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jié)
炎拓心頭一凜:狗牙應(yīng)該是018號,后來廢了,這是……又將有新的頂上了? “他有血囊嗎?” 馮蜜低頭看他,眼神玩味:“有,正在選,畢竟我們一下子丟了好幾個同伴,急需補充?!?/br> 炎拓的目光冷下來。 他居然會覺得見到馮蜜是件好事,不是,它們永遠是它們。 “這是哪兒?” 馮蜜失笑:“林姨沒說錯你,你都這樣了,還想著窮打聽呢?” 她環(huán)視了一回洞xue:“別管是哪兒了,反正,你的朋友找不到這?!?/br> 炎拓?fù)Q了話題:“林……林喜柔說,你們其實是人。一入黑白澗,梟為人魔,‘人魔’就是類似于螞蚱或者剛019號那模樣吧,緊接著,你們又恢復(fù)到人的樣子,螞蚱卻沒有,我想來想去,纏頭軍不可能給螞蚱準(zhǔn)備血囊,螞蚱之所以恢復(fù)不了,差的就是血囊——血囊到底是怎么用的?” 馮蜜反問他:“你說呢?你這么聰明,這些年又一直在東找西查,你是什么想法?” 炎拓笑了笑:“很早之前有一次,我偷著進了農(nóng)場地下二層,撞見一些事。當(dāng)時很不理解,但現(xiàn)在回想,能理出不少頭緒?!?/br> “那個時候,熊黑整治的應(yīng)該是吳興邦的血囊,也就是許安妮的父親。那個人一直討?zhàn)?,然后被熊黑大棒棰擊,林喜柔在一邊提醒說,‘注意點,別打死了,要留口氣’?!?/br> “也還是那次,我在農(nóng)場發(fā)現(xiàn)了幾個迷你塑料大棚,其中一個里頭有個中年女人,被驚動抬起了身,后背上有無數(shù)道粘絲,一直伸進土壤里。” “你們有個詞叫‘脫根’,學(xué)過生物的都知道,植物靠根提供養(yǎng)分。我在想,血囊是不是可以看作是‘塊狀的根’,塑料大棚里的那個女人,身底下的土里,其實還埋著人,亦即血囊。無數(shù)根粘絲,就是無數(shù)張嘴,吞噬血囊,供養(yǎng)地梟?!?/br> 人是被活埋在土里的,不能打死,死了就沒活性了,所以要“留口氣”,和上頭的地梟“長在一起”,一個不斷輸出、枯竭、萎縮,一個持久攝入、壯大、新生。 馮蜜的臉慢慢僵住,想笑一下以掩飾,卻笑不出來:“炎拓,人應(yīng)該適當(dāng)糊涂點,真相不好看,非得把那層遮羞罩給扯了,多尷尬啊,這還怎么做朋友?” 炎拓說:“咱們的關(guān)系,本來就尷尬,朋友什么的,是你以為可以做,其實永遠做不成?!?/br> 馮蜜沉默了很久,末了苦笑:“行吧,這也是一早就注定的,上古的時候,咱們的祖輩就是對頭,如今到了我們,還是對頭?!?/br> 上古的時候? 怎么說著說著,扯到上古時候了? 炎拓脫口問了句:“什么上古?什么祖輩?” 馮蜜沒回答,她倒退著走,手里的那束光也漸離漸遠:“炎拓,將來咱們要是正面對抗,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做個約定吧——不管是你弄死我,還是我弄死你,都手快點,別讓對方太難捱?!?/br> *** 聶九羅復(fù)健回來,盧姐剛給她開了大門就嚷嚷起來:“看,我說多喝湯沒錯吧,都好了?!?/br> 好什么好?聶九羅又好氣又好笑:“只是去除了外固定,醫(yī)生說,要開始做一些輕度力量訓(xùn)練了,老不動也不行,不然,會引起靜脈血栓不說,胳膊一邊粗一邊細就難看了?!?/br> 她邊說邊往院子里走,盧姐關(guān)上院門:“現(xiàn)在開始啊,我要給你全面補充營養(yǎng)了,網(wǎng)上說骨折前期多喝骨頭湯是促進骨痂生長的,后期就得均衡啦?!?/br> 受傷以來,盧姐的骨湯理論日漸扎實,聶九羅聽得都快會背了,她正想敷衍一句什么,目光忽然落到了院子角落里那棵白梅上。 