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回西河張儀葬母 返安邑龐涓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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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惠王靜靜地坐在書房里,二目微閉,情緒低落。 毗人關(guān)切道:“王上,您不能再坐了,得起來走走!” 魏惠王沒有理他,端坐不動。 毗人輕嘆一聲,蹲下來,為他按摩。 毗人為惠王捏到足處,當(dāng)值宮人趨進,輕聲道:“司徒大人求見!” 毗人轉(zhuǎn)稟惠王:“王上,朱司徒求見!” 魏惠王嘴唇動了下:“是嗎?”沉吟良久,“讓他進來?!?/br> 當(dāng)值宮人引著朱威趨進。 朱威叩首:“臣叩見王上!” 魏惠王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朱愛卿,坐吧。” 朱威起身坐下。 “底子盤過了?” “盤過了。” “還有多少?” “沒了?!?/br> “啊?”魏惠王倒吸一口涼氣,急急睜眼,不可置信地盯住他,“沒了?” “非但沒了,還欠韓國不少債務(wù),尤其是最后訂制的那批甲胄、弓弩等,都還沒付呢。”朱威略頓一下,“還有,那些韓國的商賈們,較前蠻橫多了。” “曉得了?!蔽夯萃蹙従忛]目,“欠他們多少?” “足金三百多鎰。” 魏惠王又吸一口氣。 朱威苦笑:“還有傷亡撫恤,這是一筆更大的數(shù)額?!?/br> 魏惠王轉(zhuǎn)對毗人道:“動宮庫吧。” 毗人應(yīng)道:“支多少?” “暫支五百鎰給朱司徒,撫傷恤死?!?/br> 朱威叩首:“臣代傷亡將士謝王上洪恩!” 魏惠王擺手:“去吧?!?/br> 朱威拱手:“臣告退!”起身,退走。 魏惠王轉(zhuǎn)對毗人,聲音不大卻強而有力,顯然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了的:“擬旨!封魏卬為安國君,食陜邑五千戶,免其上將軍職銜;免陳軫上卿、大宗伯職爵,留用上大夫??” 公孫衍披頭散發(fā),一副醉醺醺的樣子,手里拎著個酒葫蘆,從安邑的大街上招搖而過,走幾步喝一口。一個賭徒模樣的人從后面追上。 賭徒揚手:“酒鬼,喝美沒?” “早著呢?!惫珜O衍將酒葫蘆搖搖,做個苦臉,“酒沒了。” “去元亨樓呀,那里有的是好酒?!?/br> 公孫衍拍拍空空的錢袋子:“錢沒了。” “嘻嘻,”賭徒笑著調(diào)侃,“裝個啥窮,昨兒個你還賭呢?!?/br> “賭光了?!?/br> “今兒你準(zhǔn)贏!” “我夢見會贏,可??總得有本錢不是?” 賭徒從錢袋里摸出一小餅金子:“這是一個足兩,借給你做本!”遞給他。 “輸了咋辦?” 賭徒拍拍胸脯,豪爽道:“算我的!” “呵呵呵,”公孫衍接過金子,“成!”將酒葫蘆塞給他,“酒得加滿!” 在戚光的監(jiān)督下,兩個仆從爬上梯子,將陳軫府門上的“上卿府”匾額換作了“上大夫府”。 匾額剛剛換完,就有仆從來叫戚光,說是主公有召。 戚光匆匆趕到書房,陳軫劈頭一句:“匾額換過了?” 戚光哈腰應(yīng)道:“換過了。” “唉,”陳軫長嘆一聲,“繞來繞去,繞了一個大圈,這又轉(zhuǎn)回起點了!” 戚光恨道:“王上這是昏了,不分個青紅皂白。主公拼死拼活為他賣命,他卻??連個匾額也不讓掛!” “你這是不知足呀,能給你留個匾額真就不錯呢,要是我做王上,你來做我??”陳軫刻意頓住。 戚光吸一口氣:“主公會怎樣?” 陳軫動作夸張地伸手砍他脖子:“早就宰了你!” 一陣腳步聲急,林樓主進來。 林樓主跪叩,雙手呈上厚厚一摞賬冊。 戚光接過賬冊,擺在幾案上,攤開。 陳軫品口香茗,翻起竹簡,一行接一行地看下去。 陳軫由頭翻到尾,眉頭皺緊,“啪”地將賬冊推到案邊。 林樓主打個哆嗦。 