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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戰(zhàn)國縱橫:鬼谷子的局(1-14冊(cè))在線閱讀 - 第024章| 膳館蘇張醉結(jié)義 靈堂父女傷別離

第024章| 膳館蘇張醉結(jié)義 靈堂父女傷別離

    大周天牢蘇秦關(guān)押處,宮正緩步走進(jìn),對(duì)司刑傳達(dá)道:“娘娘口諭,將昨日所押的那個(gè)揭榜人無罪釋放!”

    司刑拱手:“遵旨!”

    蘇秦一步一步地走出宮門,神態(tài)狼狽。

    小順兒遠(yuǎn)遠(yuǎn)望見,撒腿就朝貴人居狂奔。

    當(dāng)張儀六神無主似的在院中走來走去時(shí),小順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來,扶在門框上喘道:“公??公子,口??口吃他出??出來了!”

    張儀躥過來,瞪他一眼:“咦,你口吃個(gè)啥?人呢?”

    “不??不曉得??順兒回??回來報(bào)??”

    張儀蜷起中指,朝他頭上連敲幾下:“報(bào)你個(gè)頭呀!讓你守在那兒,就是要你迎接卿相,你跑回來做啥?”

    小順兒以手護(hù)頭,嘟噥著駁道:“主人吩咐小人一見口吃就回來報(bào)信,小??小人哪兒錯(cuò)了?”

    張儀在他頭上又敲一下,一臉興奮道:“本公子說你錯(cuò)了,你就是錯(cuò)了,還敢犟嘴?”說完“噌”地躥到門外,撒開兩腿就朝宮門方向跑去。

    蘇秦頭低著,狀態(tài)就如喝醉一般,正朝貴人居方向晃悠。

    張儀遠(yuǎn)遠(yuǎn)望見,迎上去,扯住他,上下左右打量一遍,見他毫發(fā)無傷,驚詫道:“神了!真是神了!”

    蘇秦一臉詫異:“什??什么??神了?”

    “呵呵呵呵,當(dāng)然是蘇兄你神了!”張儀退后一步,揖個(gè)大禮,“蘇兄在上,受張儀一揖!”

    蘇秦打個(gè)愣怔,竟是忘了還禮:“張??張公子,方??方才你??你叫蘇??蘇秦什??什么來著?”

    “哈哈哈哈,”張儀擂他一拳,爆出一聲長笑,“叫你蘇兄??!就沖你今日這股豪氣,本公子也該叫你一聲蘇兄!”

    蘇秦受寵若驚,長揖至地:“蘇??蘇秦謝??謝??謝張公子厚??厚愛!”

    張儀一把扯起他:“走走走,儀請(qǐng)?zhí)K兄暢飲一爵,為蘇兄壓驚!”

    走沒幾步,蘇秦看到一家酒肆,指道:“張??張公子,這??這兒如??如何?”

    張儀不屑一顧道:“市井之地,怎么能為蘇兄壓驚?”

    “張??張公子想??想去哪兒?”

    “老地方!”

    老地方自然是指萬邦膳館。

    接待他們的依舊是行人。得知他們?nèi)砸暗难派?,仍點(diǎn)之前的菜譜之后,行人不敢怠慢,匆匆稟報(bào)大行人:“報(bào),上次那兩個(gè)小子又來了。”

    大行人看向他:“哪兩個(gè)小子?”

    “就是點(diǎn)下八十年陳釀并八熱八涼共四鎰足金卻未付一文的那兩個(gè)小子!”

    “他們此來為何?”

    行人苦笑:“仍是吃飯,仍要在原來那個(gè)雅間,仍要曾經(jīng)點(diǎn)過的八熱八涼,仍要一壇八十年陳釀!”

    “上次是燕使代付,這次由誰來付?”

    行人皺眉道:“下官憂心的正是這個(gè)?!?/br>
    “這樣吧,”大行人略一沉思,“給他們那個(gè)房子,就說最近生意清淡,原來點(diǎn)的膳品沒有進(jìn)貨,原有的貨不新鮮了,只能供應(yīng)尋常菜品,至于八十年陳釀,也只有一瓶,被他們喝了,剩下的不過是些尋常陳釀,二十年之內(nèi)的,要吃就吃,不吃就請(qǐng)他們自便?!?/br>
    行人出去,不一會(huì)兒折返回來,興奮道:“他們說吃,高興著呢,看來此番意不在吃!”

