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陳軫飾非混黑白 姬雨易裝卜未來
在龍賈左軍的營救下,從葫蘆谷里潰敗的三萬多魏卒有序地向東撤退,公子卬與陳軫一路趕到臨晉關時,已是后半夜。 將士們又疲又困,多數睡去了。公子卬卻了無睡意,叫來幾個小菜,搬來兩壇老酒,一爵接一爵地狂飲。 陳軫也在喝,但沒有與公子卬對飲,只是偶爾飲一爵,更多時間二目微閉,眉頭緊鎖,一臉苦相。 “唉,”不知坐有多久,陳軫發(fā)出一聲長嘆,“萬千經營,一朝付諸東流,難道這就是軫之命嗎?” 公子卬瞥他一眼,扔掉空爵,起身,端起酒壇,仰起脖子,“咕咕咕”一氣飲下,將酒壇“啪”地摔碎,從案側拿起劍,拔出,橫向自己的脖頸。 陳軫瞧得清楚,一個箭步沖上前,奪下他的劍。 公子卬血紅的雙眼直瞪陳軫:“敗軍之將,有死而已,上卿??為何攔我?” 陳軫坐下,指指公子卬席位:“坐下說話!” 公子卬遲疑一下,坐下。 陳軫拿起壺,倒上兩爵,將一爵推給公子卬,端起另一爵一氣飲下,看向公子卬,做個苦臉:“喝呀!” 公子卬端起爵,仰脖喝下,涕泣道:“嗚呼,哀哉,我??我的三??三??三軍啊??我的八萬將士啊??” 陳軫苦笑:“公子呀,眼下不是三軍不三軍的事,是??” 公子卬止住悲哭,看向他:“不是三軍,還能是什么?” “是怎么寫這個戰(zhàn)報?!?/br> “我??我來寫??”公子卬再次拿劍,又被陳軫奪下。 “葫蘆谷敗就敗了,”公子卬又飲一爵,將空爵朝案上猛地一砸,“可有一事,在下死不瞑目!” 陳軫看向他:“什么事?” “裴英!裴英的三百輛重車、兩萬銳卒,怎么就??沒了呢?若是他??”公子卬頓住,斟酒飲下。 “是呀,”陳軫輕嘆一聲,“若是他在秦境有個鬧騰,這個戰(zhàn)報就有寫頭,至少說,主將也算是有輸有贏!” 公子卬“咚”地一拳震在幾上,恨恨道:“秦人一定是得到密報了!” “可??怎么得到的呢?” “唉,”公子卬納悶道,“我也不曉得呀!不瞞上卿,昨夜我一宵沒睡,七想八想,最后才想到這上面??他們怎么得到的呢?三軍除參將之外無人知情,裴將軍應當不會泄密,兩萬甲士是在決戰(zhàn)前夕才從徵城出擊,秦人即使察覺,也沒辰光去??” “難道是天意?” 公子卬向來不信邪,鼻孔里猛地哼出一聲:“哼,什么天意!我根本不信!” 陳軫想起什么,打了個驚怔:“決戰(zhàn)之前,公子可否見過夫人?” “見了。” “怎么見的?” “接她過來那日,在下安排完軍務,就回府中見她,講起戰(zhàn)事,她極是乖巧,不但希望我勝,還希望我能捉到公孫鞅,為她家人出氣,之后,她親手溫酒,為在下助興!” “后來呢?” 公子卬撓頭,拼命回憶:“在下??喝多了!” “喝了多少?” “一壇吧?!?/br> “一壇?”陳軫吸一口氣,“公子詳說!” 公子卬苦笑:“怎么說呢?喝醉了,一覺醒過來,赤條條地躺在被窩里,被那娘們摟著!” “公子方才喝了多少?” “一壇多哪!” “那日一壇可曾喝完?” 公子卬撓頭:“應當沒有!” “公子方才飲一壇多,這還沒醉,那日一壇沒有飲完,卻??” 公子卬打個驚愣:“你是說??”猛地咬牙:“就是那娘們!” “哦?” “那日我在囊中放著一張決戰(zhàn)圖,圖中標有裴將軍入秦境后的所有目標!” 陳軫緩緩閉目。 公子卬一拳擂在案上,悔恨不已:“唉??” “唉,”陳軫嘆口氣,半是自責道,“是在下該死!” 公子卬咬牙,面容扭曲:“我要生啖她rou,活剝她皮!” 陳軫苦笑:“公子,忘了她吧。一切都是命!” “咦!”公子卬心有不甘,又是一拳,倒酒:“喝!” 外面一陣腳步聲緊,左參將飛奔進來,跪叩,聲音興奮:“報,特大捷報,今日凌晨,我軍一部襲擊公孫鞅中軍,秦軍死傷不計其數,公孫鞅、車希賢逃走,中軍帳被毀!” 公子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怔半晌,方才醒悟:“這??是真的?” 參將重重點頭。 公子卬看向陳軫。 陳軫屏住呼吸,對參將道:“是哪位將軍建此奇功?” “尚無戰(zhàn)報傳到,末將不敢確定!” 