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 章| 見梁王孟軻說義 保橫棋張儀謀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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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輛輜車不急不緩地行駛在由睢州通往大梁的衢道上,萬章等十幾個弟子或駕車,或跟在車后,或走在車側(cè),將手搭在車身上助行。 三輛輜車中,有兩輛是新買的,一輛裝著行囊,一輛滿載竹簡。 在日頭就要戳到地上時,車隊突然停下了。一直埋首走在最后一輛車子旁側(cè)的陳臻抬起頭來,才曉得是要過大溝了。 溝上有座木橋,但橋面只容一輛車,對面剛好也有幾輛車駛到。 看雙方皆在橋頭等候的架勢,顯然都在禮讓對方。 “嘖嘖嘖,”走在車子另一側(cè)的樂正子顯然無視橋上的事,拍拍車身贊嘆道,“真是好車呀,越看心里越美氣。還有這馬,倍兒精神!不明白老夫子是咋想的,放著好車好馬不坐,偏要坐他那輛老破車,且還走在最前面壓路,生生跑不起來!要是讓這輛車打頭,恐怕昨天就到大梁了!” 陳臻看向車子。車是新車,馬是健馬,車上裝的是干透了的竹簡,比前面的行李車還輕,加之走得不快,兩匹健馬根本不像是長途負(fù)重,而像是草場閑步,這辰光又歇下了,隔著車轅碰嘴皮子親昵,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兒。 “我還想不通另一件事!”見陳臻沒有應(yīng)腔,樂正子接道,“你且說說,在臨淄時,齊王送咱一百金,老夫子為何不要?” “夫子不是貪金之人,怎么能要呢?”陳臻順口應(yīng)道。 “既然不貪,為什么又受宋王所贈的七十金呢?”樂正子盯住他。 “這……”陳臻應(yīng)不上來,正自思索,對方車輛率先過橋,他們的車輛也啟動了。 車過大溝,行有幾里,來到一處驛站。 天色已昏。見有空舍,萬章稟明孟夫子,吩咐眾人卸馬安歇。 諸弟子中,陳臻是個憋不住的人,在候餐時,扯樂正子趨前,朝孟夫子揖道:“夫子,樂正子與弟子皆有一惑!” “何惑?”孟夫子一臉是笑,單看臉色并無倦意。 “是非之惑。” “哦?”孟夫子傾身,笑問。 “夫子曾言,萬事皆有是非。”陳臻拱手,“在齊國時,齊王贈金一百,夫子拒而不受。及至宋地,宋王贈金七十,夫子卻欣然受之。之前在滕地,夫子亦曾受過滕君所贈之四十金。我二人所惑是,如果不受齊王之贈為是,則受宋王、滕君之贈當(dāng)為非;如果受宋王、滕君所贈為是,則不受齊王之贈當(dāng)為非。此二者無可選擇,夫子緣何受宋王、滕公所贈而拒齊王之贈呢?” 顯然,這是一個大惑,也是眾弟子一直擱在心里的謎。 所有目光皆看過來。 “呵呵呵呵,”孟夫子捋須笑道,“是有選擇的,因為此二者皆為是呀!” “是于何處?”樂正子急問。 “是于義?!泵戏蜃訏咭暠姷茏?,加重語氣,“在宋之時,我們將要遠(yuǎn)行。對于遠(yuǎn)行的客人,主人理當(dāng)送些盤費,所以宋王贈送七十金,作辭說,‘權(quán)作盤費吧?!瘜τ谶@番好意,為師怎能拒絕呢?至于在滕之時,逢楚人攻薛,滕君聽說為師有戒備之心,遂贈金四十,作辭說, ‘防不測?!瘜τ谶@番好意,為師又怎么拒絕呢?” “那……齊王之金呢?” “齊王贈金之時,為師仍在齊國,既未生戒心,亦無遠(yuǎn)行意,齊王卻無端贈金一百。無端贈金,是謂收買。堂堂君子怎么能被收買呢?” 對于如此難解之事,孟夫子竟然講出這番君子大道,眾弟子無不受教,拱手敬服。 外面一陣車子響動,公都子風(fēng)塵仆仆地從外面進(jìn)來。 “公都,”待公都子見過禮,孟夫子笑呵呵地看向他,“看你臉色,可有什么好消息?” “有哩,”公都子拱手,“館舍訂下了,是大梁城里最好的,離王宮近不說,設(shè)施也不錯,有熱水,能洗浴,搶手得很呢!我起初問,小二說是沒房,我讓他再查查,小二查一圈回來,仍然沒房。我一臉失望,就要走時,店家出來,問我是何人所用,我說出夫子大名。聽聞是夫子,店家二話沒說,讓小二安排到一個雅院。小二說,那院子已經(jīng)有人訂下了,是中山國的皮貨商,店家臭罵小二一頓,親自把我領(lǐng)進(jìn)雅院,當(dāng)場將鑰匙交給我,還不收訂金哩!” 眾弟子不無欽敬地看向孟夫子。 “呵呵呵,”孟夫子笑笑,轉(zhuǎn)過話題,“魏國可有大事?” “魏相張儀使秦,說是回來了。”公都子稟道。 聽到“張儀”二字,孟夫子的眉頭皺起。 大梁城中,入宮奏報使命的不是張儀,而是副使史舉。 “嬴駟肯出多少兵?”魏惠王身體前傾,目光如炬。 “五萬!”史舉應(yīng)道。 “五萬頂個屁用!”魏惠王冷笑一聲,坐直身子。 “當(dāng)年征伐巴蜀,同樣是遠(yuǎn)征,秦人出兵也是五萬,一舉滅之?!笔放e小聲辯道。 魏惠王鼻孔里哼出一聲:“他以為齊國是巴蜀呀!” 史舉不敢出聲了,悶頭怔在那兒。 “哦,”惠王這也明白他只是來稟事的,指他問道,“還有什么?” “讓我們供應(yīng)糧草!” “什么?”惠王老眼圓睜,一拍幾案,“他出兵,憑什么讓寡人供應(yīng)糧草?” “是相國應(yīng)允的?!?/br> “張儀何時回來?” “臣不曉得。出咸陽沒多遠(yuǎn),相國就進(jìn)終南山了,說是過幾天回來。” “終南山?”惠王閉目有頃,擺手,“辛苦你了,回家將息三日!” “謝王上!”史舉叩首退出。 待史舉走遠(yuǎn),惠王看向毗人:“毗人,你且說說,他姓嬴的打的什么好算盤?” 毗人笑道:“他打什么算盤,還能逃得了王上的眼?” “五萬兵?不遠(yuǎn)萬里伐齊?”惠王右掌撐起腮幫子,歪頭盯住宮門,猶自氣惱,“嬴駟他是在糊弄寡人哩!” “呵呵呵,”毗人笑道,“管他糊弄不糊弄,五萬人也算是興師動眾,萬一如史舉所說,他們真的能把齊國打敗了呢!” “哼,若能打敗,寡人就向他嬴駟稱臣!” “嘻嘻,”毗人笑了,“那他們一定打不敗!” 正說話間,武安君府來人報喜,說是瑞蓮產(chǎn)了,是個兒子。 惠王喜極,擺駕探望。 當(dāng)毗人從乳母手中接過赤子遞給惠王時,惠王的雙手顫動了。 惠王久久地凝視孩子,如同凝視龐涓,淚水止不住地流出來。 “父親……”依舊虛弱的瑞蓮看到了惠王的淚水,聲音哽咽。 “瞧這眉眼兒,像龐涓!”惠王將孩子遠(yuǎn)遠(yuǎn)地舉起,以便看得更清楚些。 “嘴巴、鼻子、耳朵,還有下巴,無一處不像武安君哩!”毗人眼睛更尖。 “父王,”瑞蓮盯住惠王,“您的小外孫在候您賜名呢!” “好好好,”惠王擦掉淚,略略一想,“就叫龐滔吧!” “龐滔!”瑞蓮重復(fù)兒子的名字,笑了。 “這名字好!”毗人交口稱贊,“父名涓,涓涓細(xì)流成就滔滔,小人敢說,再過二十年,大魏武卒又出一位名震列國的大將軍!” “父王,我不要滔滔去做大將軍!”瑞蓮急道。 “哦?”惠王看向她,“你想讓他做什么?” “就做我的兒子,您的外孫!”瑞蓮一字一頓。 “好好好……”惠王于瞬間明白了女兒,抱緊赤子,幾乎是喃聲。 無論如何,秦國出兵伐齊與龐涓遺腹子出生皆是喜事,惠王心情大好。從武安君府出來,惠王臉上現(xiàn)出近些日難得的笑意,讓毗人坐進(jìn)他的王輦里,繞王城主街巡視一周。 大梁依舊是那個大梁,生活依舊是那個生活。大街兩側(cè),店鋪林立,招幡飄搖,依舊現(xiàn)出盛世景象。見王輦巡視,百姓依舊是回避與叩迎,惠王無法看到臣民們的焦慮,臣民們也無緣一睹他的喜悅。 回到宮里,惠王神采飛揚,毫無倦怠,扯毗人沿后花園中的水岸漫步。