    大行人噓出一口氣:“那就好。”

    “可??萬一他們?nèi)匀徊唤o錢呢?”

    “真不給也就算了。前番燕使給了四鎰足金,不是賺了一些嗎,大不了補(bǔ)給他們就是?!?/br>
    “好吧?!?/br>
    行人將蘇、張請(qǐng)至先前那個(gè)雅舍。不消一時(shí),酒菜悉數(shù)陳列于案,張儀斟酒捧爵,畢恭畢敬地敬上:“在下敬蘇兄一爵,權(quán)為蘇兄壓驚,請(qǐng)!”

    蘇秦接過酒爵,誠惶誠恐道:“張??公子??大??大禮,蘇??蘇秦?fù)?dān)??擔(dān)??擔(dān)當(dāng)不??不起!”

    “蘇兄不必客氣,且飲下此爵,儀有話說!”

    蘇秦仰脖飲下。

    張儀再次倒?jié)M,推在蘇秦面前,自己端起另一爵:“儀多有得罪,自罰一爵,算是向蘇兄賠罪!”說完一飲而盡,重新斟上,不無感慨,“不瞞蘇兄,自你走進(jìn)那扇朱漆大門,在下這顆心也就跟著進(jìn)去了。昨兒整整一宵,在下是一眼未合呀!”

    蘇秦大是感動(dòng),朝張儀深深一揖:“蘇??蘇秦?zé)o??無??無能,讓??讓??讓張??公子掛??掛??掛心了!”

    張儀舉爵道:“有能無能另當(dāng)別論,蘇兄能夠毫發(fā)無傷地走出宮門,足見福大命大,可成大事!來來來,這一爵,張儀祝蘇兄心想事成,萬事圓滿!”

    蘇秦亦舉爵,與張儀碰一下,木訥地應(yīng)道:“蘇??蘇秦謝??謝張公子美??美言!”

    蘇、張二人開懷暢飲,不消一個(gè)時(shí)辰,一壇老酒已經(jīng)喝光,張儀、蘇秦均呈醉態(tài)。

    張儀呼著酒氣,朝外大叫:“酒呢!”

    一個(gè)仆從又抱一壇走進(jìn),哈腰賠個(gè)笑,轉(zhuǎn)身離去。

    “好好好,來來來,”張儀開封,斟酒,推給蘇秦一爵,“蘇兄,蘇兄,蘇兄,喝喝喝,不醉不休!”

    蘇秦醉眼蒙眬:“不??不??不??不??”后面干脆不說了,仰脖飲下。

    “哈哈哈哈,”張儀手指蘇秦,“好一個(gè)蘇兄!看儀的!”說罷仰脖飲下。

    蘇秦?fù)屵^酒壇,倒酒。

    張儀舌頭也不囫圇了:“不??不瞞蘇兄,起初在下真??真還瞧你不上,不想蘇兄竟??竟然是個(gè)人物!張??張儀服??服了!”

    蘇秦全然沒了往日的怯弱,將酒壇放下,手指張儀:“蘇??蘇秦雖??雖??雖說身??身賤,好??好??好歹也??也是知的。張??張公子說??說出此??此話,又稱在??在下兄??兄弟,無論是??是否真??真心,蘇秦都??都將銘??銘記于心!”

    “蘇兄,”張儀激動(dòng)起來,“在下真心,敢對(duì)日月!”眼珠兒一轉(zhuǎn),朝侍奉在門外的仆從揚(yáng)手,“來人,擺香案,義結(jié)金蘭!”

    仆從們擺上香案,點(diǎn)燃香燭,又在案上擺了兩只大碗。

    張儀將壇中老酒全部倒進(jìn)碗里,酒太多,滿案子流。

    張儀起身,拉過蘇秦,雙雙牽手,徑至香案前面,各自焚香,雙雙跪下。

    張儀拿過切rou的刀,劃破手指,滴血入酒。

    蘇秦也劃破手指,滴血入酒。

    張儀焚香,拜叩天地四方,朗聲道:“四方神靈在上,魏人張儀與周人蘇秦義結(jié)金蘭,蘇秦年長為兄,張儀年幼為弟。自今日始,張儀誠愿與蘇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共謀人生大業(yè)!若有背逆,天地不容!”

