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jié)
炎拓呻吟了一聲,一副行將醒轉(zhuǎn)的模樣,眼睫半開半閉,他看到,這里站了七八個人,有白瞳鬼,也有梟鬼,似乎正在觀戰(zhàn),也不知拎著他的那個白瞳鬼說了些什么,其中一個觀戰(zhàn)的白瞳鬼向著他俯下了身,還伸手啪啪摑了兩下他的臉。 炎拓還沒打定主意是繼續(xù)半暈還是被打醒,忽然聽到一個沙啞的女聲:“你的同伴,藏哪去了?” 好像有什么不對勁的…… 下一瞬,炎拓反應(yīng)過來:這是人的說話聲!和白瞳鬼正面交接以來,這還是他頭一次接觸到能說話的白瞳鬼! 不是說,它們用的都是古方言嗎? 炎拓慢慢睜開眼睛。 這女人的臉離他很近,和其它的白瞳鬼不同,她的眼珠子雖然也是白瑩瑩的,但眼瞳并沒有外擴,上下瞼也沒有外翻,所以,她看起來更像人,有著年輕女人的清秀輪廓。 那個白瞳鬼把他拖了那么久,拖過來見這個女人,這女人的地位一定不一般。 炎拓心頭急跳,他雙目發(fā)直,一副呆滯發(fā)昏的模樣,嘴里喃喃有聲:“有條路……土堆有條路……” 那個女人沒聽懂,下意識湊近了些:“什么?” 說時遲,那時快,炎拓暴喝一聲,手起繩繞,如同聶九羅當(dāng)初拉繞手環(huán)對付他一樣,迅速以繩圈住女人頭頸,然后抱著她滾落地上,后背貼地,把這女人擋在身前,同時狠狠抽繩,厲聲喝道:“停下!讓所有人停下!” 他這一抽,使了大力氣,那女人被抽得身子一痙,雙目暴突,喉間逸出凄厲的長嚎。 炎拓豁出去了:大不了同歸于盡,哪怕這女人能把他撕成碎片呢,只要他死不松手,這女人也好不到哪去。 還別說,戰(zhàn)局還真停了。 聶九羅也確實差不多到極限了,雖然還能勉強支撐,刀下總能見血,但身上也已經(jīng)掛了好幾道彩,她壓根就沒注意到外場的動靜,忽見圍攻撤下,正一陣莫名,忽然聽到炎拓叫她:“阿羅,過來!趕緊過來。” 炎拓? 聶九羅心中一喜,正要抬腳過來,眼前又是一花,這一次跟上次不同,這次花得有些眩暈,只覺得地面像浪一樣起伏波動,身子立不穩(wěn),踉蹌著撲倒在地。 炎拓急得要命,既要關(guān)注聶九羅,又要防鉗制下的女人驟然發(fā)難,還得警惕周圍的白瞳鬼突襲,三面分心,焦頭爛額,只得迅速爬起身,帶著那女人不斷后退,一再拉繩,勒得她無力反抗,又恫嚇?biāo)闹埽骸皾L開,滾遠(yuǎn)點!” 對方未必聽得懂,但估計看懂了,都遲疑著沒再過來。 聶九羅喘著粗氣爬起來,才剛朝炎拓走了幾步,面色忽然一變,大叫:“小心!” 什么情況?難道身后還有異狀? 炎拓心頭一凜,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聽一聲尖銳的“mama”,再然后,后心吃了狠狠一撞,登時站立不穩(wěn),帶著那女人栽倒在地。 那女人喉間一松,剎那間回了血,瞬間翻身坐起,回手屈指,五指如鉤,向著炎拓頭臉插落。 第139章 24 炎拓心知不妙,急向旁側(cè)偏頭,那女人的手擦著他的臉頰過去,堪堪擦出幾道血口,又直直插進土里。 不能讓這個女人脫身,這是唯一能盡快控住的“有效人質(zhì)”,如果讓她脫了鉗制、一聲令下,所有的白瞳鬼和梟鬼就會一擁而上,頃刻間把他和聶九羅撕成碎片。 炎拓急紅了眼:“阿羅,先制住她!” 話未落音,不管不顧,也不講什么章法了,合身猛撲上去,死死從側(cè)邊抱住那女人的腰,把她掀翻在地,那女人怒極,一爪從炎拓后背抓過。 傳說中能豁開最堅厚牛皮的白瞳鬼趾爪,炎拓終于見識到了,這一剎那,他覺得像是有鋒利的冰刀自后背切入——何止是后背,連天靈蓋都仿佛被刀刃撬開了,森寒陰冷的風(fēng)嗖嗖往里灌。 