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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戰(zhàn)國縱橫:鬼谷子的局(1-14冊)在線閱讀 - 第106 章| 孟夫子抱憾離齊 老羊倌因羊施教

第106 章| 孟夫子抱憾離齊 老羊倌因羊施教

    鄒儒孟軻在稷下火了。

    連敗稷下高手、與齊王抗禮、王輦迎請、雪宮禮賓、跣足出迎、八佾宴樂、留宿后宮……一連串事件在孟夫子高調(diào)入齊的數(shù)日之內(nèi)一氣呵成,任小說家之流巧舌如簧,也難演繹出此等戲劇情節(jié)。

    假使孟夫子的后宮艷遇哪怕只漏出一絲絲風(fēng),稷下乃至天下又將會是何等熱鬧?回客舍之后,一旦想到此事,孟夫子的背脊骨就會冒出一陣涼麻。

    當(dāng)然,這也是他孟夫子越想越值得驕傲的事,因?yàn)樗坏龅搅肆禄莸牟粊y,且還做到了柳下惠未能做到的不親。柳下惠的故事他從小就聽說了,但在成年之后,卻疑其真?zhèn)蝸?。再說,坐懷不亂沒有什么了不起。在那寒雨之夜,孤廟之中,面對一個陌生女子,且那女子是因冷而坐懷御寒,并無他念,莫說是柳下惠,即使尋常士子也不便輕易作亂。而他孟軻的境遇完全不同。齊王留他宿于后宮,旨令那女子侍寢,那女子侍奉他名正言順,毫不逾禮,且那女子守候他只為侍奉他,與他“亂”是她的唯一職分。即使這樣,他孟軻也沒有亂。非但沒有亂,且還沒有目視她的裸身,沒有接受她的攙扶,甚至在她求為奴婢時,也未動心,是真的未動心,盡管那女子真的很美,當(dāng)是他此生所見過的最美的女子了。

    然而,這樁值得驕傲的艷遇值得一說嗎?

    不值!

    也不能說!

    只要說出,史家就會寫他,他孟軻留給天下的就將會是柳下惠第二。他來齊地是為輔佐齊王成就王天下之業(yè),不是為樹立一個道德楷模。再說,這事兒若是傳給母親,叫母親如何去想?母親會相信嗎?母親若是不放心,命他的妻子赴齊服侍他,豈不是弄巧成拙嗎?誰來服侍

    他母親呢?母親年歲大了,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他豈不是不孝嗎?

    一連十日,孟夫子哪兒也沒去,只在客舍守著。孟夫子曉得,孟門所有弟子也都曉得,齊宮的王輦隨時會來,齊王隨時會接夫子入宮,向他夫子請教仁義,用他夫子在齊地布施仁義,以仁義之道王天下。

    孟氏一門連候一十五日,王輦沒有來。莫說是王輦,即使稷下學(xué)者,也沒有誰再來客舍向夫子求問。

    第十六日,一直候到午時,門前仍無任何動靜。孟門弟子急了,小聲議論,公都子更是坐不住,一個時辰之內(nèi)望風(fēng)三次。

    孟夫子端坐于席,不動如山,然而內(nèi)中卻有谷風(fēng)不時穿過,擾得他氣沉不下丹田。

    將近申時,一個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人走進(jìn)舍門,求見夫子。

    出來迎接的是公都子。公都子不喜來人相貌,盯他一眼,見他衣冠整潔,面相也算和善,遂客氣幾句,接過拜帖,看也沒看,只讓他候于門庭之外,返身稟報(bào)孟夫子。

    孟夫子讀帖,見是匡章,大吃一驚。

    孟夫子不是一個做死學(xué)問的人。赴齊之前,孟夫子對齊國的方方面面都有調(diào)研,包括三軍,知匡章在與魏之戰(zhàn)中是齊軍副將,僅居于田忌之下,堪稱二號人物。且匡章不姓匡,原名田章,追溯上去,是陳完后裔,正宗的田氏公族傳人。其父田鮪為齊國大夫,事過桓公、威王二君,雖說權(quán)不傾朝野,卻也算是貴人。在齊地儒者眼里,田章因不孝而成為負(fù)面?zhèn)髌?,尤其是他連父親的姓氏也改了。孟夫子曾將田章作為孝與不孝的案例研究過,知悉他的全部故事。章母姓匡名啟,是妾室。田章幼時喜舞槍弄棒,與父不合,遭父斥罵,母啟因護(hù)子而頂撞田鮪,被田鮪于盛怒之下錘殺,埋于馬廄,讓其陰尸受馬溺之苦。田章怒而出走,棄田姓,改作母姓,投入軍營,誓不與生父往來,父死也不肯回家盡孝。

    讓孟夫子吃驚的倒不是匡章的孝與不孝,而是他為什么會于此時登門。是代表齊王來的嗎?若是,齊王為什么派他來,而不是派田嬰、田文或?qū)m中的其他任何人?若不是,一個將軍為什么來登他的門?