公子卬不解地問道:“不是龍將軍嗎?” 參將搖頭。 公子卬撓頭:“咦,不是龍將軍,又會是誰呢?”轉對參將:“速去查證!” 參將拱手:“末將得令!”又匆匆走出。 陳軫噓出一口氣,轉對公子卬,喜上眉梢:“真叫??天無絕人之路啊!” 公子卬看過來:“此話怎講?” “公子先查清何人所為,斬敵多少,至于其他,”陳軫略頓一下,陰陰一笑,壓低聲:“在下自有計較!” 近午時分,濃蔭遮日。離葫蘆谷不遠處的一大片林子中,山頂長城隱約可現。一個山人在林中走走停停,似乎在尋覓什么。 一塊巨石旁,山人陡然站住,目瞪口呆。只見眼前不遠處,橫七豎八地躺著不知多少甲士,個個血污滿身,頭枕短兵,呼呼大睡。 山人嚇傻了,拔腿欲走。猛一轉身,見身后站著一個軍尉與兩個衛(wèi)士,當下膝下一軟,跪地。 軍尉冷冷道:“綁起來,塞上口!” 一旁兩個軍士將他綁起,口中塞塊巾。 附近一棵大樹下,公孫衍靠樹坐著,二目微閉。張猛與參將走過來,公孫衍察覺,眼睛沒睜,聲音卻出來了:“數字出來了?” 張猛應道:“出來了。共三百七十三人未能回來!” “斬敵呢?” 張猛一臉興奮:“不算那三百七十三人,其他人共斬敵約一萬八千余人,人均四人,真他娘的過癮!” “唉!”公孫衍睜開眼,半是遺憾道,“勝之不武?。 ?/br> “哼!”張猛恨道,“他公孫鞅就武了?對待陰人,就得用陰招!” 公孫衍閉目,有頃,呼嚕聲響起。 臨晉關府中,公子卬一臉焦急地在議事廳里來回踱步,等待著夜襲秦營的調查報告。 左參將匆匆走進,拱手道:“報,末將查清了,是公孫衍、張猛引陰晉守軍五千人,夜行二百余里,于凌晨之前襲擊敵營,斬首逾兩萬!” 公子卬急切問道:“公孫衍、張將軍何在?” “不知道。” “那??你怎么曉得是公孫衍和張猛他們?” “是龍將軍說的?!?/br> “龍將軍何在?” “正在部署防務。大荔關、臨晉、徵城等多城邑失守,秦人兵分三路逼向我臨晉關,所幸公孫鞅的中軍遭襲,士氣大挫,秦人不敢逞強了!” 公子卬長吸一口氣,看向陳軫。 陳軫閉目有頃,轉對左參將:“去,轉告龍將軍,陰晉守軍是奉主將之命才長途奔襲的,不可散布謠言,妄加議論!” 左參將不解,看向公子卬。 公子卬點頭:“依上卿所言!” 左參將拱手:“末將遵命!”就轉身走了。 公子卬看向陳軫,一臉疑惑:“陳兄這是??” “唉!”陳軫取來筆墨,“這個戰(zhàn)報,就由在下幫你寫吧!” 安邑太廟里,魏惠王跪在列祖靈位前,身如雕塑,兩行老淚滴落于地。在他身后,是太子魏申、司徒朱威等朝臣,皆五體投地,屁股高撅。 陳軫走進,見是這般光景,悄無聲息地走過去,跪在最后面。 空氣凝滯。 惠王一直在太廟跪到天色黑透,方才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宮,守在書房里悶坐。陳軫忖好時辰,帶著左參將入宮覲見,將近書房時,悄聲吩咐左參將:“半個時辰后,你持戰(zhàn)報入見!” 參將點頭,轉身離去。 陳軫入見,毗人帶他進來。 陳軫一進書房就“撲通”跪地,一動不動地叩在那兒。 惠王仍舊悶坐,似乎沒有他這個人。 君臣就這么一坐一跪,誰也不說話。 燭光搖動,周圍死一般靜寂。 半個時辰后,毗人走進,打破沉寂:“王上,河西戰(zhàn)報!”又壓低聲音:“是上將軍的!”將戰(zhàn)報呈放于案上。 換作是平常,魏惠王早已笑逐顏開地將愛子的戰(zhàn)報拆開賞讀,此時卻如沒有聽見,仍維持著一張冰塊臉。 毗人退后一步,站在那兒。 魏惠王沉聲道:“擬旨!” 毗人湊前一步,拱手:“臣候旨!” 魏惠王聲音更沉:“賜白綾一匹,讓敗軍之將永留河西,陪伴寡人的八萬甲士吧!” 毗人打了個驚戰(zhàn),身子沒動。 魏惠王猛地睜眼,斥道:“還不快去!” 毗人“撲通”跪下,悲泣:“王上??” 惠王聲嘶:“去呀,擬旨!” 毗人噙著淚水,叩首:“老奴??遵旨!”緩緩爬起,走到一側擬旨。 陳軫揚手道:“慢!” 毗人停住,擦干眼淚,看向陳軫。 陳軫趨前,跪叩:“王上,臣請閱河西戰(zhàn)報!” 魏惠王沒有睬他。 