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林伶囁嚅:“不,不是……我想自己出去住。我跟這么多生人住,不習(xí)慣,也不自在。” 現(xiàn)在又出了這檔子事,她更加不愿意在這種地方待了。 邢深約略猜到了:“你是不是怕大頭報復(fù)?不會的,他沒那個膽子。再說了,我們也不放心你單獨出去住。” 林伶解釋:“不是單獨住,炎拓之前,跟我提過有個可靠的朋友,我想跟他聯(lián)系、去他那住。你們只要把我安全地送到那就行,你放心,我去了之后,絕對不出門,在家的時候,窗簾也一定拉得死死的,直到風(fēng)頭過去?!?/br> *** 炎拓也說不清自己是凍醒還是餓醒的。 都可能吧。 洞里太冷了,他終于明白為什么給他提供了一條被子,然而這被子遠(yuǎn)遠(yuǎn)不夠——他起初只是手腳發(fā)癢,忍不住去抓撓,后來腫如饅頭,再然后就開始生凍瘡了,一個一個,滲血蛻皮,自己看了都覺得惡心。 餓是肯定的,這是他第三次斷糧,因為沒有時間概念,他無法控制飲食,每次都覺得是忍到了極限才吃東西的,吃完之后才知道,忍得還不夠,下一輪投喂還遙遙無期。 太餓了,肚子里像揣進(jìn)了一個黑洞,空得太厲害,能吞噬一切。 他裹緊被子,身子盡量蜷縮再蜷縮,懷里是那個小手電,天冷,手電也不經(jīng)凍,得經(jīng)常捂著,而且,手電的光已經(jīng)不太亮了。 難怪林喜柔不殺他,死未免太痛快了,活罪才難熬,清醒地熬更難。 炎拓的眼眶忽然發(fā)燙,他的頭發(fā)長了,胡子也長了,起初,他還敢奢侈地用一點水漱口,后來,喝都嫌不夠,就放棄了。 他已經(jīng)不記得刷牙是什么感覺,洞壁有時發(fā)潮,他用牙連扯帶撕,從襯衫上撕下兩塊,拭著那點潮氣擦臉、擦身體,日子一久,兩塊布都臟得像抹布。 那個裝被子的大塑膠袋,被他想辦法撕開,用撕成條的塑料袋搓成繩、綁吊在洞壁角落的凸尖上,為自己隔出一個廁所。 他怕自己在這兒活久了就不像人了,所以努力保持一些文明世界里的習(xí)慣以時刻提醒自己,但他又害怕久而久之,自己會倦怠,活成一個久不見天日的畜生。 有時,為了對抗這洞xue里的黑暗和陰冷,他會努力想一些美好的事情、甚至給自己造夢以對抗,但很快夢就會醒,因為冷,因為餓,因為身體某個部位正流血化膿。 這個世上還有人在找他嗎?即便找,還能找得到他嗎? 有些人,就是一輩子都找不著的吧,比如許安妮的父親,許安妮當(dāng)年,也許為了失蹤的父親也曾哭到死去活來,后來,失望多了,也就漸漸放下了。 他從衣兜里掏出那顆小星星。 特別痛苦的時候,他就拋小星星玩。 聶九羅說,星星落下了,就是一天落下了。 他不是,小星星落下時,會劃下一道很微弱的亮跡,他權(quán)當(dāng)這是流星,可以拋來許愿。 一次。 給他來個熱水澡吧,要很燙很熱、水量很大的那種。 兩次。 來碗面,饅頭和水都沒味道,他想念酸甜苦辣咸,連蔥花都那么香。 三次…… 星星落下的瞬間,他忽然看到,前方懸著一對幽碧色的亮點。 什么玩意兒? 炎拓嚇得全身毛發(fā)倒豎,這一剎那,什么餓、痛、冷都忘了,只死死地盯住那對亮。 那對亮在移動,那不是亮,那是一雙眼睛。 炎拓屏住呼吸,悄悄伸手入懷,摸出那把小手電,朝向那雙眼睛,默念“一、二、三”之后,猛然撳下。 燈光亮處,他一下子怔住了。 那是一只半趴著的怪物? 皮呈鐵黑色,周身有一塊塊皮蘚樣的鱗,頭很尖,脖子上像安了個巨大的橄欖核,兩只細(xì)長斜吊的眼睛泛著詭異的熒綠,摳扒在地上的趾爪磨得又亮又尖。 乍見到光,它“唧”地一聲,后退了一兩步,旋即就笑了——炎拓以為那是笑,可能并不是吧——露出一口細(xì)尖的白牙。 再然后,它向著鐵柵欄猛沖過來,吃了一撞之后,戾氣大發(fā),趾爪向著柵欄瘋狂亂抓,發(fā)出哧啦哧啦的劃聲,鐵銹鐵屑在光道里亂飛亂揚(yáng),又抓住柵欄,一通亂撼。 炎拓頭一次希望,這鐵柵欄能堅固些。 *** 鐵柵欄還是夠堅固,那東西撞抓了一陣子,似乎是察覺出難以攻破,很不甘心地在柵欄前爬來爬去,有一次,甚至猛竄上柵欄高處,大概是以為上頭有空隙、可以擠進(jìn)來。 然而柵欄下端入地、上頭焊死,實在沒什么可乘之機(jī)。 最終發(fā)現(xiàn)一切只是徒勞之后,那東西終于死了心,悻悻地朝洞口爬去。 炎拓手心全是汗,手電光一直追卯在那東西身上,追著追著,電池耗盡,光沒了,周遭重又陷進(jìn)黑里。 