    無論來意如何,身為三軍副將,匡章在齊也算是舉足輕重的人,不可小覷。孟夫子思慮妥當(dāng),整頓衣冠,帶著幾大弟子躬身出迎,禮甚恭。

    見過禮,匡章說明來意,卻是與齊王無關(guān),是他個人慕名拜謁,有惑求教于夫子。

    “敢問何惑?”孟夫子以為他要問軍事,心里無底,眉頭微皺。

    “陳仲子!”匡章點(diǎn)出一個人名。

    “他怎么了?”孟夫子笑笑,盯住他。

    “人人都說陳仲子是個廉士,夫子以為如何?”匡章回視,二目逼人。

    “呵呵呵,”孟夫子又笑一聲,“人人為何稱他廉士,章子可知?”

    “居於陵之時,仲子三日不食,餓得目不能視,耳不能聽。幸虧井邊有棵李樹,地上落下不少蟲蛀后掉下來的李子,仲子爬過去撿食,連吃三只,方才恢復(fù)視聽。這個難道不算廉嗎?”匡章直勾勾地望著他。

    “他為何三日不食?”孟夫子問道。

    “家中之糧是其兄長所供?!笨镎聭?yīng)道。

    “唉?!泵戏蜃虞p嘆一聲,“這個怎么能稱得上廉呢?”

    “咦?”匡章眼睛睜大,“夫子是看不上仲子呢,還是覺得他配不上這個‘廉’字呢?”

    匡章給出一個兩難選項(xiàng)。

    “還真的都不是?!泵戏蜃诱f道,“在軻眼里,齊地士子首屈一指的當(dāng)屬仲子,怎么會看不上他呢?雖說如此,但他遠(yuǎn)遠(yuǎn)稱不上廉哪!像他這種廉法,只能是條蚯蚓,上食壤,下飲泉,只求于自然,無求于人才是。他不吃兄長之糧,所居之屋呢?他能肯定所居之屋是伯夷建造的呢,還是盜跖建造的呢?他能確定所食之粟是伯夷所種的呢,還是盜跖所種的呢?”

    “這有什么關(guān)系呢?”匡章辯道,“仲子所居之屋,仲子所食之粟,是他夫妻織屨、織布所賺之錢到市場上換來的!”

    “怎么能無關(guān)系呢?”孟夫子就事說事,懟他道,“仲子出身于齊國世家,其兄陳戴擁有封地,食祿萬鐘,而仲子以其兄之祿來之不義而不食,以兄之屋來之不義而不居,這才離兄別母,居于於陵。軻聽傳聞,有一天他回到家,剛好有人送給他兄長一只活鵝,遂皺眉說,‘那

    東西在呱呱亂叫什么呢?’他母親宰了那只鵝,給他吃rou。正吃著呢,他哥回來了,見他在吃鵝rou,笑了,對他說,‘你所吃的就是那只呱呱的rou?。 僮佑谑桥艿介T外,摳嗓子吐出鵝rou。母親的東西不吃,妻子的卻吃;兄長的房子不住,於陵的房子卻住,這怎么能稱得上這個‘廉’字呢?像仲子這樣的人,若想配得上‘廉’字,得先把自己變作蚯蚓才成!”

    孟夫子一番話說完,本以為匡章會暴跳如雷,與他再辯,豈料他忽地起身,撲地叩拜,聲如洪鐘:“夫子所言,開章之塞,誠吾師矣!”

