    沒等他細細打量,粗壯柔韌的藤蔓裹挾呼呼風勢向我抽來。

    白端用手臂抓住來勢洶洶的藤蔓,那藤蔓好似通了靈性一般,突然避開白端,繞到我背后想要再次將我卷起。

    我吃過一次虧,沒道理吃第二次虧,千鈞一發(fā)之際,抽出思爾劍干凈利落地將其一劈兩半,只聽神木發(fā)出悶沉的聲音,根部冒出來的霧氣更加劇烈了,十幾條藤蔓爭先恐后地離開纏繞的枝丫,將我圍困在樹干上。

    豐慵眠輕嘆一聲:“把落英給我吧,藤蔓便不會攻擊你。”

    我手上松開思爾劍,思爾劍滑落插在樹根處,白霧很快將它纏繞,劍柄在微微顫抖。

    我看著一截粗壯的藤蔓慢騰騰地升起,雖然神木從外形來看已然枯死,但總有一種被它緊盯的感覺。

    試著將落英送到豐慵眠懷里,再次獨自上了樹干,果然沒有再攻擊我。不遠處白端用一種極為平淡的聲音叫了我的名字,我轉(zhuǎn)過頭,只見白端朝我淡淡一笑,猶如清流緩緩流淌臉頰,我也輕聲道:“公子想跟我說什么?”

    很久沒聽見他云淡風輕的嗓音了,以至于內(nèi)心生出一股難言的酸楚,好像在撒嬌似的。

    “他們說得不錯?!卑锥送ρ镜陌鼱钗铮溃骸斑@株神木又叫胎樹,是故去之人往生用的。”

    我震驚的轉(zhuǎn)移視線,慢慢往下方的包狀物看去,只見一個似人模樣的東西正躺在里面,被藤蔓編成網(wǎng)托舉著。剛才為了攻擊我而抽出來的藤蔓,它們一旦離開托舉的包狀物,枝丫獨自支撐不起,便像動物包衣一樣裂開,從里面滾落一個人!

    那個人顯然上了年歲,身形有些岣嶁,掉落下來的時候,還是幾個村民眼疾手快地接住,才保全他顫顫巍巍的身子骨。

    待我看清那人的面容,不覺低低嘟噥了一句:“老族長?”

    老族長安葬神陵時,我僥幸從流沙中活了下來,當時他閉目的面容,就如同現(xiàn)在一樣,栩栩如生。仿似下一刻,便能從長長的睡夢中醒過來。

    從包狀物下來誰都好說,但猛地瞧見已故的老族長,讓我從頭到腳的發(fā)麻:“怎么回事?老族長也能死而復生?”

    我不由想,右殿之前非把我綁進沙漠,原來是打這個主意。

    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罷。

    而且自從我將落英交給豐慵眠,那十幾條躍躍欲試的藤蔓便消停了下來,一點沒有攻擊我的跡象。

    我不是很服氣,故技重施地抱回落英,那十幾條藤蔓又“醒”過來了,飛快地抽向我,而豐慵眠卻料到如此,不慌不忙,紅衣飛揚,飛到我身邊,朝我張開雙臂。眼見藤蔓的攻勢愈發(fā)猛烈,我心有不甘卻只能將落英給他,也沒見他怎么動作,這十幾條藤蔓突然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繼續(xù)“睡”著了……

    “我服了?!蹦茏屛倚姆诜娜嘶驏|西,少之又少。白端算一個,我?guī)熃闼愕诙€,昆侖神木便是第三個了。

    我朝白端一攤手,白端淡笑,他周身有股沉斂而臨淵不亂的氣質(zhì),讓人覺得安心。

    豐慵眠將落英抱下樹,落英好像感應到什么,睜著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睛,呆呆的看著神木中間。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神木中間空出一塊,仿佛被人生生剜走了什么。