    蘇秦亦對(duì)香案連叩幾下,吃力地說道:“蒼??蒼??蒼天在??在上,蘇??蘇??蘇秦與張??張??張公子義??義結(jié)金??金蘭,他??他日蘇??蘇秦若??若得富??富??富貴,定??定??定不獨(dú)??獨(dú)享,若有背??背??背??背逆,刀??刀??刀刺我??我??我心!”

    誓畢,張儀、蘇秦各自端酒,起身,碰碗,仰脖飲盡。

    靖安宮門外,宮正奉了王后旨意,盡職地守候。之后的兩個(gè)時(shí)辰,前后共有三人前來探望,一是姬雨,二是西周公,三是內(nèi)宰。宮正將王后的話重復(fù)三遍,一個(gè)也未讓進(jìn)。

    天色迎黑,周顯王放心不下,在內(nèi)宰的陪同下親自探視。

    宮門依然緊閉,宮正依舊守在門外。

    周顯王詫異道:“你這是??”

    “娘娘正在小憩?!?/br>
    “小憩就小憩嘛,你關(guān)門做啥?”

    “是娘娘吩咐。娘娘說,她想睡個(gè)長覺,無論何人都不能打擾!”

    顯王皺眉:“寡人也不能嗎?”

    “娘娘是這么吩咐的!娘娘要老奴將此錦囊轉(zhuǎn)呈陛下!”宮正起身,從袖中摸出錦囊,雙手奉上。

    顯王接過錦囊,看到錦囊封口處細(xì)密有致的針腳,知是王后親手所縫,忙拆開,抽出里面的絲絹,打眼一掃,臉色立變,一把推開宮正,撞開宮門,跌跌撞撞地沖進(jìn)宮里。

    宮正、內(nèi)宰無不傻愣。

    周顯王撲到榻前,失聲痛哭:“汕兒—”

    內(nèi)宰跟進(jìn)來,見王后妝飾一新,頭被絲帛做成的套子套著。顯王急切解袋,手卻抖作一團(tuán),解不開。內(nèi)宰急將套子取掉,手搭在王后鼻孔上,人早沒氣了,摸脈,手腕已涼。

    顯王伏在王后身上,哭得傷悲。

    宮正趕過來,拿過袋子,聞到桐油味道,跪地大放悲聲:“娘娘,是老奴害了您?。 ?/br>
    內(nèi)宰看向他:“怎么回事兒?”

    宮正哽咽道:“娘娘午時(shí)要老奴尋些桐油,說是派個(gè)用場,老奴不知就里,到庫房里四處尋找,竟就尋到一罐。老奴拿來交給娘娘,誰想娘娘她—”嗚嗚咽咽,“娘娘啊,您??您怎能走??走上這條路啊!”

    內(nèi)宰將袋子“噌”地奪過來,納入袖中,臉色一虎,聲音低沉,斥道:“什么路不路的?娘娘是久病臥榻,一口氣沒有跟上來!快召太醫(yī)!”

    宮正打個(gè)驚愣,飛奔出去。

    太醫(yī)趕至,摸摸王后脈相,驗(yàn)過鼻息,跪地,顫聲道:“娘娘駕崩了!”

    內(nèi)宰似是不信:“娘娘中午還是好端端的,為何這就駕崩了呢?”

    “是哩,娘娘患的是心病,發(fā)作起來很急的!”

    “哦?!眱?nèi)宰轉(zhuǎn)對(duì)宮正,“拿塊白帛來!”

    宮正找來一塊白巾,遞給內(nèi)宰。

    內(nèi)宰接過,輕輕蒙在王后面上,轉(zhuǎn)對(duì)眾宮人:“娘娘久病未愈,突發(fā)心風(fēng),于辛丑日人定辰光駕崩,舉國治喪!”

