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jié)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一直走,不要停,也不要垮,她的手上,有一尊女媧像化成泥壤,有了這東西,她身邊會出現(xiàn)第二個、第三個熊黑和馮蜜,一切會從頭來過,有了之前的經(jīng)驗,她會做得更大、更強。 就在這個時候,身后忽然傳來咯咯的笑聲。 林喜柔如遭電擊,瞬間回頭,手電掃向身后:“誰?” 沒有人,身后空空蕩蕩。 仔細(xì)回想,那聲音短促而又清脆,像是女童的笑,而且很輕,很幽遠(yuǎn),仿佛來自陰間。 林喜柔毛骨悚然,僵了會之后,回轉(zhuǎn)身,繼續(xù)向前走。 身后很靜,并沒有腳步聲,但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有人在跟著她。 又走了一段之后,她猛然回身。 還是沒有,來路一片死寂,這一刻,連風(fēng)都止息了。 林喜柔松了口氣,她覺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前頭接二連三地經(jīng)歷變故,又見到螞蚱的慘狀,精神上受到刺激了吧。 她抬手抹了把額上的汗,重又往前走去。 走著走著,忽然覺得自己的衣角微微扯了一下,林喜柔起初沒在意:她脫了外套,里頭的衣服是較寬松的,自己挎背著螞蚱,可能是哪里牽到了吧。 可是,沒過幾秒,那種牽扯感又來了。 林喜柔陡然停下,心跳得幾乎從胸腔里蹦出來。 她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頭往身子左側(cè)看。 有個四五歲、打赤腳的女孩兒,正虛牽著她的衣服,就走在她的身側(cè)。 似乎是感覺到林喜柔停下了,女孩兒也抬起頭,仰起臉來。 女孩兒長得很好看,一張討喜的圓臉,頭發(fā)梳編成兩股,自肩側(cè)斜搭而下,但臉上的那對眼珠子,是白色的。 林喜柔如遭雷殛,連退兩步。 女孩子的臉,讓她想起一個人,一樣的眉眼,如出一轍的神氣。 她囁嚅著說了句:“心心?” 炎拓的meimei,炎心。 當(dāng)年,她把她扔進(jìn)黑白澗時,心心追著她跑,也曾這樣死死揪住她衣角,嚎啕大哭說:“姨姨,我聽話了,我聽話了,不要扔我?!?/br> 炎心笑起來,她開口了。 聲音很怪,像嗓子里擠出來的,音調(diào)也怪,但林喜柔能聽得懂。 炎心說:“我記得你。” 第138章 23 林喜柔打了個寒噤,不覺退了一步。 她不是害怕,這么多年了,什么風(fēng)浪都見過,早就無所謂怕不怕了。她覺得自己是有點發(fā)慌,被這宿命般的一幕給震驚到了:當(dāng)初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她做夢都沒想到還能有后續(xù)。 炎心認(rèn)得她,這不奇怪,小孩子對一些重要的事,是會有深刻記憶的,更何況,自己的這張臉,從來沒變過。 林喜柔提醒自己,炎心雖然還是小女孩的樣子,但這具軀殼里藏著的,早就是個成年人了。 二十來年了畢竟。 炎心看著她,表情很和氣,她繼承了母親的臉,沒表情的時候都像在笑。 “我(一)眼認(rèn)得你了,你沒了,少你(一)個,我等到了。” 林喜柔一愣,腦中掠過一個念頭。 ——炎心居然還會說話。 就算她被扔進(jìn)來的時候會說話,這么多年不講,語言能力也早該退化了,可她居然還能組織語言,雖然發(fā)音異常、缺字漏詞,需要一定的反應(yīng)時間,開口時也如同在cao蹩腳的外語,但勉強能夠傳遞意思。 難道這地下,有人可以和她說話、一直在教她說話? 還有,炎心說,一眼就認(rèn)出她了。 林喜柔手足發(fā)涼,怪不得沒能躲過去:炎心早就認(rèn)出她、留心她了,后來雙方混戰(zhàn),自己玩的花花腸子騙過了纏頭軍,騙過了炎拓,但沒能騙過炎心——看來看去,就是少了一個啊,那個女人,怎么會憑空沒了呢? 