    “章子?”孟夫子有點(diǎn)兒不知所措。

    “夫子在上,請受匡章一拜!”匡章行再拜大禮。

    “匡……匡將軍?”孟夫子越發(fā)詫異,改了稱呼。

    “章請為弟子!”匡章再拜。

    孟夫子這才意識到匡章是真心求拜,也幾乎是豁然明白了他為什么求拜,欣然受之,當(dāng)即讓萬章設(shè)堂,與匡章行了入門師禮。

    師禮畢,匡章召來車馬,親自駕馭,邀請師尊至其府中做客,請友人莊暴作陪。

    莊暴是齊宮御史,常陪宣王左右。

    孟夫子竊喜。

    果然,酒至半酣,不待孟夫子咨詢,莊暴就趁酒意講起宮中之事,尤其對齊宣王癡迷于樂舞憂心忡忡。

    “王上是怎么個癡迷的?”孟夫子問道。

    “王上最喜的是群樂,”莊暴應(yīng)道,“八佾之樂早已不屑,動輒以百人戲。齊國善樂之人皆在宮中,天下樂手紛至沓來,王上盡皆供養(yǎng),今日笙簫,明日琴瑟,后日鐘石,再后日管弦鐘石齊奏,王上迷于樂,幸甚時節(jié)不理朝事?!?/br>
    想到那晚宣王宴請他時所起的八佾舞樂,孟夫子深信其言,不憂反喜,拱手道:“大人勿憂,孟軻不才,可以使大王不再沉迷于歌舞!”

    “鄒忌以琴說先王,齊得治。夫子若能使王上不再沉迷于歌舞,實(shí)乃齊人之幸也,請受莊暴一拜!”莊暴起身,叩拜。

    孟夫子扶起莊暴,道:“大人明朝就可稟報(bào)王上,孟軻請為王上言樂!”

    翌日晨起,齊宮大朝。

    散朝之后,莊暴入見宣王,稟道:“昨日良宵,臣至匡章府,得遇鄒人孟軻,知其善樂。臣言王好樂,孟軻喜甚,請求為王上言樂!”

    樂是作的,不是言的。宣王當(dāng)即心癢,使王輦召請孟夫子。

    相見禮畢,齊宣王急不可待:“聽聞夫子知樂,寡人不才,愿聞之!”

    “敢問王上所愛何樂?是先王之樂呢,還是世俗之樂?”孟軻探身問道。

    宣王略顯尷尬,臉上微紅:“寡人所好的只是世俗之樂,非先王之樂?!?/br>
    “非常好呀,王上!”孟夫子拱手賀道,“王上愛好今日之樂,真還是齊民的福祉呢,因?yàn)榻袢罩畼吩揪褪枪艜r之樂!”

    “哦?”齊宣王喜道,“說來聽聽!”

    “樂分兩類,一是自娛自樂,一是與人同樂,王上偏愛哪一類呢?”

    “與人同樂?!?/br>
    “王上是偏愛與少數(shù)人同樂呢,還是與多數(shù)人同樂?”

    “與多數(shù)人同樂?!?/br>
    “這就是了,軻請為王上言樂!”孟夫子切入正題,屏氣斂神,“假使王上于此鼓樂,百姓聽到王上的鐘鼓之聲、管籥之音,但愁眉苦臉,奔走相告說:‘我王好鼓樂,卻為什么置我們于此不堪之地呢?父子不能相見,兄弟妻子離散?!偈雇跎显诖颂铽C,百姓聽到王上的車

    馬之音,看到羽旄之美,但并不開心,奔走相告說:‘我王好田獵,卻為什么置我們于此不堪之地呢?父子不能相見,兄弟妻子離散。’原因無他,王上沒有與民同樂啊!”

    齊宣王滿心期待的是一番高深樂理,沒想到卻招來一頓訓(xùn)誡,且是當(dāng)著臣下之面,面上掛不住了,臉面拉長,正要說句什么讓孟夫子住口,孟夫子卻視而不見,侃侃接道:“假使王上鼓樂于此,百姓聽聞王上的鐘鼓之聲、管籥之音,無不喜形于色,奔走相告說:‘我王身體康健呀,要不怎么能夠鼓樂呢?’假使王上田獵于此,百姓聽到王上的車馬之音,看到王上的羽旄之美,無不欣然有喜色,奔走相告說, ‘我王龍?bào)w康健呀,要不怎么能夠田獵呢?’原因無他,王上與民同樂了?。 ?/br>
    孟夫子的兩番假使,一反一正,一訓(xùn)一贊,宣王始知不是特別針對他的,只不過是孟夫子的慣常說教而已,悶氣xiele,面現(xiàn)常色,傾身贊道:“此誠寡人之愿也!”

    孟夫子聽在耳里,心頭激動,拱手賀道:“只要王上真正能夠做到與民同樂,想不王天下也是難哪!”

    “呵呵呵,”齊宣王干笑幾聲,“這個真還不容易做呢,不過,寡人盡力為之?!毖劢敲榈矫戏蜃佑忠?xùn)誡,緊忙轉(zhuǎn)移話題,以攻為守,“對了,方才夫子提及田獵,我們這就說說田獵的事。聽說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那么大嗎?”