    夜幕降臨,周王宮里,燈火閃爍。王后暴斃,喪鐘鳴響,哀樂聲聲,悲聲一片。

    公主閨院里,姬雨在蓮花池邊正襟危坐,面前擺著琴架,架上是姬雪留給她的五弦鳳頭琴。

    姬雨纖指飛揚(yáng),琴聲憂傷,《流水》聲聲傳出。

    姬雨一邊彈琴,一邊在心中向jiejie訴說:“阿姐,你在哪兒?你在哪兒啊,阿姐?刮風(fēng)了嗎?下雨了嗎?不要著急趕路,天不黑就要歇著??阿姐,雨兒這要捎給你一個(gè)喜訊兒,明日凌晨,雨兒和母后就要飛走了,飛進(jìn)先生的那片林子里,自由自在,遠(yuǎn)離塵囂??”

    宮中盡是哀樂和喪鐘,姬雨卻充耳不聞。許是被這悲涼的氣氛所感染,一旁的侍女無法再聽下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號(hào)啕大哭:“公主??”

    姬雨微微抬頭,淚眼略顯詫異地看向侍女。

    “公主,娘娘??娘娘她??”

    姬雨心頭一震,手指劇烈抖動(dòng),但仍然在彈,只是淚眼驚訝地看向侍女,目光征詢。

    侍女放聲大哭:“娘娘她??駕崩了??”

    琴聲剎那間停止,聲聲哀樂隱約傳來。

    姬雨蒙了,手指僵在琴上,兩只眼睛如癡呆一般盯牢侍女。

    侍女驚愕,膝行至前:“公主,您??您這是怎么了?”

    姬雨仍舊僵在那兒。

    時(shí)光凝滯,姬雨的一只手懸在空中,一只手撫在弦上,就如一具僵尸。

    侍女迅速站起,趨前,急切地叫道:“公主!公主!公主—”

    姬雨仍無反應(yīng)。

    侍女驚呆,退后幾步。

    姬雨撫琴的那只手動(dòng)了,緩緩揚(yáng)起,再揚(yáng)起,一直揚(yáng)到不能再揚(yáng)的高度。

    陡然,姬雨的兩手如疾風(fēng)般落下,“啪”地砸在琴上,一根琴弦應(yīng)聲而斷,鮮血順著姬雨的手指汩汩流出。

    侍女驚叫一聲:“公主??”

    姬雨不應(yīng),只將十根手指如雨點(diǎn)般落下,兩行淚水如珍珠般灑下。鳳頭琴上濺滿了姬雨的鮮血和淚珠,點(diǎn)點(diǎn)滴滴,梅花帶雨。

    與此同時(shí),燕國的迎親車隊(duì)已經(jīng)行至宿胥口,歇宿在鎮(zhèn)上一家最好的驛館里。

    姬雪靜靜地坐在餐案前,案上擺著幾道菜,上面已經(jīng)不冒熱氣了。

    春梅候立一旁,不無關(guān)切道:“公主,再不吃,飯菜就涼了!”

    姬雪淚水滾出。

    “公主,是不是又想??洛陽了?”

    姬雪哽咽道:“梅兒,我??我看到母后了??”

    春梅驚愕了:“娘娘,公主怎么會(huì)看到娘娘呢?她在哪兒?”

    “她??她就站在我眼前,她??”

    “娘娘怎么了?她說什么了嗎?”

    “她什么也沒說,她只是站在那兒,看著我??”

    春梅撲哧笑了:“公主,沒事的,是你想念娘娘了!吃飯吧,公主!”說完蹲下來,為她夾菜。

    姬雪拭把淚:“你們吃吧,我??我吃不下,也不想吃。”說罷緩緩起身,走向?qū)嬏帯?/br>
    酒逢知己千杯少。蘇張二人義結(jié)金蘭,自是開懷暢飲,不消半個(gè)時(shí)辰,已喝空兩壇陳釀,無不酩酊大醉,相互攙扶,腳步踉蹌地走出膳館大門。

    大行人、行人及幾個(gè)仆從站在門口,看著二人。

    張儀沖幾人揚(yáng)手道:“結(jié)??結(jié)??結(jié)賬??”

    蘇秦亦揚(yáng)手道:“記??記??記秦賬??賬??賬下??”

    大行人幾個(gè)搖頭苦笑一下,回去了。

    “哈哈哈哈,”張儀轉(zhuǎn)對(duì)蘇秦笑道,“今與蘇兄義??義結(jié)金??金蘭,儀得兄長,痛快!”

    蘇秦噴著酒氣:“蘇??蘇秦能與張??張公子義結(jié)金??金??金蘭,就??就??就如做??做??做夢(mèng)一般!”

