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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戰(zhàn)國縱橫:鬼谷子的局(1-14冊)在線閱讀 - 第133 章|襲白頂王叔救女 戰(zhàn)丹陽三雄逞威

第133 章|襲白頂王叔救女 戰(zhàn)丹陽三雄逞威

    逢侯羋丑引軍先行,主將屈丐走在最后。是日天黑,三軍行至荊門。荊門設(shè)有不少固定營房,三軍過此,毋須搭帳即可入住。

    荊門不遠(yuǎn)處有片水澤,澤邊有個不足百戶的小邑,環(huán)境清幽,風(fēng)光秀美。澤邊有個草廬,柴扉白天晚上都是開著的,但在晚上,有幾只大白鵝守在前院。

    這日將近一更,遠(yuǎn)近燈火相續(xù)熄滅,惟有這家草廬,仍舊舍門洞開,亮光直射院門上的柴扉。突然,遠(yuǎn)近的狗狂吠起來,院中的大鵝先是昂首,繼而呱呱大叫。

    隨著大鵝的叫聲,一盞燈籠從遠(yuǎn)處的鄉(xiāng)道上晃過來,一路晃到廬前,兩個人影走近柴扉。幾只大鵝呱呱叫著飛撲過去,眼見就要啄到來客,門內(nèi)走出一人,喝住大鵝,將它們趕到角落,圈起來,回身走向柴扉。

    “是田忌兄嗎?”為首客人走到柴扉前面,沖他抱拳,“在下屈丐!”

    “呵呵呵,”田忌拱手,笑道,“漁人曉得屈將軍要來,在守你呢!”伸手禮讓,“寒舍請!”

    屈丐讓隨員守在門外,自與田忌走進(jìn)舍中。

    一張鄉(xiāng)村的簡易幾案上,擺著兩道下酒的涼菜與一壺老酒。

    田忌指著酒菜笑道:“將軍若是不來,拙荊就算白忙活了!”轉(zhuǎn)對舍后,“客人到,上熱菜!”

    話音落處,一個年輕女人由后院進(jìn)來,端著一個大托盤,上面擺著熱騰騰的幾只大碗,碗中全是魚蝦,有蒸的,有煎的,有烤的。屈丐看向女人,見她約有二十來歲,相貌俊美,但氣質(zhì)與膚色,不像是出自大戶人家。

    方才聽到“拙內(nèi)”,這又見她這般模樣,屈丐遲疑一下,看向田忌。

    “呵呵呵,”田忌指她笑道,“這是漁人新納的一房,生下兩個娃了,將軍該叫她阿嫂才是!”

    “哎喲喲,”屈丐起身,朝那女人揖道,“屈丐見過嫂夫人!”

    那女人緊忙還禮,臉色漲紅:“奴婢見過將軍!”

    “娃兒他娘,”田忌笑笑,指向外面,“外面還有一位兄弟,”指這案上,“將這魚和酒,分他一些!”

    “灶中還有呢!”那女人回他個話,匆匆后院去了,不消一時,又端一只托盤,徑到柴扉處。

    “屈將軍,來來來,這魚全是在下今朝從水澤里撈上來的,鮮著呢!”田忌斟酒,舉盞。

    二人各自飲下,吃幾口魚,屈丐放下酒碗,拱手,扯到正題上:“田兄,昨日在下到景翠府上,聽他講到你住此地?!?/br>
    “漁人曉得,所以才守你呢!”

    “是景翠告訴您的?”屈丐有點(diǎn)兒驚訝。

    “他怎么會呢?”田忌笑了,再將酒盞斟滿,舉起。

    “呵呵呵,”屈丐亦舉起,“田兄就是田兄!”

    “說說,這一戰(zhàn),你是怎么個打法?”

    屈丐隨手打開帶來的戰(zhàn)圖,指圖說道:“在下與王叔議過多次,王叔之意是全線出擊,王叔由此地,就是漢中,北攻,沿洵水谷地北向進(jìn)擊終南山腹地,威脅秦都,使商於之?dāng)澈箢櫽袘n。在下則分多路攻取商於谷道!”

    “怎么攻???”田忌問道。

    “分左中右三路,左路出荊紫關(guān),沿丹水河谷直入商洛,中路出丹陽,克淅邑,直入於城,東路出黑水關(guān),沿衢道攻於城,奪武關(guān)。”

    “除此之外,將軍應(yīng)該還有一支奇兵吧?”田忌盯住他。

    “不愧是田兄!”屈丐嘆服,指向漢水一段,“這兒還有一條捷徑,就是鄖地,山不算高,坡度也不算陡,有三條河谷可通達(dá)商城。在下已令一個裨將軍引領(lǐng)銳卒三萬,由這三條河谷北上入商。由于秦人主力皆在應(yīng)付在下,他們或有機(jī)會捷足先登。只要拿下商城,就可據(jù)關(guān)守隘,截斷整個秦人的退路,秦敵可擒!”

    “將軍這是要翁中捉鱉了!”田忌笑道。

    “在下所謀,若有短處,敬請?zhí)镄种更c(diǎn)!”屈丐拱手。

    “將軍所謀甚好,便是漁人,也只能這般謀了。”田忌再次笑笑。

    “田兄,”屈丐語氣真摯,“在下此來,是求田兄支招的。不瞞田兄,此番征秦,大王給我數(shù)十萬人,勝負(fù)已不再是在下的事,堪稱是楚國的生死之劫了。田兄有話,不能憋在心里!”

    “如果是孫臏在這兒,”田忌又拿孫臏來說事了,“他會勸將軍不要輕易開戰(zhàn)!”

    “為什么?”屈丐急了。

    “因為這一戰(zhàn),將軍勝算不大!”

    “田兄是說,我二十六萬對他十三萬,還沒有勝算?”屈丐目光錯愕。

    “是的?!碧锛烧Z氣鄭重。

    “為什么?”