陳軫略作遲疑,牙一咬,自行站起,從案上拿起戰(zhàn)報,匆匆閱畢,雙手持報,叩首,聲音激動:“臣有奏!” 魏惠王看向他,語氣陰沉:“何奏?” “臣請王上御覽上將軍戰(zhàn)報!” 魏惠王別過臉去:“敗軍之報,沒什么可看的!” “王上,上將軍大捷?。 ?/br> “哼,大捷?”魏惠王哪里肯信,“寡人的八萬甲士一朝覆沒,還能有何大捷?” “王上請聽,陰晉守將張猛所部奉主將密令,長途奔襲,在葫蘆谷外夜襲秦人中軍,搗毀敵中軍連營二十余里,斬敵三萬,傷敵不計其數,秦軍主將公孫鞅、副將車希賢倉皇逃脫!” 魏惠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他,眼睛瞪大:“什么?” “王上請看戰(zhàn)報,上將軍剛剛發(fā)來的!”陳軫雙手呈上戰(zhàn)報。 魏惠王接過,急不可耐地瀏覽一遍,放下戰(zhàn)報,一拳震幾。 陳軫一怔:“王上?” 魏惠王重重地噓出一口長氣,看向陳軫:“陳軫,你講講,河西究竟怎么回事兒?” “王上,”陳軫緩緩稟道,“葫蘆谷之戰(zhàn),自始至終,臣算是親歷了。就臣所知,此戰(zhàn)失利,非公子之過啊!” “不是他的過,怎么就敗了?” 陳軫面露難色:“臣若講出實情,只怕王上不信!” “說吧,柴是壓不住火的!” “那??”陳軫遲疑一下,“臣就直言了!戰(zhàn)前數日,臣奉旨勞軍,向公子傳達王上諭旨,公子講述戰(zhàn)事,頗多嘆喟?!?/br> “是何嘆喟?” “龍將軍!” “龍將軍怎么了?”魏惠王急問。 “不瞞王上,”陳軫侃侃言道,“上將軍屢戰(zhàn)屢勝,將秦軍主力逼進葫蘆谷絕地,可龍將軍呢?上將軍命他率右軍三萬圍殲秦人右軍一萬五千,兩軍對陣于郃陽孤城,接戰(zhàn)近二十日,龍將軍折兵三千仍撼敵不動!公子決定各個擊破,先解決秦人中軍,回頭再收拾郃陽孤敵,遂令龍將軍部西進,參與葫蘆谷決戰(zhàn)。龍將軍雖然從命,卻行動遲緩,未能按時抵達,致使我主力進谷后,葫蘆谷口遭敵外援封堵。上將軍前后受敵,軍心不穩(wěn)。上將軍急了,回兵爭奪,直到殺出路來,龍賈的右軍才到,此時,形勢已經不可挽回了!” 魏惠王震驚:“竟然是這么回事兒?” “還有,”陳軫膝行一步,“決戰(zhàn)之前,上將軍令裴英引左軍重車三百輛、銳卒兩萬,于決戰(zhàn)前夜悄出大荔關襲擊秦境,焚其糧草基地,搗其后備兵營。為防不測,上將軍又令張猛出陰晉之兵前往大荔關,接應裴英?!?/br> “避亢搗虛,是奇兵呀!” “是呀,”陳軫慨嘆一聲,不無惋惜道,“臣得知此謀,甚是嘆服上將軍用兵之奇。正是由于裴將軍抽走軍中精銳,上將軍才令龍將軍的右軍支援。也正是由于計算了右軍在內,上將軍才使出全力攻入谷中,與公孫鞅的主力決戰(zhàn)。不想龍將軍,唉,想是過于老邁了,行動過于遲緩,誤了上將軍大事,更不想裴將軍所部竟因秦人早有準備而全軍覆沒,可嘆兩萬健兒寸功未建,死于非命!” 魏惠王倒吸一口氣:“如此隱密,秦人怎會知情?” “上將軍與臣皆是不知呀!”陳軫給出個苦笑,“臣在琢磨,想是我方出了jian細,將此絕密軍情泄于秦人!” 魏惠王緩緩點頭:“必然是了。”閉目有頃,看向陳軫:“這個jian細會是何人?” 若是道出紫云之事,公子卬則有沉溺酒色之嫌。陳軫眼珠子一轉,眉頭鎖成兩道利刃:“這要詳加查證。沒有鐵證,臣不敢妄言!” “嗯,也是?!蔽夯萃蹰L嘆一聲,“唉,真沒想到會是龍賈誤我!” “不瞞王上,”陳軫情緒激動,“葫蘆谷之戰(zhàn),別人都是臆測,唯有臣是親歷啊。上將軍身先士卒,臣與上將軍同車而行,感同身受。上將軍一路追殺公孫鞅,將他團團圍困在老秦公薨天的那棵大松樹下,只差一點兒就逮到他了。就在此時,后方傳來急報,說是谷口讓秦人堵了。上將軍擔心后路被斷,影響軍心,這才引軍回撤。公孫鞅見我回撤,反倒擊鼓反擊。一來一去,形勢就逆轉了,我方軍心動搖,大部分的傷亡是在此時發(fā)生的。王上若是不信,可問三軍!” 魏惠王歷戰(zhàn)無數,知道戰(zhàn)場上哪怕耽誤一刻,也可能滿盤皆輸,當即一震幾案,怒喝:“龍賈呢?他于何時抵達谷口?” “具體臣也不知。