    “不??不許再叫張??公子,叫儀??儀弟!”

    “不??不??不是儀??儀弟,是賢??賢??賢??賢弟!”

    “好,就??就賢弟!”張儀又走幾步,酒也略略醒些,似乎想起什么,仰天長笑,“哈哈哈哈—”

    蘇秦一怔:“賢??賢弟為??為??為何發(fā)??發(fā)笑?”

    張儀止住笑,看向他,言辭流暢許多:“蘇兄,還記得看相的那個(gè)老白眉嗎?什么‘遠(yuǎn)觀萬里鵬程,近判旦夕禍福’,凈是胡扯!”

    “賢??賢弟何??何??何出此??此言?”

    張儀哼出一聲:“他說六十日之內(nèi),蘇兄將逢人生大喜,張儀則有人生至悲。屈指算來,今日屆滿此數(shù),蘇兄喜在哪兒?張儀我又悲在何處?”

    “賢??賢弟所言甚??甚是,想我蘇??蘇秦這??這??這般光??光景,混??混??混口飽??飽飯已是不??不易,哪??哪??哪里還??還??還能貴??貴??貴??貴至卿??卿??”蘇秦一個(gè)趔趄歪在地上,幾次欲站起來,皆是不能。

    張儀伸手拉他,沒拉起來,自己反被拖倒。

    二人在大街上仰天躺下,頭對(duì)頭,排成兩個(gè)頭對(duì)頭的大字,占去了大半個(gè)街道。

    張儀醉眼蒙眬:“不瞞蘇兄,今朝??醉了,待到明日,儀弟定要尋到那個(gè)老白眉,看他有何話說?若是說??說得好聽,服軟求饒,儀弟或可放??放他一馬。若是說得不??不好,看我把他的招幡扯下來,踩??踩在腳下!”

    蘇秦已然呼呼大睡,發(fā)出沉沉鼾聲。

    就在此時(shí),蘇代與同村的一個(gè)小伙子從遠(yuǎn)處走過來。

    小伙子道:“蘇代,都尋老半天了,尋不到呀!”

    蘇代應(yīng)道:“尋不到也得尋!”

    小伙子笑道:“嗨,尋不到才叫好玩呢,這邊新夫人空守炕頭,那邊新郎官在外逍遙!不是吹的,在咱軒里,還真是黃花閨女進(jìn)洞房,頭一遭哩!”

    蘇代啐他一口:“遭你個(gè)頭!阿大在家里大辦喜事,興師動(dòng)眾,我們?nèi)羰菍げ坏蕉?,叫阿大咋個(gè)收?qǐng)觯俊?/br>
    前面現(xiàn)出兩個(gè)人,小伙子驚叫:“看,前面有兩個(gè)醉鬼!”

    蘇代也看過去。

    小伙子揉揉眼睛:“左邊那個(gè)像是你二哥哩!”

    蘇代喜道:“是二哥!快!”

    二人急奔過來。

    蘇代扳起蘇秦,搖晃他道:“二哥,二哥,你醒醒!”

    蘇秦揉揉眼道:“誰??誰在叫??叫??”

    “是我,蘇代,阿大讓你回去!”

    “我??我??我??不??不??不??”

    張儀聽得清楚,一骨碌爬起,坐在地上:“請(qǐng)問仁兄,你是何人?為何拉扯蘇兄?”

    蘇代抱拳應(yīng)道:“在下蘇代,蘇秦是我二哥。家父想見二哥一面,在下特來請(qǐng)他回去!”

    蘇秦接道:“賢??賢弟,甭??甭理他,咱??快??快走,我??我要學(xué)??學(xué)藝??要跟賢??賢弟共??共謀大??大??”

    張儀踉蹌著站起:“蘇兄弟,請(qǐng)問令尊為何要見蘇兄?”

    蘇代稍作遲疑,緩緩說道:“家父說,他要死了,他想再看二哥一眼!”

    張儀大驚,揖道:“既如此說,蘇兄就交給你了,張儀就此別過!”