    “戰(zhàn)必勝者,天時、地利、人和皆宜。就眼下來看,天時、地利,楚皆不占,惟有人和,也是朝廷上下一時受張儀所欺而憋堵出來的血?dú)馀c怨氣,并非士氣?!?/br>
    “這……”屈丐顯然不服,略略一頓,盯住他,拱手,“屈丐愚癡,請?zhí)镄衷斸?!?/br>
    “庚子之年,天地不和,四時不睦,最不宜的是動刀兵,楚人卻逆時而動。商於六百里盡皆山地,處處險隘,楚人主攻,莫說是二十六萬對十三萬,縱然是三十六萬對十三萬,兵力上亦不占優(yōu)勢。只要秦人按兵不動,據(jù)險以守,將軍就只能無功而返。至于人和,在下不言,將軍當(dāng)知。大災(zāi)剛過,民不聊生,大王一味興兵,是不恤民苦。別的不說,單是這個小邑,這些日來,家家都是生離死別。上不恤民苦,卻要民不惜命,這是緣木求魚?!碧锛墒鐾?,朝他舉盞。

    屈丐卻再無心喝酒,兩眼閉起,耳畔響起屈平的聲音:“臣敢問王上,此番伐秦,是為戰(zhàn)勝秦人,討回商於,還是為賭一時之氣,泄一時之憤……臣請我王撤回詔命……大王不是要學(xué)秦王嗎?秦王為奪回河西之地,重用衛(wèi)鞅變法,勵精圖志一十六年,孟津朝王之時,秦本已可以一戰(zhàn),可秦王仍舊不出手,轉(zhuǎn)而韜光養(yǎng)晦,臣服于魏,使魏侯膨脹,南面稱王,失道義于天下……”

    “田兄,”屈丐睜眼,看向田忌,“身為臣子,戰(zhàn)與不戰(zhàn),非屈丐所能決定。眼下事已至此,田兄可有兩全之計?”

    “一個字,拖!”

    “何解?”

    “就是不戰(zhàn)呀!”田忌端起酒盞,遞給屈丐,自己亦端起,朝他讓一下,飲盡。

    “在下已對大王起誓,不收回商於,誓不回郢!”

    “所以讓你拖呀,你并沒有起誓何時收回商於,是不?”田忌詭詐一笑,盯住屈丐,“此戰(zhàn)不比淅水那次,景翠好歹有個脫罪理由。如果開戰(zhàn),無論是戰(zhàn)死還是戰(zhàn)敗,將軍就都回不去了。只有這個拖字,或能給將軍機(jī)會?!?/br>
    “可……身為主將,不戰(zhàn)怎么可以?”

    “戰(zhàn)呀,”田忌又是一笑,“你不要冒進(jìn),要穩(wěn)扎穩(wěn)打。楚國再窮,也是大國,打得起。反正這些兵,放在哪兒都得養(yǎng)。宛地、鄧、襄皆是糧區(qū),只要大王的輜重跟得上,你就與秦人拖下去。跟不上,是大王的事。商於谷地狹小,道路不堪,秦人兵多,供應(yīng)也多,糧食皆須從關(guān)中載入,勞財傷民,拖得久了,對秦人更為不利。那時,秦人心躁,又退不得兵,要么急于進(jìn)攻,要么現(xiàn)出破綻。秦人若是進(jìn)攻,將軍就得地利。秦人若是現(xiàn)出破綻,將軍只要看準(zhǔn),一擊就可致勝?!?/br>
    “田兄妙策!”屈丐興甚,雙手舉盞,“在下敬兄!”

    “還有,就是sao擾。將軍可派小股熟悉山地的人鉆進(jìn)山溝里,神出鬼沒,能打則打,打不勝則逃,將秦人搞煩,搞亂,讓他們摸不透將軍的底細(xì)。當(dāng)年打龐涓,孫臏就是這么干的?!?/br>
    “哎喲!”屈丐徹悟,大是感慨, “今宵若是不來,在下真就……”高高舉盞,“干!”

    二人飲盡。

    屈丐拿過酒壺,斟滿兩盞,端起一盞,遞給田忌:“在下借田兄之酒,敬田兄一盞!”

    二人再次飲盡。

    屈丐拱手:“在下有一請,望田兄成全!”

    “你講!”

    “屈丐不才,乞請?zhí)镄智巴り?,丐引三軍之眾,惟田兄一人是從!?/br>
    “謝將軍美意!”田忌拱手回禮,“只是……唉,漁人早已忘情于江澤,對這打打殺殺再無興趣了。之所以候你,講出這般失禮的話,是為景翠。景翠待我不薄,幾日之前使人前來,要漁人助將軍擊敗秦人,也是為他出口惡氣。漁人這幾天無心打魚,思來想去,真還助不上將軍。不瞞將軍,此番漁人受害入楚,得到閑暇,回首反思,往事皆如煙云?!笨嘈?,“漁人本為粗人,好武而已。至于兩敗龐涓,無不是孫臏之功。對于景氏之托,漁人無可推諉,能夠幫你的這已全說了。以將軍才具,只要措施得當(dāng),當(dāng)可無虞!”

    “謝田兄!”屈丐拱手,“在下若能有幸回來,就也放下所有,來與田兄結(jié)網(wǎng)羅魚!”

    “哈哈哈哈,”田忌長笑數(shù)聲,舉盞,“漁人候你!”