這棵白梅頗為轟轟烈烈地盛放了一陣子,而今,跟她進入骨折中后期一樣,也進入了后花期:漸漸不再有花萼新綻了,偶爾路過,會看到樹下落了一層梅瓣。 聶九羅不覺打了個寒噤。 都這么久了,炎拓還是沒消息,醫(yī)生說,所謂的“傷筋動骨一百天”,并不是指一百天就好全了:骨髓腔再通、恢復(fù)原狀,少說也得一兩年。 一兩年,會不會到那個時候,她還沒找到炎拓? 她那因為去除了外固定而略感欣喜的心情瞬間就凍上了,一聲不吭地上了樓,坐到了工作臺邊。 小院的定制已經(jīng)有模有樣,胎體的房舍、窗扇、人物都已經(jīng)就位,只不過色還都是裸的,留待最后一起著色。 這兩天,她在做白梅樹,通常的做法是做出莖干、然后拿粉白色點出梅花就可以,但她執(zhí)拗地要給自己找事,決定主要的梅朵得是塑出來的。 這是個無比精細的活,泥片得搟到紙片一樣薄,用最細的筆描線、最小號的塑刀切形,有時候,還得借助放大鏡——常常是伏案很久抬頭,脖頸跟鐵石一樣僵硬。 實在找不到炎拓,做點跟他相關(guān)的事也是好的。 聶九羅拿起持梅花的小人看,笑得可真樂呵,從前,她一對著它就想笑,現(xiàn)在不了,看得越多越失落。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聶九羅把小人放下,頓了會,又伸出手指把它戳得朝向另一側(cè)。 是盧姐給她送湯來了。 這次是水魚湯,湯色奶白,很鮮香。 聶九羅低頭舀起一匙羹往嘴里送。 盧姐立在邊上,看看她,又看看桌上的小人像,這陣子,聶九羅心情不好,網(wǎng)上老說低氣壓低氣壓,這話是真的——往她身邊一站,老壓抑了。 盧姐一時沒忍?。骸澳愫湍莻€炎拓啊,是不是分手了?。俊?/br> 聶九羅差點被湯給嗆了,她扔匙入碗,抬頭看盧姐:“我和炎拓都沒在一起過,怎么就扯到分手了?” 盧姐指梅花小人像:“那你天天把人家小像放桌臺上。” 聶九羅不干,她指向身前的小院,院子里,有個盧姐坐在小馬扎上理蔥的小像:“我還把你天天放桌臺上呢,我也跟你好了?” 盧姐笑:“扯我不對了啊,扯我是不是心虛?你這放個小伙子,跟放個老婆子,能一樣嗎?” 聶九羅說:“我就是……” 她忽然懶得辯解什么了,低聲說了句:“對他有好感?!?/br> 盧姐一針見血:“這就對了嘛,哪對男女不是從好感開始的?先是有好感,然后今天吃個飯,明天拉個手,不就處朋友了嗎?這炎拓不應(yīng)該啊,他怎么不約你出去呢?” 聶九羅沉默了一會,說:“忙吧?!?/br> 她也想他來約她出去啊,什么時候都可以。 盧姐一看這場景,就覺得沒戲了:誰還不是過來人來著,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種事兒,自古以來就多了去了,你聰明,你漂亮,你一百樣好,也未必能得到人家的心啊。 忙只是借口。 沒戲了,怪自己嘴快,戳弄得人傷心了。 盧姐裝著廚房還有事忙,搖著頭嘆著氣,下樓去了。 聶九羅坐了會,也無心喝湯了,她推開湯碗,左手從桌面上的煉泥里揪了一塊下來,攥在掌心慢慢揉軟——這個力道,胳膊好像還能支撐。 正試著力,手機響了。 聶九羅拿起了看,是個不認(rèn)識的號碼,她隨手撳了接聽:“喂?” 那頭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是聶九羅小姐嗎?我是……林伶?!?/br> 林伶? 聶九羅止了手上的動作,不覺坐直了身子。 林伶的事她知道,前一陣子,邢深給她打電話說,林伶想住到劉長喜那去——這是林伶自己的決定,聶九羅不好干涉,只是建議說,先不忙送過去,最好觀察一下劉長喜那頭,確認(rèn)安全了再說。 算算日子,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住過去了。 果然,林伶小心翼翼:“我住到長喜叔這兒了,他人很好,我跟他聊天,才知道你也在這住過?!?