反正,待臣趕到谷口時,封谷秦人已被沖散,我方將士正如潮水般朝谷外涌!上將軍想是覺得未能取勝,無顏面再見王上,將戰(zhàn)車掉頭沖向敵營,欲與公孫鞅同歸于盡,恰好被臣看到,死死將他抱住,若是不然,上將軍就??”陳軫哽咽起來,掩袖抹淚。 魏惠王老淚縱橫:“看來,是寡人錯怪卬兒了!咦,龍賈這個老糊涂,寡人信他,用他,器重他,指望他在關鍵辰光力挽狂瀾,誰知他竟??”看向毗人:“召龍賈問罪!” 陳軫重重叩首:“王上,臣有一請,還望恩準!” “請講!” “龍老將軍鎮(zhèn)守河西數十年,戎馬一生。此番怯戰(zhàn),想是出于殘年老邁,求個穩(wěn)妥,并非故意,其情可諒。臣是以斗膽懇請王上,念老將軍曾有大功于國,就不要治他的罪了。再說,龍老將軍若是辯起理來,想必也有一番說辭,王上即使治罪,他也不服,如此爭來辯去,反倒傷了三軍的心,對殉國將士也是不敬!” “嗯,”魏惠王點頭道,“你說得是。寡人準你所請,許龍賈告老歸田,永不敘用!” 陳軫叩首,語氣激動:“臣代龍老將軍謝王隆恩!” “唉,”魏惠王長嘆一口氣,自責道,“論起此事,錯也是在寡人哪!既用卬兒為主將,就不該再以龍賈副之!” “王上圣明,一語點在癢處了。想是龍賈志在主將,突然降為副將了,一時未能想順,方才??”陳軫故意頓住。 “好了,”魏惠王擺手道,“不說這個了!河西未來,你作何想?” 陳軫的聲音如從牙縫里擠出:“公孫鞅欺我,此仇不報,臣死不瞑目!” “怎么個報法?” “臣尚未想好,不過,當務之急是兩件大事?!?/br> 魏惠王“哦”了一聲,示意他說下去。 “一是上將軍那兒,務必要穩(wěn)住陣腳,力保陰晉、臨晉關、少梁三地不失,使我在西河郡有立足之地。只要三地不失,外加上郡仍在我手,秦人即使占據西河郡,諒他也睡不安穩(wěn)。二是不能饒了公孫鞅那廝,無論如何,臣要讓他死在我手上!” “如何制他,愛卿可有長謀?” “臣之道,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公孫鞅他怎么陰我,我也必怎么陰他!” 魏惠王一拳震幾,臉上肌rou顫動,聲音從牙縫里擠出:“好!” 話音剛落,毗人急趨進來,呈上戰(zhàn)報,沉聲道:“王上,上將軍急報,少梁??失陷??” “?。俊蔽夯萃躞@叫一聲,看向陳軫。 “王上,”陳軫急道,“臨晉關、陰晉不可再失了!” 魏惠王果決下令:“陳愛卿,你這就趕赴臨晉關,要卬兒不惜代價,守住二地!” 陳軫拱手:“臣受命!”便匆匆退出。 翌日,陳軫返回臨晉關,向公子卬詳細講述了安邑一行,感慨道:“公子呀,這一劫好歹算是渡過來了!” 公子卬由衷感動:“陳兄再造之恩,叫魏卬何以為報?” 陳軫苦笑:“報個什么呀,公子與在下,本就是一根藤上的瓜!” 公子卬拱手:“陳兄之言,說到魏卬的心坎里了。陳兄,自今日起,你我結為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共享,如何?” 見公子卬竟然放下王室之尊與自己結義,陳軫一陣感動,拱手道:“公子乃金貴之軀,軫??高攀哪!” “狗屁高攀!”公子卬擺下手,朝外,“來人!” 左參將走進。 公子卬看向他:“置辦酒肴,本將與上卿歃血為盟,結為兄弟!” 左參將拱手:“末將遵命!”便轉身欲走。 “等等!”陳軫擺手叫道。 左參將駐步,回頭。 陳軫給他一笑:“別對外聲張,人言可畏呀!” 左參將回他一笑:“曉得!”便快步走出。 不消一時,一應物事俱已齊備,為不張揚,左參將特別放到公子卬居室的內堂里。陳軫、公子卬雙雙跪拜天地四方諸神靈,歃血盟誓,飲之,摔盞。 一套簡單的儀式完畢后,兄弟二人促膝而坐,陳軫拱手道:“在下虛長幾歲,勉強為兄,自今日始,就以兄長之身事弟!” “謝兄長高義!”公子卬亦拱手道,“卬弟也必竭力盡誠,尊事兄長!” “既為兄弟,我們就不說兄弟之外的話。河西之事,雖說渡過一劫,但遠未了結,你我尚有許多事情要做!” “不瞞兄長,葫蘆谷之敗,弟著實蒙了,何去何從,悉聽兄長!” “就軫所斷,眼前當有三件要務。一是止戰(zhàn)。