    “故去之人怎么用它來往生?”我還是很好奇這點的。

    豐慵眠道:“昆侖神木長在離世海的時候,方叫神木。一旦離開陰陽倒轉(zhuǎn)的環(huán)境,落在地上,便叫胎樹。顧名思義,會長出胎盤一樣的東西。只不過它生的不是胎兒,而是已故的人?!?/br>
    “已故的人?死去的人都能在這里獲得重生?”這、這也太刺激了吧。若是尋常人重生也罷,若是我過去打倒的敵人,也能通過胎樹重生的話,不如讓我先死一波,免得死在他們手上,徒讓我難堪。

    豐慵眠與我朝夕相處五年,自然了解我是何種想法,放下落英,微微笑道:“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從胎樹重生的?!?/br>
    說話說一半!我想撲倒他掐他脖子,立刻被白端從身后抱住了。白端忙伸手順順我的背,輕聲安撫:“你就是殺了他,也得聽他把話說完。你這不讓人把話說完的毛病,終究是改不掉了。乖,安分一點?!?/br>
    我一聽,覺得他說得在理,旋即乖乖地任他抱著:“你說吧?!?/br>
    豐慵眠緩緩看了我們一眼,沉默片刻,說道:“胎樹在山神洞的年歲,和角端一樣久遠。盡管它能助往生之人回到人世間,但并非沒有條件。一是需要將繁衍的能力獻祭給它,二是往生之人所活的年歲,和死前的命數(shù)并無區(qū)別?!?/br>
    我皺眉地看著豐慵眠,起死回生要是不付出點代價,那才奇怪了:“獻祭繁衍能力怎么說?與死前命數(shù)并無區(qū)別又怎么說?”

    白端語氣平淡:“你阿父阿母一生相愛,卻膝下無子,怕也是從胎樹中死而復生的人?!?/br>
    “不錯?!必S慵眠聞言,點了點頭,接著白端的話道:“胎樹也不是誰都能復生的,只有對族中有貢獻的人,才會允許他們將心頭血滴在枝丫上,等這些人死后,會從枝丫處長出白色包衣。就像十月懷胎一樣,隨著白色包衣一天天長大,重量達到枝干承受不住的程度,便會生出藤蔓托起包衣繼續(xù)長大。等過了三年,包衣像剛才一樣壓垮藤蔓織的網(wǎng),已故之人便會從里面復生蘇醒。只不過這些人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即便復生,也不會有生育能力,不會有兒女,不會體會到為人父母的滋味。只是他們重生一次,皆會忘記前塵,直到命數(shù)將盡?!?/br>
    我頓覺荒謬,不由自主地皺緊眉頭,看向豐慵眠。豐慵眠被我看得略略低著頭,沒有繼續(xù)往下說。白端則嘆了口氣:“與其說重生,不如說彌補了過去的遺憾,又造成了新的遺憾?!?/br>
    我想了一會兒,仍覺得這棵胎樹怪里怪氣的:“從樹里重生我能理解,畢竟有兩次生命,誰不心動呢。但為此付出生育能力,有點差強人意了。不過嘛,生兒育女也并非一個人的全部,這種重生的方式也沒什么不好的……畢竟得到某樣東西,就必定會失去某樣東西,這世間唯一的公平,莫不過于此?!?/br>
    白端微微頷首:“差不多如此?!?/br>
    “你能這么想,我不感到奇怪?!必S慵眠淡淡道:“只是很多重生之人都接受不了,對于這個世界來說,生育和繁衍,是何等重要的大事。所以你的阿父阿母,在你和落英來到家里之前,并不快樂。只不過,他們并不記得自己是重生之人,村子里的人也不會多說,這或許就是胎樹給的懲罰。”

    我看著他,訝然道:“既然胎樹這么逆天,你為什么不砍掉它?強行干預人的生死,并非好事?!?/br>
    豐慵眠沒有回答,反而望向了白端:“你和右殿都需要胎樹復生滕今月,如今胎樹枯死,這樣一來,你們的希望也就落空了?!?/br>
    白端容色澹薄,看不出丁點情緒,甚至連氣息,也沒紊亂一分。

    豐慵眠色厲內(nèi)荏道:“放過滕兒吧,她是復活滕今月的容器!”