    得到田忌支招,屈丐興致勃勃地趕赴丹陽,一邊等候各地征調(diào)來的軍卒陸續(xù)到齊,一邊召開各部將議事,重新調(diào)整部署,令三萬銳卒鎮(zhèn)守荊紫關(guān),組成三道防線,互相策應(yīng);令三萬銳卒鎮(zhèn)守黑水關(guān),沿黑水組成兩道防線,防止秦人東進(jìn)宛城;令五萬銳卒沿甲水(漢水支流)上溯,搶占漫川關(guān),再以漫川關(guān)為中心,沿山道或溪谷控制周邊各邑,逼迫商洛。與此同時,屈丐率領(lǐng)中軍主力十萬,以丹陽為背依,由正面與敵對壘于丹陽、淅邑與於城一線,以守為攻,伺機(jī)制敵。余下四萬才是真正的先鋒,清一色是擅長山地戰(zhàn)的銳卒,分散開來,從楚人所控制的邊緣山地向秦人所控制的商於道南側(cè)各城邑或谷地村落發(fā)動突擊。先鋒分隊只管搶地,所搶到的地盤則由漫川關(guān)與荊紫關(guān)的守軍接管并負(fù)責(zé)防御。屈丐的戰(zhàn)略是,只要搶占并控制商於道南部的所有山地,商於谷道也就置于楚人的監(jiān)控之下,隨時隨地都可切斷。只要楚人由商城一帶切斷秦人,就可從背后夾攻武關(guān),迫使困在於城一帶的秦人束手就擒。

    這個戰(zhàn)略可以說是萬無一失的。主力只要抱團(tuán),以守為攻,就能以靜制動,化解秦人的戰(zhàn)力。而攻堅先鋒則化整為零,以千人為建制,在東西長達(dá)幾百里的廣袤山地里一路向北,攻擊前進(jìn)。由于秦人是守土方,在明處,不敢輕動,而楚人的先鋒分隊是攻擊方,在暗處,可聲東擊西,因而,在山地戰(zhàn)里,秦人不可能占上風(fēng)。

    屈丐布局妥當(dāng),設(shè)主將府于丹陽城,并以此為中心,建立一整套快捷的通訊系統(tǒng),確保信息暢通無阻,同時與昭睢保持聯(lián)絡(luò),保證輜重的運(yùn)輸與安全。

    完成部署之后,屈丐總算松出一口長氣,一邊使人探聽秦人動靜,一邊將自己的部署變化及因由寫成奏章,快馬奏報懷王。

    在屈丐緊鑼密鼓地調(diào)動三軍的同時,秦軍主將魏章也沒閑著。

    魏章的主將府設(shè)在於城,也即張儀許給楚人的六里封地。

    與他同來的還有這塊封地的主人,張儀。

    于張儀而言,此番與楚之戰(zhàn),關(guān)系的就不只是秦、楚興亡,而是他的事業(yè)與未來,甚至涉及身家性命了。無論如何,事是自己招來的,且為招惹此事,張儀將秦室金庫幾乎賠在與楚人的生意里不說,更把楚人徹底得罪,連一直看好他的王叔也上火了,親自掛帥上陣。

    干系如此重大,單憑他魏章一人,張儀是一萬個不放心的。出山以來,無論是助楚滅越,還是幫秦滅巴蜀,主意都是張儀出的。六國攻秦時,秦人能夠最終戰(zhàn)勝,不得不說,關(guān)鍵之功依舊是他張儀的。至于赴魏后與齊兩戰(zhàn)皆敗,是因為對手太強(qiáng)大,站在他與龐涓對面的,是蘇秦與張儀。

    今番不同了。站在他對面的是屈丐,與他并肩的是魏章。魏章不是固執(zhí)己見的龐涓,對他張儀可謂是言聽計從。至于對手屈丐,就他所知,尚未歷過大的戰(zhàn)陣。楚王此番拜他為將,實在是沒人了。景翠有淅水之戰(zhàn)的陰影,昭陽遭到罷黜,楚國能撐場面的也確實只剩下這個屈丐。

    由于此戰(zhàn)重要,秦惠王也把家底賭上了,明面上交給他銳卒一十三萬,實則又加三萬,是守護(hù)咸陽的京畿衛(wèi)戍,直接交給公子疾。

    離開咸陽后,張儀幾人直馳藍(lán)田,為張儀駕車的是魏冉,為魏章駕車的是羋戎。他們于翌日黃昏馳至商城,安歇于商城守府。

    晚飯過后,魏章、公子疾心里沒底,尋到張儀。

    “相國大人,”魏章盯住他,“你說,這一仗該怎么打?”

    “淅水之戰(zhàn)你是怎么贏的?”張儀反問。

    “以守為攻!”魏章應(yīng)道。

    “依舊這么干!”張儀淡淡一笑。

    “謹(jǐn)聽相國!”魏章展開情勢圖,朝他笑笑,曉得他已經(jīng)想透徹了,“說吧,怎么個守法?又怎么個攻法?”

    “你們先要明白為什么要守?”

    “因為楚人是攻!”魏章不假思索。

    “是的,”張儀點(diǎn)頭,“就常理所斷,楚人是要強(qiáng)行收復(fù)商於,必定要攻。楚人剛剛遭災(zāi),必鬧糧荒,必求速戰(zhàn)?!?/br>
    “具體如何防守,請相國指點(diǎn)!”魏章急不可待。

    “疾哥,疾將軍,”張儀轉(zhuǎn)對公子疾,半是微笑,在地圖上比劃,“你帶五萬人守護(hù)這兒,西至藍(lán)田,東至武關(guān),如何?”

    “末將得令。”公子疾回他個笑。

    “曉得怎么守嗎?”

    “聽相國的!”