陳軫盯住林樓主:“一堆細賬,怎么不見個實數(shù)?” 戚光厲聲:“還不快給主公報個實數(shù)!” “稟主公,”林樓主小聲辯道,“明天才是足月,主公突然通知小人,小人??未及算呢!” 戚光順手從墻上取下一只算盤,在案頭坐下,兩手?jǐn)R在算盤上,看向林樓主:“愣什么愣,念賬!” 林樓主拿過賬冊,一筆一筆地念賬,戚光十指翻飛,上下?lián)軇铀阒?。陳軫閉目養(yǎng)神,聽著他們倆的報帳與撥算盤的二重唱。 賬目合有小半個時辰,戚光放下算盤,對陳軫拱手道:“稟主公,賬合好了,除去各項開銷,本月實賺足金三百六十兩,合一十八鎰!” 陳軫微微睜眼:“聽到了?!?/br> 戚光朝林樓主擺下手,林樓主會意,翻身爬起,抱起賬冊,緩緩?fù)顺觥?/br> “白家那小子,還有多少家當(dāng)?”陳軫盯住戚光道。 “稟主公,主房、花園和十幾進院子已經(jīng)賭光,眼下還剩一個偏院,在白家大院之外,是老家宰留下來養(yǎng)老的,眼下小兩口搬過去了,三個人擠在一堆兒,還算鬧猛。聽說他的小娘兒挺了肚子,看起來怪可憐的!” 陳軫再啜一口:“那個偏院,能值多少?” “頂多三十兩!” “還不少呢,讓他一并押上吧!” 戚光拱手:“小人遵命!” “從本月紅利中抽出一百兩,隨本公出去一趟?!?/br> “好咧!” 陳軫站在上將軍府大門外面,仰頭看著閃閃發(fā)亮的“安國君府”四個大字,良久,發(fā)出一個長長的“噓”聲。 出來相迎的公子卬看著他:“兄長噓個什么?” 陳軫拱手笑道:“卬弟高升,貴為君侯,兄長道賀了!” “道什么賀呀,”公子卬苦笑,“在卬弟眼里,除了虎符,其他都是個屁!”特意將“屁”字吐得山響。 “屁也是個響呀!卬弟由公子到君侯,就像是敲鑼的爬樓梯,一路朝上響??稍谙履?,就如那吹笙的掉井里,一路向下響。” “什么君不君的!”公子卬手指匾額,“府還是老府,人還是舊人,無非是門楣上換塊匾額而已!” “人生于世,說穿了,活的還不是塊匾額?譬如卬弟,此前可謂是要啥有啥,缺的就是這塊匾額。而如今,連匾額也齊全了,可謂是心想事成呢,不像在下,想什么,什么它就偏偏不來!” 知他適逢貶職,情緒低落,公子卬攜其手道:“兄長,此地多有不便,咱屋里說去!” 公子卬將陳軫引入客廳,手指客席:“兄長,請坐!” 陳軫坐下,朝外叫道:“老戚!” 戚光提著禮箱進來,放下,朝公子卬打個拱,退出。 公子卬掃箱子一眼:“兄長,這是??” “卬弟還記得元亨樓嗎?” “記得呀,我這閑下無事了,昨兒還琢磨得空再去逛逛呢?!?/br> “卬弟尚有一點兒本金,”陳軫手指箱子,“這里面是本月的份錢!” “本金?”公子卬驚愕了,“在下不記得投過本金哪!” “呵呵呵,是在下代付的,卬弟自是記不起了!” “兄長啊,你??”公子卬大為感動,“你這是見卬弟沒了軍餉,手頭緊巴,這才編個法兒周濟卬弟?。 ?/br> 陳軫責(zé)怪道:“你我兄弟,瞧你說的哪兒話!”手指箱子,“些微碎銀,賢弟莫嫌寒磣才是!” 公子卬打開箱子,吃一大驚:“這么多?” 陳軫拱手道:“托賢弟的福,元亨樓生意還算興??!” 公子卬咂舌道:“嘖嘖嘖,兄長不僅善于治國,也精于經(jīng)營?。 ?/br> “唉,在下也就不瞞賢弟了,”陳軫壓低聲,“所賺之?dāng)?shù)多半是白家的?!?/br> “在下也聽說了?!惫訁n半是惋惜地輕嘆一聲,“唉,老白圭一生節(jié)儉,怎么會生出這么個兒子,說是連府院、花園全都賣了!” “還有一個偏院呢!” “喲嗬,”公子卬怔了下,“兄長這是要趕盡殺絕呀!” “父債子還,天經(jīng)地義!” “哈哈哈哈,”公子卬爆出一聲長笑,“好一個父債子還哪,兄長真有你的!”又壓低聲,“兄長不要一味記恨別人,也得想想被人恨哪!” 陳軫看過來:“哦?賢弟何來此話?” 公子卬斂住笑,手指彎起,在幾案上有節(jié)奏地輕叩:“聽說有個叫龐涓的在逃案犯與兄長有些關(guān)聯(lián),可有此事?” 陳軫點頭:“嗯,有這事兒?!?/br> “昨天我到司徒府與朱司徒商議撫恤金發(fā)放的事,剛巧遇到酸棗郡急報,說是有人拒捕,在宿胥口傷了不少人。