    氣氛瞬息低至零點,我沒有說話,只是心,跳個不停。

    從很早就知道,白端剛開始愿意接近我,便為了轉(zhuǎn)世六身的身份。右殿暗中將離蟲種在我身上,也是為了復活滕今月。如果復活滕今月的條件是,擁有轉(zhuǎn)世六身,離蟲母蟲和鳳血種脈。那我好巧不好的,集齊了所有的條件。

    如今還差右殿找的兩生花,便能將滕今月復活。

    豐慵眠擔心我被利用,才會跟白端撕破臉。

    只是白端不咸不淡的態(tài)度,讓我頓時毛骨悚然。

    他不會真的要拿我復活他娘吧?

    “放過?”只聽白端輕描淡寫地說:“我見過的生死太多,路途艱險更勝,若是換作以前,即便復活母妃難于登天,我也會一條路走到底。”

    我輕輕地、輕輕的嘆了口氣。

    “但是我遇見的,不是別的轉(zhuǎn)世六身,是我眼前的她。她心無雜念,唯一求的,就是好好活著。她敏感脆弱,卻又堅韌果敢,張揚難馴,卻又懂事隱忍,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又想保護在乎的人,那么笨拙的一個人,明明被刀刃狠狠地傷過,卻沒想過把痛苦帶給別人。她成為少將軍后,也曾在戰(zhàn)場上跟人拼過命,她說手上沾滿鮮血,實在不算良善,怕死后下十八層地獄,永世難贖罪。但她從未主動將刀鋒對過無辜的人,都是旁人咬她一口,她才決心要咬回去。如果受到傷害,還不反擊的話,那不是良善,那是無心,那是木頭人?!?/br>
    抬頭看去,白端將皙白若刻的下巴抵在我頭頂,微微笑道:“我愛的這個姑娘,她不是木頭人,她是我的……心肝兒?!?/br>
    我忍不住抬手觸碰他的臉龐:“公子……”

    “她不是復活誰的容器,她是那只不容輕視的小貓兒。”

    我把頭蹭在他胸膛上,白端動了動身子,讓我蹭得更舒服。忽然想到之前他便鄭重其事的說,他不是回王,我也不是滕今月。

    如果亂世能夠?qū)幭?,真想同他幾十年膩歪在一起?/br>
    “別傻笑了,想想怎么逃出去罷?!卑锥饲福瑥椩谖夷X門上。

    我還待豐慵眠繼續(xù)講胎樹呢,忽然大地晃動,晃得我難受。定睛看到底是哪個罪魁禍首,只見方才還堵著洞口跟怪物打架斗狠的角端,轉(zhuǎn)眼滾到神木前。

    但見穿著黑袍的右殿持著佩劍,正慢慢用劍尖劃過地面走進來,洞中的白霧罩在青森森的劍鋒,當真劍光如秋水。

    我被劍花晃得心火大勝,魔氣騰騰地支著身子,突然眼前一暗,白端伸手遮住了我的眼,低聲在耳邊道:“不要動用魔氣,以你的功力壓制不了它,若被心魔趁機反噬,奪走身體,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br>
    他的手指帶著一股清涼之氣,讓我心緒平緩,點了點頭:“知道了?!?/br>
    白端松開手,我和同樣殺氣騰騰的右殿對上眼。

    “原來昆侖神木在這兒?!庇业钅脛υ谑稚细铋_一道長長的口子,血水順著他的手腕滴落到土里,每一滴血都像灼燒了地面,讓本該毫無動靜的胎樹,發(fā)出低沉的嗚嗚聲,枝丫上綴著的白色包衣猛地抖動。右殿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這就是起死回生的神木!有了它,小姐便有救了!”

    為了試探神木是否好使,他將血滴在枝丫上面,我不知道旁人滴上去是什么樣子的,但他剛把血滴在上面,便有黑色氣體躥出,直接撲向他。

    豐慵眠緩道:“沒有神木的認可,任何人都不能擅自將血滴在上面。再說神木已經(jīng)枯死,哪還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你看這樹上接的包衣,都是因為神木突然枯死,還未等到復生的人……”

    “什么!”右殿聞言頓時垮了臉:“神木枯死了?怎么會?”