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死不松手就是,炎拓牙關(guān)緊咬,手上用力。 他的臂力原本就不小,再加上此刻破釜沉舟、用盡全力,那女人的腰如陷在越收越緊的鐵箍之中,被掐得一口氣險些上不來,狂躁之下,瘋狂向著他背上亂撓亂抓。 聶九羅在炎拓吼出那句“制住她”之后就撲了過來,原本是想配合著炎拓把那女人給制住,然而還沒等靠近,就被斜剌里猛沖過來的炎心給撞開了。 不過也很巧,這一撞,恰好把她撞得跌落在炎拓身側(cè)。 聶九羅一瞥眼就看到那女人正在發(fā)狂,而炎拓的整個后背已經(jīng)被抓得稀爛。 雖說她的體力已經(jīng)開始不支,但那股子狠戾的勁頭還沒消,剎那間血涌上腦,整個人也是瘋了,大吼一聲,迎著那女人直撲上去,硬生生把她撲得仰翻在地,然后兩手一伸,左右同時控住那女人的頭,就要狠狠往一邊掰。 她可不管什么“制不制住”,此時,此刻,她只想要人的命。 那女人的臉盡入眼底。 聶九羅一愣。 她覺得這張臉好熟悉,雖然長了一對可怖的白色目珠,但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聶九羅其實并沒認(rèn)出來,可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肌體記憶快過了腦子,手上驀地一滯,嘴里就下意識喃喃了聲:“媽……” 生死關(guān)頭,強敵對招,容不得半點遲疑,一秒一瞬都會戰(zhàn)局逆轉(zhuǎn)。 那女人覷準(zhǔn)時機,低吼一聲,一爪抓進她咽喉,把她第二個“媽”字抓得生生消了音,然后回手狠狠一拽。 炎拓艱難地爬起來。 他看到,聶九羅背對著他,正跨坐在那女人身上,雙手控在那女人頭側(cè)。 怎么看,都應(yīng)該是她制住了、或者說是暫時制住了那個女人,然而下一秒,那個女人坐起身子,一抬手就把聶九羅給推開了。 聶九羅的身體,像是毫無生氣般,軟綿綿歪倒開去。 發(fā)生什么事了? 一股不祥的預(yù)感襲上心頭,炎拓瞬間如墮冰水,但還抱了一絲僥幸:聶九羅從他這兒把那女人“截”走,也就才幾秒不到,幾秒鐘,一錯身的功夫,不至于發(fā)生什么事吧? 再然后,觸目所及,人一下子懵了,腦袋也炸了,仿佛炸翻了蜂窩,除了嗡嗡的亂響,其他的,什么都聽不見了。 他看到,聶九羅躺在地上,艱難地不住喘息,咽喉處一個黑色的血洞,正汩汩往外冒血。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炎拓幾乎是跪著爬撲過去,想說什么,眼前已經(jīng)一片模糊,他伸出手,近乎笨拙地捂住聶九羅的傷口:“阿羅?” 溫?zé)岬难獛缀跏擒S涌進他的手心,又從他拼命收緊的指縫中溢出來,聶九羅的身體發(fā)顫,眼睛看著他,似乎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來,又好像是要沖他笑一笑,可涌濺出的血弄臟了下巴唇角,把笑也淹沒了。 炎拓覺得自己整個人已經(jīng)沒了,就在她的目光里寸寸蒸發(fā)成汽,他的眼淚幾乎是奪眶而出,語無倫次叫她:“阿羅,你撐一下,我馬上找醫(yī)生,真的,你堅持,千萬再堅持一下……” 說到末了,忽然痛哭失聲。 聶九羅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想去勾住炎拓的衣角,但她沒力氣了,全身所有的力氣似乎都在拼了命般從喉口奔涌而出。 她抬眼看天。 這兒沒有天。 