在下詢問,得知此人名叫龐涓,是在逃案犯。在下記起那人原是兄長報官的,正說要通報兄長的,兄長這就來了!” 陳軫長吸一口氣,拱手道:“謝賢弟關(guān)切!” 丁三一溜小跑地來到戚光小院,喘著氣哈腰說道:“戚??戚爺??” 戚光白他一眼:“你慌急個什么?” 丁三緩過氣來:“說是戚爺急召,小人??不敢怠慢!” “龐涓那廝露頭了!” “在哪兒?” “宿胥口!” “宿胥口?”丁三自語,“宿胥口在哪兒?” “唉,真是沒見過世面哪!宿胥口在朝歌那邊,是河渡!” “好家伙,那么遠哪!”丁三驚愕了,“那廝倒是腿長哩!戚爺,小人這就趕去!上次被他走了,小人憋了滿肚子悶氣,此番定要拿住他,消解此氣!” “也不尿一泡照照,就憑你這點兒本事,誰拿誰呀!” 丁三一臉尷尬:“戚??戚爺??” “前番讓你好好照看龐師傅,他??人呢?” “仍在地牢里關(guān)著,活得倒是好好的,只是??” 戚光的目光直射過來。 丁三指下腦袋:“這個不大好使了!” “嗯,”戚光略怔一下,點頭道,“倒也是個好事,免得他胡思亂想,平添許多煩惱。龐師傅來府中有些時日了,該讓他回家看看才是!” 丁三詫異道:“這??” 戚光話中有話:“送他回去吧。他的兒子活得好好的,怎能讓我們養(yǎng)老送終呢?” 丁三兩只眼珠子滴溜溜亂轉(zhuǎn)一陣,一拍腦袋:“小人明白了。戚爺是說??” “明白就成!”戚光打斷他,“去吧,好好給我盯著。這次若是再辦砸了,主公怪罪下來,戚爺就不好替你遮掩了!” “戚爺放心,只要那廝露面,小人就一定拿他回來!” 經(jīng)過三日奔波,張儀主仆的車馬終于在第四日馳入張邑。街道、房舍依舊,唯一變化的是村頭飄揚著一面黑色旗。 不久前下過一場雨,道路不好,小順兒只得放緩車速。 張儀從車上跳下去,朝家里飛奔。 臨近家門,張儀望見自家門頭也豎著一面黑旗。大門敞開,門兩側(cè)各站一個持械秦卒,但張儀一心只在母親身上,扎身子直朝大門里飛奔。 兩個兵士箭一般沖出,將他左右扭住,朝前一推,又朝后一搡。張儀重心失衡,一屁股跌了個仰八叉。 張儀翻身爬起,看清楚是兩個秦兵,怒喝道:“你們?yōu)楹卧诖??為何不讓我進去?” 矮個秦卒朝他眼睛一瞪:“我還沒問你呢,你倒發(fā)起橫來?睜眼看看,這是什么地方?”說著伸手指向門楣。 張儀抬眼看去,見匾額上赫然寫著“官大夫崔氏之宅”。 張儀怒不可遏:“什么官大夫?這是我家!我家!!我家!??!” 兩名秦兵皆是一愣,互看一眼。 高個秦卒上前一步,打量他:“你是何人?” 張儀挺直身板,朗聲道:“本人姓張名儀,前往周室求學(xué),聞慈母病重,返家探望!” “哦,曉得了,曉得了,原來你就是張家那個小子!小伙子,我這曉諭你,二十日前,你家宅院被公府沒收,改作官大夫府了!” “你??”張儀震怒,“你們這幫強盜,為何霸占我家?” “霸占你家?”高個子秦卒冷笑一聲,“你也不查查史料,六十年前,這塊地皮是誰的?是我們老秦人的!我家主公已經(jīng)查實,你家本住安邑,六十年前,你祖父張歡隨強賊吳起強霸河西,在此建邑安家。鑒于張歡只是幕僚,尚無血債,我家主人特許留下你家老小性命,至于田產(chǎn)家財,悉數(shù)抄沒,你若識相,這就滾回安邑去吧!” 張儀氣極,沖上就要拼命,一陣車馬聲響,小順兒已到府前,不及停車,就從車上躍下,死死拖住張儀。 小順兒將張儀扯到一側(cè),朝秦卒拱手,賠笑道:“我家公子脾氣不好,請軍爺寬諒!請問軍爺,我家老夫人現(xiàn)在何處?” “算你小子識相!”高個秦卒指向左側(cè)不遠處原是家奴住的一片矮房子,“你們到那兒看看,或能尋到!” 小順兒兩手拽牢張儀,走向馬車,吆馬就走。 高個秦卒叫住他們:“二位且慢!” 二人頓住。 高個秦卒走過來,審看馬車:“這輛馬車可是你家的?” 張儀硬起脖子,朗聲道:“不是我家的,難道還是你家的不成?” “既然是你家的,就沒收了!”高個秦卒揚手招呼矮個秦卒,一把拽過韁繩,奪過小順兒的鞭子,就要將車馬朝后院馬廄里趕。 見他們“趕盡殺絕”,小順兒大急,就要上去爭奪。 張儀扯住他,冷冷道:“順兒,讓他們拿去!” 