我們打不起了,你我可分別奏請王上承認現實,與秦議和,割少梁并西河郡諸邑予秦。當然,這些眼下已在秦人手里了。只要陰晉、臨晉關兩處要塞不失,外加上郡,有朝一日待我軍養(yǎng)足精神,東西夾擊,從秦人手里奪回失地不是難事。二是捂蓋。讓龍賈告老,擢升張猛,壓住公孫衍。三是復仇。河西至此,皆因公孫鞅一人翻云覆雨,如此小人,不死不足以泄你我兄弟之恨,不死不足以慰我八萬壯士在天英靈!” 公子卬嘆服:“兄長高謀,弟卬敬服,唯命是從!” 陳軫舉爵:“謝卬弟信任!” 在隨巢子及墨家弟子的安排下,疫區(qū)軍民聲勢浩大地送起瘟神來,所有村落煙霧蒸騰,整個疫區(qū)彌漫起nongnong的硫黃、艾蒿味道。眾兵士和那些尚未染病的百姓四處拋撒石灰粉,大街上、房前、屋后、田野、大路上,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好像下過一場小雪。 石碾村頭,在大巫祝祭拜瘟神的空場地上并列著兩口大鍋,鍋中熬了滿滿兩鍋中草藥,一鍋是讓患者喝的,另一鍋是讓常人喝的。幾個墨家弟子將藥舀出,士卒、村民井然有序地排著長隊,等候施藥。隨巢子與告子、宋趼等幾個頗懂醫(yī)術的褐衣弟子手持銀針,一刻不停地為重癥患者或放血,或針刺。 不出十日,疫情得到控制,病人明顯減少,除去一些因體質過弱而不治的患者之外,大部分患者被搶救過來。衛(wèi)成公聞訊大喜,使內臣送來庫金三百及大批糧食、布帛等物,隨巢子也都讓栗平用于撫恤并救助罹難百姓。 孫賓遵照老家宰所言,將孫機葬于石碾村村南的高坡上。 在埋葬孫機的第十日黃昏,老家宰、孫賓緩步走向高坡。 站在坡頂,整個石碾村一覽無余。 坡頂立著一座新墳,墳頭豎著一塊墓碑,碑文上寫著“甄城孫氏孫武子六世嫡孫衛(wèi)室相宰孫機之墓。立碑人,嫡長孫孫賓”。 墳頭插著無數野花,不少已經枯萎了。 孫賓面對墓碑緩緩跪下。 “爺爺,”孫賓拜過幾拜,泣道,“賓兒報您一個喜訊,瘟神走了,瘟神正是被您所期望的隨巢子前輩趕走的!爺爺,您好久沒有聽到賓兒的笙音了,賓兒這就為您奏一曲!”再拜,拿起排管,輕輕吹奏起來。 高坡上響起悠揚不絕的笙音,如泣如訴,如嗚如咽,如歌如吟。 “唉!”背后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孫賓回頭一看,是隨巢子。 隨巢子緩緩走上前,望著孫機的墓碑又是一嘆:“唉,要是老朽早到半日,孫相國就不會躺在這里了!” 老家宰抹淚。 孫賓看向隨巢子:“前輩不必自責,爺爺得知這么多人獲救,不知該有多高興呢!” 隨巢子看向遠方,話中有話:“只怕你的爺爺高興不起來?。 ?/br> “哦?”孫賓抬頭看向隨巢子,“請問前輩,瘟病走了,爺爺為何高興不起來?” “瘟病雖說去了,病根卻在,你讓他怎么高興?” “病根?”孫賓目光征詢,“瘟病還有病根?” “有果必有因,萬物皆有根!” 孫賓抬頭問道:“請問前輩,病根何在?” “戰(zhàn)亂!” “那??戰(zhàn)亂之根呢?” “利害!” “利害之根呢?” “私欲!” “前輩是說,”孫賓若有所悟,“若要根除瘟病,就須消除戰(zhàn)爭;若要消除戰(zhàn)爭,就須消除利害;若要消除利害,就須消除私欲!” 隨巢子點頭。 孫賓思考有頃,問道:“請問前輩,如何方能消除私欲?” “天下兼愛!” “如何方能使天下兼愛呢?” 隨巢子從天際處收回目光,緩緩轉過身子,凝視孫賓。 孫賓眼巴巴地望著隨巢子,等候解答。 良久,隨巢子發(fā)出重重一嘆:“唉,將軍所問,也正是隨巢一生所求??!” 孫賓轉過頭去,凝神望向爺爺的墓碑。 是夜,夏蟲啁啾。 孫賓一動不動地坐在碑前,閉目冥思,眼前不斷浮出往昔景象: —魏國武卒血洗平陽。 —無辜婦孺慘遭屠戕。 —孫cao浴血奮戰(zhàn),胸部中箭。 —帝丘城墻上下的廝殺。 —路邊倒臥的罹瘟人。 —門戶釘死封條的屋舍。 ???? 孫賓的耳邊響起孫機的聲音:“??狼總是想吃羊的,羊也總是想吃草的??” 接著是隨巢子的聲音:“??有果必有因,萬物皆有根??天下兼愛??唉,將軍所問,也正是隨巢一生所求啊??” 