流經(jīng)大梁的是兩條河水,其中一條在后花園中繞了幾彎,形成一個人為的圖案,從高處看,像是一條張勢待飛的龍,惠王名其為龍水。 龍頭是塊高地,高約數(shù)丈。惠王站在龍頭上,望著波浪微動的龍體,久久不語。 “王上看到什么了?”毗人順眼望過去,見與常日并無異處,遂小聲問道。 “看到龍了!”惠王指著河水。 “是哩,是哩,”毗人連聲應(yīng)和,“瞧它這個樣兒,是要飛騰呢!” “唉……”惠王重重一嘆。 “王上在嘆什么呢?”毗人收回目光,看向惠王。 “在嘆一個人。” “何人?” “吳起?!?/br> “王上別是又想到龐將軍了吧?龐將軍自比吳起,小人起初以為他是妄自尊大,后來發(fā)現(xiàn),與吳起相比,龐將軍真的不差哪兒呢!小人在想,不定龐將軍就是吳起再生呢!您看,吳起愛兵如子,龐將軍亦愛兵如子。吳起創(chuàng)建武卒,龐將軍創(chuàng)建虎賁。吳起南征北戰(zhàn),戰(zhàn)功顯赫,龐將軍也是。吳起死于萬箭穿心,龐將軍也……”毗人頓住。 毗人的話引起了惠王的傷感。嘆有一時,惠王卻道:“毗人哪,你一千次都知寡人,這一次卻是錯了,因為寡人所嘆的不是這個!” “王上所嘆是什么呢?”毗人一臉好奇。 “嘆吳起的一句話啊!”惠王大是感嘆,“那年寡人隨先君武侯泛舟西河,吳起作陪。舟至河中,先君望著洶涌澎湃的西河之水,慨然興嘆說,‘美哉乎山河之固,此乃魏國之寶也!’” “是呀,如果沒有河水之固,秦人豈不……”毗人止住。 “你可曉得吳起將軍怎么說?” “他怎么說?” “吳起將軍說,‘護(hù)國之寶,在德不在險。三苗氏之居,左有洞庭,右有彭蠡,然而,修政不義,終為大禹所滅;夏桀之居,左有河水、濟(jì)水,右有泰山、華山,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然而,修政不仁,終為商湯所放;殷紂之國,左有孟門,右有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經(jīng)其南,然而,修政不德,終為武王所殺。由此觀之,大國之固,在德不在險。若是君上不修德行,舟中之人都將為敵國所有??!” “嘖嘖嘖,”毗人連聲贊嘆,“吳起將軍真是妙說呀!” “思來想去,”惠王指著龍水,慨然長嘆,“寡人有今日之衰,是未修德政??!” “王上……”毗人淚出。 “先君有吳起,吳起走了。寡人有衛(wèi)鞅,衛(wèi)鞅走了。寡人有白圭,白圭走了。寡人有公孫衍,公孫衍走了。寡人有惠愛卿,惠愛卿走了。寡人有龐將軍、孫將軍,他們……也都走了……”惠王說不下去了,閉上眼睛,重重一嘆,“唉,寡人……這……成了一個真真正正的寡人了……” “王上莫憂,”毗人小聲道,“小人曉得公孫衍,他的心是在魏國的。還有惠施,小人已經(jīng)得到音信,他很想回到魏國,為王上效力,只是有礙于……” “張儀!” “是哩!” 一切如公都子所述,客棧設(shè)施非常好,可以說是孟夫子出游以來所住的最好的一個,價錢也不貴??蜅C续P鳴,想是與陳軫搞出的鳳鳴龍吟有關(guān)。客棧主人姓權(quán)名且,與孟夫子年紀(jì)相若,年輕時從子貢的一個后世弟子修過幾年儒,算是儒門的人。權(quán)且早就聽說過鄒地有個孟夫子,對他敬仰有加,今朝見到真人,遂執(zhí)以弟子禮,好酒好菜侍奉不說,還額外騰出一處雅致小院,算作他的專用書房。 有宋王的金子在身,有蘇秦的提示在心,這又莫名得到權(quán)且這個原本不相識的貴人相助,孟夫子的底氣足起來,于翌日大朝之后驅(qū)車入宮,向?qū)m衛(wèi)遞上拜帖,求見魏惠王。 “鄒人孟軻?”魏惠王躺在涼亭下的搖榻上,瞇起一雙老眼盯住拜帖,似乎沒看清楚,又向遠(yuǎn)處推推,自語,“想起來了,就是那個說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儒生,他的傳聞不少喲!” “咦?”