    “守商城不是守在商城。”張儀指向地圖商城以南的廣袤山地,“關(guān)鍵是這兒的山地?!敝赶驇讞l水道及幾個關(guān)隘,“在下琢磨過這兒的地勢。商城之南,有三個大邑,兩個小邑,以及難以數(shù)計的村落。離商城最近也最重要的三個關(guān)隘,一個是漫川關(guān),在這兒,一個是天竺關(guān),在這兒,另外一個是黑山關(guān),在這兒。三個關(guān)隘中,最重要的是漫川關(guān),也就是這兒。漫川關(guān)位于楚、秦交界,歷來是秦、楚必爭之地,今在我手。將軍若能守住此關(guān),就可扼住楚人要害。反之,此關(guān)若失,楚人就可沿此水長驅(qū)北上,越過這兒,竺山,向東北可攻我武關(guān),向西北可逼我商城。那時,將軍就得花出十倍力量以阻止楚人了?!?/br>
    “末將明白?!?/br>
    “魏章將軍,”張儀看向魏章,“武關(guān)以東,是咱倆的。”指向荊紫關(guān),“此關(guān)現(xiàn)在楚人手里,最是緊要。由此關(guān)向西北,可通達(dá)商南邑、進(jìn)逼武關(guān),由此關(guān)向東北,有一條水道,就是它,沒有名,我赴楚時路過此處,專門問過鄉(xiāng)人,它下流幾十里即入丹水,河谷甚寬,防不勝防。我下水探過深淺,揀到兩塊小卵石,一黑一白,光潔如玉,狀若棋子,權(quán)且叫它棋水吧。棋水河谷須重點(diǎn)布防,以免楚人由丹水河谷拐向此谷,再沿此谷卡到達(dá)這兒,就是我揀棋子的地方,雙向布防,斷死我商於谷道。”

    “你講的這個棋水,我曉得它,沿它南下,走有二十來里,還揀到一只正在曬蓋的王八呢?!蔽赫滦πΓ赶蛞惶幍胤?,“就是這兒,兩邊山勢很陡,我們沿棋水?dāng)r起來,設(shè)道關(guān)隘,再在此關(guān)隘前面約十里處布道暗哨。楚人一有動靜,暗哨就會報信,關(guān)卡就會反應(yīng),在阻擊楚人的同時呼求救兵?!?/br>
    “甚好。其他我就不多講了,皆由將軍布置。我只講一個原則,因敵制宜,敵動我動,敵靜我靜?!睆垉x看向眾人,“聽明白沒?”

    “明白了?!蔽赫?、公子疾應(yīng)道。

    “我們在商於所存之糧可支半年,我們就按半年期限制訂防御戰(zhàn)略。楚人今年大災(zāi),就在下所知,丹陽儲糧部分過水,損失不小。楚人要想確保大軍糧草,就要大量籌運(yùn)。其他不講,單是輜重糧草這塊,我們熬得起,他們熬不起?!?/br>
    三人議畢,次日,張儀、魏章徑投東去,過武關(guān),于兩日之后趕到於城,驚聞淅水河谷兩側(cè)的大量山地已被楚人占據(jù),幾乎每道溝里都有楚營,每道梁上都有楚人。尤其是淅邑周邊,楚人已經(jīng)逼得很近了。

    但在淅邑通往丹陽的長達(dá)五十來里的河谷兩側(cè),無論是平地還是矮丘,均未發(fā)現(xiàn)一個楚卒,好像是楚人特意留給秦人似的。

    顯然,這不合常規(guī)。由丹陽到於城,淅水河谷幾乎是最近也最便捷的通路。昔日於城歸屬于楚時,楚人專門沿淅水東岸修筑一條可并排通行四輛戰(zhàn)車的寬大衢道,水、陸并行,交通與運(yùn)輸十分便利。眼下淅邑讓秦人占去,楚人若取於城,須得先取淅邑,而要攻取淅邑,理當(dāng)首先控制兩岸的山地。之前的淅水之戰(zhàn),景翠就是首先控制住淅水兩側(cè)的山地,然后才向北推進(jìn)、直面秦軍的。

    “都是哪些山地?”張儀眉頭擰緊。

    魏章引張儀來到一只大沙盤上,招手羋戎、魏冉,讓他們也跟過來。擺沙盤是他從龐涓那兒學(xué)來的手藝,這辰光也是有模有樣了。

    為他們介紹情勢的是個參將,沙盤是他帶人擺出來的。

    其實不用介紹,張儀放眼看去,東至黑水關(guān)、西至荊紫關(guān)的廣袤山地上遍插楚人的藏紅色小旗,而在此前不久,這些山地不過是零星地居住一些山民。與這些小紅旗相對的是秦人的黑旗,大多插于關(guān)鍵要塞。從情勢上看,這些要塞全被紅旗包圍。更大的變化在荊紫關(guān)以西,距漫川關(guān)不遠(yuǎn)的南側(cè)幾道山梁,這辰光也插上小紅旗了。

    張儀的目光緊緊盯向距離於城不遠(yuǎn)的幾道山梁子,包括他不久前所提到的那條棋水河谷,上面已有好幾面小紅旗了。

    “這些小旗是楚人在活動還是屯駐?”張儀問道。

    “屯駐?!蹦菂?yīng)道,“具體人數(shù)有待確定。”

    張儀再向西看,漫川關(guān)外果然插著幾面小紅旗,由于距離太遠(yuǎn),最近的情勢尚未報來。

    “看樣子,楚人不像是守!”魏冉指著這些旗子,“奇怪的是,如果是攻,他們?yōu)楹畏艞変浪??這兒是最捷近之路!”

    張儀盯住這條由於城南下、經(jīng)由淅邑而直達(dá)丹水的淅水。淅水雖有不少小的彎曲,但大方向幾乎是正南正北貫通,且連通三個大邑,丹陽、淅邑與於城,戰(zhàn)略位置極其重要。

    張儀的目光由淅水慢慢看向它的東西兩側(cè),五里之外的山地,大多被楚人占據(jù),且楚人是步步進(jìn)逼的,聽參將講,許多小旗子是近兩日才插上的。

    “你倆好好看看,這些小紅旗像不像一只張著口的麻袋?”張儀看向魏冉與羋戎。

    魏冉退后一步,細(xì)細(xì)一審,倒吸一口寒氣:“張叔是說,楚人有意放開淅水通道,誘使我軍攻擊丹陽,而后,”指向淅邑之后的淅水,“由這兒截斷這兒,扎牢袋口,將我圍殲于丹、淅之間?”