    宣王此問頗為吊詭。孟夫子一上口就提先王之樂,從而引出訓(xùn)誡,宣王這就拿先王游獵的大園子說事,看孟夫子如何解釋。

    “聽說是那么大?!泵戏蜃勇月砸幌?,應(yīng)道。

    “是不是也太大了點(diǎn)兒吧?”宣王身子朝后一仰,表情自得。

    “可百姓還覺得它不夠大呢!”孟夫子盯住宣王。

    “咦!”宣王一臉驚詫,傾身問道,“請問夫子,寡人之囿不過四十里,為什么百姓就認(rèn)為它過大了呢?”

    “用途不同呀!”孟夫子應(yīng)道,“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是與百姓共享的,刈草砍柴者可以進(jìn)去,捉雞捕兔者可以進(jìn)去,百姓以為不夠大,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初入齊時,軻不問明齊國大禁,不敢入境。就軻所知,王上之囿方四十里,且就設(shè)在臨淄郊區(qū),凡私入獵其麋鹿者與殺人等罪。王上這么做,如同在國之正中設(shè)下一個陷阱,百姓認(rèn)為它過大,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呀!”

    一場穩(wěn)cao勝券的進(jìn)攻于轉(zhuǎn)瞬間受挫,齊宣王再在臣子的眼皮底下被孟夫子懟了個灰頭土臉,場面一時尷尬,干笑幾下,輕咳兩聲,猛地一拍腦門:“嘿,寡人差點(diǎn)兒忘了,這召夫子來,是有大事請教呢!”

    “教字不敢!”孟夫子拱手,“王上但有所問,軻知無不言!”

    “泰山頂上有個明堂,是周天子?xùn)|巡時修建的,”齊宣王真還與孟夫子議起事來,“今朝周室式微,周天子無力東巡,這個明堂也就沒有用處了,是以不少臣子進(jìn)諫拆掉它。請問夫子,寡人是拆掉它好呢,

    還是不拆為好?”

    “明堂是王者之堂,大王若行王政,怎么能拆明堂呢?”孟夫子一口否決。

    “夫子能說說什么是王政嗎?”齊宣王顯然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趨身問道。

    “王政就是王者之政,”孟軻解道,“當(dāng)年文王治岐,向耕者征九一(九分之一)之稅,賜官吏世代俸祿,過往關(guān)卡、市集皆不征稅,山河湖澤由國民共享,處罰罪犯不連坐家人,對天下四類貧困無助之人——鰥、寡、孤、獨(dú),視作施政布仁的優(yōu)先救助對象,等等等等,這就是王政呀!《詩》云,‘哿矣富人,哀此煢獨(dú)。’說的就是有錢人無須照顧,要照顧的當(dāng)是孤獨(dú)無助的人哪!”

    宣王交口贊道:“夫子講得真正好啊!”

    “大王既然認(rèn)為王政好,為什么遲遲不推行呢?”

    “唉,”宣王苦笑一下,悵然嘆道,“寡人有個毛病,愛財(cái)?!?/br>
    “愛財(cái)好呀!”孟夫子朗聲應(yīng)道,“當(dāng)年周室先祖公劉就很愛財(cái)。《詩》云:‘乃積乃倉,乃裹糇糧,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張。干戈戚揚(yáng),爰方啟行。’講的就是他如何愛財(cái)?shù)氖?。王政主張愛?cái),要求居者有積粟,行者有裹糧,然后才可‘爰方啟行’,勇往直前。大王只要愛財(cái),就能想到百姓也是愛財(cái)?shù)模@與推行王政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再次被孟夫子懟得啞口無言,宣王沉吟良久,似乎是在故意與孟夫子對著干,抬頭盯住孟夫子,語氣挑釁:“寡人還有一個毛病,好色?!?/br>
    “好色好呀!”孟夫子似乎沒有看到宣王的反應(yīng),侃侃接道,“當(dāng)年周太王也很好色,摯愛他的妃子?!对姟吩疲骸殴珌嵏?,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v的就是太王之時,內(nèi)無怨女,外無曠夫。大王只要好色,就能想到百姓也是好色的,這個并無礙于推行王政呀!”

    “好吧,”宣王實(shí)在沒招了,哭喪起臉,兩手一攤,有氣無力,“寡人……散朝!”

    不是上朝時間,自然就不存在散朝,宣王說出這兩個字,分明是在趕客,且顯然有點(diǎn)兒語無倫次了。

    莊暴看出苗頭,以肘頂一下孟夫子,起身叩道:“臣告退!”

    見宣王這般態(tài)度,孟夫子肝氣上躥,沒有叩首,只是微微一拱,朗聲叫道:“鄒人孟軻,告退!”