毗人驚詫,“這個怎么能對呢?儒生知樂尚禮,他怎么能倒過來呢?君貴民賤,千古如此!王上,依小人之見,這個夫子不見也罷!” “還是見見吧!這個夫子好歹是個名士,說不定還是一個治國大才呢!”惠王放下拜帖,“傳他覲見!” “在哪兒見他?”毗人看向涼亭,顯然覺得這不是待客之處。 “書房里吧?!被萃跽f完,迅即改口,“更衣,正殿見他!”伸手給晃他搖榻的妃子。 妃子扶他起來,帶他更過衣,徑至正殿。 為示隆重,惠王讓宮人在殿門外鋪上藏紅色的毯子,降階以迎。 大禮畢,主賓攜手入正殿,分別落席。 賓主再度客套幾句,惠王引入正題:“夫子不遠(yuǎn)千里光臨僻壤,必有大利于我國。寡人性急,敬請夫子賜教!” “大王為什么一定要說這個‘利’字呢?”孟夫子拱手應(yīng)道,“孟軻別無他物,不過是有‘仁義’而已。” “這……”出口即被懟,惠王面上尷尬,不自然地看向毗人。 未及毗人說話,孟夫子作出解釋:“利字雖好,但非首要。如果大王說‘有何大利于我國’時,大夫就會說‘有何大利于我家’,士與庶人則會說‘有何大利于我身’。上下交相征利,則國必危。” “上下皆有利,這是好事呀,國怎么會危呢?”惠王不解,傾身問道。 “危于性命!”孟夫子字字鏗鏘,“于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于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 惠王倒吸一口氣,有頃,瞇眼問道:“為什么呢?” “為貪利?!泵戏蜃淤┵┙拥?,“于萬乘之國中坐擁千乘之車,于千乘之國中坐擁百乘之車,這些人所擁有的不為不多。他們之所以心生弒君,是因為貪利,是不講義只講利的必然之果。貪則無饜,有利不奪則食不甘味。然而,觀遍古今,沒有聽說行仁之人遺棄其親,亦未聽聞施義之人不奉其君。所以我說,大王不必言利,只講仁義就可以了。” “夫子良言,寡人受教了!”惠王肅然起敬,正襟危坐,朝孟夫子拱手。 “謝大王肯聽!”孟夫子拱手回禮。 “唉!”惠王給出長長一嘆。 “大王因何而嘆?”孟夫子問道。 “曾幾何時,”惠王閉目良久,悵然說道,“天下列國莫強于魏,夫子也都知道了。及至寡人,東敗于齊,長子戰(zhàn)死;西敗于秦,喪地七百里;南辱于楚,痛失襄陵八邑。至于死國之士,數(shù)以十萬計。寡人……唉,寡人深以為恥啊!寡人有心為這些死者一雪前仇,卻又力不從心。所幸夫子來了,寡人該如何復(fù)仇,敬請夫子指點一二!”殷切的目光直視孟夫子。 “大王怎么又來說復(fù)仇呢?”孟夫子又懟上了。 “這……”惠王皺眉,“魏有如此血仇,于寡人來說,不談復(fù)仇,談什么呢?” “可談行施仁政?!?/br> “這……”惠王不解地看向孟夫子,“仁政能復(fù)仇嗎?” “仁政不但能使大王復(fù)仇,還能使舉世之人臣服于大王!” “以寡人之力,能夠行施仁政嗎?” “只要行施仁政,地方百里也足以王天下。大王有地千里,怎能不可以呢?”孟夫子自信滿滿,盯住惠王,“試問大王,如果天下之人無不臣服于王,大王還談什么復(fù)仇嗎?” “好吧,”惠王退一步,“寡人無知,請夫子賜教,如何才能行施仁政?” “大王若想行施仁政于民,就要減輕刑罰,輕薄稅賦,重視農(nóng)時,精細(xì)耕耨,使精壯之人有閑暇修其行,正其氣,勵其志,滋長其孝悌忠信,在家可事其父兄,在外可事其長上。若有這樣的精壯來侍奉大王,大王即使只發(fā)給他們木棒,他們也照樣能夠抵御那些披堅執(zhí)銳的 秦、楚之兵。而秦、楚之王奪取農(nóng)時,四處征戰(zhàn),使其臣民無暇耕耨,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怨聲載道。