    “世間萬物生老病死,哪個不是常態(tài),人如此,樹又怎么例外?!必S慵眠語氣平淡:“可見復生,終究不該存于世上?!?/br>
    “我不信!”右殿一下子癲狂起來,豐慵眠正看著他,黑眸清澈:“你煞費苦心的,想靠神木復活滕今月,如今這個愿望,怕是要落空了。你明明知道,滕今月這樣亦正亦邪的人物,萬不能長存于世,還要逆天而為……”

    “沒有昆侖神木,還有兩生花,對,兩生花!把兩生花給我!”右殿說著就朝落英撲過去。

    我一躍而下,拔起插在樹根的思爾劍,入手是秋意般的冰涼,想也不想的,向右殿的咽喉處劃去。他要傷落英,我必不會放過他。

    只聽錚的一聲清響,劍身被他捏得彎曲,我倏爾挽出劍花,讓劍鋒在他手上快速劃過,也不知道右殿生得是什么鋼筋鐵手,以思爾劍薄如蟬翼卻能斷金石的鋒利,愣是沒能在他手上留下血口子,我冷哼一聲,將思爾劍向上一拋。

    右殿見我沒了武器,立刻掌心蓄力拍向我,只見思爾劍還未墜落,我便使出身法,陡然出現(xiàn)在半空,凌空握住思爾劍,將千鈞內(nèi)力凝在劍身上,朝他胸口一揮。

    血花四濺。

    盡管右殿緊接著向旁邊一滾,但思爾劍還是在他胸口留下了傷痕。

    他看著我繼續(xù)使出身法,手起劍落,突然爪子登時轉(zhuǎn)向豐慵眠。

    我笑他不會挑人,能和白端齊名的主棋者,拋去五年來在我面前坐輪椅的偽裝,他的手段未必會有多溫柔。

    只見右殿掌心有黑光閃過,豐慵眠微微側(cè)身一避,沒想到右殿袖中劃出一個短刃,轉(zhuǎn)動短刃,將尖刃噗的送進豐慵眠的小腹,再干凈利落地拔出,往后飛快退了幾步。

    右殿的動作雖快,但不至于覺察不到,可豐慵眠實實在在地中了刃,小腹轉(zhuǎn)眼間被鮮血染紅。

    村民驚見這一幕,圍上去悲慟道:“族長!”

    “怎么會……”直到鮮血迸濺,我仍不敢相信,面對右殿如此簡單的攻勢,豐慵眠竟然擋不下來。白端當即飄下來,察看豐慵眠的傷勢,手微微一頓,方才看向我:“貓兒……”

    在他眸子里的我,雙眼泛起血絲,死死地瞪著豐慵眠:“他怎么會躲不過?”

    我閃電般向著右殿的臉上就是一抓,將他抓得血rou模糊。

    我的速度極快,連我自己都沒想到,他會硬生生地受我一抓。

    也就在這時,白端放下豐慵眠,上前幾步,伸手扯住右殿的手,用力往旁邊一扭,只聽清脆響亮的“咔吧”聲,右殿身子一抖,一只手臂就不會動了。

    我都替他覺得疼。但還不夠,他傷了豐慵眠,以我的心性與手段,血債血償都是輕的。

    我動了真真切切的殺機,要說原因:其一,他帶人攪亂了村子的安寧,害我阿父阿母枉死。其二,他害豐慵眠受了傷。

    我面無表情,拎著思爾劍,當頭向他劈去。

    “滕兒!”是豐慵眠的聲音。

    他在制止我。

    他臉上的血色越來越淡,仿似紙片人:“我已然死過一回,在容城的湖底,尸骨粉碎,早就喂了魚。之所以能站在你面前,無非借了昆侖神木的力量。只是我的內(nèi)力功法都消散了。我知道你怪我詐死,欺騙你,讓你傷情又痛苦,但這都非我本意?!?/br>
    “不要說了?!蔽壹葲]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他腹中的鮮血,多得快要刺疼我的眼,我的心也跟著,疼了起來。