視野漸漸暗下來,是這輩子都不曾經(jīng)歷過的漆黑,恍惚間,有溫柔的光漫起,無數(shù)的星星四散隕落,拖著長長的光尾,無比絢爛。 都是她折的星,她一生的星,都在這一刻落下來了。 身后,那個女人做了個手勢,阻停了所有行將沖上來的人,然后緩緩抬起右手。 她的右手里,抓下的血rou間,正悠悠蕩晃著一根極細(xì)的鏈子。 那個女人疑惑地把右手抬到眼前。 活在地下,看東西跟在上頭時大不一樣,在上頭是借著外來的光,辨形看色,在下頭是看物體自己的光,不管活物死物,身上總有光暈流轉(zhuǎn)。 她還要更特殊些,因為她下來的時日還不算久,眼睛原有的官能還在,嗓子里出的音依然能字正腔圓——這一點比“夕夕”要強,“夕夕”雖然也能說話,但受下頭的影響太大,更習(xí)慣白瞳鬼間的溝通,說人話時怪里怪氣、支離破碎,怎么矯正也擰不過來。 鏈子是有吊墜的,兩粒,一粒是溫潤的小柿子,一粒是雕工精細(xì)的小花生。 小柿子上,正緩緩滑墜下一粒血珠。 好事會發(fā)生。 炎心走過來,扯了扯她的衣角,又抬手示意了一個方向:“媽,壞女人,帶來?!?/br> 循向看去,有個蓬頭垢面的女人正歪癱在地上,滿面血污,形貌瘋癲,一頭長發(fā)被拽得披一縷禿一塊,炎心就是這樣揪著她的頭發(fā),如役使畜生般,把林喜柔一路驅(qū)趕過來的。 那女人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目光重又收回,先回到輕晃的鏈墜上,又轉(zhuǎn)到炎拓身上,最后,落到了聶九羅身上。 她上前一步,問炎拓:“她叫什么?” 炎拓完全沒聽到那女人的話。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手上沾了很多血,聶九羅就在這兒,靜靜地躺著,眼眉處沒濺到血,看起來很安寧,仿佛只是睡著了。 事情發(fā)生得太快了,炎拓突然產(chǎn)生了時空的錯亂感。 這是夢吧? 或者他是快要死了,他其實還淹在澗水中,一切都只是他嗆水昏迷、行將溺亡時產(chǎn)生的荒謬臆想罷了。 這樣就解釋得通了。 他松了口氣,有如釋重負(fù)的感覺。 下一秒,發(fā)根生疼,那個女人揪住他的頭發(fā),把他的腦袋拎了起來,迫使他仰面朝著自己,又問:“她姓什么?” 炎拓看了看她,又看她身側(cè)站著的小白瞳鬼。 真的好像心心啊,臉型,鼻子,嘴巴,哪哪都像。 再看遠(yuǎn)處,那是林喜柔。 這個夢可真齊全,誰誰都到了。 他游魂樣喃喃了句:“姓聶啊?!?/br> “聶什么?” “聶九羅。” 那個女人松了口氣,撒開手,說了句:“不是?!?/br> 沒了女人的揪抓,炎拓的頭一下子垂下來,脖頸和脊椎都似乎承不住頭下垂的力道,一起被帶倒,以至于整個身體都栽倒在地。 他一側(cè)的頭臉貼著粗糲的地面,看近旁的聶九羅,然后伸手去攬她身體,一只手摟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張開,慢慢覆在她尚有余溫的后腦上。 怎么才能快點醒呢? 印度教里說,世界是梵天神的一場大夢,所有人都生活在他的夢里,只要他夢醒、翻身,所有人,甚至于花草樹木、山川河流,都會灰燼樣從他夢里抖落。 如果這不是他的夢,那他希望是梵天的夢,希望梵天夢醒,黑白澗坍塌,自己的身體寸寸化作飛灰,抖落到無窮深處。 那女人的喃喃自語絮絮飄進他耳朵里。 “聶九羅,夕夕,不是,九月四號,九四……” 他的身體忽然又被揪搡了起來,有個惡狠狠的聲音響在耳邊:“她爸爸,是不是叫聶西弘?聶西弘呢?” 真是太吵了,想睡覺都不讓人安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