對于那些置其民于水火之中的無道之國,大王高舉仁義大旗征之伐之,有誰能敵呢?” 惠王閉目,長長“吁”出一聲。 “仁者無敵啊,大王!”孟夫子加重語氣,一臉熱切,“此乃千古之道,敬請大王勿疑!” 惠王閉目良久,終于睜眼,看看旁邊的滴漏,朝孟夫子拱手:“夫子學(xué)問高深,教誨醒人,寡人如聞圣賢?!痹俅喂笆?,“寡人還有一些俗事,已經(jīng)約人,今日就不留夫子了?!?/br> 孟夫子剛剛打開話匣子,正欲展開,不想?yún)s得逐客之令,不免失落,拱手:“孟軻告退!” 惠王禮送孟夫子,站在殿門前的臺階上望著夫子走遠(yuǎn)。 “王上,”毗人小聲問道,“這個夫子可是大才?” “是大才!”惠王應(yīng)道。 “太好了!”毗人笑了,“眼下朝堂無人,夫子既為大才,王上何不下個旨,讓他輔助王上,成就功業(yè)?” “唉!”惠王長嘆一聲。 “王上嘆什么呢?” “夫子雖為大才,卻是迂腐!”惠王遙望孟夫子,見他快要走到宮門口了,幾乎是健步如飛。 “咦?”毗人詫異,“夫子是怎么個迂腐的,毗人眼拙,沒看出來呢!” “你呀,”惠王苦笑一聲,“若是也能看出來,就不是寡人的毗人了!” “嘻嘻,是哩,”毗人給出個媚笑,“王上能否譬解幾句?” “就他方才所論,”惠王侃侃言道,“口口聲聲不離仁政,論高不及莊周,論雅不及惠施,論用不及公孫衍,論實不及陳軫。寡人雖說寡聞,卻也算是飽讀詩書了,何不曉得什么叫仁政?在這大爭之世,生死系于朝夕之間,講仁政不是迂腐嗎?百姓若是飽衣足食、知書達(dá)禮,他們肯為寡人打仗嗎?” 見惠王的心思彎在這兒,毗人也是怔了。 “王上,”毗人略略一頓,笑道,“聽聞衛(wèi)鞅赴秦時,先秦公見他三次,第一次聽他講王道,第二次聽他講霸道,直到第三次,衛(wèi)鞅才講出強秦之道?!?/br> “你說得是!”惠王思忖有頃,“寡人郁悶久矣,近日天氣晴好,寡人有心游囿,你可知會夫子,若是有暇,就讓他隨寡人一游梁囿,如何?” “臣領(lǐng)旨?!?/br> 三日之后,孟夫子陪伴惠王前往梁囿。 梁囿亦名圃田澤,是魏室開辟最早的游獵場所之一,位于大梁之西約數(shù)十里處,不消一日也就到了。囿中有澤有山,林木蔥郁,花美草肥,是惠王自年輕時代就喜愛的游獵勝地,近年來年歲日衰,氣力不濟(jì),改作垂釣。定都大梁之后,惠王最愛的休閑就是扯上惠施來此釣魚?;菔┳吆?,惠王失去釣伴,很少來游了。 這日惠王卻無釣興,攜孟夫子登上一座土丘,立于丘頂,眺望遠(yuǎn)近林澤。 林澤中,無數(shù)兵士將麋鹿等獵物從四面八方驅(qū)趕入惠王的視野之內(nèi),各種飛禽走獸驚慌奔走,一只母鹿竟于慌亂之中闖入惠王的箭矢所及之地。 “聽聞夫子箭術(shù)無雙,可射此鹿否?”惠王指點母鹿。 “不能。” “哦?”惠王看向孟夫子。 “射獵非時也。”孟軻指鹿應(yīng)道,“春和景明,動物孕生,傷一及眾,大王能忍心嗎?” “夫子說得是,”惠王呵呵笑道,“寡人怎么能忍心呢,不過是看著它們樂一樂而已!”轉(zhuǎn)對毗人,“傳旨,不要驅(qū)趕了,讓它們各歸其所吧!” 毗人傳旨。 孟夫子笑了,朝惠王拱手:“軻賀喜大王!” “哦,喜從何來?”惠王怔了。 “喜從仁來!”孟夫子指著眾鳥獸,一臉喜悅,“大王能對鳥獸施仁,亦必能對臣民施仁,這就是仁政啊!” “哈哈哈哈,”惠王卻似沒有聽見,看著那些仍在慌亂盤飛、四處奔逃的鳥獸,“請問夫子,賢者亦樂此否?” “只有賢者才樂此啊!”孟夫子應(yīng)聲接道,“不賢之人雖有此囿,亦不見樂呢!” “哦,這是何解?” “《詩》中說:‘經(jīng)始靈臺,經(jīng)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經(jīng)始勿亟,庶民子來。王在靈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鳥鶴鶴。