    “如果我不死,你會一直在殺戮場上,難以自拔。我不想看你沉浸在其中,即便回不到最初,也希望你能脫掉盔甲,重拾羽翼,做個自由的人。還有那些企圖拿你復活滕今月的人,沒有我在這世上,就沒有辦法找到兩生花和昆侖神木?!必S慵眠咳了咳,氣息漸漸弱下來:“盡管我多想,一直一直,待在你身邊……但我不能。”

    “我多想抽你一頓……但我不能。”我咬著牙吐出一句話。忍不了,真的忍不了。我曾把他當人間的艷陽,他卻把我當成食人花。

    “你的脾性,我是知道的。”豐慵眠無奈的笑笑。

    我沒殺成右殿,心里很不爽,連帶著看誰都不順眼:“你知道個什么!”

    “是我對不起你?!彼皖^悄然掩蓋眸間的光。

    我正要嗤鼻,角端晃晃悠悠地爬起來,笑聲渾厚:“本座可算把那泥腿子打飛咯。”

    “好?!必S慵眠笑笑,抬頭望了一眼枯死的神木:“都說國破山河仍在,可今天,我們的家園沒了,神木也枯了,看樣子,角端你也快死了?!?/br>
    角端沒有反駁:“還記得第一次見你,你還是個小娃娃呢,睜著個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著本座。一晃這么多年過去,沒能看見你生兒育女,卻在神木等到你死后重生……罷了罷了,是人是獸都難免不留遺憾,這神木也算通情理,知道逆天的事做不得,也選擇另一番重生了……”說完,看了落英一眼。

    豐慵眠避開村民的攙扶,努力挺直身體站起來:“是啊。很多事都強求不得……”

    猛地咳出血。

    他朝我笑笑,一如記憶中的,清貴佳公子,淡淡梨花白。

    我忽然預感到什么,朝他搖搖頭。

    他走到樹下,仰頭望著枯死的神木,角端匍匐到他身邊,難得安靜不多話。

    只聽他嘴上念著什么,樹根下縈繞的白霧登時升騰起來,將他和角端湮沒,而這樣的白霧片刻成了白光,貫穿到昆侖神木的上方。

    不好!

    我想把豐慵眠拉出白光,可這白光又成了光柱,神木樹干突然發(fā)出遠方神獸般的咆哮聲,將我狠狠地掀飛。

    光柱中,豐慵眠身上的喜服裂開,露出白皙的身體,布滿異樣而瑰麗的色彩。他的神情平靜而安詳,仿佛要飄飄出塵。

    白端淡然的神色微微一變,沉聲道:“他這是想以身誅百煞。”

    我楞了一下:“什么意思?”

    白端望著越來越亮的光柱,語氣凝重:“胎樹給人希望,也給人誘惑,誘惑極易滋養(yǎng)罪惡,不如徹底的除去?!?/br>
    直覺告訴我,除去神木,并非簡單的事。

    而豐慵眠此刻所做的,也并非是能保全自己的事。

    我提起一口氣,拼了命地要穿過光柱,將豐慵眠帶出來。

    白端沒有阻止,但也沒有動作。

    也就在這時,儺教的人蜂擁而入,豐慵眠面色倏爾泠然,聲音也沒有了溫度:“儺教違背天意,欺瞞世人,將生命玩弄鼓掌之中,凡不敬畏生命者,必受懲罰!爾等今日來我兩生境,害無數(shù)村民枉死,天理難容,其罪當誅!”