    蘇秦已如一攤爛泥,呼呼大睡起來。蘇代讓同伴招來一輛騾車,三人將蘇秦抬到車上,別過張儀,揚(yáng)長而去。

    張儀踉踉蹌蹌地走回居處。

    眼見貴人居在望,張儀打個(gè)趔趄,扶墻而行,嘴里嘀咕著:“人生至悲,莫過于喪父。蘇兄之父若死,當(dāng)是大喪。今日恰滿六十日,若是蘇兄遭遇大喪,老白眉所言也不為虛!”又走幾步,停住腳,自語,“咦,就算老白眉預(yù)言應(yīng)驗(yàn),也不過應(yīng)驗(yàn)一半,且這一半還是顛倒的。蘇兄所遇,當(dāng)是人生至悲,何來大喜?”爆出長笑,扶墻又是一番深思,“嗯,若以此說,當(dāng)是喜喪顛倒。蘇兄遭遇大悲,我當(dāng)應(yīng)驗(yàn)大喜才是!天已迎黑,我的大喜又在何處?看來,那個(gè)老白眉純屬瞎蒙!哈哈哈哈,他的那個(gè)小招幡兒,明日我是扯定了!”

    小順兒聽到笑聲,急急走出:“公子呀,您??總算是回來了!”

    張儀劈頭大罵一通:“你小子死??死哪兒去了?快,到萬邦膳館結(jié)??結(jié)賬!”

    小順兒攙住他:“公子呀,家里來信了,送信的說,是個(gè)急事,小人四處尋您,可尋不到您呀,不曉得您哪兒去了?”

    “啥??啥個(gè)急??急信兒?”

    “是張伯捎來的!”

    張儀酒勁醒去一半,盯緊他,急切問道:“張伯?急信?信呢?”

    小順兒摸出信,遞給張儀。

    張儀接過,自語道:“難道??是??是個(gè)喜信兒?”邊說邊拆,因醉勁兒太大,手指不聽使喚,連拆幾次,依舊啟不開蠟封。

    小順兒看得著急,一把將信奪過,三下兩下開了封,抽出信函遞予張儀。

    張儀讀信后神色立變,發(fā)出一聲長長的慘叫:“娘—”

    入夜,蘇家院落中張燈結(jié)彩,仍有不少人在忙活。門外一陣響動(dòng),蘇代二人架著蘇秦回來了。蘇秦頭低著,仍舊沒醒。

    蘇姚氏聞聲迎出:“是秦兒嗎?”看到蘇秦這個(gè)樣兒,想起王榜之事,嚇哭了,轉(zhuǎn)對(duì)蘇代,“代兒,這??這是咋哩?”

    蘇虎、麻姑兒急從客堂里跑出來。

    蘇虎打量一下蘇秦,目光落在蘇代身上。

    蘇代笑道:“大,娘,沒事兒,我二哥喝多了!”

    蘇虎老眉緊鎖:“喝多了?在哪兒喝的?”

    “萬邦膳館!”

    “萬邦膳館在哪兒?”

    “就在萬邦使館那道街,膳館就是專供列國公使吃飯的地方?!?/br>
    “啥?”蘇虎哪里肯信,“那地方能輪上他去喝?”

    蘇代囁嚅道:“我也不曉得,看見時(shí),他就躺在膳館外面的大街上,還有一個(gè)富家公子,都喝醉了!”

    “唉,”蘇虎氣得直跺腳,“這臭小子,丟人丟到公使館里,還不讓列國看笑話?”

    “呵呵呵,”麻姑樂了,“老哥兒呀,二小子能回來就好,要不然,明天可就抓瞎哩!”

    蘇虎轉(zhuǎn)對(duì)蘇代:“愣個(gè)啥哩,抬他回去,鎖起來,甭讓他夜里跑了!”

    一輛輜車停在萬邦膳館門口。

    微弱的夜光下,張儀爛醉如泥。

    小順兒付完膳費(fèi),從大門里走出,大行人、行人等出門送行。小順兒跳上馬車,揚(yáng)起鞭子響一聲,馬車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shí),秦使館里一片沉悶。

    打破沉悶的是公子疾,他輕嘆一聲:“唉,都怪臣弟,過于急切了!”