他把手電重又揣進(jìn)懷里:捂一捂,養(yǎng)一養(yǎng),興許哪天,還能再亮幾秒。 進(jìn)來這么久了,這還是他頭一次看見異類生物:難道他是在地下?那東西就是……地梟? 因著這一插曲,炎拓嚇精神了不少:這次是一只,下次呢,會不會洶洶一窩?一只是撼不動鐵柵欄,多了就難說了——看那齜牙咧嘴的兇相,撞柵欄絕不是為了進(jìn)來跟他握手的。 屆時柵欄一破,蜂擁而入,把他分吃干凈,都用不了半小時吧? 正驚疑不定間,外頭有聲響傳進(jìn)來,炎拓還以為是那東西呼朋喚友卷土重來了,下意識裹緊被子。 下一秒,心頭一寬:有手電光,這是……來投糧了吧。 第97章 16 前兩次投糧時,炎拓都已經(jīng)餓到半暈了,被人拿棍子戳醒,只看見光影亂晃、人影模糊,并不清楚是誰來投的。 這次,難得他是清醒的。 人進(jìn)來了。 居然是馮蜜。 她的臟辮匯總成一根大馬尾,穿鴿灰色的羊絨運動套裝,象牙白的薄款羽絨馬甲,腳上蹬了雙跑步鞋。 看到馮蜜,炎拓心里莫名一松:也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來的是她的話,自己的日子不至于太難過。 馮蜜一手拎著提袋,一手打手電,照見炎拓時,停了好一會兒,語帶驚訝:“炎拓?你都成這樣了?” 看來前兩次來的不是她。 還有,他成什么樣了?管它呢,總歸是又臟又臭又狼狽吧。 炎拓盯著她手里的袋子:“又是饅頭嗎?” 馮蜜輕笑了一下,把袋子擱到柵欄口。 炎拓真想沖過去把袋子拽開,到底忍住了。 他松開被子,盡量體面地走過去蹲下,手伸出柵欄,扒開袋口。 饅頭,水袋。 他自嘲地笑笑:“還真是標(biāo)準(zhǔn)伙食,就不能換點花樣……” 說到這兒,驀地一頓。 袋子角落里,滾著幾個黃燦燦的小桔子。 桔子?居然是水果? 炎拓簡直是要狂喜了,他拈起一個,剝開一瓣皮,送到鼻端去聞。 太好聞的味道了,酸里透著清甜,閉上眼睛,簡直可以假裝自己躺在無數(shù)桔子樹的環(huán)繞之中。 他坐倒在地,幸福都是對比出來的,別說馮蜜額外給他帶了幾個桔子,哪怕是扔他幾片桔子皮,他都覺得很滿足了。 這是外頭的味道,陽光底下的味道。 馮蜜嘆氣:“炎拓,你說你是不是自找的?” 炎拓低聲說了句:“少了點運氣,差點就過關(guān)了?!?/br> 馮蜜幾乎笑出了聲:“炎拓,你真以為自己能過關(guān)嗎?你關(guān)于日記本的說辭,連我都沒瞞過去,你是不是太瞧不起林姨了?” 是嗎? 炎拓倒不太在乎了,反正進(jìn)也進(jìn)來了:“我哪露餡了?” “邏輯上沒問題,但情感上說服不了人。那本日記本我后來看了,連我這個外人看到最后還滴了兩滴眼淚呢,你作為親兒子,真能一點都不動容?” 她嗤笑一聲:“也就熊黑這樣腦子里塞rou的能放你過關(guān)了,你也不想想,日記本的事真能糊弄過去,為什么還把你關(guān)著呢?最初林姨讓我注意你的時候,我就問過她,是不是懷疑你了,你知道她怎么說?” 炎拓很平靜:“怎么說?” “她說,如果你懷疑一個人,想消除疑慮,最好就是殺掉,賺個心安。如果舍不得殺,那就趕在他背叛之前關(guān)起來,這樣,他就永遠(yuǎn)不會背叛了,還是那個乖兒子——她篤定你背叛她了,只是沒想到,關(guān)了你之后,事情還能推進(jìn)?!?/br> 炎拓微笑:“這就是有同伴的好處了?!?/br> 馮蜜冷哼一聲:“有了又怎么樣?事情是你們合伙做的,只你一個人受罪,怎么沒見他們來幫你分擔(dān)呢?” 炎拓沒吭聲,剝了一瓣桔rou送進(jìn)嘴里抿住,奢侈地滿足了一把味蕾,好一會兒才抬頭看她:“幾號了?” 馮蜜說:“再有十多天,就過年了。” 炎拓有點恍惚。 居然這么快,他失去自由的那天,跨年都還有好幾天呢,轉(zhuǎn)眼間,就要過年了。 他說:“那過年的時候,我能吃上一頓餃子嗎?” 馮蜜看了他一會,覺得既心酸又好笑:“你還要吃餃子?有意義嗎?” 炎拓說:“有啊,過年嘛?!?/br> 說著,指了指袋子里的桔子:“這次我一定要忍住,留一個桔子到過年。如果那天有餃子,又有桔子,那這年,過得還不算太壞?!?/br> 說到這兒,忽然想起了什么,周身一緊:“你知道這下頭有東西嗎?” 馮蜜沒明白:“有東西?” 炎拓說:“就你來之前不久,有個東西在這兒,又撞又抓,眼睛綠瑩瑩的?!?/br> 馮蜜哦了一聲:“它啊,019號,名字我們都起好了,叫尤鵬?!?/br> 019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