    “誅”字回響整個洞府,嚇得儺教的人四散而逃。

    隨著最后一個字塵埃落定,我和白端還有剩余的村民被光柱迸發(fā)出的氣場掀飛出去,那些四散而逃的儺教卻被先后吸進光柱,連同被白端卸了個胳膊的右殿。

    他原本見昆侖神木枯死,算是絕了復活滕今月的心思,但又瞧見眼淚生花的落英,心里的那團死灰似乎復燃了。

    盡管豐慵眠的誅殺陣讓很多儺教的人動彈不得,但右殿到底是儺主的左右手,楞是從光柱里殺了出來,和我們一起飛出去老遠。

    我?guī)缀跏茄鲱^跌出山神洞的,不知道為什么,落地卻不太疼,還有點rou乎乎的。

    身下有人哎呦哎呦的叫喚:“哪個龜孫子,敢壓你初拂爺爺!”

    我順手從身下揪出一張涂脂抹粉的臉:“再說一遍?!?/br>
    “壓的好,壓的妙,我們家滕少,瘦得麻桿似的,壓人怎么會疼呢?!背醴餮劾锩忌叶际琴r笑。

    “你怎么也來了?”

    “六出公子為了救你,命都不要的闖沙漠。從十威脅奴家,如果不一起,定叫奴家不好過。奴家豈敢不從呀?!背醴骺喙溃骸斑@不,大家一起來救你了?!?/br>
    沒想到師姐、肖錯、從十都來了。

    “你活該。”我懶得跟他廢話,拔腿要往洞府里沖。

    白端拉住我,搖搖頭。

    我聽不進去,鐵了心的要進去。

    然而,地動山搖,天地間,有著摧山裂石的仗勢。

    洞中儺教教徒的慘叫聲,此起彼伏的響起,又陸續(xù)的戛然而止,nongnong血腥氣順著微弱的風,飄了出來。

    這次換豐慵眠渾身浴血走來,身上已然沒有了光柱,他眼中的澄清,也渾然不見。

    “滕兒……”他似乎在向我看來,目光卻始終落不到我身上。

    他的腳步就停在洞口,仿佛外面干凈的空氣,會灼傷了他。

    “原來,手上沾滿血腥,是這種感覺……”他沉下聲音,最后幾個字細微不可聽聞。

    我心中大慟,想把他帶出血腥的洞xue,我拽住他的手,他被我?guī)У靡粋€踉蹌,卻還是沒有踏出洞口。

    他那雙本該明朗如陽光的眼睛,灰蒙了。

    不光是眼睛,頭發(fā)也變得花白,整個人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老去。

    他抬起手,在我臉頰上空滑了滑,顯然已經(jīng)看不見了。

    “快走吧,這里很危險……”話音剛落,洞府頃刻間要坍塌。

    “一起走!”我執(zhí)意要帶他一起走,轉(zhuǎn)眼沙石在豐慵眠身后高高地揚起,白端從背后抱住我,任我死命的掙扎,也要阻止我進入。

    豐慵眠不知按了什么,洞口上的石門快速落下:“走吧……”

    我眼睜睜地看著石門隔絕在我與豐慵眠之間,最后的畫面是他花白了頭發(fā),身形佝僂地朝我淡淡一笑:“滕兒,我的妻……”

    石門噌的落下。

    “豐!慵!眠!”我聲嘶力竭的喊。

    他不會死。他上次沒死,這次也不會死。

    可為什么,世間靜得好像,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那些一起哭過笑過的畫面,仿似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

    我呆呆的站在石門前,從縫隙中看到塵囂紛紛,又看到塵埃落定。

    也許等打開石門,另一面,他依然白衣勝雪。

    還會情不自禁的喚我的名,再小聲克制的說著“抱歉”。

    他還會說“我的妻”。

    他還是我的夫君,我的未來,我一切一切的可能。

    “如果我是落塵就好了。”

    如果我是落塵,我會是阿父阿母的好女兒,落英的好jiejie。

    也會是他的好妻子。

    指根隱隱現(xiàn)出一條紅線,是了,暮合情深絲,死生不分離!他必然沒有死!豐慵眠一定還活著!

    你看,紅線還沒有斷,還有可能!

    “啪嗒”——生疼,仿佛心里的一根弦,也斷了。

    我在巨大的疼痛中昏厥,隱約瞧見指腹的紅線,化成一只白色的蝴蝶。

    悄然,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