    孟夫子的聲音很高,且重音放在“鄒人”二字上,音未落定,人已站起,沒再多說一句,大踏步出門。

    見孟夫子這般使性,宣王氣得嘴眼歪斜,恨恨地白莊暴一眼,鼻孔里哼出一聲,拂袖起身,轉(zhuǎn)殿后去了。

    殿堂里,只剩下里外不是人的莊暴跪在席位上,呆若木雞。

    第二次覲見宣王不歡而散,孟夫子很是郁悶,一連兩日茶飯不思。

    新收的弟子匡章聽聞?wù)麄€過程,套上駟馬之車上門,說是帶孟夫子外出散心。

    孟夫子跳上匡章的輜車揚(yáng)長而去,老弟子一個沒帶。孟夫子一去三日,到第四日天色迎黑才被匡章送回客舍。從氣色看,郁悶已去大半。

    孟夫子畢恭畢敬地送走匡章,笑容可掬地回到客堂。

    眾弟子面面相覷,繼而一齊入孟夫子客堂問安。孟夫子談笑風(fēng)生地講了過去三日的野外見聞,原來匡章帶他遍游了稷山。

    “夫子,弟子有惑!”孟夫子話音剛落,公都子隨即拱手。

    “何惑?”孟夫子笑吟吟地看向他。

    “我們打聽過了,匡章在齊聲名狼藉,都說他是不孝不慈不禮之人。夫子不僅收他為弟子,與他一起出游,且還在他面前未執(zhí)師禮,弟子敢問為什么嗎?”公都子一口氣說出心中疑惑。

    孟夫子看向眾弟子,他們的眼神中皆是此問。

    “哈哈哈哈,”孟夫子大笑幾聲,指著眾弟子,“我就曉得你們會有此問?!蹦抗廪D(zhuǎn)向公都子,“公都,你且說說,你所聽到的章子是怎么個不孝不慈不禮的?”

    “他頂撞父親,不顧父母之養(yǎng),離家出走,母死葬于馬廄,他不遷葬,能算是孝嗎?他將子女逐出家門,不去照管,能算是慈嗎?他將妻趕走,只顧自己,能算是禮嗎?”公都子幾乎是一口氣講出。

    “你們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余!”孟夫子掃視一眼眾弟子,“先說不孝。通常而言,不孝有五:四體不勤,不贍養(yǎng)父母,一不孝也;聚賭酗酒,不贍養(yǎng)父母,二不孝也;貪財(cái)好物,只顧妻子,不贍養(yǎng)父母,三不孝也;放縱聲色犬馬,讓父母蒙羞,四不孝也;好勇斗狠,危及父母,

    五不孝也?!倍⒆」甲?,“公都,你且說說,這五不孝中,章子占下哪一種?”

    “這……”公都子說不上來了。

    “凡此五種,章子一種沒占?!泵戏蜃诱Z氣肯定,“至于你所說的頂撞父親,就我所知,那個不叫頂撞,叫相互責(zé)善!責(zé)善是朋友之道,父子若是責(zé)善,就大傷感情了?!?/br>
    “請夫子詳解!”公孫丑似乎沒聽明白。

    “章子是世家,”孟夫子解釋,“其父田鮪因善于逢迎齊君而在朝中如魚得水,享俸萬鐘。田鮪教導(dǎo)章子說,‘欲利而身,先利而君;欲富而家,先富而國。’又教導(dǎo)他說,‘主賣官爵,臣賣智力,故自恃無恃人。’這怎么可以呢?這不是君臣之道??!這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換,這樣的臣子當(dāng)稱jian佞,是要誤國誤君的。身為父親,怎么能以jian佞之道教導(dǎo)兒子呢?這樣的父親不該頂撞嗎?章子以人臣之道勸說其父,遭父呵斥,是以父子鬧僵,不可同處一室。父親責(zé)難,章子這才痛苦出走,從軍報(bào)國,這怎么能叫不孝呢?至于說章子不慈不禮,這也是曲解章子??!難道章子不想享有天倫之樂嗎?難道章子不想奉養(yǎng)父母嗎?都不是啊!說章子狠心拋妻棄子,這不是拋棄,是他從軍野戰(zhàn),生死一瞬,不能攜帶妻子家小?。∮捎诘米锔赣H,致使父子不親,父親終老時,章子不能盡孝。章子刻意拋妻棄子,不受子孫贍養(yǎng),這

    是為了親身品嘗父親的孤苦?。∪绻伦硬贿@樣做,如果章子享受妻之照料、子之贍養(yǎng),而不顧其父失妻別子之苦,那不是更大的不孝嗎?這就是章子啊,你們是只知其一啊!”