再接著,是墨家始巨子墨子的聲音:“??諸侯不相愛則必野戰(zhàn),家主不相愛則必相篡,人民不相愛則必相賊,君臣不相愛則不惠忠,父子不相愛則不慈孝,兄弟不相愛則不和調。天下之人皆不相愛,強必執(zhí)弱,富必侮貧,貴必傲賤,詐必欺愚??” 整整一宵,孫賓獨坐孫機墳頭,思緒萬千。 東方現出魚肚白時,孫賓毅然做出決定,面對墳頭,誓道:“爺爺,您安歇吧,您的賓兒尋到道了,您的賓兒決定追隨墨者,竭畢生之力奉行墨道,使天下之人強不執(zhí)弱,富不侮貧,貴不傲賤,詐不欺愚,眾生安樂,戰(zhàn)禍不生!” 誓畢,孫賓朝墳頭行三拜大禮,起身,看向東方。 霞光初照,輝灑大地,映紅了他的面容。 二槐家的院落中,孿生子阿花姐弟雙雙跪在隨巢子面前,忽閃著大眼。 隨巢子看向姐弟二人,語氣凝重:“爺爺再問一遍,你們愿意做個墨者嗎?” 阿花姐弟齊聲應道:“愿意!” “做墨者要吃很多苦,你們愿意吃苦嗎?” “爺爺,”阿花姐弟異口同聲,“我們不怕吃苦,我們只想跟著爺爺,爺爺叫我們做什么,我們就做什么!” “好吧,”隨巢子一手按住一個孩子的頭,輕拍幾下,“爺爺收下你們了。從今天起,你們就是兩個小墨者了?!?/br> 阿花姐弟叩首:“謝謝爺爺!” “既然是墨者了,”隨巢子凝視二人,“爺爺就要為你們起個新的名字。你們的先父叫二槐,槐為木,從今天起,你二人就姓木。”對jiejie道:“阿花,你叫木華!” 木華叩首:“木華謝爺爺賜名!” 隨巢子轉對弟弟:“阿果,你叫木實!” 木實叩首:“木實謝爺爺賜名!” “木華,木實,”隨巢子的目光依次掃過二人,“從今天起,你們也不能再叫我爺爺了!” 二人急了:“不叫爺爺,我們該怎么叫呢?” “叫巨子!” 二人拗口地叫道:“巨??子??” “對對對,”隨巢子給他們個笑,“就這么叫!起來,起來,不要跪了,坐好,巨子給你倆講個故事!” 二人坐好,隨巢子夸張地咳嗽幾聲,正要開講,柴扉外面?zhèn)鱽硪魂嚹_步聲,接著告子、宋趼、孫賓三人走進。 孫賓的肩上斜掛著一只包袱。 告子趨近,揖禮:“稟巨子,孫將軍有事尋您!” 隨巢子的目光轉向孫賓。 孫賓放下包袱,叩拜:“巨子在上,請受孫賓一拜!” “孫將軍何以行此大禮?” “晚輩決心跟從巨子,尋求天下兼愛之道,乞請巨子收容!” “孫將軍,”隨巢子盯住孫賓,“衛(wèi)國是天下富庶之地,平陽為衛(wèi)國大邑。聽聞衛(wèi)公已頒布詔命,賜封你為平陽君。年紀輕輕就割城封君,富貴前程不可限量,這是何等幸事,你為何舍棄富貴前程,反來追隨一個毫無所成的老朽東奔西走呢?” “回稟巨子,”孫賓應道,“晚輩愚笨,唯見天下苦難,未曾看到富貴前程。巨子一心只為天下苦難,晚輩感同身受,誠愿為此奔走余生!” “你能看到天下苦難,說明你有悲憫之心。只是,天下苦難僅靠悲憫是不夠的,這也是墨派弟子各有所長、精通百工的原由。請問孫將軍有何專長?” 孫賓面露愧色:“晚輩天資愚笨,并無所長!” 隨巢子微微一笑:“孫將軍可有偏好?” “前輩是指??” “就是你這一生最愿意做的是什么?” “晚輩自幼舞槍弄劍,嗜好兵法戰(zhàn)陣,這個可算偏好?” “兵法為戰(zhàn)而用,戰(zhàn)為苦難之源,非兼愛之道。你既然有意尋求兼愛之道,心中卻放不下用兵之術,不覺得自相矛盾嗎?” “晚輩慚愧。只是晚輩習演兵法,想的不是興戰(zhàn)!” “這倒有趣了?!彪S巢子笑道,“你習武不為興戰(zhàn),卻為什么?” “武字從止從戈,乃上兵之學。” 能從止戈方面去分析兵法,其根器斷不是尋常武者了。 “解得好!”隨巢子盯他一時,贊道,“你這叫以戈止戈,以戰(zhàn)止戰(zhàn)!你且說說,你想怎樣做到以戰(zhàn)止戰(zhàn)呢?” “虎豹雖兇,卻奈何刺猬不得!圈羊的籬笆若無破綻,野狼就尋不到攻擊的機會!”孫賓朗聲應道。 “好好好,”隨巢子連夸幾句,“不愧是孫武子之后??!”話鋒一轉,語氣惋惜:“可惜老朽不善兵術,教不了你!” 孫賓震驚,叩首:“巨子??” 一旁的告子看不下去了,求情道:“巨子,您就收下他吧,弟子可傳授他守御之術!” 