小順兒急了:“公子,車上還有行囊呢!” “是嗎?”高個秦卒將頭伸進車篷,拎出一只包袱,揚得高高的,“你想要的,是這個嗎?” 小順兒伸手就要去拿。 高個秦卒迅即收到背后:“凡是張家的東西,全部沒收!”說著“啪”地扔進車?yán)铩?/br> 小順兒恨恨地跺一下腳,與張儀轉(zhuǎn)過身子,朝那片矮房走去。 主仆二人疾步走至一排矮小的草房,房門全都關(guān)著。小順兒敲門,一個女人開門,見是張儀主仆,便表情木然地朝張儀鞠個大躬。 小順兒急切道:“七嫂,老夫人呢?” 女人一聲沒吱,頭前走去。 二人跟她走到這一排中一個最是破敗的院落里,朝里面指指。 女人沒有進屋,而是扭頭走去,顯然是想回避什么。 張儀打量房子,顯然不相信他的娘住在這兒。 小順兒上前敲門:“張伯,張伯,我們回來了!” 一陣腳步聲急,張伯出來,不及見禮,一把抓住張儀:“公子,快!” 張儀飛步跨進門檻,大喊道:“娘!娘!” 翠兒從里屋走出,朝他招手:“快,夫人在這兒!” 張儀進去,見一個破土炕上,張夫人躺著,已是奄奄一息。 張儀撲地跪下,帶著哭腔:“娘,儀兒回來了!不孝的儀兒回來了,娘—” 張夫人吃力地睜開眼睛,看著他,聲音微弱而顫抖:“儀兒??” 張儀埋頭于張夫人身上,悲泣:“娘,娘啊,娘??” 張夫人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到:“儀??兒??”給他個笑,眼睛緩緩閉上。 “娘,娘,您說話呀,娘!” 張夫人沒有再動。 張儀伸手摸著張夫人的手:“娘,娘,儀兒不孝,儀兒回來遲了,娘!” 張夫人仍舊沒有聲音。 “娘,您再給我笑一下呀,您再看看我呀,娘??” 張夫人沒有睜眼,也沒任何聲音發(fā)出來。 張伯感覺不對,急急走進,將手伸到張夫人鼻孔下面一擋,又摸張夫人脈搏,“撲通”跪下,哭泣道:“嫂夫人??” 張儀這也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發(fā)瘋般伏在張夫人身上,幾乎是號:“娘,娘,娘??” 張家的祖地上,張豹之墓被重新挖開,填上新土,前面赫然立著一塊墓碑,上寫:先考張豹、先妣張柳氏合葬之墓,子張儀立。 張儀、張伯、小順兒、翠兒四人跪在墳前。 張儀朝旁邊挪挪:“張伯,你們幾個都過來!”改跪為坐。 張伯幾人挪過來,坐在地上,看著他。 張儀看向張伯:“還剩錢沒?” 張伯從袖中掏出錢袋,倒在地上,共有三個小金塊和幾十枚銅板。 張儀轉(zhuǎn)向小順兒:“你小子,身上還有多少?” 小順兒從懷中摸出一只錢袋,倒在地上,共是兩塊小金餅和幾十枚銅板。張儀也從袖中掏出兩塊金餅和幾枚銅板,扔在地上。 眾人不解,莫名其妙地望著他。 張儀緩緩蹲下,從張伯倒出的三塊金餅里拿出一塊,將其他錢幣攏在一起:“張伯身上的金子是我從娘的衣袋里拿出來的,上面有我娘的體溫,我留下這一塊,”揚下手中金餅,“何時我想娘了,就看它一眼!” 一老二少三個仆從無不愣住,各瞪大眼,看著他。 張儀指著地上的六塊小金餅和近百枚銅板:“你們也都看到了,除去我這一塊,張家的所有財富,全都擺在這兒了。張伯、順兒、翠兒,張家已經(jīng)敗落,張儀無能,養(yǎng)不活你們了,拜托諸位各奔前程。這兒尚余六塊金餅,你們各取二塊,權(quán)作謀生資費。剩余這些銅板,我就送給順兒了。平日里我沒少打你,沒少罵你,這點兒小錢,就算作補償!” 三個奴仆似是仍舊未能反應(yīng)過來,依舊大瞪兩眼,凝視他。 “張家蒙難,數(shù)十仆從或走或散,或從秦人去了,唯你們?nèi)四钆f不棄,此恩此德,遠非二塊小金子所能報答,張儀懇請三位受儀一拜!”說著張儀朝三人叩首。 直到此刻,三仆方才恍然大悟。 張伯跪地,泣道:“公子,使不得呀,公子,萬萬使不得呀!” 小順兒、翠兒皆跪下來。 小順兒淚如雨下:“主人哪,順兒沒爹沒媽,打小跟著公子,沒了公子,小人??小人不知咋個活呀,公子!” “公子呀,翠兒也沒有家呀,翠兒沒有地方去呀,翠兒愿意一輩子伺候公子,為公子燒湯煮飯,求公子莫要趕走翠兒,翠兒求??求求公子了??”