    對于孟夫子的這個解釋,眾弟子無不嘆服。

    翌日早午,章子復(fù)來,眾弟子迎出門外,無不施以重禮,熱情款待。

    “稟報(bào)夫子,”匡章見過禮,對孟夫子道,“弟子昨晚回家,途中遇到一人,夫子或感興趣!”

    “何人?”孟夫子問道。

    “蘇子!”

    “嗯,有些辰光沒有見他,他何處去了?”

    “說是剛從泗下回來?!?/br>
    “泗下?他去那兒做什么?”

    “不曉得呢!得知弟子從夫子這兒回來,且已拜夫子為師,蘇子甚喜,托弟子問候夫子,說是得空就來拜訪您!”

    “蘇子客套了?!泵戏蜃討?yīng)道,“前番他來拜訪為師,讓為師頗為感慨,真沒想到蘇子是個有見識的人,他這回來了,為師當(dāng)去回訪才是?!?/br>
    “弟子這就與夫子同去,如何?”

    “走?!?/br>
    孟夫子說走就走,與匡章往見蘇秦。

    因在齊宮失利,對齊地與稷宮也都熟悉起來,加上之前與蘇秦有過一戰(zhàn),孟夫子不再對縱橫策士持有偏見,此番相會,二人相談甚篤。

    蘇秦詳細(xì)介紹了連山康莊之行,聽得幾人如聞古人,即使孟夫子,也是唏噓。

    “秦臨行時,”蘇秦將話題引入孟夫子身上,“齊王召秦,向秦問起夫子,聽其話音,有求教之意。敢問夫子,齊王可有召請?”

    “唉?!泵戏蜃涌酀粐@,看向匡章。

    匡章將孟夫子兩番入宮覲見宣王,但話不投機(jī)諸事約略講了。

    蘇秦沉思良久,盯住孟夫子:“敢問夫子,此來齊國,是想傳道授業(yè)呢,還是——”頓住話頭。

    “唉!”孟夫子又是苦澀一嘆,“若是只為傳道授業(yè),軻又何必來臨淄呢?”

    “若是不為傳道授業(yè),就當(dāng)是干一番人生大業(yè),一展宏圖,對否?”

    蘇秦笑問。

    “宏圖不敢,不過是欲推仁政而已!”

    “齊王欲行仁政否?”

    孟夫子搖頭,語氣悲愴:“齊國已無仁義,怎么能行仁政呢?”

    “夫子想不想一睹齊國的仁義呢?”蘇秦問道。

    “若有,軻愿一睹!”

    “二位請隨我來!”蘇秦起身,大步出門。

    孟夫子、匡章相視,怔了下,跟著出門。

    蘇秦與孟夫子、匡章、飛刀鄒四人步出稷宮,健步如飛,不一時趕到高昭子府宅,不想?yún)s是人去屋空,樂廳的房梁上掛起蛛絲道道。

    蘇秦呆了。

    蘇秦跪在積滿塵垢的磚地上,失聲痛哭。

    “蘇子?”孟夫子不知所以,小聲問道。

    蘇秦止泣,指著樂廳:“夫子可知,此為何處?”

    孟夫子搖頭。

    “此宅乃是高昭子宅第,此廳乃是仲尼聞《韶》處!”

    “蒼天哪!”孟夫子驚呆了,撲通跪地,震起滿室灰塵。

    聽聞是仲尼聞《韶》處,匡章也是震驚,跪地叩首。

    蘇秦指著屋子,緩緩講起那年他合縱齊國時前來拜訪的那個老樂師,聽得孟夫子師徒涕淚交流。

    蘇秦正在訴說,在門口守護(hù)的飛刀鄒引著一個長者進(jìn)來。

    長者認(rèn)出蘇秦了,拱手道:“你是蘇大人吧?”

    蘇秦盯住他:“您是——”

    長者再揖:“小人是為先師擊磬的!”

    “先師?”蘇秦心里一揪,“您是說,老樂師他——”

    “是哩,”磬師的聲音淡淡的,似乎在講述一個與他完全不相關(guān)的故事,“先師是在三年前走的?!敝赶驑窂d一個位置,“就在那兒,先師拿著簫,起《韶》,所有的樂手都在各自的樂器跟前守著,等著先師的簫音。先師吹起來了,先師吹著,吹著,簫聲弱了,簫聲停了。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先師。先師的簫仍在唇邊,手仍在簫上,氣卻沒了。先師是站著走的,走在起《韶》之時。葬過先師,樂隊(duì)散了,所有的人都走了,只有小人無處可去,就守在這兒,每日起《韶》之時來這廳里,為先師擊磬!”

