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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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澗安靜,太陽柔和,河面上波光粼粼,河里清晰的倒映出一張臉。 一道道粉紅色剛褪痂的疤痕,看起來像修羅場爬出的惡鬼。 我一下子被自己嚇到了,跌坐河邊,河水打濕褲腳,沁心的涼。怪不得狗兒整天喊我丑丫頭,這么多疤痕的臉簡直慘不忍睹。 之前在小院沒見到一面鏡子,只能摸出臉上參差錯落的疤痕,沒想到今個對著河水一看,我還以為是河里的女鬼呢。 檀香見我沮喪得不行,在一旁安慰道:“姑娘別難過,你的傷本就重到需要三個月才能下床,如今半個月就能行走,實屬不易。想必不出多久就能慢慢復(fù)原。” 我用手撥亂水面:“我也不是在乎容貌的人,只是一時有些難過?!?/br> 要說難過吧,剛才驚險的一幕,才將我一顆沸騰的心,淋得透心涼的。 幾個時辰前,我從睡夢中跌醒,頭直直的撞向車沿,幸好檀香及時拉住了我。緩過神,我掀開車簾,一腳踹在狗兒的屁股上:“你是故意的?!?/br> 他惱怒地瞅我一眼,隨后拼命地鞭打馬車,因為走的山路,道路兩邊有些滑坡的碎石塊,都快把馬車顛散架了,我晃得直惡心,檀香也跟著臉色大變:“狗兒,不要胡鬧了。” 此刻我很是懷念獨自騎白馬的公子。 我擰著狗兒的手臂狠狠威脅道:“你趕緊停下,檀香身子弱,受不了。” 掐了半天沒反應(yīng)。 我怒道:“你再不停下,我們就要跳車了?!?/br> “你跳吧?!惫穬航┯驳幕仡^,臉色慘白,被風(fēng)吹得灰頭土臉的:“這馬好像、好像停不了,公子回去取些東西,不知什么時候能追上,這可怎么辦?” 他快要哭出來的問我,我和檀香瞬間倒吸口涼氣。 我鉆出車廂,搖搖晃晃的坐在狗兒身邊,前面是蜿蜒的山路,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是懸崖峭壁。 我讓狗兒拽緊韁繩,免得速度太快脫了韁,一邊查看可以跳車的路線,一邊掩著口鼻避開飛沙:“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才能遇見你?!?/br> “彼此彼此?!惫穬哼€不忘回嘴。 馬車駛出一段路,明顯偏離了山路,這馬也出奇的能跑,愣是不停下休息。一路上我試著跳車,可速度太快了,讓人看著發(fā)怵。 正犯難的時候,狗兒突然喊我:“你看前面是不是白茫茫的一片?那是哪兒?” 我翻個白眼:“荒郊野外的,除了山崖還有什么!” “我們不會要掉下去吧?”狗兒哆哆嗦嗦說出一種可能,我冷汗都快下來了,檀香更是死死地扒住車沿,抿住嘴,免得吐了一車。 也就在此刻,一陣馬蹄聲破空而來。 “別亂動?!卑锥私K于追上了,還是一副溫和從容的模樣。 “公子?!蔽覀?nèi)@喜喚道。 只見白端一手持韁繩,另一只手做好拉人的準備,他饒有興趣的問我:“貓兒,你說我先救誰?” 我沉默片刻,還是說:“救檀香吧,她身子弱。”連云端都跳了,還在乎這分分鐘的時間? “好。”他眼底醞著笑意,朝檀香伸出手:“過來?!?/br> 檀香紅著臉,將纖纖玉手交給他,跟他離開疾馳的馬車,最后平穩(wěn)落地。 白端又問:“這次救誰?” 這種問題太對沉重,我只好順應(yīng)內(nèi)心回答:“救我?!?/br> 狗兒陰沉著臉:“我不放過你的?!?/br> “過來?!笔菍穬?。 狗兒利索的過去,還不忘沖我做鬼臉:“壞心眼的貓兒,公子才不會聽你的?!?/br> 不聽就不聽唄,我又沒讓他非聽我的。見到檀香和狗兒先后落地,我也算放心了,這事也是我惹的?,F(xiàn)下只能安靜地等白端回來救我。 可事情遠遠不是我想象的那般,白端似乎不打算救我,他只是跟馬車保持相同的速度,靜靜地看著我,好像在期待我能突發(fā)神威。 我只好提醒他:“公子,該輪到我了吧?” “不急,我歇一時?!?/br> 等你謝一時,我就沒命了啊。 馬車在山道上狂奔,兩邊的山路急著倒退,遠遠地已經(jīng)看不見狗兒檀香追趕的身影。 前方白茫茫的一片終于逼近了,是一處斷崖。 我站在馬車和白端四目相對,恐懼和害怕消失不見,只剩下滿滿的心涼。他竟然要我死? 山風(fēng)呼嘯,我張開雙臂,只覺得身子輕飄。我定定的看著他,他緊緊的望著我,沒了淺笑,雙眼早已是薄月狀。 馬車離斷崖越來越近,我咧咧嘴,不管不顧地朝他跳去。他眼睛睜得如同滿月,稍一愣神,我便向他馬前蹄跌去。不是摔死就是踩死,總歸死相難看。 也就是電光火石之間,我不知道是怎么到他懷里的。等回過神,白端已經(jīng)抱著我在崖前止住了瘋狂的馬車。 我將頭埋在他的衣襟里,略微能聽到他的心跳,是那么的平靜,那么的冷漠。