翠兒磕頭,嗚嗚咽咽地悲哭起來。 張儀陪哭一時,拭去淚,決然道:“甭再說了,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張家既已敗落,張儀別無他途,只有懇請諸位自謀生路了!”又看向張伯,“張伯,你??先拿吧!” 張伯緩緩抬頭:“公子,老奴明白,老奴這就去。只是這點金子,老奴不能要。老奴命賤,餓不死。倒是公子不可一日無錢哪!” 小順兒、小翠各自叩首:“公子,我們走,我們??不要金子!” 張儀眼中淚出:“你們?yōu)閺埣遗芮芭芎螅锩ν?,這若空空走了,叫我父親怎么看我,叫我母親怎么看我,叫我列祖列宗怎么看我?” 小順兒連連搖頭:“我們不能拿呀,公子,我們真的不能拿呀!沒有錢,我們??誰也餓不死,可??可公子若是沒有錢,拿什么??過日子?。 ?/br> 張儀瞪向他:“順兒呀,你這是打心里瞧不起我張儀啊!” 小順兒急了,連連叩首:“不是呀,不是呀,公子,小人真的不是呀!” “既然不是,就拿上你的金子,走吧?!?/br> 小順兒又要說話,張伯伸手?jǐn)r住。 張伯拿起兩塊金餅,看向小順兒、翠兒。 二人互望一眼,顫著手各拿兩塊金餅。 張伯三人朝張儀連拜三拜,又朝新墳拜了四拜,哽咽而去。 張儀在后面叫道:“順兒?” 小順兒站住,回身看向張儀。 張儀指指留在地上的銅板:“這些銅板,你為何不拿?” 小順兒使勁搖頭:“小人不能拿呀!” “為什么不能拿?” “少主人雖說打過小人,罵過小人,可公子心里一直記掛小人。小人??”小順兒抹把淚,“小人愿聽公子的罵,愿挨公子的打,小人??”哽咽不止。 張伯、翠兒各自背過臉去,抹淚。 張儀一陣感動,忍住淚:“順兒,你不記恨,我也就安心了。這些銅板,我暫收下,權(quán)且算作借你的。有朝一日,待我有個進取,一枚銅板,必以一金奉還!” 小順兒跪叩:“公子,順兒??走了!” 望著三名忠仆漸漸遠去的背影,張儀長吸一口氣,對天長吟:“匆匆數(shù)十載歲月,較之日月星辰,不過彈指一瞬,何以傷離別!”略頓,“何以傷離別??” 直到張伯三人走進張邑,張儀這才收回目光,潸然淚下。 張儀從袖中摸出那塊小金餅,放在手心端詳一陣,小心翼翼地裝入貼心處的小袋中。 “大,娘,”張儀轉(zhuǎn)對祖墳悲慟道,“你們先敘舊,我先去一趟少梁西,看看吳青兄弟,晚上再來陪你倆說話!”說畢扭轉(zhuǎn)身,大踏步而去。 張伯三人一路無話,低頭回到破院里。張伯、小順兒各坐一塊石頭,翠兒進屋,不一會兒提著一只小包裹走出來。 張伯看向翠兒:“翠兒,你打算去哪兒?” 翠兒語氣堅決:“翠兒哪兒也不去,就跟著張伯!” 張伯看向順兒:“順兒,你呢?” 順兒同樣語氣堅決:“順兒也跟著張伯!” 張伯眼睛濕了,擦一把:“有你倆這話兒,張伯心里就踏實了?!?/br> 翠兒走到張伯跟前,倚在他身上。 張伯?dāng)堖^她,輕輕撫摸她的頭發(fā):“翠兒,曉得你今年多大了嗎?” 翠兒搖頭:“不曉得?!?/br> “張伯買下你時,你五歲,你在張邑十一年,今年當(dāng)是十六了!” “謝謝張伯買下翠兒!” 張伯轉(zhuǎn)對順兒:“順兒,你多大,曉得不?” “十七!” “你少算一歲,應(yīng)該是十八?!?/br> “小人命賤,多一歲就多受一年的苦!” 張伯心里“咯噔”一下,點頭道:“也是。那一年鬧災(zāi),你二人身上插著稻草,在少梁大街上被人販賣,因為你看起來瘦小,沒人愿買。張伯看得可憐,就拿東家的金子買下你們了。那一年,順兒七歲,翠兒小兩歲,是人販說的,人販有你倆的生辰八字?!?/br> 順兒走過來,跪在張伯跟前:“張伯,沒有您,就沒有順兒和翠兒的現(xiàn)在,順兒、翠兒??無以為報,就為您養(yǎng)老送終??” 張伯一手撫摸一個頭,慈父般的目光盯住他們:“孩子,張伯謝謝你們了。張伯有個心愿,你倆可想聽聽?” 順兒、翠兒異口同聲道:“張伯,您說。” “翠兒十六,已過及笄之年,順兒十八,后年就是弱冠。笄也好,冠也好,都是富貴人家的禮節(jié),你倆命賤,就不講這些了。你二人雖說賣身為奴,但能跟著夫人和公子,也算是你們靈敏,有福分。