/br> 聶九羅嗯了一聲。 *** 林伶有點尷尬,她不知道該怎么往下說,聶九羅這個名字,她很早就知道了,那時候,真以為她只是炎拓的露水情緣。 聽長喜叔說,聶九羅在這兒養(yǎng)傷的時候,炎拓甚至來陪過夜——關(guān)系都這么好了嗎?炎拓瞞得可真緊啊,半點口風(fēng)都沒露。 林伶很是失落,有一種自己并不太了解炎拓的感覺,還有一種被開除出了炎拓親密朋友圈的感覺。 她遲疑了會:“炎拓還沒失蹤的時候,有一次,我和他聊天,不知怎么的,聊到了如果出事怎么辦。當(dāng)時他說,如果他出事了,可以找一個人給他幫忙,但具體是誰,他沒說。” “聶小姐,我猜,這個人應(yīng)該是你吧?!?/br> 那一頭,聶九羅好像輕輕笑了一下,沒說話。 林伶的眼睛一下子就濕了,她聲音發(fā)抖:“聶小姐,炎拓這么久都沒消息,一定……一定是出事了,你想想辦法吧?!?/br> 她哆嗦著抓起紙巾擦眼淚:“聶小姐,我是……很沒用,我一直靠他。你事業(yè)做得好,一定很有主意,你幫幫他吧?!?/br> 淚眼模糊中,她聽到聽筒里傳來聶九羅的聲音。 “我很想幫他,也一直在找,可是實在沒線索。林喜柔一伙人像蒸發(fā)了一樣,邢深救你可以避開監(jiān)控,她想消失也同樣可以,消失了之后易裝或者換車出行,這要怎么找呢?我們一直想通過‘換人’釣她出來,可是她很精,幾次都臨時取消了?!?/br> “或者林伶,你可以幫我,你在林喜柔身邊生活了那么多年,聽說過她有什么窩點嗎?只要是你記得的,都可以給我?!?/br> 窩點? 林伶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囁嚅著說了句:“沒有啊?!?/br> 第98章 17 馮蜜說,還有十來天就過年了。 那么,至多十天,一定還有下一次投喂。 炎拓把這趟的六個饅頭按照一掰五的原則,一共掰成了三十份,勒令自己一餐一份、一日三餐,說什么也要均衡著撐到那時候。 然而,長時間生活在黑暗里的人,生物鐘會漸漸紊亂。一般人晚上入睡,第二天早上醒來,知道要吃早飯,但炎拓沒法判斷:他不知道自己一覺睡了八小時、三小時,還是僅僅只半小時。 十天六個饅頭,于一個青壯年男子來說,本來就遠遠不夠,再加上喪失了對時間的判斷,在把提袋里的饅頭碎屑都掃蕩干凈之后,他再一次陷入了斷糧的境地。 不過,他還是硬扛著,留下了一個小桔子。 人說望梅止渴、畫餅充饑,這小桔子就是他留給自己的年夜飯大餐,重刑犯逢年過節(jié)還能吃口葷的呢,他相信自己的年飯即便很差,也絕對能比饅頭和水袋強那么一點點。 斷糧后的第二天,他生病了。 事實上,扛到現(xiàn)在才生病,已經(jīng)算是很幸運了,他不知道是什么病,連陽光都見不到的人沒資格談生病,只知道上腹部鈍痛,惡心想吐,腦袋燒得發(fā)燙。 生病的人會特別怕冷,他哆哆嗦嗦蜷成一團,裹緊被子,恨不得被子能緊到皮rou里去,燒得迷迷糊糊,不斷做夢。 夢見一只白羽毛黃扁嘴的鴨子,在前頭搖搖晃晃地跑,他拼命跟著追,一邊追一邊叫:“鴨子!鴨子!心心,追鴨子呀?!?/br> 夢見在病床上癱躺了二十多年的母親林喜柔,慢慢坐了起來,她身子佝僂瘦小,臉盤削尖,顯得一雙眼睛奇大,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著他。 他腦子里轟轟響,說:“媽,對不起啊,我輸了?!?/br> 夢見拼命地奔跑,仿佛被看不見的惡鬼狂追,跑著跑著,前方風(fēng)沙漫卷處、黑云推涌間,出現(xiàn)了一座熟悉的小院。 他一口氣跑到小院門口,看著老木頭紋路的門扇,遲遲不敢敲門。 門卻吱呀一聲自己開了,門后,聶九羅笑著看他,說:“進來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