    “謝磬師了!”蘇秦朝他深鞠一躬,“敢問磬師,今日之磬擊否?”

    “先師于申時起《韶》,小人也于申時為先師擊磬,這辰光該當(dāng)是申時了!”磬師說著話,走到一排編磬前面,從磬架上拿起兩只敲磬的棒頭,敲三下,望空長揖,“先師,您時常念叨的蘇子來了,他沒有忘記這兒,他是聽《韶》來了!”

    蘇秦叩地長哭。

    “敢問磬師,”孟夫子突然問道,“尊先師的長簫在否?”

    磬師看向孟夫子,點(diǎn)頭。

    “孟軻可得一睹否?”

    磬師走到廳的一側(cè),撥開幾道蛛網(wǎng),拿出一只塵封的盒子,遞給孟夫子。

    孟夫子打開盒,取出簫,審視有頃,看向磬師:“此簫能借孟軻一奏否?”

    磬師略覺吃驚,盯他一眼,點(diǎn)頭。

    孟夫子持簫走到老樂師起《韶》的地方,吹起。

    廳中響起《韶》音,是簫的起調(diào)。

    磬師驚呆了。

    簫聲響起來,一絲絲,一縷縷,絲絲入音,縷縷中韻,是不折不扣的《韶》樂。

    磬師反應(yīng)過來,熱淚盈眶,敲磬協(xié)鳴。

    一只洞簫,一排掛磬,奏響《韶》樂。

    孟夫子奏完九成,擲簫于地,撲通跪于塵埃上,號啕長哭:“嗚呼哀哉,嗚呼哀哉,嗚呼……哀哉……嗚……”

    待孟夫子將憋屈多日的郁悶悉數(shù)哭出,匡章不無嘆服,由衷贊道:“夫子奏得好簫??!”

    “是《韶》!”孟夫子糾正。

    “弟子知錯!”匡章拱手。

    “夫子不僅奏得好《韶》,還有一手好射呢!”蘇秦插上一句。

    “好射?”匡章震驚,看向孟夫子,“夫子善射?”

    “不是善射,是射無敵手!”蘇秦又接一句。

    “射無敵手?”匡章不可置信,轉(zhuǎn)向蘇秦,“怎么個無敵手?”

    “夫子之射,秦不敢說是天下無敵,卻可敢說在你們齊國當(dāng)是無敵!”蘇秦一本正經(jīng)。

    “夫子,當(dāng)真如此?”匡章盯住孟夫子。

    孟夫子淡淡一笑,沒有否認(rèn),看向蘇秦:“區(qū)區(qū)小技,蘇子何以知之?”

    蘇秦回以一笑:“縱橫策士也就是這點(diǎn)兒能耐,善于揣情摩意而已?!?/br>
    孟夫子聽出蘇秦是在懟他此前蔑視縱橫策士的事,臉上略漲,轉(zhuǎn)移話題,語帶惆悵:“不瞞二位,軻已決定明日離齊,前往他處一游!”

    “啊?”匡章急了,“夫子欲游何處?”

    孟夫子從地上撿起老樂師的簫,拿袖子輕輕拂去新沾的灰塵,放在唇邊做出吹奏的動作,但沒有吹出聲音:“有仁有義之處!”

    “弟子這就覲見王上!”匡章略略一頓,目光堅(jiān)定,“懇請夫子再留數(shù)日,恭候佳音!”

    話音落處,匡章忽地起身,大步走出高昭子府宅。

    翌日午時,王輦上門,再接孟夫子。王輦沒像前面兩次那樣直驅(qū)雪宮(先齊王的別宮),而是將孟夫子載往齊國的王城正殿。

    站在殿門外面迎候的是齊宣王、太子地、田嬰、田文和匡章。

    孟夫子看得真切,心里一陣激動。

    顯然,齊王這是要重用他了。

    匡章緊前幾步,扶孟夫子下車。

    孟夫子近前,長揖至地:“草民孟軻見過王上!”

    “夫子駕到,寡人有失遠(yuǎn)迎,失敬了!”宣王回禮,伸手禮讓,“夫子,殿中請!”

    “王上請!”孟夫子禮讓一句,見宣王再次伸手,也就不再客套,走過去,與宣王并肩跨上臺階。

    “聽章子說,”待君臣依序坐定,宣王盯住孟夫子,直入主題,“夫子六藝俱絕,有子牙之文韜武略,能籌策于幃幕,決勝于千里!”