方才公子遣散你們,也就是除了你們的奴籍,從現(xiàn)在起,你倆就是自由人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順兒搖頭道:“順兒哪兒也不去,順兒就跟著張伯,為張伯養(yǎng)老送終!” 翠兒點頭:“翠兒也是?!?/br> 張伯又是一陣感動:“好呀,好呀。張伯的心愿這還沒說呢?!?/br> 順兒點下頭:“張伯,您說?!?/br> “你倆一起長大,彼此知熱知冷,算是一對苦命人了。無論命貴命賤,你倆都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jì),張伯有心撮合你們成就百年之好,相互扶持,不知你二人可有此意?” 翠兒羞紅了臉,低頭不語。 順兒求之不得,納頭就是三拜,幾乎是哽咽:“順兒??謝張伯成全!” 張伯看向翠兒:“翠兒,順兒愿意了,你呢?” 翠兒將頭低得更低,呢喃道:“翠兒但憑張伯做主!” 張伯喜上眉梢:“好哇,好哇,既然你倆都愿意了,張伯就替你們主婚。來,這就祭拜天地!” 二人盡皆怔了。 “來吧,今日就是吉日,此時就是吉時!” 小順兒回過神來:“這??張伯,怎么拜呢?” 張伯指著前面的空場地:“既然是拜天拜地,就跪那兒吧!” 小順兒起來,走到場地上,跪下。 張伯對著翠兒:“翠兒,去吧,跪在順兒身邊!” 翠兒遲疑一下,走過去,跪在小順兒身邊。 張伯朗聲道:“一拜天地!順兒,翠兒,先朝北方拜,然后朝東、南、西三方,各三拜!” 小順兒、小翠兒朝四方各拜三拜。 “二拜列宗!”張伯略頓一下,“這個省了。三拜高堂!”又是一頓,老淚流出,“這個也省了!” 小順兒卻是反應(yīng)過來,拉一把小翠兒,雙雙朝張伯跪下,連拜三拜。 張伯抹把淚:“好好好,你們這幾拜,張伯收下!接下來,夫妻對拜!夫妻是平禮,互相作個揖就成了!” 小順兒、小翠起身,對面站了,互揖。 張伯一臉慈愛地望著二人,給他們個笑:“順兒,翠兒,打今日起,你二人就是夫妻了,張伯祝賀你們!” 順兒、翠兒雙雙走到張伯跟前,一人枕住他一個膝頭,齊聲道:“阿大??” 張伯撫摸二人,老淚橫流:“我的好兒子,我的好閨女!” “阿大!” 張伯看看日頭:“時辰不早了,你們該上路了!” 二人皆是一怔。 小順兒不解地問道:“阿大,我??我們不是跟著您嗎?” “阿大還有一點兒私債,得去外地一趟,不能陪你們了?!?/br> 翠兒急切說道:“阿大,無論您去哪兒,我們都陪著您!”說完緊緊抓住張伯的手,生怕他要跑掉似的。 張伯緩緩松開,給她一笑:“傻孩子,阿大要去的地方很遠,一年半載回不來!” 順兒搖頭:“阿大,無論多遠,我們都陪著您!” 張伯面露難色:“這是私債,阿大只能獨自去償,你們?nèi)チ?,反倒是無益!” “那??阿大要多久才能回來?” “需要多久,阿大也不曉得?!睆埐聪蛐№槂?,“順兒,你想帶翠兒去哪兒呢?” “順兒不知。除下張邑,順兒實無地方可去?!?/br> “你曉得曲沃嗎?” “是函谷關(guān)東面的曲沃嗎?” “正是。阿大老家就在曲沃城西,離城三十里,叫石家硲。家中尚有十幾畝薄地,幾間老房。你們夫妻若不嫌棄,就到那兒安身吧。”張伯說著從胸前取出一只銀鎖,遞給翠兒,“翠兒,你叫張伯阿大,就是張伯的女兒,從今日始,你姓石,叫石翠兒,順兒是上門女婿。族人見此銀鎖,就會認(rèn)下你們!” 翠兒撲他懷里,失聲痛哭:“阿大??” 順兒驚詫道:“阿大,您不姓張?” “現(xiàn)在姓張,十八年前姓石!”張伯看看天,“辰光不早了,你們這就上路吧!”說著拉上翠兒,“走,阿大送你們一程!” 三人于村頭告別。小順兒、翠兒三步一回頭,漸去漸遠。 張伯站在一個高坡上,目送二人成為兩個小黑點。 張伯嘆口氣,轉(zhuǎn)回身子。 回到破院,張伯關(guān)上柴扉,搬起兩塊石頭,走進堂屋,掩上門,閂上。張伯從懷中摸出二金,尋出一塊白布包好,咬破手指,用指尖寫上“儀兒保重,張伯去也”幾個血字,擺在幾案上。 張伯將一根草繩吊在梁上,又將兩塊石頭碼起,踩上。