所以炎心沒走,靜靜地匿在暗處,終于等到了她。 林喜柔喉頭發(fā)干:“你想……怎么樣?” 炎心說:“mama說,你壞女人,見(到)你,帶去(給)她。” 真是見鬼了,炎心哪來的mama?她的那個mama,早就成了活死人,在療養(yǎng)院的床上躺二十來年了。 林喜柔面上的肌rou微微簌動,擠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說:“好啊?!?/br> 話音未落,一把掄起肩上的包袱,向著炎心狠砸過去,然后,也顧不上去看有沒有砸到,掉頭狂奔。 能擺脫這小畜生就好了。 然而炎心的速度飛快,白瞳鬼的速度本來就駭人,她骨輕人小,行進(jìn)起來就更迅捷,林喜柔才奔了十來步,就見眼前一花,要不是及時收步,真能和炎心撞在一起。 炎心擋在她身前,垂在身側(cè)的手虛張著,磨得尖尖的指甲泛微微的光:她在地下待的日子不算漫長,牙沒有變尖,容貌也沒有發(fā)生大的改變,不過指甲已經(jīng)夠尖夠厚了,rou食時,她會用指甲一寸寸撕爛獵物、送進(jìn)嘴里。 她尖聲細(xì)氣,說:“見mama。” 林喜柔攥緊手電,向著她當(dāng)頭就砸:“見你的頭!” 沒砸到,炎心太快了,身子一晃就避開了,不過,林喜柔這一再的攻擊顯然激怒了她,她喉底嗬嗬有聲,也不知在念叨什么——很可能是盛怒之下,脫口而出白瞳鬼自己的語言了——尖叫著直沖上來。 林喜柔急中生智,手電猛然推到最大亮度,向著炎心的雙眼猛晃。 炎心這么久以來,也是沒見過手電了,眼前強光乍現(xiàn),到底經(jīng)驗不足,還以為是什么厲害的,剎時間疾步后退。 機不可失,林喜柔覷準(zhǔn)時機,迅速攀上就近的高垛,向著遠(yuǎn)處飛掠起縱。 耳邊風(fēng)聲呼呼作響,也不知道是真的起風(fēng)了還是自己速度太快,林喜柔不敢往后看:速度差異擱在那兒,擺脫炎心的可能性太小了,得想個法子…… 正想著,后背突然一沉,緊接著雙肩刺痛,是炎心竄躍到她背上,趾爪抓進(jìn)她的肩頭,聲音尖利而又陰森:“見我mama?!?/br> 這一刻,林喜柔正翻上土堆,被炎心硬生生扒拉下來,帶著土灰翻倒在地,手電也滾落邊上。 很好,炎心抓住她了,這就意味著炎心的速度優(yōu)勢暫時使不上了,林喜柔一咬牙,反手抓住炎心的腿,使盡渾身的力氣,把她整個身子拽起、掄向身側(cè)的石塊。 能砸她個腦漿迸裂才好。 然而炎心的反應(yīng)也快,就聽哧啦聲響,她的身體剛觸到石面,就已經(jīng)伸指死死扒住了,指甲尖利,生生在石面上扒出幾道抓痕來,同時也扒停了身子的去勢,旋即一蹬石面,子彈出膛般向著林喜柔撞彈過來。 林喜柔猝不及防,被炎心撞得仰面栽倒,這還沒完,炎心一把揪住她的頭發(fā),帶起她的腦袋一下下往地上撞,面目漸漸扭曲,語氣森戾:“見我mama!” 林喜柔被撞得眼前陣陣發(fā)黑,恍惚間,似乎看到在療養(yǎng)院的床上躺著的那個林喜柔,她緩緩拔掉鼻飼管,慢慢坐了起來,干癟到萎縮的臉上綻開一抹舒展的笑。 *** 炎拓的水性確實不錯,但多是在游泳池和比較平靜的河水中,他還從來沒有挑戰(zhàn)過激流。 所以一入水,完全控制不住,整個人被水流裹著向前,險些頭下腳上、在水中倒翻,好不容易勉強控住身體,卻又碰不到河岸內(nèi)壁,幾次想伸手去抓,手剛抬起來,身子就被水流推走了。 炎拓急出一身冷汗,這季節(jié)地下水冰冷,人一旦泡久了就會失溫,到時候別說爬上岸了,他連浮漂都費勁——可別讓邢深一干人說中了,他這趟出來,就是沒事找事、尋死的。 正奮力泅游,無意間抬眼,突然看到,高處岸邊,有幾對瑩白的眼珠子晃動。 白瞳鬼來了? 炎拓腦子里一懵:雖然自己把照明棒壓在身下、盡量做到不漏光,但白瞳鬼居高臨下,一目了然,一定是能“看到”他的吧?自己倒霉到這份上,剛出來就羊入虎口了? 正想著,高處破空有聲,不看也知道,帶繩的箭已經(jīng)奔著他來了。 