王在靈沼,于牣魚躍?!f的是昔日文王動用民力筑臺造沼,萬民歡樂,稱此臺為靈臺,稱此沼為靈沼,樂見其中的麋鹿魚鱉。為什么呢?因 為圣王筑臺造沼是為與民同樂,所以他們自也歡樂。反之可見《湯誓》: ‘時日害喪?予及女偕亡?!绻傩沼荒?,寧愿與大王同歸于盡,雖有臺池鳥獸,大王能快樂嗎?” “夫子堪為上天賜給寡人的良師?。 被萃醮笫歉锌?,拱手贊道。 “謝大王褒獎!”孟夫子回禮。 “走走走,隨寡人別宮敘話!”惠王攜孟夫子之手沿坡道走入不遠(yuǎn)處的別宮,于庭院中就席,再次拱手,“今得良師,于愿足矣!” “謝王賞識!”孟夫子謝過。 “唉,不瞞夫子,”梁惠王輕嘆一聲,“對于這個國家,寡人也算是盡心了。河西歲兇,寡人就將河西之民移至河?xùn)|,將粟米等載往河西賑災(zāi)。河?xùn)|歲兇時亦是這般。反觀鄰國為政,沒有一個國君有寡人這般用心的??勺尮讶税偎疾坏闷浣獾氖?,鄰國之民并不見少,寡人之民亦不見多,這是為什么呢?” “大王問得好啊!”孟夫子慨然應(yīng)道,“大王好戰(zhàn),軻請以戰(zhàn)陣喻之。兩軍陣上,戰(zhàn)鼓響起,兵刃相接,一方戰(zhàn)敗,棄甲曳兵而逃。奔逃之卒,有的逃一百步止步,有的逃五十步止步。如果逃五十步的挖苦嘲笑逃一百步的,大王以為如何?” “如果是在一百年前,以仁義交兵,這個是要笑的,因為兩軍交戰(zhàn),按照規(guī)矩,勝者追逃不可過五十步。逃五十步已經(jīng)無憂了,再逃五十步就是多余!”惠王應(yīng)道。 這個常識是未經(jīng)戰(zhàn)陣的人所不曉得的。 然而,孟夫子就是孟夫子,眼珠兒一轉(zhuǎn):“軻所問的是當(dāng)下,非百年之前!” “若是當(dāng)下,就不可以了?!被萃踅拥溃皼]有逃出百步,也是逃呀!” “大王既然曉得這個,為什么又來奢望自家的子民多于鄰國呢?” “這……”惠王語塞,撓頭。 “只要不違農(nóng)時,五谷就會吃不完。只要密結(jié)的漁網(wǎng)不撒向池塘,魚鱉就會吃不完。只要斧斤定時入林砍伐,材木就會用不完。假使五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子民就能養(yǎng)生葬死,不留遺憾了。大王若使子民養(yǎng)生葬死而無遺憾,就是在開啟王道仁政?。 泵戏蜃?/br> 目光殷切地盯住惠王。 惠王亦回以專注的目光,顯然是聽進(jìn)去了。 “大王啊,”孟夫子趁熱打鐵,侃侃接道,“五畝之宅,只要在周圍種上桑樹,五十歲的人就可以衣帛。雞豚狗彘之畜,只要飼養(yǎng)繁殖得時,七十歲的人就可以吃rou。百畝之田,只要適節(jié)令耕種,數(shù)口之家就可以無饑。只要重視鄉(xiāng)校之教,申明孝悌之義,頭發(fā)花白的人就不會負(fù)載于道路。試想,年屆古稀的人若能衣帛食rou,黎民百姓若能無饑無寒,大王想不王天下,也是難哪!” 惠王聽得興起,呼吸急促,二目射出欲光。 “然而現(xiàn)實呢?”孟夫子目光逼視,“子民已經(jīng)在吃狗彘之食,國君仍無察覺;道路已有凍餒之人,國君仍不賑濟(jì)。待子民凍餓至死,國君卻說:‘是年成不好,不能怪我。’說此話者與持械殺人有什么不同呢?持械殺人,之后說:‘是械殺之,不能怪我?!@怎么可以呢?” 孟夫子氣勢如虹,鋒入軟肋,惠王額頭汗出。 “由是觀之,”孟夫子緩和語氣,盯住惠王,“大王無須抱怨,只要做到饑荒之時不怪罪老天,天下之民就會比肩接踵,紛至沓來?!?/br> 惠王掏出帛絹擦完汗,袖起,拱手:“夫子好說辭,寡人受教矣!” “還有,”孟夫子誨人之興正濃,乘勢陳詞,“殺人至死,杖殺與刃殺有不同嗎?” 惠王猜不出夫子實意,略略一頓:“都是個死,沒有不同?!?/br> “用刃殺人與用政殺人,又有什么不同嗎?”