張伯緩緩閉目,眼前浮出十八年前的場景: 葫蘆谷中,張伯駕戰(zhàn)車,張豹昂立車中,與他同車的還有一名弓弩手。戰(zhàn)車在秦人堆里往來沖突。張豹左挑右刺,弓弩手箭無虛發(fā)。 酣戰(zhàn)期間,弓弩手中箭,掉下車去。車中只有張豹一人,仍舊往來沖突,秦人不是被戰(zhàn)車傾軋,就是被張豹刺中。 又戰(zhàn)一時,轅馬亦中箭,暴跳,戰(zhàn)車撞向一塊石頭,車側(cè)翻。張豹以槍扎地,騰空飛起,穩(wěn)穩(wěn)落在地上,馭手張伯卻被重重地甩出去幾丈開外。 幾名秦卒挺槍撲向沒有任何武器的張伯。眼見一名秦卒的長槍就要扎向張伯,張豹不及救助,大叫一聲,擲出手中槍,從秦卒后胸貫入。 秦卒倒在張伯身邊。 與此同時,張豹拔出劍,大叫一聲“石大哥—”,箭步?jīng)_到張伯跟前。 幾個秦卒圍上。 張豹拼命護住張伯,左抵右擋,卻苦于兵器過短,又寡不敵眾,被一個秦卒一槍刺中胸部。 張伯這也騰挪開來,順手拔出寶劍,刺入那個秦卒胸膛。 逢此危難之際,一輛戰(zhàn)車馳來,是張猛。幾名秦卒不敵,潰退。張伯將張豹抱上戰(zhàn)車,對張猛急切說道:“快,找醫(yī)師!” 張猛的戰(zhàn)車向回疾馳。不幸的是,張豹氣絕在張伯懷里,鮮血染紅了張伯的甲衣。抱著張豹的尸體,張伯泣不成聲。 ???? 張伯思緒回來,輕聲呢喃:“張將軍,你的石大哥為你駕車來了!”說罷將頭伸入繩套,蹬開石頭?? 吳青家的宅院門外守著四個秦卒,比張儀家還多出兩個。張儀學(xué)乖了,沖其中一個軍卒拱手,賠笑道:“請問軍士,有個叫吳青的,可在此宅?” 那軍卒將他上下打量一番,見他滿臉是笑,一身士子服,客氣地應(yīng)道:“有這么個人!” “在下是他朋友,遠道而來,想見他一面,煩請軍士叫他出來!” “你是哪兒人,姓啥名誰?” “少梁東張邑人,姓張名儀?!?/br> “非常不巧,你的這個朋友出役去了?!?/br> 張儀一怔:“出役?什么役?” “苦役呀!” 張儀又是一怔:“什么苦役?他不是??” 軍卒打斷他:“我們查實了,吳青于四個月前加入魏軍,投在龍賈麾下,因為戰(zhàn)功而升作魏將,前番秦魏之戰(zhàn),吳青血債累累。所幸大良造寬仁,頒布軍令,凡是河西魏卒,凡是離開魏營回鄉(xiāng)者,可免死罪,不咎既往,但須為大秦服役一年。這辰光他正在服役呢!” “哦。敢問軍士,他在哪兒服役?服什么役?” “這個我就不曉得了,聽說是開往山里去了?!?/br> 張儀又扯出一笑:“敢問軍士,吳青為什么離開魏營呢?” 軍卒遲疑一下:“沖你是他朋友,實話對你講吧,龍賈立下軍功,卻讓魏王免職了,龍賈手下的將士氣不過,尤其是河西將士,大多脫下軍裝,各回各家了!” 張儀不解地問道:“那??吳青不曉得他的家被你們??占了嗎?” “曉得呀?!?/br> 張儀越發(fā)糊涂了:“既然曉得,他為何還要回來?” “一家老小他不能不要吧?” 張儀一怔,旋即拱手道:“謝軍士!” “還有什么要問嗎?” “待吳青回來,麻煩軍士捎給他一句話?!?/br> “說?!?/br> “就說朋友張儀來望過他了!”張儀說完轉(zhuǎn)個身,大踏步離去。 日落西山,霞光輝映半個天空。一個老丈在前,蘇秦跟在后面,走近張夫人所住破院。老丈指著柴扉:“就是這兒了!” 蘇秦深揖,拖長聲音,唱道:“謝謝老丈!” 老丈隔柴扉大叫:“張伯,張伯,有客人來了,是洛陽的!” 沒有人應(yīng)聲。 老丈提高聲音:“張公子,張公子?” 仍無人應(yīng)聲。 “翠兒!” 沒有人應(yīng)。 老丈轉(zhuǎn)對蘇秦道:“都不在家,想是沒有回來呢。你先在屋里坐著,這辰光天黑了,他們應(yīng)該回來哩!”說畢移開柴扉,引蘇秦進院,直奔草堂。 老丈推門,門閂著。 老丈又推幾下,驚訝道:“咦,家里有人哪!”連連拍門,卻無人回應(yīng)。 老丈納悶道:“奇怪,沒有人,咋會閂著呢?不對,一定是有人。”使勁再推,門只是晃了晃。 老丈大喊:“誰在家呀,睡也睡不了這么死!”走到灶間,尋到一把切菜刀子,撥閂。 門開了。 老丈一腳跨進去,喊道:“誰在家呀?天還沒黑哩,咋就睡死了?” 