    “呵呵呵,”張儀笑了,豎個拇指,“不愧是魏大將軍的公子!”轉(zhuǎn)對魏章,“屈丐看起來蔫,看他扎下的這個架式,胃口倒是不小哩?!?/br>
    “那也得看看他能否吃下了!”魏章握拳。

    “他不用吃呀,”張儀指向谷道,“他只須斷掉衢道,截斷水道,而后嚴(yán)陣以待,我后繼無糧,欲退不能,欲進(jìn)不得,整個就是一片死棋了!”

    魏章閉目,良久,看向張儀:“以相國之計,如何是好?”

    “囤三個月糧草于淅邑,搶占淅邑兩側(cè)山地,三軍屯扎于淅邑之南,進(jìn)可攻丹陽,退可入於城,若是不退不進(jìn),就據(jù)守淅邑,看他能奈我何?”張儀邊說邊在沙盤上比劃。

    “下官得令!”魏章朗聲。

    在楚、秦二軍對峙于丹、淅之間時,王叔也已抵達(dá)漢中郡。

    陪同王叔一起來的是五萬王親家兵,主將莊嶠,副將子啟。無論如何,公子啟長大了。為未來計,子啟需要建功立業(yè),是以王叔安排他跟從莊嶠帶兵,算是歷練。

    漢中郡在防務(wù)方面歸屬于左司馬屈丐,行政郡守卻是王叔的人,由王叔的異母弟(七弟)紀(jì)沮君羋桷擔(dān)任。漢中郡雖為邊陲重地,但近百年來秦、楚相悅,這兒并無戰(zhàn)事,反倒安好。眼下與秦開戰(zhàn)在即,漢中郡成為戰(zhàn)地前沿,屈丐又到丹陽去了,紀(jì)沮君正自緊張,王叔來了。

    漢中郡原有守卒十萬,王叔這又帶來五萬,兵勢大振,至少在人數(shù)上蓋過了秦人屯于南鄭的銳卒。王叔用兩日辰光,將各處防務(wù)部署完畢,不無嚴(yán)肅地看向莊嶠,拱手:“莊將軍,這兒的防務(wù)就交給你了?!鞭D(zhuǎn)向羋桷,“七弟,你要全力扶持莊將軍,確保糧草輜重,莫讓將士們餓了肚皮?!?/br>
    “二哥,”紀(jì)沮君不解,“您這是——”

    “二哥要去一處地方,”王叔指向地圖,“就是這兒,太白山。”

    “太白山?”紀(jì)沮君兩眼睜大,盯住王叔標(biāo)注的那處地方,“那是秦人的地盤呀,二哥您——”

    “有沒有熟悉這個區(qū)域山地的人?”紀(jì)陵君似是沒有聽見,盯住他道。

    “有呀,鹽販子?!奔o(jì)沮君脫口而出,“這些鹽販無處不去,方圓三百里山地,只要有人的地方,沒有他們不曾去的?!?/br>
    “給我尋來十名,不,二十名。告訴他們,路引得好,我付每人三塊鍰金!”不待他應(yīng)話,王叔轉(zhuǎn)向莊嶠,“選出五百猛士,尤其是擅長山地戰(zhàn)的?!?/br>
    “王叔,”莊嶠急道,“您不可涉險。無論何事,吩咐末將即可?!?/br>
    “這事兒我必須去!”王叔語氣果決。

    “王叔,”子啟曉得是為什么了,接道,“算上我!”

    “你只有一務(wù),協(xié)助莊將軍守衛(wèi)漢中?!蓖跏迥抗鈷哌^二人,“漢中若失,老夫唯你二人是問!”

    兵貴神速。經(jīng)過兩日籌備,王叔與五百名由莊嶠一手挑選的銳士全部扮作鹽商,將兵器拆解,藏于鹽袋里,帶足十日干糧,分作十路,在二十名鹽販子引領(lǐng)下插向西北山地,直奔太白絕頂。莊嶠仍不放心,于旬日之后,又向北面山地派出多路精兵,一為疑兵,二為接應(yīng)。

    大量鹽販在此節(jié)骨眼上進(jìn)入終南山地,插向西北太白頂方向,自然驚動秦國黑雕。自從惠王責(zé)備黑雕未能發(fā)現(xiàn)活動于太白山地的北地黑覡之后,公子華加強(qiáng)了對咸陽南部所有山地的監(jiān)控,在山林里的每一處村落都設(shè)有情報點(diǎn),也正是這些情報點(diǎn)最先發(fā)現(xiàn)這些動向并逐級報告給公子華的。

    公子華立即派出大量黑雕趕向太白山區(qū),時刻監(jiān)控,同時入宮覲見惠王。

    “多少人?”惠王瞇起眼睛。

    “目前尚難計數(shù),”公子華稟道,“看樣子,不少于一千,分散行動,皆著布衣,扮作鹽販?!?/br>
    惠王閉目。

    “他們在山地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但都繞向同一個方向,太白山?!?/br>
    “會不會是沖著太白巔的那些黑覡去的?”惠王看向公子華。

    “我想是的?!惫尤A應(yīng)道,“據(jù)天香所報,屈原罹瘟,巫咸山祭司為救屈原而化作一團(tuán)白云,飄往太白山方向,想必是與那黑覡有關(guān)。此番開戰(zhàn),王叔自請鎮(zhèn)守漢中,我正琢磨他為何要守漢中呢,這下子清楚了,定是他派人到太白絕頂營救其女?!?/br>
    “那個祭司不是化作白云走了嗎?”