炎拓身子一猱,借著水流的推力避過了這一箭,箭頭空撞進(jìn)斜前方的水流中,又很快被收了回去。 炎拓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他現(xiàn)在上岸困難,與其被淹死在水里或者沖去不可知的地方,為什么不借著繩箭上岸呢?目前看來,白瞳鬼只綁人、不殺人,他索性先“落到”它們手中,再見機行事。 不過,得先讓自己受傷,白瞳鬼對氣味很敏感,不放點血混不過去。 腿不能受傷,腿廢了就跑不快了,胳膊也不行,繩箭穿透胳膊,著力點太偏太小,帶不動他這么重的身子…… 第二箭很快來了。 炎拓豎起耳朵聽箭聲來勢,借著側(cè)身時照明棒的光亮確定方位,在最后一剎那聳起左肩迎上,一聲痛叫之后潛入水中,含了口水,又迅速把箭繩繞纏在了肩臂上,同時伸手把住繩身。 這樣,白瞳鬼往回扯繩時,他的傷口不會太受罪。 繩子的那一頭有大力回扯,炎拓的身子嘩啦一聲出了水,不過也沒有瞬間被扯飛回岸上那么夸張:第一扯把他扯離了水,身子撞靠到澗水內(nèi)壁,第二扯才上了平地。 炎拓一落地就裝死躺尸,肚子凸挺,似乎喝飽了水已經(jīng)淹暈了,唇邊還緩緩?fù)庖缢?/br> 有個白瞳鬼抬起腳,用力踩在他肚子上。 炎拓沒受住,撲的一聲把剛含的水吐了出來,然后眼睛一翻一閉,腦袋一歪,繼續(xù)裝死。 他感覺那幾個白瞳鬼在商議著什么,但嘰里咕嚕,又像喉底擠音又像肚腹發(fā)聲,完全聽不懂,過了會,腳踝一陣刺痛,是其中一個抓起他的腳脖子,指甲陷進(jìn)他的rou里,拖著他徑直往前走。 大概是因為肩上受傷更重,腳踝被抓破,反而沒有痛得很厲害,炎拓隱隱有點擔(dān)心:被地梟抓傷,有獸化的危險,那被白瞳鬼抓傷呢?或許,因為大家都是“人”,抓傷了也沒什么吧。 他閉著眼睛,只覺身子搖搖晃晃,身底和腦后磨得生疼,途中偷睜了一下眼睛,也看不出這個白瞳鬼要帶他去哪:不過看方向,是遠(yuǎn)離澗水的。 這就好,只要不入黑白澗就行。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周雜聲漸多,氣氛也漸漸不大對,像是從安靜的所在換到了激烈的爭斗場,炎拓一顆心砰砰直跳,正想瞇縫起眼睛看看是怎么個情況,那個拽住他腳踝的白瞳鬼突然猛一撒手,嗖地跳開了。 緊接著,有笨重的玩意兒砸在炎拓身上,砸得他眼前發(fā)黑,翻了個身,險些吐血,當(dāng)然,那玩意兒也好不了多少,那是頭梟鬼,撞著炎拓之后,又連翻了幾個滾,才蜷縮在當(dāng)?shù)?,抱著血淋淋的腹部哀呼痛叫?/br> 怪不得那個白瞳鬼跳開呢,闔著是遭遇了意外。 炎拓迅速往另一頭看了一眼。 照明棒的光亮延展不了多遠(yuǎn),青幽色的光里,鬼影憧憧,但在包圍圈中,他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聶九羅:剛剛那頭梟鬼,估計就是在她手上吃的虧。 但她沒起初那么神擋殺神了,炎拓看到,她后退兩步,腳下有點虛浮,劇烈喘息間,還抬手抹了一把額頭。 可轉(zhuǎn)瞬間,又有幾條身形向她撲了過去。 炎拓頭皮發(fā)顫,他覺得聶九羅撐不了多久了:這是車輪戰(zhàn),別人戰(zhàn)一輪就可以下來休息,她得不斷應(yīng)戰(zhàn),這樣下去,不被殺死也得被活活耗死。 他有一種想立刻上去幫忙的沖動,但還是拼命壓了下去:以他現(xiàn)在的戰(zhàn)斗力,估計還沒挨到她的邊就報銷了,他得耐心尋找時機,在最合適的時候發(fā)揮作用。 那個白瞳鬼又過來了,這一次沒拽他的腳踝,而是拎起他的衣領(lǐng)往前拖,炎拓裝著沒什么反應(yīng),右手不易察覺地?fù)屏擞謸?,把連在箭頭上的繩身牽到了掌心。 這一次,沒有走多遠(yuǎn),只是從爭斗場的一側(cè)被拖到了另一側(c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