老丈話音未落,頭就撞在一個物體上。那物體晃來蕩去,把老丈嚇一大跳。老丈退后一步,細審,竟然是個吊著的人,驚叫一聲,跌倒在地。 蘇秦急進一步,見是一個老者吊在房梁上。蘇秦上前托住,解開繩套,將老人放到地上,以手拭鼻,早無氣息了。 天色近黑,張家祖地上,張豹夫婦的墳邊又添一座新墳,張儀、蘇秦并排跪在墳前。 張儀轉(zhuǎn)向蘇秦:“蘇兄因何至此?” 蘇秦拉長聲音,就如唱詩一般:“家父逼親,蘇秦不從,伺機逃婚,再至王城。為尋賢弟,一路追蹤。尋到賢弟,蘇秦心喜,賢弟喪親,蘇秦心慟!” “唉,”張儀長嘆一聲,“那個白眉老丈,在下真正服了!蘇兄,老丈說你貴至卿相,看來亦非虛言哪!” 蘇秦唱道:“相者之言姑妄聽,敢問賢弟欲何從?” 張儀緩緩轉(zhuǎn)向父母合墳,恨恨道:“秦人十八年前犯我,先父殉國,秦人今又犯我,毀我家園,屠我生民,霸我家財,逼死我母,還有張伯!國仇家恨不共戴天,儀別無他求,唯思報仇雪恥!” 蘇秦唱道:“國仇家恨終須報,不在今朝在明朝;賢弟尚無弓與箭,豈可引臂射大雕?” 張儀一陣茫然,看向遠方:“蘇兄之見甚是?!鞭D(zhuǎn)回頭,看著蘇秦,“以蘇兄之見,在下該當(dāng)如何?” 蘇秦從袖中掏出錦囊,遞給張儀。 張儀接過,展開閱讀:“口欲不吃,歌唱吟詠!若欲根治,鬼谷云夢!”若有所思,“怪道蘇兄出語即唱,原是得到高人點撥!”又思一時,詫異地望著蘇秦,“請問蘇兄,你從何處得到此書?” “王城尋弟未果,路遇琴師喚我,轉(zhuǎn)交錦囊一個,自言受人所托!” “琴師?鬼谷云夢?”張儀想起什么,陡然一嘆,“蘇兄,你造化了!” “造化?”蘇秦瞪大眼睛盯住他。 “是這樣,”張儀說道,“在下聽琴師講過云夢山,說是山中有個鬼谷,谷中有個鬼谷先生,琴藝出神入化,縱使俞伯牙在世,也是遜他三分。打?qū)嵗镎f,就琴藝而言,琴師所彈,張儀已是敬服,那日所以激他,一是使性,二是試他本領(lǐng)。琴師藝高如此,但早晚提及鬼谷先生,他竟推崇有加,嗟嘆不已,將他看作神人。只是鬼谷先生不肯收徒,琴師屢次拜他,鬼谷先生皆未允準(zhǔn)。蘇兄今得此書,莫非??”陡然止住,又怔半晌,一拍腦門,“對了,定是這般!” 蘇秦仍是一臉懵懂。 “那個看相老人,想必就是鬼谷先生了。蘇兄試想,若是尋常相士,哪有此等神功?此書也必是鬼谷先生所托。也就是說,鬼谷先生有意招收蘇兄為徒。蘇兄若能拜在鬼谷先生門下,自然修得一身本領(lǐng),亦必然是貴至卿相!” 蘇秦恍然有悟,唱道:“怪道琴師轉(zhuǎn)此信,唏噓再三嘆時運!” “這就是了!鬼谷先生向不收徒,今日卻收,此為時也。琴師屢求,鬼谷先生皆是不允;蘇兄不求,鬼谷先生反倒主動相邀,此為運也。蘇兄有此時運,叫琴師怎能不嘆?”張儀朝蘇秦連連拱手,“蘇兄在上,張儀恭賀了!” 蘇秦略一沉思,唱道:“賢弟不嫌蘇秦身賤,與蘇秦義結(jié)金蘭;蘇秦果真有此時運,又豈能舍弟獨貪?” 張儀黯然神傷:“多謝蘇兄美意????唉,恨只恨那日有眼不識泰山,在下冒昧沖撞了鬼谷先生。在下若是進山,先生一定記恨此事,不會容我!” “賢弟不必灰心,你我同拜師尊;若是先生不容,蘇秦不入師門!” 張儀一陣感動,由衷長嘆道:“唉,人生如夢,得一知己足矣。張儀得遇蘇兄,不枉此生矣。蘇兄可先行一步,待儀為先母守滿五七之孝,自去鬼谷投奔蘇兄!” “你我既為手足,汝母亦即吾母,蘇秦當(dāng)與賢弟,同守五七之?dāng)?shù)!” 許多人怕是窮其一生也難覓像蘇秦這樣的知己,此時張儀內(nèi)心之激動難以言表,只是握緊蘇秦之手。二人相互挽著,共同跪向新墳。 夕陽西下,半天紅光,遠遠映出二人的剪影。 按照龐涓指引,孫賓駕車由南門拐向西,緩緩駛過安邑西街。 “孫兄,”龐涓小聲道,“前面有家鋪面是我家的,上面寫著‘龐記縫人’,可以稍稍放慢一點,但萬不可停!” 孫賓放慢車速,在街面上轔轔而行,果然看到一家鋪面,上面赫然寫著“龐記縫人”四字。 龐涓將車簾拉開一條縫,見店門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