孟夫子繞到題上。 惠王皺眉:“沒有不同。” “大王圣明。”孟夫子拱手,“有此一君,在其宮,庖有肥rou,廄有肥馬;而在其野,民有饑色,途有餓殍,這就如同率獸吃人。野獸相食,人且惡之。為民父母,不施仁政,就如同率獸食人。這樣的國君怎么能為人父母呢?仲尼說過:‘始作俑者,其無后乎!’他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俑如人形,以陶俑陪死者入葬與以活人陪死者入葬在意念上沒有不同。為民父母者,怎么能行此惡政,只管自己豐衣足食,而無視其子民活活餓死呢?” “痛快!”惠王額頭再次出汗,卻不顧汗水,起身,深揖,“夫子言辭精辟入里,誠吾師哉!自今日始,寡人將以師禮尊事夫子!” 孟夫子亦忙起身,與惠王對揖。 “來人,擺宴,佳肴、歌舞侍奉師尊!” “臣領(lǐng)旨!”毗人匆忙安排去了。 宴席上,孟夫子大談仁政,言必及圣賢,從三皇五帝到魏文侯改制強國,再到白圭治魏,旁征博引,虛中有實,惠王聽得如癡如迷,與他促膝相談至夜半方歇。 翌日晨起,惠王無心游園,也不思釣魚,傳旨擺駕回宮,欲告祭太廟,擇吉日禮拜孟夫子為國師,以仁政為立國之本。 回到宮城已近黃昏,惠王仍無倦意,再擺盛宴,起八佾舞樂禮待孟夫子,召太子嗣作陪。 領(lǐng)舞之人叫趙姬,是惠王十多年前納趙女為妃時作為媵妾陪嫁過來的。此女地位雖賤,但長得俊美,天性善舞,入宮后不甘寂寞,拜樂官為師,日夜苦練,終于修至舞如仙飄,聲如鶯啼,連宮中樂女也無出其右,迅速得到惠王關(guān)注,晉封為妃。宮中大凡舉辦重大舞樂,惠王都要欽點趙姬出場。 歌舞是《鳳鳴》,但講述的是鳳鳴于逢澤,而不是岐山。此舞還有一半,是龍吟,被惠王刻意拿掉了,似乎是覺得它過于狂亂,不適合孟夫子這樣的師尊聽。 曲緲人曼,舞美聲囀,孟夫子眼睛半閉半睜,全身心地沉入樂曲。 領(lǐng)舞的趙姬舞得實在太美了,唱得實在太好了。魏嗣如癡如醉,二目發(fā)直,兩柱欲光從眶洞里射出,由始至終,片刻不離地聚焦在趙姬身上,好像他是第一次見到趙妃,也是第一次聽到她的歌聲似的。 《鳳鳴》共有三曲。第一曲畢,樂止人靜。 孟夫子尚未表態(tài),魏嗣的巴掌率先響起來。 孟夫子微微睜眼,斜睨魏嗣,看到了他的兩道欲光,嘴角浮出一笑,微微閉上眼睛。 惠王的老臉掛不住了,重重咳嗽一聲。 魏嗣卻是全身心地沉浸在趙姬身上,既沒有看到孟夫子的反應(yīng),也沒有聽到惠王的咳嗽,顧自盯牢趙姬,看著她擺出一個完美的亮相姿勢,在一聲酥軟的道安之后緩緩?fù)藞觥?/br> 第二曲剛要啟動,毗人匆匆趨進(jìn),至惠王跟前小聲稟道:“王上,相國張大人使秦歸來,在門外求見?!?/br> 惠王正自窩火,遂借坡下驢,旨道:“哦,是張儀回來了呀!”揚手,“舞樂暫停,有請張相國覲見!” 毗人令所有樂手退出,傳張儀入見。 張儀早曉得了孟夫子之事,此時入見,也是他特意設(shè)計的。 君臣禮畢,率先盯住孟夫子。 孟夫子坐得筆直,目不斜視,連余光也不看張儀。 張儀看向惠王:“這位是——” “寡人正要引見呢!”惠王指孟夫子道,“這位就是鄒人孟軻,名傳天下的大學(xué)問人!”指向張儀,“夫子,這位就是張儀,寡人的相輔!” 孟夫子睜眼,看向張儀,略略拱手:“鄒人孟軻有禮了!” 張儀卻未回禮,只是二目如炬,盯住孟夫子。 孟夫子雖有定力,也仍舊被他盯得大不自在,遂挪挪屁股,晃幾晃身子,使自己坐得更直,同時二目閉起,只在右眼皮之間留出一道細(xì)縫。 “哈哈哈哈……”張儀于突然間不無夸張地大笑幾聲。 在場諸人皆被他笑怔了,尤其是孟夫子,曉得這笑是為他發(fā)出的,將最后那道細(xì)縫也完全閉上,匯聚心神以思考應(yīng)策。 “張儀,你為何而笑?”惠王摸不著頭腦了。 “為那些沒有見過世面的莽夫俗子而笑!”張儀近前一步,對孟夫子拱手,朗聲說道,“魏人張儀見過夫子!”