隨巢子沒有看他,仍舊盯住孫賓,搖頭,似是說給孫賓,亦似在提醒告子:“守御之術只可免一城之禍、一時之災,走不長遠哪!” 見隨巢子話中有話,告子咂吧幾下嘴,止住了。 “孫賓,”隨巢子盯住孫賓,“觀你根端苗正,內中慈悲,有濟世之心,是個大才,老朽薦你前往一處地方。依你根器,或可學有所成!” “晚輩謹聽巨子吩咐!” “你可往西走,過宿胥口,進入云夢山,山中有道秘谷,名喚鬼谷,里面住著一位得道高人,名喚鬼谷先生。鬼谷先生學問了得,將軍若能拜他為師,或可成棟梁之器!” “既然為巨子所薦,晚輩敬從!”孫賓略略一想,鄭重叩首,“容晚輩別過爺爺,這就上路!” 隨巢子微微點頭,對眾弟子道:“走吧,我們也該上路了,這就去別過孫相國!” 一行數人來到村南高坡,共同祭拜孫機。 拜畢,孫賓起身,將包袱斜掛在身上。 隨巢子、告子、宋趼、木華、木實姐弟等也都起身,送他上路。 孫賓回身,朝隨巢子深深一揖:“前輩保重,晚輩就此別過!” 隨巢子還揖:“孫將軍,隨巢有一語相告!” “敬請前輩指點!” 隨巢子從袖中摸出一只錦囊,遞給他:“進鬼谷之后,若遇意外,你可拆看此囊!” 孫賓接過錦囊,納入衣袖,再揖:“晚輩謝前輩厚賜!”說罷回身朝告子、宋趼揖過,抱起木華、木實,在他們臉上各親一口,一個轉身,大踏步而去。 隨巢子幾人站在坡上,望著孫賓漸去漸遠,成為一個黑點。 宋趼看向隨巢子,不解地問道:“敢問巨子,為何不將孫賓收為弟子,而要薦他前往鬼谷呢?” “非為師不肯收留孫賓,實乃孫賓質性純樸,慧根具足,是個天生道器,非為師所能琢磨也!” 宋趼若有所悟,點點頭:“弟子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巨子下的是個遠棋!” “哦?”隨巢子盯住他道。 “鬼谷先生不重天下苦難,卻重道器,看到孫賓,必喜而琢之。孫賓若得鬼谷先生琢磨,或將成為天下大器。以孫賓質性,若成大器,就將有大利于天下!” “呵呵呵,你呀!”隨巢子給他個笑,轉對眾人,“走吧,這里用不上我們了!” 告子問道:“巨子,去哪兒?” “回堯山?!?/br> 龍賈大帳外,右軍副將、吳青等二十幾名將軍齊齊跪著。眾人無不愁眉苦臉,不甘之心溢于言表。 一輛戰(zhàn)車駛近,張猛跳下車,直走過來。 吳青等眾將圍住張猛,個個欲言又止。 張猛怔了。 張猛覺得異常,狠盯他們一眼,大步入帳。 帳中設著香案,案上供著牌位,上寫“河西所有陣亡烈士之靈”。 龍賈一動不動地跪在靈前,就似一尊雕塑。公孫衍端坐一側,眼睛微微閉合。 龍賈的臉色一夜之間蒼老許多,原本花白的頭發(fā)全白了。 張猛走到龍賈身后,緩緩跪下,悲聲道:“龍將軍,少梁丟了,家沒了?!?/br> 龍賈似是沒有聽見。 “將士們都在外面跪著,誓要奪回少梁!” 龍賈沒應。 張猛急了,稍許提高聲音:“少梁丟不得呀,龍將軍,末將正是為這個才趕過來的!” 龍賈仍然沒應。 “將軍?” 龍賈竟如孩子般嗚嗚抽噎。 張猛吃一驚,轉向公孫衍:“犀首?” 公孫衍淡淡應道:“張將軍,你拿什么奪回少梁?” “就拿這個!”張猛指指腦袋,“在下,還有所有西河郡將士,寧愿戰(zhàn)死少梁城下!” 公孫衍嘴角朝靈案一努。 張猛看過去,遲疑一下,伸手取下,拆看,是魏惠王要龍賈解甲歸田的詔令。 張猛愣怔有頃,轉望龍賈與公孫衍,這才注意到二人皆著布衣。 一番惆悵后,龍賈、公孫衍并肩走出大帳。 早有一輛篷車停于帳外。 二人跳上車,公孫衍駕馭,篷車緩緩而去。 張猛等將跪地送行。 目送龍將軍的篷車走遠,張猛等將返回大帳。 望著幾案上整齊擺放的將軍印綬、甲衣、御賜寶劍及虎符,在場將軍無不淚奔,齊齊跪地,泣不成聲。 傷悲一陣,吳青等人心灰意冷,回到自己的營帳,紛紛將甲衣脫下,扔掉長槍,大踏步出帳,揚長而去。 在司馬錯如愿攻克其家鄉(xiāng)少梁之后,無論是魏國還是秦國,都沒心思再打下去。魏惠王使陳軫為議和特使,秦孝公使公孫鞅為議和特使,議和數日后達成協(xié)議,約定于大荔關的關門樓上正式簽約。 簽約這日,雙方代表站在關門樓上放眼望去,洛水激蕩,視野開闊。 簽約現場氣氛靜穆。 