    “軻不如姜尚!”孟軻應(yīng)道。

    “呵呵呵呵,”齊宣王微笑點(diǎn)頭,顯然認(rèn)可孟夫子的回答,“姜尚乃大周之首輔,齊國之始基,千古之能臣,非尋常人可及?!眱A身, “敢問夫子,是文韜不若姜尚呢,還是武略不若?”

    “二者皆不是?!泵戏蜃訐u頭。

    “咦?”齊宣王怔了,“這就奇了,夫子是何處不若姜尚呢?”

    “幸?!?/br>
    “幸?”

    “姜尚幸遇賢君,軻無此幸!”

    “這……”齊宣王尷尬,“寡人不才,愿意受教!”

    “軻兩言仁政,可惜王上不受!”

    齊宣王尷尬,面呈慍色。

    “敢問夫子,”田嬰接道,“姜尚是靠仁政打倒紂王、建立萬世基業(yè)的嗎?”

    孟夫子看向田嬰,淡淡一笑,拱手:“相國大人若是細(xì)讀周史,就不會有此一問了。”

    田嬰臉色紫漲,嘴巴連張幾張,卻是想不出一句應(yīng)對。

    “王上,”匡章緩沖局面,小聲提示,“用兵在法,籌謀在策,擊戰(zhàn)在術(shù)!”

    “哦哦,”齊宣王順口接道,“是了,是了!”盯住孟夫子,“聽聞夫子射藝天下無雙,寡人可得一睹乎?”

    孟夫子輕嘆一聲,閉目不語。

    “天下無雙?嘖嘖嘖,”田嬰不無夸張地吧咂幾下,看向匡章,“總不會也超過匡將軍吧?”

    “章不敢與夫子比!”匡章一臉嚴(yán)肅。

    “嘖嘖嘖,”田嬰語氣夸張地又咂幾下,看向孟夫子,“沒想到夫子有此神技??!敢問夫子能拉幾石的弓?是三石呢,還是五石?”

    孟夫子覺得內(nèi)中一陣反胃,嗓中咕嚕幾下,想吐吐不出,不吐委實(shí)不快,難受一時,看向宣王:“齊君召軻,就為觀此神技嗎?”

    孟軻改稱呼了,由“王上”變?yōu)椤褒R君”。

    “這個,”齊宣王心里咯噔一聲,擠出一笑,“寡人原以為夫子只會講仁政,聽聞匡章將軍談及夫子射藝,說是天下無敵,寡人耳目一新。寡人誠望夫子一展神技,好讓眾卿開開眼界!”

    “既為君上所欲,孟軻只有獻(xiàn)丑了!”孟夫子將萬般苦澀化作一笑,看向匡章,“章子,何處可以引弓?”

    匡章看向宣王。

    宣王起身,大步出門,引眾人走向御花園的草坪。御花園里站著許多守衛(wèi),顯然是奉命維持秩序的。一名軍尉守在那兒,五十步開外插著一只箭靶。

    靶很大,且只擺五十步,一看就是平素給齊宣王武訓(xùn)演示時用的。

    “換小靶!”孟夫子瞄一眼靶子,命令匡章。

    匡章看向宣王,宣王看向內(nèi)臣,內(nèi)臣朝軍尉努一下嘴,伸出小指。

    軍尉拿出宮中最小的靶。

    孟夫子看向遠(yuǎn)處的荷花池。

    池邊有兩個亭子,一近一遠(yuǎn)。

    孟夫子指向亭子:“插在亭頂!”

    眾人看向亭子,約百二十步,無不咂舌。

    軍卒拿著靶子跑到較近的亭子前,還沒有插,聽到孟夫子的叫聲:“不是這個亭子,是另一個!”

    眾人震驚。

    另一個亭子位于荷池對面,荷池少說也有五十步,也就是靶距至少也在一百八十步之外。這個距離,莫說是尋常弓手,即使力冠三軍的匡章,也無射中把握。

    由于距離遠(yuǎn),靶子小,待插好時,靶子在眾人眼里已是很小的一個點(diǎn)了。

    孟夫子瞄一眼,微微點(diǎn)頭,看向匡章:“拿弓矢來!”

    早已有備的軍尉親手呈上弓矢。

    孟夫子略略一瞄:“換大號!”

    軍尉連換幾張弓,最后拿出一只特別大的弓。

    孟夫子沒有表態(tài)。

    軍尉看向宣王,小聲稟道:“這只是五石弓,也是最強(qiáng)的弓了!”

    宣王看向孟夫子:“此弓如何?”

    “回稟君上,”孟夫子拱手,“此為力士之弓,非孟夫子所用!”

    在場人物張口結(jié)舌。

    匡章使人快馬至其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