    “哦?”嬴駟看過來。

    “據(jù)林仙姑診斷,王后上一次是裝病,這一次是真病,但病不至死,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也就好了。臣以為,既然病不至死,何不借此壓一下周室,因而仍舊說她裝病。估計(jì)王后得知,覺得委屈,氣郁加重,這才??”公子疾頓住,一臉自責(zé)。

    “你是說,”嬴駟緊盯住他,“王后不愿意女兒做我大秦國的太子妃?”

    “據(jù)西周公所說,雪公主愿意,可魏人不讓。該到雨公主,魏人無話說了,但雨公主不肯!”

    嬴駟咬牙:“這個(gè)女人,可惡!”

    “駟哥,事已至此,該如何辦為好?”

    嬴駟語氣堅(jiān)決:“她愿也好,不愿也好,本宮認(rèn)定的東西,就是本宮的!”

    “臣弟曉得了!”

    “不過,”嬴駟緩和一下語氣,“周室大喪,且緩他幾日,再與他們計(jì)較!”

    公子疾點(diǎn)頭:“臣弟遵旨!”

    夜深了,雨公主仍舊坐在閨房外面,如一根木頭。

    侍女走過來,將一件外衣罩在她的身上。

    哀樂仍舊響著。宮城外面,不知哪兒響起二更的梆聲,兩種聲音交融,匯成王城之夜的節(jié)奏。

    梆聲消停了。

    姬雨緩緩起身,將早已打好的包裹背在身后,抱起鳳頭琴,一步一步地挪向靖安宮。

    靖安宮里,燭光點(diǎn)點(diǎn),哀樂聲聲。

    宮中央擺著靈榻,王后靜靜地躺在榻上,身上蒙著一襲白緞。

    一身孝服的周顯王守在靈榻前,神情木呆地望著靈榻上方的畫框。畫中的王后抿著嘴,甜甜地朝他微笑,仔細(xì)看,那笑容顯然是擠出來的。靈榻兩側(cè),順溜兒跪著大小貴妃、幾個(gè)王子和小公主,全都孝服在身,悲悲切切。

    姬雨抱著琴,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口。

    內(nèi)宰看到,拿過一身孝服幫姬雨穿了,又在她的頭上扎上一條白色麻巾,另一條系在腰間。

    姬雨表情木然,既沒有哭,也沒有動(dòng),只拿兩眼癡癡地凝視靈榻,就如一座雕塑。

    披戴已畢,姬雨重又抱起鳳頭琴,緩緩走到靈榻前面,在王后身邊放下琴,輕輕揭開罩在她臉上的白緞。

    王后安靜地躺著,兩眼閉合,就像平日睡熟時(shí)一樣,只有兩道細(xì)眉鎖在一起,似是凝結(jié)了太多的憂傷。

    姬雨伸出雙手,輕輕撫摸母后緊鎖的眉頭,想讓它們展開,可它們?cè)趺匆舱共婚_,就像被什么擰起來一般。

    姬雨將面頰輕輕貼在母后的面頰上,嘴唇對(duì)著她的耳朵,嘀嘀咕咕很久,誰也不知她說了些什么。

    姬雨抬頭,再次撫展王后的雙眉。

    凝眉舒開了,王后的面容慈愛而又安詳。

    姬雨俯身親吻王后,從額頭一直吻到嘴巴,然后是她的脖頸、雙手。姬雨在王后頭下墊個(gè)枕頭,讓她面對(duì)自己。

    姬雨起身,打開琴盒,在靈榻前面支起琴架,將jiejie的鳳頭琴擺在架上,端坐下來,面對(duì)母親,輕聲撫琴。

    盡管只有四弦,琴聲反倒添了幾絲悲切,長了幾分愁韻。姬雨彈的依舊是《流水》,只是這流水此時(shí)聽來,就如在寒冰下面無聲地嗚咽,如泣如訴,卻不為他人所見。

    姬雨就這樣坐著,就這樣奏著,奏了一遍又一遍,沒有淚水,也沒有哭泣。

    跪在王后榻前的貴妃、小王子、小公主們,不知何時(shí),一個(gè)接一個(gè)離去。只有宮正、內(nèi)宰和顯王三人依舊跪在榻前,各噙淚水,聽著姬雨的訴說。

    突然,周顯王動(dòng)了一動(dòng),緩緩轉(zhuǎn)過身子,靜靜地望向女兒。

    顯王吃力地站起來,挪幾步,坐到姬雨身邊,輕輕撫摸她的秀發(fā)。

    姬雨彈琴的手越來越慢,眼睛緊緊閉合,眼中滾出淚花。

    姬雨轉(zhuǎn)身,一頭扎入顯王的懷中,放聲大哭:“父王??”