    “精氣走了,但rou身沒死,說是還有氣息呢?!?/br>
    “真是一個奇女子!”惠王由衷贊道。

    “是哩,”公子華亦是感慨,“聽車衛(wèi)秦說,他見過那個祭司幾次,那種美麗,那種風(fēng)sao,是天上才有的,即使天香也遠(yuǎn)遜于她,所以楚王在見到她后念念不忘。她的生母是巫咸山祭司,她的生父是王叔,楚王其實是她親伯。關(guān)鍵是,她的生母,巫咸廟前祭司是長居巫咸山的那個鹖冠人與再前一個祭司的生女,而那個鹖冠人又是楚平王之孫、太子建之子白公勝的嫡傳后人,繞來繞去,除母血為巴巫之外,此女的父精皆出自純正的楚國王室?!?/br>
    “那些黑覡在做什么?”惠王沉思有頃,抬頭問道。

    “蓋草廬。”公子華回道,“近日又有一批黑覡過來,有男有女,還有孩子,合起來已過百人,原來的草舍不夠住了。再說,冬天來了,太白頂已下三場大雪,他們這在籌備過冬,趕制木炭。前些日,他們向我討要粟米,比原計劃的多出一倍,我問為什么,他解釋說,還有一批族人行將過來。”苦笑,“我有時在想,他們不會是要在這太白山里建立一個國中之國吧?按照所簽契約,整個太白山區(qū),方圓百二十里,都是他們的!聽小雕說,他們已經(jīng)在標(biāo)示界限呢?!?/br>
    “可惡!”惠王恨道。

    “王兄,如何處置此事?”

    惠王再次閉目。

    惠王眼前浮出那個薩滿黑覡,耳邊響起他的聲音:“天運(yùn)流轉(zhuǎn),秦地將興,上天示我前來貴邦,一為助王成就大業(yè),二為揚(yáng)我薩滿之教。是以我等不求回報,只有一請,乞請大秦之王將太白絕頂賜予我教,為我教在太白山地立廟設(shè)壇,準(zhǔn)許我教收留信眾,傳揚(yáng)法術(shù)!”

    繼而是寒泉子的聲音:“由君上所言,老朽可知此覡所行之術(shù)為黑術(shù),陰術(shù),主殺。主殺不吉,以鄰為壑,更是不吉,望君上三思而行之?!?/br>
    再后是公子華的聲音:“聽小雕說,他們在標(biāo)示界限呢?!?/br>
    “哼!”惠王的鼻孔里輕出一聲。

    “王兄?”公子華小聲。

    “你方才稟報的是什么事兒?”惠王抬頭,瞇起眼睛。

    “這……”公子華怔了,“楚卒的事兒呀!”

    “他們是楚卒嗎?”惠王的眼睛瞇得更小了,“聽你所說,他們不過是庸地鹽販。山里人吃個鹽不容易,我們要誠待這些鹽販才是!”

    公子華恍然有悟,打個響指:“臣弟曉得了!”越想越是有味兒,再打一個響指,“臣弟這就撤下那三百銳士,眼下戰(zhàn)事吃緊,他們該上前線才是!”

    “去吧。”惠王擺手。

    聽著公子華遠(yuǎn)去的聲音,惠王嘴角撇出一絲詭異的淺笑。

    “王上,”內(nèi)臣近前,“夜深了,今宵該到王后,她在候您呢?!?/br>
    惠王眼前浮出王叔,繼而浮出魏章與羋月。

    “換人,羋八子!”惠王吩咐。

    “王上,羋妃懷著身孕,已經(jīng)大幾個月了,看起來顯明哩?!?/br>
    “就她!”

    在公子華與眾黑雕的全力配合下,不消旬日,由漢中摸進(jìn)山中的楚地鹽販順風(fēng)順?biāo)貢墼谔咨絽^(qū)。

    那些黑覡也是要吃鹽的。為穩(wěn)妥計,王叔讓眾人隱在林中,安排幾人背著鹽袋摸到太白山顛,尋到黑覡的草舍,一邊賣鹽,一邊勘察情勢,將他們的所有營地探個通透。

    攻擊發(fā)生在摸底之后的第三日黎明。無論是誰,黎明都是最弱的辰光。

    由于這兒是秦國腹地,加之山高林深,山下又有秦卒守護(hù),這些黑覡未作任何提防。楚人眾多,個個又都是頂尖勇士,圍定草舍,踹開舍門,沖進(jìn)舍中,將仍在熟睡中的黑覡,無論男女老幼,悉數(shù)砍殺在鋪上。

    一切發(fā)生在無聲之中,可憐那些黑覡,有許多是不久前才從北冥趕來的,對這個全新的環(huán)境尚未熟悉,就這般稀里糊涂地做了楚人的劍下之鬼。

    當(dāng)楚人沖進(jìn)中心那只最大的草舍時,意外發(fā)生了。

    這個草舍是薩滿大祭司的。

    許是被異響驚動,許是有某種直覺,就在楚人踹門的剎那,大祭司摸到利劍,從榻上一個彈跳,破窗而去。

    然而,這一大片草廬的外面,王叔早有布防,一排弓箭手候在林中,見窗中跳出一人,遂朝他齊射。

    大祭司連中兩箭,所幸不在腿上。見四周皆被圍困,大祭司吼叫一聲,如飛般躥出,徑投山巔而去。

    上山只有一條路。王叔瞧得清楚,引眾緊追于后。

    兩支箭矢皆在后背。大祭司忍住巨疼,一氣奔到山巔,縱身躍上祭壇。

    依舊是黎明之前,但東天已經(jīng)現(xiàn)出些許亮光。

    祭壇上空,依舊盤著由郢都一路飄來的那團(tuán)白云。

    大祭司回首望去。

    在東天些許亮光的輝映下,大祭司看清了,追上來的清一色是楚卒,全身披甲。在風(fēng)里飄著的也是楚旗。走在前面的是王叔,手中提劍。身后是數(shù)以百計的楚卒,或仗劍,或彎弓搭箭,齊刷刷地瞄向他。

    這是秦國腹地,他認(rèn)為最安全的地方,但數(shù)百楚卒竟然這般肆無忌憚地摸到太白山巔,說好必須守在山外、負(fù)責(zé)他們安全的秦卒呢?