公孫鞅與陳軫相對而坐,各自提筆,在盟約上簽署完畢,交給候在一側的雙方掌璽內臣,分別用過璽,收好盟約。 儀式結束,陳軫直盯公孫鞅道:“盟約簽署,你我使命已經完成,在下尚有幾句私話,可否借秦使一步?” 公孫鞅轉對左右,朗聲吩咐:“魏使要與本使聊幾句家常,你們都退下吧!” 秦人、魏人各自走到一側,有序退出。 “陳兄,”看到樓上再無他人,公孫鞅起身,深深一揖,“河西之事,衛(wèi)鞅多有得罪,抱歉,抱歉!” 陳軫沒有還禮,淡淡應道:“身為人臣,各為其主,公孫兄不必客氣!” “謝陳兄體諒!敢問陳兄,是何私話與鞅分享?” “記得公孫兄初使魏時,曾到寒舍,一是感謝在下救命之恩,二是提醒在下所處危勢,在下記得是四個字,危若累卵。公孫兄洞見,在下深為感慨,今日于此,在下也想提醒公孫兄,公孫兄昔日警示在下之辭,亦適用于公孫兄自己!” 公孫鞅微微一笑:“謝陳兄提醒!” “在下還想提醒公孫兄一句,因果相成。河西之事,公孫兄雖說贏得一局,卻勝之不武,種下惡因。這個因總有一天會結出果子的!” “呵呵呵,”公孫鞅笑出幾聲,“這個倒是有些意趣?;仡^來看,陳兄可知自己輸在何處嗎?” 陳軫盯視他,目光犀利:“公孫兄,你覺得在下這就輸了嗎?” “哦?” 陳軫目光更是犀利:“你覺得你自己這就贏了嗎?” 公孫鞅竟是讓他問得怔了。 “哈哈哈哈!”陳軫爆出一聲長笑,猛地起身,大踏步走出府堂。 簽完約,公孫鞅匆匆趕到櫟陽別宮,將盟約雙手呈給孝公。 正看著盟約,孝公忽然劇烈咳嗽。 眼見咳得止不住,孝公掏出絲巾捂在嘴上。內臣緊急趕至,為他輕輕捶背,遞過水盞。孝公抿幾口水,繼續(xù)審看盟約。 公孫鞅傾心聽著他的咳嗽聲,盯著他的臉色看。 “呵呵呵,不錯,不錯?!鼻匦⒐涯抗鈴拿思s上移開,給公孫鞅個笑,“公孫愛卿,還記得你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嗎?” “哪一句?” “就是寡人臥薪嘗膽之后,日頭初升,寡人到你府上,你向寡人所做的承諾!” “臣??”公孫鞅陷入回憶。 “??臣保證,”秦孝公呵呵笑出幾聲,替他說出,“不出三年,非但國恥可雪,河西可得,黃河天塹可據,秦、魏之間也將強弱易勢,浮沉盡由君上主宰!” “呵呵呵,君上好記性呢!”公孫鞅亦笑起來。 “唉,”秦孝公不無感慨道,“當初愛卿說此話時,寡人心里那個酸哪!幾曾想到,不是三年,只不過短短數月,國恥已雪,西河已得,黃河天塹基本在手,秦、魏易勢,浮沉盡在寡人之手啊!” 公孫鞅淡淡一笑:“君上樂觀了!” “哦?” “我等雖勝魏,元氣卻傷。前后下來,魏折兵八萬,我亦折兵六萬。我絕殺裴英兩萬,而稀里糊涂地死在公孫衍刀下的也是兩萬,且不包括傷者。” “曉得,曉得,寡人全都曉得。老虎也有打盹的辰光嘛!” 公孫鞅半是自責:“老虎可以打盹,三軍主將卻不可以打盹。每思及此,鞅痛徹心腑!” “愛卿大可不必自責!寡人之欲只在雪恥,只在奪回河西,今日,此二欲得償,寡人死無憾矣!而這一切,皆卿一人之功??!” “君上偏愛,臣萬死不足以報!” “呵呵呵,誰都可以死,唯獨愛卿死不得喲!”秦孝公再次劇烈咳嗽。 公孫鞅關切地問道:“君上,要緊不?” 秦孝公止住咳嗽:“呵呵呵,傷風而已?!?/br> “咳有多久了?” “沒幾日,這就快好了?!鼻匦⒐抗庠俅慰聪蛎思s,“河西算是告一段落了,下一步,我當如何落子,愛卿可有籌劃?” “太子妃!” 秦孝公眉頭微皺,旋即一笑:“這個事兒大嗎?河西治理,傷亡撫恤,秋收冬藏,等等等等,哪一個也比??”頓住,看向他。 公孫鞅神秘一笑:“這些不需臣來考慮!” “呵呵呵,”秦孝公跟著笑道,“也是。還是那個周室公主?” 公孫鞅重重點頭:“正是。” “魏罃稱王,周室連個幌子也不是了,太子選妃該當落到扎實處才是!” 公孫鞅端正身姿,拱手道:“敢問君上,秦以何立于天下?” 秦孝公略一沉思:“實力!” “實力又立于何處呢?” “民!” “以何治民呢?” “法?!?/br> “以何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