    周顯王將她緊緊抱在懷中,生怕有誰從他懷中奪走她似的。

    父女擁作一團(tuán),互相抱著,緊緊地抱著。

    蠟燭燃完了,宮正換一根,又換一根。

    天色拂曉,遠(yuǎn)處傳來雞啼聲。

    姬雨掙開顯王,跪在地上,抬頭凝視他:“父王!”

    周顯王淡淡道:“說吧,孩子!”

    “雨兒不能盡孝,雨兒不能服侍父王,雨兒??雨兒這就去了!”姬雨的淚水流出,起身,一拜,二拜,三拜。

    周顯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凝視姬雨。

    “父王??”

    顯王淡淡說道:“是去云夢(mèng)山嗎?”

    姬雨淡淡說道:“是的?!?/br>
    周顯王慢慢閉上眼睛,聲音從喉管深處蹦出:“去吧,鬼谷先生在等你呢!”

    “父王,您??全都知道了?”

    周顯王摸出王后的錦囊,交給姬雨:“你的母后說,這是一個(gè)偏方兒!”又將頭轉(zhuǎn)向王后,略頓一頓,淚水盈眶,哽咽,“是一個(gè)??偏方兒!”不停地重復(fù),“是一個(gè)偏方兒??”越說越傷心,嗚嗚咽咽,伏在王后的尸體上悲泣起來。

    姬雨一看,正是蘇秦托她交給母后的錦囊。

    姬雨打開,里面是塊絲絹,絲絹中間是鬼谷子親筆書寫的兩行墨字:“道器天成,鬼谷重生;攜蟬歸林,可解紛爭。”絲絹下面,則是王后用血寫成的一行小字:“陛下,欲從先生,難舍君情;欲與君偕行,豺狼不容;君恩社稷,夙愿近憂,臣妾兩難,唯有遠(yuǎn)行;懇請(qǐng)陛下,聽妾遺聲,雪兒遠(yuǎn)嫁,已是苦命;唯此雨兒,托予先生??”

    姬雨將錦囊捂在胸前,朝王后的遺體緩緩跪下,放聲悲哭:“母后,母后,您答應(yīng)雨兒,您答應(yīng)雨兒一道走的呀,母后??”

    顯王轉(zhuǎn)過來,輕輕撫摸姬雨的秀發(fā):“去吧,孩子,聽你母后的,投先生去,走得越遠(yuǎn)越好!”

    姬雨抬起淚眼,凝視顯王,擔(dān)心道:“父王,秦人那兒??”

    顯王抬起頭來,聲音哽咽,悲愴道:“生離死別,國破家亡,寡人什么都沒有了,他們還能怎樣?他們又能怎樣?”

    夜空里傳來縹緲的塤聲,遠(yuǎn)古,蒼涼,悲愴,似是在為王后悲號(hào)。

    顯王拿袖管抹一把淚水,凝視姬雨,輕聲吟唱: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

    顯王的吟詠緩慢,低沉,與那塤聲一樣,蒼涼中不無悲壯。

    姬雨含淚和合,父女二人悲愴的聲音響徹靈堂: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

    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shí)。

    行邁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

    內(nèi)宰、宮正俱是泣不成聲。

    遠(yuǎn)處雄雞再啼。

    姬雨起身,背上鳳頭琴,挽了包袱,拜過父王,吻過母后,掛上佩劍,一個(gè)轉(zhuǎn)身,徑出宮門。

    晨霧繚繞,洛陽大街上,空無一人。

    一身孝服的姬雨目不斜視,快步走向洛陽東門,過城門東出,投軒轅廟而去。

    軒轅廟外,廟門虛掩,院中傳來掃帚聲。

    姬雨噓出一口氣,輕輕叩門。

    童子開門,手中拿著掃帚。

    姬雨揖禮:“請(qǐng)問阿弟,先生可在?”

    童子回一揖道:“總算等到j(luò)iejie了!”

    姬雨吃了一驚:“等我?”

    童子指指大殿:“是哩,家?guī)熣诤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