淡淡的凈水味刺激著所有的感覺,好像沉浸在湖水里,下落著,吞噬著。 我的嗓音聽起來有些嘶?。骸肮舆@么快就要將我脫皮去骨了?” 他的眸光,竟是觸目驚心的深。 “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彼眯淇谏w住了我的眼?;秀遍g,他腳下躺著一朵泡桐花。只是這朵泡桐花,早已碾作塵土。 我黯然起來。 檀香語重心長道:“你不應(yīng)該跟著公子,他本就不是常人?!?/br> “我知道。”我也不是。 夜里我和檀香睡在車廂,白端和狗兒在外輪流守夜。 等我被陽光曬醒,已經(jīng)是中午了,車窗的紙都被照得稀薄。我抱著毯子,輕巧的擋過陽光,還想再睡一時。 狗兒忽然掀開簾子,正好看見我腳丫子縮進毯子:“別睡了丑丫頭,老遠就聞到你的味兒?!?/br> “您哮天犬下凡啊,什么味都能聞出來,以后狗途無量啊?!?/br> 狗兒冷哼:“別拿我跟古府的腌臜狗相提并論?!?/br> 我一個激靈:“你知道哮天犬?” “不就是跟著三眼怪危害蒼生的那只嗎?”他一臉嫌棄,似乎提起這個名字都很晦氣。 “什么是古府?” “你真睡糊涂了?這里是離界,還有另一個世界被稱為‘古府’,這些都是儺經(jīng)上寫的,三歲小孩都會背?!彼哪抗怆[約戒備。 因為前面祭祀的事,我從不會多嘴,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我是儺鬼,以這里對儺教瘋狂的信仰,才是災(zāi)難呢?!拔覠o父無母,沒人教過這些,你滿意了吧。” 狗兒放下戒備,又恢復(fù)之前趾高氣昂的語態(tài):“你以后不要胡言亂語,免得被人抓起來獻祭都不知道?!?/br> 他還、真說準了。我確實被獻祭過。 我被狗兒拉下車,檀香和公子正在河邊并肩散步,狗兒突然推了推我,擔(dān)憂道:“檀香不會喜歡公子吧?” 我聽這語氣,怎么像是擔(dān)心公子被人搶走多一點,你到底還是不是直的啊。 “喜歡啊?!蔽液鷣y塞口干糧,差點噎?。骸拔乙蚕矚g?!?/br> “你喜歡公子這事,誰看不出來?” 有這么明顯嗎?我回想點點滴滴,約莫是的。 “我教你一招討公子喜歡的方法?!惫穬荷裆衩孛氐恼f:“公子喜歡吃魚,你從河里抓一只上來。有人教我,想俘虜一個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br> “誰教你的?” “我爹?!?/br> “人才啊?!蹦悄惆诌€是直的嗎…… 我走到河邊,只見碧波蕩漾,沒有湍急之處,正適合摸魚。做了幾個準備動作,深吸一口氣。 “貓兒要做什么?”白端問,檀香滿臉不解。 “給你抓魚。”我猛地跳入水中。河水從四面八方涌來,肥美的魚兒先是迅速避開,而后小心翼翼地觸碰我的手背。 只等幾條魚肆無忌憚起來,也是我胸腔承受不住的時候,此刻突然發(fā)力,雙手緊抓著一條。 這條魚拼命掙扎,在水里像是泥鰍一樣滑膩,好幾次都要脫手而去。我快要悶脹,腳點石塊,借力躥出水面。我抱著魚,死死不撒手。魚尾漸起的水花,沒入眼里,弄得酸澀不堪。 白端不知何時,站在我剛才的位置。 我忍不住向他炫耀,心里樂開花,怎么著都是甜滋滋的。 岸上的白端逆著陽光,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見他袖口低垂的六棱雪花紋,還有那骨節(jié)分明修長的手。他似乎動了動,卻沒有下一步,只是靜靜的道:“上來吧?!?/br> 我把魚遞給趕來的狗兒,自己費力爬上來,累得氣喘吁吁。 白端用袖子擦拭我的濕發(fā)。 “我想剪短一點。”我女裝的樣子肯定不好看,還不如套上狗兒的衣服,扮成男兒身,這樣也能省去很多不便和危險。 “好?!彼〈捷p啟。 檀香乖巧的拿來一把匕首和一面鏡子。 我站在白端身前,任他抽出匕首,只是那刀鋒擦過脖子,使我一陣寒意。 “對不住?!?/br> 寒光游走,青絲散落,他的手心發(fā)熱,挺秀的鼻子落到我敏感的耳尖。一股酥麻從頸處攀到耳根,喉嚨不由的發(fā)癢,不敢呼吸,又像在貪婪的汲取。 “貓兒,我很好奇,你到底是誰?”他削薄起合的雙唇帶出的氣旋,就這樣在右耳邊吞吐著:“你看的,又是誰?” 原來他始終在試探我。 我像從云端驟然跌落塵土。風(fēng)鞭,雨打,刀割,火煉。 濃厚的酸澀在鼻根醞釀,一路狂略而下,狠狠的襲擊著心臟。仿佛過了好久,才聽到自個的聲音:“我誰都不是?!?/br> 魚湯的濃香順著風(fēng)飄來。 當(dāng)我頂著一頭利落干凈的短發(fā),出現(xiàn)在狗兒和檀香的面前時,已經(jīng)是饑腸轆轆,恨不能一頭扎進魚湯里。 狗兒對我的表情很滿意。一回神,鍋底都被掃蕩干凈,我拍拍肚子,像個孕婦似的躺著問:“我們?nèi)ツ膬???/br> “羅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