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 走廊里味道太難聞,林喜柔一直走到樓外頭,才停下腳步。 這片樓真是安靜,一墻之外就是街道上的車聲,車聲不絕,就更顯得這樓寥落:明明緊挨著熱鬧,卻只是“挨著”而已。 林喜柔問熊黑:“你覺得他的話,可信嗎?” 熊黑撓了撓頭:“林姐,你挺能沉得住氣一人,怎么為了本日記本就大動干戈的?這換了我,我爸媽死了,留下本日記,我也會收著啊?!?/br> 林喜柔有些失態(tài):“你不懂,那時候他小,我以為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跟他說過他mama出意外癱瘓了?!?/br> 熊黑說:“炎拓有一句話沒說錯,人有好奇心嘛,他長大了,肯定想知道當年的意外是怎么回事,就算沒這本日記,他也會從別處打聽。不過有這本日記也沒什么,他媽是自己找死,人炎拓也說了,她要殺你,結果被反殺了,這能怪誰?他爸死了老婆看不開,心情抑郁,抑郁著抑郁著就絕癥了,又不是你讓他得的?!?/br> 林喜柔搖頭:“不是,你不是當事人,你想簡單了,我總覺得不太對。他條條都能解釋得合理,是因為這些,本來就不能說明什么?!?/br> 心理承受能力弱點的,或許會被嚇得招了,但強一點的,很容易過關。 一定還有什么最關鍵的,以她和他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直覺。 熊黑悻悻:“林姐,你別老覺得,你至少有點實在的證據再說。炎拓跟蔣百川那些人不一樣,蔣百川,我那是上手就能剝他的皮。可炎拓……這認識這么多年了,你讓我翻臉,我都不好調整。這幸虧我剛剛對他還算客氣,這要是上來就揍一頓,現在我都不好下臺?!?/br> 林喜柔咬了下嘴唇:“你剛對付他,他有什么反常沒有?” 熊黑搖頭:“沒有,挺配合的,一直問我是不是誤會了,讓趴就趴,讓不動就別動,也虧他沒沖動,否則馮蜜這小娘們扳機一扣,他身上早多幾個透明窟窿了,他跟咱們可不一樣?!?/br> 他征詢林喜柔的意見:“要么,這事就算了?這破地方連床都沒有……” 轉念一想,剛綁上就放,有點打臉:“還是綁兩天再說?” 林喜柔腦子里一團亂,一時間也捋不出個子丑寅卯,頓了頓發(fā)狠:“特么的,這也就是他!換了別人,我管它有沒有證據!” 熊黑干笑了兩聲:“誰讓你當兒子養(yǎng)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養(yǎng)貓養(yǎng)狗養(yǎng)個一二十年,還有感情呢,何況是人哪。我也一樣,對他不好下手,但凡換一個,現在早去了半條命了?!?/br> 林喜柔平了平氣:“先在這關著,讓我仔細想想?!?/br> 心情太過起伏的時候,還是別輕易做決定。 *** 林伶是第一個發(fā)現炎拓失蹤的。 也必然是她:都住在一起,一個大活人忽然消失,連帶著馮蜜也不見了,是人都會犯疑惑的。 第二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她斟酌著林喜柔的面色,小心翼翼發(fā)問:“林姨,炎拓去哪兒了?還有那個馮小姐呢?” 林喜柔不動聲色:“出去辦事了?!?/br> 她留了馮蜜在那看著炎拓,另外讓熊黑撥了幾個得力的人過去。 林伶“哦”了一聲,沒再說什么。 下午,她試著撥了炎拓的電話。 這是炎拓教她的:有事打電話,盡量別留下敏感的文字信息。 通了,但沒人接。 她沒有再撥,前一天晚上,炎拓給她看寫在紙上的字,其中有一條是:別讓人覺得我們很熟。 她堅持到第三天的傍晚,實在摒不住,又發(fā)了條微信過去。 ——林姨說你辦事去了,什么時候回來?。繀维F等著你報銷修車錢。 直到睡前,炎拓都沒回消息,隔天早上一睜眼,林伶就拿過手機看,還是沒有。 聯(lián)想到之前種種,她一下子慌了,炎拓不會這樣的,當天的電話或者信息,他即便不能及時處理,也必然不會拖很久。 這么多年來頭一次,她忽然感覺,炎拓不在身邊了。 邢深是第二個發(fā)現炎拓失蹤的。 這些天,他一直在忙,炎拓給的名單里,扣除廢的、死的,熊黑、馮蜜、李月英、楊正等不好下手的,還剩五個。 006號吳興邦,是許安妮的“男友”,出租車司機,現居河南安陽。 007號鄭梁,四十多歲,做水果批發(fā),現居貴州貴陽。 012號衛(wèi)嬌,三十來歲,是個私人畫室老師,現居天津。 014號沈麗珠,火鍋店服務員,現居重慶。 017號朱長義,建筑工,現居安徽蕪湖。 五個人,五個地方,五個三人組均已就位,個中測評,吳興邦和鄭梁在里頭屬于較為年輕力壯的,所以作為補充力量,余蓉帶著孫周去了安陽,邢深帶著螞蚱去了貴陽。 炎拓失蹤的第四天,邢深利用雀茶的手機,向林喜柔方發(fā)出第一條消息。 ——可以換人,但是,地方我們說了算,不去南巴猴頭,不敢去。 發(fā)完之后,也給炎拓發(fā)了條消息,通知他這頭已經在做準備工作了,踩點都很順利,暫時沒看出異樣,按原計劃可以在三天內動手。 然而詭異的是,炎拓沒回消息。 這就不太對了,按照兩人的約定,凡收到消息,即便沒話說,也得回復一聲。 