    大祭司忽然明白了,是秦王卸磨殺驢,將他們賣給楚人了。

    大祭司伏地跪下,一手指天,咬牙說出他此生最狠的惡咒:“大秦之王嬴駟,我等本為助你而來,因為你的國有一統(tǒng)天下之命數(shù)??上惴枪饷骼诼渲?,言而無信,過河拆橋,放任宿敵屠我族人,失義失信,當(dāng)受上天果報。本祭司以共工大神名義,施予你并你的國四道兇咒,一咒你的身于我族人的三年祭日暴病而亡,死時苦痛;二咒你的國在一統(tǒng)之后二世而亡,亡于楚人;三咒你的嫡長子繼位之后四載而亡,亡于野蠻;四咒你的嫡親后世兄弟傾軋,父子相疑,并于亡國之日,悉遭滅殺!”

    見那黑覡喃喃自語,似在作法,王叔急了,大叫:“快,放箭!”

    眾矢飛去。

    大祭司連中多矢,依舊跪著不倒。

    王叔縱身躍上祭壇,視那黑覡,身如刺猥,但仍未絕氣。

    王叔揮劍,足力砍向他的脖頸。

    那頭掉落,滾在地上,一腔烏血由斷處濺出。

    那團(tuán)白云懸在頭頂,似在觀賞發(fā)生在它身影下面的這場屠殺。

    那烏血直濺三尺多高,化為一道黑氣,沖天而起。

    那黑氣在太白山巔形成一團(tuán)黑云。

    四周的黑汽紛紛聚來,越聚越多,太白山巔瞬間被黑云布滿。

    白云被裹在黑云中間,王叔看不到了。

    王叔舉起劍,擲向那烏云。

    一道閃電下來,劈向那劍。在一聲震耳的雷聲中,王叔打個趔趄,倒在地上。那劍在空中打個旋,落下深崖。

    黑云升高,成為一大塊烏黑的云團(tuán)。

    云團(tuán)緩緩北移,朝東北方向飄移。

    眾軍卒急上祭壇,圍向王叔。

    王叔睜眼,看向天空。

    烏云不見了,他的白云也不見了,天空一片湛藍(lán)。

    “那黑云呢?”王叔急叫。

    眾軍卒指向東北。

    王叔看向東北天空,果見一團(tuán)黑云越飄越遠(yuǎn)。

    驀然,就在王叔絕望之時,一團(tuán)白云從烏云里分離。

    黑云向東北飄,白云向西南飄。

    白云直向山巔飄來。

    王叔兩眼圓睜,直直地盯住它。

    是的,是他的白云。

    白云飄到太白山巔,重新罩住他們。

    王叔揀起那黑覡的頭,雙手捧起,供向天空,聲音哽咽:“云兒,我的好女兒,你看見了吧?你的阿大來了!你的阿大把那惡覡殺了,你的阿大把所有的惡覡全都?xì)⒘?。你自由了,你可以走了,你這就快走,快回你的巫咸山去,你的屈平在等著你呢!”

    話音落處,王叔將那顆頭顱拋到崖下,又傳令兵士,將那黑覡的死尸拋扔下去。

    王叔指向祭案,眾軍士一齊動手,將祭案掀倒,翻到崖下。

    隨著祭案被掀翻,案上的三只瓶子也滾落下去。

    祭壇上干凈了,山巔上干凈了。

    頭頂?shù)陌自茲u漸沉落,越罩越低。

    不消一時,整個山巔沉入一大團(tuán)濃霧之中。

    “我的女兒啊——”王叔伸開兩臂,攬向那霧,泣不成聲。

    天色大亮,朝霞萬道。

    一輪紅日噴薄而出,萬道輝光灑過來,射在這團(tuán)白霧里。

    白霧漸漸升高,再次成為云團(tuán)。

    云團(tuán)漸漸南移。

    看到漸去漸遠(yuǎn)的白云,王叔朝著漸漸升起的太陽跪下,淚水流出。

    所有楚人全都朝著初升的太陽跪下,祈禱東皇太一。

    在太陽升到一竿高時,王叔跳下祭壇,指揮兵士砍斷系壇的繩索,尋來無數(shù)撬杠,將那塊狀如巨型蛋卵的萬鈞巨石連同上面的祭壇,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撬動,直到它翻下萬丈深崖。

    那圓石隆隆滾下深崖的巨響,猶如聲聲悶雷;那圓石砸到崖底所傳來的巨震,使整個山顛都在顫栗。

    一百日就要到了。

    白云也要到家了。

    這是一個溫暖的冬日,北天的寒冷被高高的巫山擋住,天空現(xiàn)出少有的晴明。

    巫咸廟下面的山徑上,屈平懷抱白云,一步接一步,吃力地踏階而上。囡囡走在前面,走幾步,就坐在石階上候一會兒。屈遙緊跟屈平身后,時刻提供防護(hù),因為屈平的身體實在太虛了,這還抱著一個人。

    他們的身后是兩個巴人,挑著他們的行囊,其中一個是白云臨下山前為他扎針的老巴人。再后是一長溜巴人,男女老幼,數(shù)不到頭。他們的臉上無不寫著哀傷。得知他們的祭司生病了,回來了,他們你喚我叫,相約跟來。