禮畢,大大咧咧地走 到毗人為他備好的席位上,一屁股坐下。 “莽夫俗子怎么了?”惠王大是不解。 “早在鬼谷山中時,儀到宿胥口易貨,聽到鄉(xiāng)野鄙夫傳聞?wù)f,鄒地有個孟夫子,是異人異相,有三只耳朵,三只眼,額前還長一只角……” 張儀故意頓住。 “這這這……”惠王驚呆了,“怎么會有這種傳聞?” “是呀,”張儀搖頭,“儀也是不信哪,就與他們爭執(zhí),還打了一架呢!”長笑,“哈哈哈哈,今朝真人現(xiàn)相,竟是與常人無異,儀沉冤得雪,心情暢快,王上說說,能不大笑幾聲嗎?” “哈哈哈哈……”魏嗣大笑起來,“真好笑,真好笑!” 惠王亦笑起來,指張儀:“呵呵呵,好一個張愛卿呀,你這不會是當(dāng)真的吧?” “當(dāng)真,當(dāng)真!”張儀看向孟夫子,“夫子,你們鄒地可有這等傳聞?” 孟夫子全身繃緊,嚴(yán)陣以待,不料張儀講出這么一段屁話來,繃緊的神經(jīng)陡然松弛。但無論如何,孟夫子是笑不出來的,內(nèi)中可謂是五味雜陳,干咳幾聲,鄭重回?fù)簦骸班u人都在忙于禮樂孝悌,無暇扯閑。不過,孟軻在宋時,倒也聽過不少傳聞?!?/br> “哦?”惠王急問,“什么傳聞?” “傳聞張相國舌長三尺,可繞脖一周!” “嘿?”魏嗣來勁了,二目圓睜,“我怎么不曉得?” 張儀淡淡一笑,使勁伸出舌頭。 舌頭果真是長,朝下伸展,一直覆蓋了整個下巴,朝上伸展,一直覆蓋了鼻梁,舌尖直抵二目之間。 “嘖嘖嘖,”惠王看得目瞪口呆,“真長舌也!” “軻還聽到另一些傳聞?!泵戏蜃拥脑掝}顯然不在這兒。 “夫子快講!”惠王等不及了。 “說是張相國擅長隱術(shù),于光天化日之中,眾目睽睽之下,將楚國至寶和氏之璧隱身于無形,至今還是一個謎呢!”孟夫子聲音平靜,如同講述一個平話。 張儀在楚國因和氏璧受辱之事,天底下無人不知。孟夫子在這個場合端出來,顯然是被逼急了。 張儀果然臉色紅漲,但這漲紅迅即消退,于眨眼間變作一聲長笑:“哈哈哈哈,”壓低聲,抑揚頓挫,“夫子有所不知,那件事兒不叫隱術(shù),叫偷。夫子沒有見過和氏璧吧?” 孟夫子驚呆。顯然,他萬沒料到張儀的反應(yīng)會是這般。 “和氏之璧有這么大!”張儀兩臂張開,夸張地比畫,“通身綠中帶白,白中透紅,紅中透紫,紫中有黑,黑中透綠,真叫個絕世之寶??!” “可……”不及孟夫子說話,魏嗣叫道,“如此巨寶,相國如何偷呢?” “是呀!”惠王也是聽迷了,“張儀,講講你是怎么偷出來的?” “回稟王上,要是偷出來了,昭陽還能把儀下獄嗎?”張儀反問。 “這么說來,那璧還在楚國?” “在不在楚國,就不是儀所知曉的了。儀所知曉,就是方才夫子所言,天下皆傳的隱術(shù)。只有一點儀不明白,”張儀眉頭一橫,目光犀利,“以夫子之智,以孔門之信,竟然相信謠傳,還張揚于列國,也是奇聞!” “你……”見張儀繞到自己頭上,且還攻擊儒門,孟夫子氣結(jié)。 “哈哈哈哈,”惠王緊忙救場,長笑幾聲,“夫子甭聽張儀嚼舌頭。什么和氏璧呀,不就是一塊破石頭嘛!對了,”盯住張儀,轉(zhuǎn)移話題, “張相國,你這番出使秦國,秦君沒捎來什么話吧?” “回稟王上,”張儀也適時收場,“臣著急入宮,正為向王上奏報使命呢!” “說吧!”惠王揚手。 “這……”張儀看向孟夫子,“軍國大事……” 惠王這也想到孟夫子,看過來。 顯然,張儀奏報使命,外人在場確實不妥。 遭此兩番擠對,孟夫子算是徹底領(lǐng)教了張儀的刻薄,忽地起身, 不瞧張儀,只朝惠王拱手:“孟軻告退!”一個轉(zhuǎn)身,大步走出宮門。 孟夫子的反應(yīng)顯然過激。 張儀要的就是這個,遂以指背輕扣幾案,拉長聲音陰陽怪氣道:“嘖嘖嘖,這就是儒門的禮儀喲,溫良恭儉讓!”故意看向魏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