邢深等了很久,借了個電話,撥打炎拓的專用號碼。 提示無法接通。 聶九羅是最后一個知道炎拓失蹤的,而且,還是邢深告訴她的。 聽到消息的時候,她有點茫然,然后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好幾天沒跟炎拓聯(lián)系過了。 ——因為她挺忙的,要去私人醫(yī)院復健。 ——因為老蔡來看她,盯上了她給炎拓做的那個手持梅花的泥人,跟她說藝術家除了追求藝術,還得廣拓進財通路。她可以設計幾個討喜吉祥的“磨喝樂”,授權工坊開模制作,掙一筆版權費。 ——因為她只有一只手,又接了炎拓的活兒,要給小院拍照,要量尺寸,要畫樣稿,忙得不可開交。 …… 其實真正的原因,她自己知道。 有好幾次,目光掠過手機時,會有點不開心。 你不聯(lián)系我,那我也不聯(lián)系你,你忙,我也忙得很,老沒事找你說話,我成什么了? 邢深的聲音從聽筒里鉆進她的耳朵,她聽著,眼神一直飄,飄去小院定制的圖紙,又飄去開懷大笑、手里持著梅花枝的炎拓小泥人。 不應該啊,怎么會失聯(lián)呢。 她口不應心地問了句:“失聯(lián)幾天了?” 邢深說:“根據林伶的說法,到今天,第六天了?!?/br> “林伶?” “是,昨晚上收到一個陌生號碼電話,說自己叫林伶,聲音都在發(fā)抖。” 電話里,林伶前言不搭后語地說了很多,說聯(lián)系不上炎拓,有一天晚上,毫無征兆的,炎拓喊她交代了些事之后,就再沒出現過了。 說炎拓好像預感到了會有危險,把這個電話給了她,她等了一天又一天,覺得炎拓一定是出事了,才按吩咐撥了邢深的電話。 說自己很小心,炎拓教過她可能會有監(jiān)聽,她是出來看電影、在洗手間借好心人的電話打的。 聶九羅一直聽著,口唇漸漸發(fā)干。 第六天了,居然這么久了。 不過,確實也挺久了,她今兒早上在院子里練走步,已經可以半脫拐了。 邢深說:“阿羅,我們的人已經各處就位了,沒意外的話,明后天就能動手。可是現在,突然來了這么一出——炎拓是不是已經暴露了?會把我們供出來嗎?這次獵梟,會不會成了人家反獵我們?我要不要……馬上收手?” 第93章 12 聶九羅頓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邢深,蔣叔不在,你負責一切。計劃也是你和炎拓一起定的,你現在的想法是什么?” 邢深說:“我覺得炎拓應該是出事了。我見過他,這個人說話有條理,腦子也清楚,他不會不明白這種時候失聯(lián)意味著什么,能和我們聯(lián)系,他早聯(lián)系了,這么久沒消息,要么是被控制住了,要么就……死了?!?/br> 聶九羅沒說話,她覺得“死了”這兩個字,真是又輕飄又陌生。 邢深繼續(xù)往下說:“現在大家的意見不是很統(tǒng)一,一半主張繼續(xù),因為前期做了太多準備工作,放棄的話不甘心;一半主張收手,怕被反獵。我個人是想繼續(xù)的,但出于謹慎,要向你打聽一下——炎拓是你擔保給我的,這個人嘴嚴嗎?萬一被控制,他把計劃供出來的可能性有多大?” 聶九羅說:“你等會啊,給我點時間,讓我想一下?!?/br> 她扶住工作臺的邊沿,慢慢一步一步,走到靠近閱讀燈的沙發(fā)邊坐下,沙發(fā)墊軟綿綿的,三面包,人坐進去很有安全感。 她閉上眼睛,想了又想,空氣里滲著輕微的泥塵味,泥塑泥塑,說到底,打碎了也就是土。 起自土壤,廢棄了之后,又歸于土壤。 她說:“首先,我同意你的看法,他是出事了。他之前就跟我提過,說這一陣子干預了太多事,有危機感,還說,回去之后,林喜柔話里有話地敲打過他。但是,他應該不是因為這個獵梟的計劃暴露的。” 邢深心頭一松:“這么肯定?” “你把你自己代入林喜柔就明白了,如果我是林喜柔,發(fā)現了炎拓有這個打算,我一定會將計就計、實施反獵,而反獵最重要的前提,是麻痹你們、讓你繼續(xù)行動。那個手機確實是無法接通了?” 邢深下意識點頭:“是。” “手機一斷,不就打草驚蛇、明擺著告訴你出事了嗎?林喜柔不會這么蠢,所以手機這個事,我覺得不是她搞的,是炎拓自己。簡單說就是,他因為別的事情暴露了,但他掩護了這個計劃?!?/br> 那就是說,行動目前還是安全的了? 邢深長長舒了一口氣。 “其次,你問我他嘴嚴不嚴,我覺得是嚴的。兩個原因,第一是,他曾經被板牙抓過,關了一段時間,你們也沒少打他,他招了什么沒有?” 邢深啞然,還真沒有。 “第二是……” 說到第二時,聶九羅忽然想起之前在安陽,她告訴炎拓許安妮已經懷孕了,炎拓臉上的表情。 當時,她覺得許安妮只是個與己無關的、可憐的陌生女孩,可炎拓,已經在想著怎么救她了。 “第二是,炎拓不是一個自己死、就拉別人共沉淪的人,他是那種,即便自己掉進陷阱、沒指望了,也會把別人往上托舉。所以,如果他暴露了,他不會攀扯別人,如果他真完了,他也會希望完蛋的只是自己,能得救的人依然能夠得救?!?/br> 邢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阿羅,你給他好高的評價?!?/br> 聶九羅垂下眼簾:“這不是評價,陳述事實而已?!?/br> 邢深:“那你覺得,他死了嗎?”