    眾巴人要將屈平、白云一路抬上巫咸廟,屈平不讓。

    屈平一定要抱著他的白云,一步一步地把她抱回她的家,交給她的外公。

    一陣琴聲飄下來。

    琴聲斷續(xù),如嗚如咽,好似每一個音符都要穿越久遠(yuǎn)的時光與重重的阻隔才能抵達(dá)他們的耳邊。

    聽著,聽著,囡囡哭了。

    囡囡跑下來,扯住屈平的衣襟。

    屈平的腳步?jīng)]停,淚珠打濕了白云的衣裳。

    身后,傳來屈遙的哽咽。老巴人放下?lián)?,跪在臺階上。眾巴人看到,紛紛跪下,黑壓壓的沿著小徑一路跪下去。

    所有的淚水與跪拜,都是山上的琴聲勾起來的。

    屈平?jīng)]有跪。

    屈平甚至沒有停步。

    琴聲近了。

    巫咸廟到了。

    囡囡扯著屈平的衣襟,踏上最后一道石階,看向琴聲起處。

    撫琴的是鹖冠人,身穿白衣,坐在一塊懸石上,二目平視,似在看向遠(yuǎn)方。

    那塊懸石沒有圍欄,懸石下面,是萬丈深淵。先祭司、他的女兒,就是從那塊懸石上縱身躍下去的。

    谷風(fēng)從崖底吹來,一陣接一陣,輕輕地?fù)釀铀i冠上的三支羽毛,一把白須也在這谷風(fēng)里隨性飄蕩。

    屈平一步一步地走過去,走到鹖冠人身邊。

    囡囡扯著他的衣襟。

    鹖冠人一動不動。

    琴弦時而嘣出一聲。

    屈平跪地,抱著白云。他的身邊,跪著囡囡。

    琴聲止了。

    鹖冠人依舊不動,二目依舊平視,仍在望著遠(yuǎn)處的山。

    “外公——”屈平顫聲,“您的云兒回來了!”

    鹖冠人依舊未動,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臉迎向那谷風(fēng)。

    “外公——”囡囡號啕大哭。

    一個接一個,巴人們在陸續(xù)上來,全都跪下。

    是個中午,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讓人忘記是在冬日,是在這巫山深處。

    一團(tuán)白云飄過來,飄到巫咸廟前的山谷里。

    “阿姐——”囡囡抬頭望去,突然間又驚又喜,大叫一聲,朝那團(tuán)白云撲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只老手將她拽住。

    “阿姐,阿姐——”囡囡拼命掙扎,欲跳下那崖,撲向那團(tuán)越來越近的白云。

    白云飄過來,傾刻間,彌漫于整個山巔。

    “阿姐——”囡囡安靜下來,止住悲哭。

    “云兒,你……回來了……”鹖冠人轉(zhuǎn)過身子,盯住屈平懷中的白云。

    “外公,您的云兒……回來了!”屈平泣不成聲,替她應(yīng)道。

    鹖冠人放下囡囡,伸出雙手。

    屈平跪前一步,將一直未曾離過他身的白云小心翼翼地遞到老人手里。

    鹖冠人緩緩起來,抱起白云,一步一步地走向廟殿。

    夜已入更,咸陽秦宮的御書房里依舊亮著燈光。

    公子華腳步匆匆,直走進(jìn)來。

    “臣弟見過王兄!”公子華叩首。

    “起來,”惠王指向?qū)γ嫦?,“估計你今朝回來,寡人這在候著呢。”

    “事情成了!”公子華坐下,一臉興奮,“上山的楚人沒有多少,不過五百來人,于昨日黎明之前襲擊薩滿村舍,將他們悉數(shù)殺死,將那祭壇也掀翻了。所有草舍讓楚人一把火燒了,薩滿沒有一人走脫。楚人走后,我上去勘察,薩滿死尸共計一百二十二具,大祭司被扔到崖下,身首異處。”

    惠王閉目。

    “王兄,您猜楚人是何人帶隊?”

    “哦?”惠王沒有睜眼,語氣質(zhì)詢。

    “是王叔!”公子華慨嘆,“真沒想到,王叔親自涉險。為他的這個女兒,他豁出命了!”

    “哦?!?/br>
    “我安排人將所有覡人就地葬了,那份契約在大祭司身上,我?guī)Щ貋砹恕!惫尤A摸出契約,雙手呈上。

    惠王擺手,拒收。

    公子華又裝進(jìn)去,抬頭:“如何處置此契,請王兄下旨!”

    “寡人什么也不知道,寡人從來就不曉得有這事兒!”惠王擠出一句。

    “我這就燒了!”公子華豁然明白,取過火盆,將契約塞進(jìn)去,猛地想起還有一份,看向內(nèi)臣。

    內(nèi)臣會意,走到一只柜子跟前,開門摸索一陣,拿出秦室所備的另一份契約,遞給公子華。公子華順手也塞進(jìn)去,看著明火燃起,兩紛契約在熊熊火光中化為灰燼。

    “對了,”待契約燒完,公子華奏道,“還有一事,聽那祭司說,新一批薩滿近幾日就到,有百多號人呢。如何處置?”

    “既為遠(yuǎn)方來賓,當(dāng)好好款待,妥善安置?!?/br>
    “他們是應(yīng)大祭司的邀約而來,若是問起,臣弟該……”公子華打住話頭。

    “大祭司他們死于楚人之手,我們大秦正與楚人開戰(zhàn)。你或可問問他們,若想復(fù)仇,大可投入戰(zhàn)場嘛。”惠王給出建議。

    “臣弟領(lǐng)旨。”

    “哦,對了,”惠王睜眼,看向內(nèi)臣,“這些日來,蕩兒在忙什么?”

    “回稟我王,”內(nèi)臣拱手,“殿下只在東宮守著,沒有外出,說是在練武呢?!?/br>
    “聽說最近新來一個力士,力可敵牛,可有此事?”惠王問道。

    “那人姓任名鄙,是從隴南來的,與殿下相談甚篤。聽說自他來后,殿下就沒出過宮門!”

    “他就曉得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